夜間
二手娘子 第5章(1)

「別……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饒了我吧!」

破碎的呢喃劃破了沉靜的黑夜,那豐潤的唇兒不停的開闔,吐出的盡是討饒的話語。

「都是你……是你這個掃帚星,一嫁進門就克死了我的獨子,你以為我饒得了你嗎?」

「我沒有,真的不是我……」

「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貪歡求愛,才會讓連生力竭而亡,是你……你這個掃把星!」

手腕兒粗的棍子隨著不斷的咒罵聲一下又一下揮來,即使她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了,責打和怒罵卻沒有停止過。

她想解釋她不曾貪歡求愛,事實上,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照看著她的夫婿,盡心盡力的伺候湯藥,只是……

「你不用再狡辯了,是你,若非是你,我的兒子怎會英年早逝,我要你賠命……我要你這一輩子都給我待在駱家償債……」

怒罵聲不斷糾結、纏繞,迫得她即使在睡夢中,依然冷汗直流,不論她怎麼掙扎,那夢魘卻怎麼也不肯放過她似的。

終于,她再也承受不住地驚叫一聲,彈坐而起。

在她恍然而還未回神的同時,那浮雕著栩栩如生花鳥圖案的窗欞,已經應聲而裂,碎屑散落一地。

迷茫的眼神望著窗欞,久久不能回神,靳天璇只能怔忡地望著破窗而入的皇甫傲凡。

「你怎麼了?」

方才在窗外听到她的叫喊,以為駱家的人又找上她,忘了這里是將軍府,心一急,便什麼也顧不得,破窗而入。

只是進到房中,沒有他預想的危險,更沒有刺客,只看到靳天璇呆愣愣地坐在榻上。

沒了往常的戒備,彷佛被惡夢驚醒的她,此時看起來就像個迷路的孩子,迷惘的表情教人心疼。

「你怎麼了?還好嗎?」踩著輕緩的步伐,皇甫傲凡不敢躁動,只敢輕問,就怕嚇壞了她。

沒有回應他的詢問,靳天璇似乎仍沉浸在驚恐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輕輕坐到她身邊,望著她的側臉,皇甫傲凡的心驀地一疼,悄然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厚實的大掌輕拍著她的背,他雖然沒有說話,但卻清楚的傳達了他的不舍與疼惜。

那溫暖的懷抱和輕撫,一點一滴慢慢地沁入靳天璇的心,平撫了她的懼怕與慌亂。

四散的三魂七魄逐漸回了位,望著眼前那堵肉牆,靳天璇不解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一時之間想不起這堵肉牆從何而來。

所以她只好順著肉牆往上看去,這一瞧,靳天璇便整個人愣住了。

他……怎麼會在這兒?

當這個問題竄上心頭,再加上眼角瞥見那堆窗欞的殘骸,靳天璇心一驚,想也沒想就伸手用力往皇甫傲凡的胸膛一推。

他這個登徒子,難怪他那麼好心,大大方方的讓她們幾個孤兒寡母借居將軍府。

沒料到她會猝不及防來這麼一招,皇甫傲凡頓時白了臉色,薄抿的唇不自覺逸出一聲低吟。

不是沒看見皇甫傲凡乍現的痛苦神色,靳天璇卻沒將之放在心上。

哼,想要偷香的事跡敗露,就故意使出苦肉計嗎?

想不到一個堂堂大將軍,竟然是如此下流的人!

「你還好嗎?」沒有理會胸口泛起的陣陣刺痛,皇甫傲凡的利眸仔仔細細地瞧著她的每一絲神情。

在確定她真的無礙之後,一顆高懸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你為什麼會在這兒?」靳天璇怒視著眼前的不速之客,沉聲質問著。

「你好像作了惡夢大喊一聲,我以為有人想要欺負你,情急之下,才會破窗而入。」

這女人平素對她就有像山一樣高的戒心,他很清楚即使自己說的是實話,她大半不會相信。

但這卻是他會出現在她房里的唯一理由。

正如他所猜想的,靳天璇听到他的話,冷哼一聲,顯然不信。「這個理由很差。」

三歲娃兒造的謊都比他來得高明。

她現在頭頂的天、腳踩的地可是虎冀大將軍的宅第,除了他之外,哪還有人敢擅闖。

「我……」

對于她的不相信,皇甫傲凡只能苦笑,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可是靳天璇卻搶先一步說道︰「夜已深,將軍出現在這似乎不合時宜,要是被綺蓮姑娘知道了,不知道又要掀起什麼樣的風波了,所以你還是快走吧!」

靳天璇環手不耐地催促著,方才的夢影響了她的心緒,現在的她並不想面對任何人。

「我只是來……」

無視于她的不耐,皇甫傲凡試著開口向她解釋,可是話才出口,靳天璇卻連听都不想听,見他依然端坐,索性站起身,伸手對他又推又拉。

「我管你來干麼的,你這個大將軍是吃飽了沒事干嗎?整天往我這里跑,你很閑,別當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閑,再說我雖然是個寡婦,但也是要名聲的……」

長串的叨念戛然而止,因為她看到皇甫傲凡的臉上驟現的痛苦表情。

他怎麼了?這男人不會這麼不經推吧?

心中才閃過這樣的念頭,靳天璇卻忽然驚覺自己的手心彷佛沾著了什麼黏黏的東西,她低頭一看,卻見到一片暗紅和濕濡。

這是什麼?她不過是推了推他的胸膛,怎麼會……

靳天璇不解地抬頭望向皇甫傲凡,但見方才自他臉上乍現的痛苦神情再次浮現。

目光很自然地順著他有稜有角的下頷往他的胸膛看去,咦,原本襦白的衣衫怎麼會沾上點點血紅,他……受傷了嗎?

