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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約在來生 第六章

二十年後。

坐在卓氏財團董事長辦公室內的卓逸帆,比二十年前老成了許多,雖然仍是清逸俊秀,但二十年來對愛妻的思念卻在他的面容烙下了深刻的痕跡。他不停的轉動著手指上的戒指,手中則緊握貝蘭的相片,內心暗下決定,今生不會再對其他女孩動心了。

他始終念念不忘貝蘭臨終前的話︰「做個健康的女孩,與你廝守一世……」

為了不觸景傷情,卓逸帆等貝蘭的喪期屆滿後便移轉陣地,重新打拚自己的事業。自此,也和莫家漸漸的斷了往來,鮮少再聯系。

經過二十年的努力,他已開創出一番自己的事業,而且生意愈做愈大。加上庭之的協助,父子倆合作無間,愈加順手。

庭之……幸好有庭之,否則誰來分享他的成功、他的財富、他的喜怒哀樂呢?

一陣敲門聲響起,接著薛遠鈴為他引進了令卓逸帆意想不到的客人。

「俊碩、玉秋?!」他低呼。

玉秋笑著說︰「還好你沒忘了我們!」

「謝謝你,薛姊。」卓逸帆客氣的說。

自卓逸帆自己創業後,薛遠鈴便被逸帆收編在旗下。論年紀,她與貝蘭相當,故也比逸帆虛長幾歲。沖著薛遠鈴對貝蘭的忠誠,她幫著卓逸帆一塊打天下,成為卓氏財團的顧問,卓逸帆也尊敬約叫她一聲「薛姊」。

「不客氣,一會兒我差人送三杯咖啡進來。」薛遠鈴俐落的說。

「好,沒事了。」卓逸帆微笑的說。

薛遠鈴走後,他們三人相對注視,感觸良多。

「二十年了。」玉秋長嘆了一聲。

「是啊……」逸帆附合。

「你還說呢!」莫俊碩開始似真似假的炮轟逸帆。「二十年來你和我們聯絡過幾次、吃過幾吹飯?我看說不定你早就忘了我們了。」

「怎麼可能!」逸帆替自己說話。「我不可能會忘了你們,你們是我結婚典禮上的伴郎和伴娘,和貝蘭又是好友,我也許忘記任何人,但是絕不可能會忘了你們的,別這麼酸我。」

「好二算你解釋得宜!」莫俊碩笑道。

「你們近來可好?」卓逸帆問。

「煩啊!」玉秋搭腔。

「煩什麼?」

「吾家有姐初長成的煩惱。」玉秋臉上半喜半憂的說︰「你可能已經忘了品妤,她今年都二十歲了。一個二十歲的女兒是父母親煩惱的泉源,我為這小妮子都不知白了多少頭發。」

「會嗎?」卓逸帆可沒有這樣的感受。「我覺得庭之很好帶,這些年來也沒有踫到什麼問題,可能是他叛逆心不強。」

「庭之現在在做什麼?」玉秋像個母親般的關懷。

「念大四了,課修得較少,不上課的時候就來公司上班,我要他從基層學起。」逸帆驕傲的說。

「那庭之懂事多了。」玉秋羨慕著。

「很讓我放心。」逸帆心有所感。

莫氏夫婦互看了一眼打算說出來意。俊碩想女人比較好說話,所以他把問題推給自己的老婆。

「你說吧!」

玉秋對逸帆笑笑,老朋友了,她自然得很。「逸帆,其實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我們是為了品妤來的,我們想請你幫一個忙,在你的公司里給她安排一個職位,什麼職位都行。」

「你們自己不是有公司──」卓逸帆很感意外。

「我們自己的公司無法約束那個小妮子。公司里上上下下都听她的,沒有一個人拿她有辦法。這樣下去,我怕她不僅學不到東西,還會把公司搞垮,所以……」莫俊碩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懂了。」逸帆了解的點點頭。