靳天璇向來是個沖動的人,行動難免來得比理智還快些,因為心中的疑惑,她想也沒想就伸手剝開他的外衣。

「呃……」看得出來傷口因為沒有好好照顧,已經有點兒泛紅潰爛了,不過這傷是怎麼來的?難道是……

一抹臆測驀地竄入她的心間,讓她心頭一驚。

那日大火,他冒著生命危險救她,即使有他護著,她都免不了有著大大小小的傷口,那麼,他呢?

只怕他是在那時受傷的,如果好好照料,這傷興許不礙事,可是他卻沒有理會,傷口才會像現在這般嚴重。

「這傷怎麼來的?」雖然心中隱約已經知道答案,可靳天璇卻仍然想要听他親口證實。

「這……校場上練武時不小心劃的。」不想讓她自責內疚,皇甫傲凡急著攏回衣裳,輕描淡寫的說道,急忙站起身就要離開。

「這傷不像刀槍劃的。」她不是笨蛋,不會分不清這傷口怎麼來的。

這男人究竟在想什麼啊?

從來不曾感謝他冒著生命危險入火場救她,可是看到他的傷,靳天璇的心不免虛了虛。

他救了她,甚至還小心照顧著她的傷口,卻粗心地任由自己的傷口潰爛。

這樣的發現讓靳天璇的心緒突然變得亂糟糟的,她伸手往他肩頭一推,便將他壓坐回榻上。

「你……」

完全不明白她的用意,皇甫傲凡才正要開口說話,但馬上招來靳天璇的低吼,「你給我乖乖坐著,受了傷,不上藥,是要招誰內疚,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內疚的,畢竟那場災禍是你自個兒惹來的,說到底,我也是個受害者。」

靳天璇嘴里不悅的念著,可是雙手卻忙不迭地將白布巾在丫鬟送來的清水中洗淨,擰干,然後再彎身從枕下拿出那日他留下的瓷瓶。

準備好後,她抿著唇走近皇甫傲凡,在他滿是詫異的目光下,開始替他清理傷口,抹藥包扎。

她其實不用做這些的,事實上,他也從沒奢望過她會替自己包扎傷口。

在他眼里,這不過是點小傷,所以才一直不予理會。

反正他身強體壯,傷口總有愈合的一天,他不是女人,也不必怕留疤。

誰知向來對他冷淡的她,竟會這樣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他的心驀地竄過一陣暖流。

雖然這女人總對他惡聲惡氣的,看他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什麼害蟲似的帶著一絲嫌惡,但從她小心的舉動,他相信冷淡只是她偽裝出來的堅強。

「我沒事的。」看出她隱隱露出的內疚表情,皇甫傲凡不願她掛心,開口安慰。

「我當然知道你會沒事,這小小的傷口死不了人。」語罷,還刻意加重手勁,直到听到他因吃痛而悶哼一聲,她才罷手。

這男人壓根就是故意的,明知他為了她傷成這樣,她哪還能對他發脾性啊!

在泄了恨之後,靳天璇一時無語,只是默默地將他的傷口以干淨的白布巾包扎妥當。

「謝謝。」皇甫傲凡的唇畔漾笑,誠心道謝,為她難得的溫柔,以及兩人之間難得的平和。

「不用謝,就當這是回報你讓我們暫住的好心吧!」收回方才的輕柔,靳天璇的回應甚至帶著些許的粗魯。

他臉上的笑容就像一抹朝陽,劃開了原本的淡漠和冷硬,靳天璇看著他,向來平靜的心,竟突然不受控制的多跳了兩拍。

更離譜的是,她居然不由自主地想要回應他的笑容。

詫異,讓她的柳眉驀地往中間攏去,幾乎就要連成一線了。

其實她心里也非常清楚,她對他的態度,無理取鬧的成份居多。

即使那些黑衣人是因為他而來,可他也盡力地保護她們。

無法和顏悅色是因為習慣保護自己,畢竟她一個女人家帶著一個兒子,難免會招來旁人的欺凌,她若不武裝自己,吃虧的只會是她們母子。

她強悍慣了,所以說不得謝。

「這兩日,我已經讓妙芹和問靈去街上找著了一間簡單的房子,明兒個我就要離開了。」

本來就打算離開,畢竟當初會住進將軍府,也是萬般不得已。

即使他一如他自個兒所說的,以貴客之道待之,可……他娘和下人的指指點點,讓她非常的明白,自己並不屬于這里。

尤其是……方才心中那份異樣感覺,更加深了她要立刻離開的想法,既然心意已定,正好趁這個時候告知。

「不準!」這回,皇甫傲凡想也不想就否決了她的決定。

好一個「不準」,靳天璇勾起一抹冷笑,並不言語。

她用這抹笑告訴他,他沒有資格不準,腳長在她身上,她與他也沒有任何關系,他憑什麼不準。

難道就因為他救了她一命,他就以為自己有資格干涉她嗎?

從她踏出駱家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發過誓,這輩子再也不會像個人偶似的讓旁人操弄她的生命了。

望著她那滿是倔氣的臉龐,皇甫傲凡知道自己可以將駱家的作為都告訴她,但他卻不願提起只字片語。

方才她的囈語,他其實听得一清二楚。

也因為這樣,所以他知道她其實從沒有從往日的夢魘中真正解月兌,既然如此,他更不願讓她承受自己被駱家人追殺的殘酷事實。

于是,他只好隨意編造出一個理由,「你答應過我,要替我保護綺蓮姑娘的,現在離去,未免太不負責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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