「我本身學文,玉秋又不善經商,偏巧品妤是商專畢業的高材生,頭腦聰慧、思想新穎,我們做父母的這套八股方法,早就無法使她心服口服。」

看著莫俊碩柘這麼為自己的女兒煩惱,二十年前的往事忽然又重現眼前,尤其是他和俊碩曾為情敵,如今大家都已過中年,煩的不是別的,卻都是子女,想到這里,卓逸帆感慨不已。

「成嗎?」玉秋追問。

「是沒什麼問題,只怕品妤不願意……」逸帆若有所思。

「這點我來操心。」玉秋早已胸有成竹。「她這個女孩子禁不得激,我曾向她說過你的公司怎樣怎樣,她早就心動不已,她會來的。」

逸帆有些不以為然,他最恨別人走旁門左道、拉關系。玉秋美其名是要我也幫忙,實則早就盤算好了,現在她弄了個刁蠻的公主要他伺候,實在教他為難,不過看在過去貝蘭欠俊碩和玉秋的情分上,他也不能拒絕。

「她打算什麼時候來上班?」他還是不得不問,至少他要有應對的辦法。

「這個你自己說。」莫俊碩十分感激。

「下星期一如何?」

「可以!」莫俊碩松了一口氣。「你不知道你幫了我們多大的忙。」

「小事一樁,你們不必跟我客套!」卓逸帆真心的說,至少看在二十年前的交情上。

「逸帆,我們可不能再像這二十年來這麼疏于聯絡哦!」玉秋想彌補這二十年來的空白。「星期天我們先一起吃個飯。」

「我後天要到歐洲開會,再約好了。」

「好吧!」莫俊碩不勉強。「反正你是跑不掉了,有我們品妤在你的公司,我看你怎麼‘疏遠’我們!」

卓逸帆苦笑。看來這二十年的平靜要宣告結束了。

在卓家的飯桌上,逸帆听完兒子聊了一天的經過後,也把自己的請求告訴庭之。

「你要我帶一個二十歲的女生?還是你好朋友的女兒?」卓庭之一副並不是很樂意的表情,在他斯文、俊逸的臉上有著無奈。他一向不應付女生,至少還沒有追過任何女孩,只一心想成為企業家。

「有何不可?公司的情形你都了解,一定可以讓她很快就進入狀況。」卓逸帆故意輕描淡寫。「你就當是帶自己的妹妹。」

「妹妹?!」庭之吃了一半的茶差點噴出來。

「你以前不是一直說希望有一個妹妹嗎?」卓逸帆提醒自己的兒子。

「爸,那是我五歲時說的話。」卓庭之反駁。「那時我也說我想要一個媽媽,結果你有給我一個媽媽嗎?所以拜托你,你找別人帶她,我要準備考研究所,我很忙。」

硬的不行,看來只有對兒子動之以情了。「庭之,做兒子的是不是要幫自己的父親分憂解勞?」

「爸……」庭之求饒地看著父親。

「你一向不是很孝順我的嗎?」

「爸……」庭之發現自己又再一次敗在父親的溫柔下。

「二十年來,我們都是相依為命──」「爸!」卓庭之已經听得頭皮發麻,滿地想找雞皮瘡瘠。向來,他心目中認為最強悍、最不需要別人、最能扛起一切的人,就是父親了,但是他父親這會兒卻在他面前玩苦肉計。

「這點不請求你都做不到?」卓逸帆忍著不笑出來,他必須假裝一臉落寞的表情。

「我答應你!」卓庭之還是投降了。「爸!但這並不證明我是一個多孝順的兒子,只證明了姜是老的辣,你比我會玩弄人性的心理!」

「庭之,這麼說你老爸?」卓逸帆故意一臉不悅。

庭之皺著鼻子說︰「你才樂得我這麼夸你!」

「你還真了解我!」

「誰教我們‘相依為命’了二十年。」卓庭之有些好笑的表情。「爸,我不小了,就算你給自己找個老婆,給我找個後母,我也不會投反對票,我還真希望你這麼做呢!」

卓逸帆不語,心情立刻跌到了谷底。

卓庭之很清楚自己父親,每次一提到這個問題,他父親就好象老了十歲似的,整個人也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

「爸,我──」庭之深為自己的話抱歉。

「我原以為我們父子之間很有默契,你明知道這個話題在這個屋子里是禁忌。」卓逸帆現在臉上的落寞是發自心底,不是裝出來的。

「媽已經死二十年了。」庭之還是要為自己的話辯駁。

「她即使死了兩百年,我也不會改變初衷。」他再一次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的兒子。

「你已經大到不需要母親,我也已經習慣沒有妻子的日子,所以我們的家庭里不會再增加任何女性成員。」

「爸,你這麼愛媽?」卓庭之已經不只一次這麼問過他父親。

從卓庭之有記憶以來,他就不曾見到自己的父親和任何女性有來往,沒有任何「阿姨」來過他們家。下了班,只要不是很重要的應酬,他父親都會準時回家。然後,他們父子倆一塊吃晚飯、聊天,聊一天所發生的趣事。但他會長大,他父親會老,有一天他會離家,到時他父親……

「我對你媽的愛,你是永遠也不會了解的。」卓逸帆沒有了食欲,他放下碗筷。

「男人也可能從一而終嗎?」庭之懷疑。

逸帆反問︰「只有女人才會從一而終嗎?」

卓庭之想想也是,專情不是女人的專利,男人也可以一生只愛一個女人。

「庭之,別談這個感傷的話題,你只要幫我把莫品妤搞定就好。」逸帆迅速回到正題。

「莫品妤……」卓庭之重復了一吹。「名字是很雅,就是不知道人怎麼樣。」

「听她父母說她很刁蠻。」逸帆照實說了。

「她刁蠻,我還傲慢呢!」卓庭之把酸話說在前頭,他不會哄女孩子也不會伺候女孩子,如果硬踫硬,還不知道誰吃虧呢!

「庭之,不管怎樣,她是我老朋友的獨生女,你要讓她一點。後天我要到歐洲開會,我可是把她交給你了,不管怎樣,都不要讓我難做人。」他拜托兒子,誰教他欠莫家夫婦一份清。

「我可不敢保證。」卓庭之還是沒打包票。

「庭之,你今年暑假能不能到業務部工作就看這次的表現了。」卓逸帆淡淡的說。

「老爸,這是威脅!」庭之抗議。

「你也可以當是獎勵。」逸帆威脅利誘起來。

「這不公平!」

「誰教公司的董事長是我呢?」他重新端起碗筷。「而且她都還沒到公司,說不定是一個內向、溫柔、羞怯的小女孩。先不要預設立場,我相信你可以勝任的,畢竟虎父無犬子!」

這句恭維話倒是說到了卓庭之的心坎上。庭之終于面露喜色。

「好吧!老爸,交給我了!」

「那我就可以放心去開會了。」

卓逸帆錯了。

莫品妤絕對不是一個溫柔、內向、羞怯的小女孩。如果她知道有人用這樣的形容詞描述她,她會笑得在地上找牙。

她今年剛滿二十歲,才從某所知名的女子商專畢業。自小聰明伶俐的她,生得嬌俏動人,蓄著頭俏麗的短發,眼神中閃動著耀目的神采,整個人隱隱透著一股野性之美,令人不敢逼視。

對于能到「卓氏財團」上班,她可是抱著萬分雀躍的心情。「卓氏財團」是經營、管理都上了軌道的大企業,在里面上班的大多是人才菁英,對于自己有幸進入這個企業,品妤著實興奮了好些夫。

第一天上班,負責招呼她的就是卓庭之。由于他的姓,所以她直接了當的問他和「卓氏財團」可有關系,沒料到竟遭到他的白眼。品妤心想自己也不能太隨便、太囂張,畢竟現在不是在學校里,她已經出了杜會,所以她收斂了一些,「虛心求教」。

不過她的「善解人意」似乎沒有得到任何人的認同。當天卓庭之就被她氣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而當他找她進來談話時,她竟然對他有著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他長得很像一個人……一個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的人。

卓庭之差點就咬著牙從十八層高的公司跳下去。如果他不先跳,可能會把她推下去。

「莫品妤……」他被他氣得有些口齒不清。「我想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有時候理論和實際是兩回事,不能混在一起。」

她抬起下巴,有些不服輸的表情。

「你居然去告訴我們的資深會計,說她處理帳目的方式落伍了?!」卓庭之真不敢想象會有這種事。

「難道不是嗎?」她一臉無辜。

「你──」卓庭之覺得自己快氣瘋了。

「我是善意的。」她解釋,臉上的表情生動、聰慧。「現在有更具效率、更迅速、錯誤更少的方式,我的目的是希望公司好。人不能因循苟且,必須隨時接受新東西、新觀念。」

如果現在叫她滾,她會不會火大的扁他一頓?現在的女性都不是弱者。

「莫品妤,請問你來這公司多久了?」

「今天是第一天呀!」她興奮的表情。

「你覺得你已經有資格去糾正別人了嗎?」

「我──」她頓住。

「你懂不懂得‘謙虛’、‘敬老尊賢’?!」卓庭之開始咄咄逼人。她對庭之的指責很不高興。「你知道嗎?原來這個公司可以更進步、發展更大,都是因為你們這些不求革新、不求進步的‘冗員’太多了。難道我必須等自己成為‘資深’人員以後才能向公司提出建議?」

卓庭之被她氣得差點腦溢血。如果他「英年早逝」,可能還會上報呢!

「莫品妤,就算今天你是‘資深’員工,如果你對公司並沒有通盤的了解,還是沒有資格說話!」他不客氣的告訴她。

品妤的臉一紅,眼中冒著火花。

「還有,你居然當著人家的面說公司的接線生聲音不夠溫柔、不夠人性!」他一項項的數落著她的「罪狀」。

「平時給我的感覺是這樣嘛!」她不認錯。

「給你的感覺?!」他一哼。「那你有沒有想過別人的感覺呢?」

她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她說話太直來直往,一根腸子通到底,這的確會傷人。但基本上她根本投有惡意,她只是希望公司好,希望公司更上層樓,現在卻弄得兩面都不是人,她也滿肚子氣。

「還有工讀生的事。」卓庭之乘勝追擊。

「又怎麼了?!」她不知道自己在一天之內已經惹出這麼多事。

「那個工讀生不是今天才到公司的,她有她自己處理事情的方法,而且未經過公司的同意,你居然列了一大串改進計劃書給她,你──」他快氣得說不出話了,莫品妤說不定是別家公司派來的「商業間諜」。

「這只表示我有效率,我在一天之內可以注意到這麼多事!」她據理力爭。

「那我可不可以請你平日上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語帶嘲弄。

她很沖的說︰「你這是為公司好的態度嗎?」

「我看你才是要來顛覆這家公司的!」卓庭之雙手撐著桌子。

「你──」莫品妤不甘示弱,也怒目而視。

「我願意相信你有很強的工作能力,你聰明過人,你是個‘商業奇才’,但是有句話你應該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如果你不改變你的態度,在這里一定會受到排擠。」他鄭重的告訴她。

「哼!被小心眼的人排擠,我也只好認了。」她灑月兌的說。

卓庭之不知道她是個性太強由不得人說,還是嬌生慣養債了,她這種脾氣走到哪都不會受到歡迎,她自己不知道嗎?她還是要一意孤行?

「莫品妤,你自己回去好好的想想,我希望明天再上班時你已經‘改頭換面’。」

「如果我不呢?」她和他卯上了。

「那……」卓庭之模模下巴,腦海中卻掠過千百個念頭。

「開除我嗎?」她揚揚下巴。「我要見董事長,我要直接向他表達我的意見。」

「你必須再等兩個星期。」卓庭之有些幸災樂禍。「他現在在歐洲開會,如果你不改改自己的脾氣和行事為人,很可能等不到董事長回來,即使你有再強的‘後台’也救不了你!」

「卓庭之──」她連名帶姓的叫他。

「干嘛?要打架嗎?」卓庭之亦不甘示弱地回她。

她知道自己現在屈居下風,但她還有一項武器,而且每用必靈。

于是莫品妤低下頭,一副受盡委屈的樣子。

卓庭之看情形不對。他這個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的眼淚。從小就是這樣,只要女孩子一哭,他就如臨大敵,比什麼都難過,現在這個莫品妤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她真的在哭嗎?

「莫品妤……」他的聲音里有些恐懼,怯怯地叫她。

她還是沒有抬頭。

「你……你在哭嗎?」庭之結結巴巴的說。

她的身體有些抽蓄,肩膀很有規律的動著。

「其實公司的人員的確是需要一些新觀念才會進步,帳目對公司的影響尤其大,至于接線生和工讀生的事,我會向她們建議的,有批評才有進步嘛,你的意見非常中肯,而且切宜際。」他巴結她的說。

「是嗎?」她抬起頭,臉上只有笑意,一滴眼淚都沒有。

「你──」他氣得渾身發抖,有種被愚弄的感覺。

「我的意見既中肯又實際?!」她存心讓他下不了台。

卓庭之這才見識到她刁鑽、厲害、戲弄人的一面。她可不是那種呆呆傻傻,成天只會吃吃笑的女孩,總算是領教到她的厲害了。

「莫品妤,我希望你的工作能力有你戲弄人的本事的一半。」他反而心平氣和了。

「我會讓你刮目相看的!」莫品妤洋洋自得。

「你已經讓我刮目相看了!」

莫品妤的能力好得教人沒話說,但是她有不按牌理出牌、只按自己喜好行事的毛病,有些事甚至故意不听卓庭之的指示。爭執對他們而言是常有的事,而卓庭之發現每次讓步的總是他。

他心里始終怗記著他父親的話,要給莫品妤的父母面子,退一些,讓一些。但是一天天這麼讓下去,他早晚有一天會吃不消。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失敗了。他不得不向自己的父親求助。他只撐了十九天。

卓逸帆一回到公司就听到由各部門傳來對品妤的種種批評。他不知道一個二十歲的女孩能引起這麼大的「騷動」和「抗議」,連庭之都肯舉雙手豎白旗投降,讓他更好奇了。

趁著一天自己心情還不錯,他決定和這個小女孩過過招,見見俊碩和玉秋的女兒。

當門一打開,莫品妤走進來的那一剎那,卓逸帆只覺得渾身一震,心跳不自主地加快。

莫品妤的感覺也很奇妙。她也是第一次見到他,但是心里卻立即對他產生一種既熟悉又很接近的感覺,她說不上來,好象在很久以前時他們可能是……

兩個人四目相對,都傻住了,忘了要開口說話。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但對他們而言,時間好象是完全靜止似的。

是卓逸帆先恢復了冷靜。畢竟他四十四歲了,已經歷過生離死別,大風大浪,經歷過別人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他刻骨銘心過,他也失去過,對他來說,生命中已不可能再有什麼奇跡或是令他驚奇的事,但是這個莫品妤卻能讓他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

為什麼?只因為她是俊碩和玉秋的女兒?論年齡,她足可當他的女兒,但是他一點長輩的感覺都沒有!

莫品妤他同樣地困惑著。照理說,見到董事長她應該是小心翼翼,應該是恭恭敬敬,至少這是一種禮貌。他不只是她的董事長,更是她的長輩,雖然她爸媽沒有明說是利用什麼關系才把她弄進「卓氏財團」,但總得要董事長點頭吧?!

她該謝謝他的,她該謙卑一些的,但是她裝不出這樣的表情,說不出這樣的話。

「莫品妤。」卓逸帆終于打破沉默叫出她的名字。

「董事長。」她的聲音和表情一樣僵硬。

卓逸帆一開始明明有一肚子的話要教訓,但現在卻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莫品妤原本強悍、自信、有一說一的個性,在踫到董事長之後也好象都變了。

「你坐啊!」

她點點頭,乖乖的坐下。

「對你的工作還能適應嗎?」卓逸帆客套地問著。

「可以。」她輕輕的說。

「進入狀況了嗎?」

「沒有問題了。」品妤靜靜地答著。

對她的回答他很滿意,但是他突然想到他找她進來談話的原因和理由後,隨即換上另一種心情。他必須公私分明,就事論事,即使她現在的表現和他所听到的完全不同,他也必須問個清楚。

「你知不知道我有兩個高級主管要辭職?」他以一種公事化的口吻問她。

「不知道。」她坦白道。

「他們要辭職的原因和你有關。」

「我?!」品妤的驚訝讓她性感的嘴唇呈字形。

「他們受不了你的干預、你的充內行、你的自以為是。」卓逸帆重復一次那些主管說的話。「他們不知道你到底是行政經驗太過豐富,還是未來的‘商界天才’,總之他們撂下話,不是你走就是他們走。」

「我──」她听了好生氣。

「而就我綜合大家對你的看法,他們都說你‘表現突出’。」卓逸帆不是在損她,他只是要她知道別人對她的看法。

莫品妤知道大家的意思。他們排擠她,他們見不得她比他們行。

「你的能力我想大家都沒有話說,但是‘鋒芒太露’非但不會給自己帶來好處,反而是一項致命傷。」他善意地指點她。「在一個團體里,有時候人際關系比工作能力還來得重要。」

「我是來上班,來發揮長才,不是來這里三姑六婆、交朋友的!」她也有苦水要訴。

「如果你和大家不和,和他們無法在工作上互相配合,要怎麼發揮你的長才呢?」卓逸帆訴之以理。

她啞口無言。

「你還年輕,還不懂得做人要圓熟、察言觀色,要能和大家打成一片,你能做的,別人一樣能做,公司里不需要英雄。」他坦坦率率的告訴她,這是幫她,不是害她。

「天才永遠是寂寞的!」她低低的對自己說。

卓逸帆听到這話差點笑出來。

他欣賞她的自信。他真心覺得她可愛、率真。但是,在社會上做事可不能這樣。

「莫品妤,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只有虛心接受別人的批評才會進步。何況天才不是自己封的,要經過別人的肯定才行,你的自我意識太強了,恐怕不是一件好事。」他把她的缺點告訴她。

「所以你要開除我?!」她有點鼻音的問,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被他打成好多的碎片。

「我還沒下決定。」他故意這麼說。

「我……」她低下頭,這一次可是真的傷心,不是在做樣子。

「我不能因為一個‘天才’而破壞整個公司的和諧及團結,有時候,有時候一個主事者必須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

她眼眶一紅,眼淚一滴滴的往下掉,她這個一向被人捧慣了的嬌嬌女首次感到挫折,嘗到失敗。

「抬起頭來!」卓逸帆命令的說。

她的頭本能的抬了起來。

「眼淚不會讓人同情你或是接受你,只會顯得你脆弱,不足以擔當大任。」他可不是那種一見女人哭就慌了手腳的人。「在我的公司里上班,男女都一視同仁。能力強的,是女性,我照樣升她的官;能力差的,也不會得到特殊待遇,即使哭得死去活來,我也不會留。」

莫品妤听不下去,站起身就想走人。

「只這麼幾句話就教你這個‘天才’受不了,要跑回家向爸、媽哭訴了嗎?」他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難不成等你開除我?!」她抹去眼淚。「我自己先辭職!」

「我說要開除你了嗎?」

「你──」他也站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對她他總是有一份無法解釋的柔情和呵護。只是第一次見面,他已經想把全世界都給她。天!這對貝蘭……

揮去所有的感覺,他的語氣很平靜。「我打算升你當我的秘書。」

「當你的秘書?!」她的眼楮睜得比銅鈴還大。

「做不來嗎?」他故意激她。「你的能力不是很強嗎?你不是第一名畢業的嗎?我正好給你一個發揮的機會,看看你是不是如自己所說的那麼行。願意接受這個挑戰嗎?」

「當然願意!」她喜極而泣,笑得好開心。

一陣暖意爬上他的心底,她的喜悅感染著他,使他也想跟著笑。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她向他承諾。「我要向你證明你的決定沒有錯,我要做給公司的每一個人看,我要他們心服口服,我驕傲是因為對自己的能力有自信,我批評是因為關心公司。」

「好吧!就看你的了!」

她嘴上沒有說出感謝的話,但由她臉上的表情,他知道她很感謝他給了她這麼一個機會,而她會全力以赴,好好的去做。

當辦公室內只剩卓逸帆一個人時,他愉悅的心情漸漸的褪去,消失。

莫品妤牽動了二十年來他已經塵封了的心靈,他覺得自己的心正一點一滴的復活。他並不高興她能有這樣的影響力,他的心應該早就死了,早就隨著貝蘭死去,他四十四歲了,他的心已死了二十年。但情形好象不同。

他表情狂亂的站在大片落地窗前。他不但沒有叫莫品妤走路,反而讓她當上他的私人秘書。為什麼?是因為莫品妤?還是因為她是俊碩和玉秋的女兒這層關系?他有些害怕。

對貝蘭的愛和追念,他是這輩子都不可能變的,他這麼過了二十年,可以再過一、兩個這樣的二十年都沒有問題,一定是他想太多,莫品妤小他二十四歲,他一定是當她像自己的女兒般。

是這樣!一定是這樣。他試圖說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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