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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迷糊與大情聖 第十章

那是她。不,不會是她,只是個像她的人。或根本是他的幻想。

英明用遙控器開大鐵門,忽略門外那個陰影中的苗條身影,它是不存在的。他喝得太多,眼花了。

但它忽然動了,朝駕駛座這邊跑來。他按下車窗,她的臉就在外面,焦灼,擔憂。他聞得到她身上幽雅的香氣。

「英明!你喝醉了?」

「詩若?你跑到這來做什麼?」

「你喝醉了還開車!你不要命啦?」

「我沒醉!你怎麼來的?」

「坐計程車。」

他低咒一聲。「你要干嘛?」

「你家都沒人啊?你上哪去了?」

「我老爸出國野游去了。」他諷刺地說︰「我去夢游。你滿意了吧!上車!」

「不,你坐過去,我開車。」

「你要開到哪去?」

「你想開到哪去?」

「我送你回家,大小姐!這里可是叫不到計程車的。」

「誰說我要回家?我在這等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

「換了別的女人,我會說︰活該!」

「你說說看!你只要說出來,我馬上永遠在你面前消失。」

他瞪她。她瞪回去。

「我發誓,丁詩若,你是世界上最難纏,最豈有此理的女人!」

「這倒新鮮。這些形容詞應該用來說你自己,還要外加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好!」他推開乘客座那邊的門。「上來,到屋里去,你可別說我沒警告過你!」

「有!你警告得好大聲,我嚇死了。」她坐上車。「你不會要和我同歸于盡吧?」

他對她邪惡地笑。「不會在車上。」

天曉得他如何開回到北投的。僅僅從大門到車庫,他就開得驚險萬狀。

下了車,他一把將詩若摟進臂彎,摟得她差點無法呼吸。

「婁英明,你想掐死我嗎?」

「你真會讀我的心。」

「我連你的眼楮都看不清楚。」

屋里空空洞洞的,冷寂的空氣,冰冷的家具。擺飾雖豪華,卻也是一片死寂。他每天回家,就這些東西迎接他嗎?詩若的心在哭泣,在為他疼痛。

「上哪去呀?」她對他吼。

「我的房間。」

她被他半抱半拉的帶上樓。進入一間寬大,但和樓下同樣沒有半點溫度的臥室。

他往四柱大床一揮手。「我的龍床!」

身子一轉,他輕易地抱起她,凌空將她扔到床上。她在床墊上反彈了一下,他的身軀隨即壓下來。

「英明……」

她余下的聲音,消失在他狂野的唇下,他的手同時粗魯地扯她的衣服。她的襯衫扣子三兩下就被撕開了。他不耐煩地拽她的牛仔褲。

「女人,你不知道來找一個男人共度良宵,該穿些簡單好月兌的嗎?」

「我……」

他再度蠻橫地吻住她的嘴,月兌他自己的衣服時,他動作則又快又俐落。當他赤果、碩長的身體覆上她的,她猛抽了一口氣。

「這就是你要的,是嗎?」他一點也不溫柔地用膝蓋頂開她緊張的靠在一起的雙腿。「你死纏著我,要的就是這個,是嗎?」

詩若明白是怎麼回事前,一股劇痛穿刺了她,她喊了出來。

英明的酒意在她的叫聲中醒了。他靜止在她體內,趴在她身上,臉壓進她肩後。

「詩若……老天,詩若……天哪,我做了什麼?」

他移動身體,但詩若抱住他。痛楚仍可感到些許,而清晰的是他們身體相連的部分。她喜歡那種感覺。

「不,別走。」她低語。

「詩若。」他開始溫柔無比的吻她。「對不起,詩若。」

他並不真的想走。在她里面的感覺,太美,太好了。像……回家了似的。不是這個他天天回來的冰冷的家。是他孤寂了多年,渴望的那個家。是溫暖的,甜美的。

「你……也會痛嗎?」她小心地問。

上帝,從來沒有人在床上問過他這個問題。他想笑,但他眼中忽然充滿淚水。

「不,我是心痛。」他綿密地吻她的眼,她小巧的鼻,她的唇。「等一下就不痛了。我保證。」

他輕輕地、十分溫柔地慢慢移動,嘴唇不停地吻著她。

詩若低啞地申吟。「哦,英明。」

「你要我停下來嗎?還痛嗎?」

「不,不要停。除非你想停。」

「我永遠也不想停。痛嗎?告訴我。」

「不。哦,英明。」

「再叫我的名字。」

「英明。哦,英明。」

愉悅急速的上升,吞沒了他。從來不像這樣,英明戰栗地喘息。從來不像這樣,他身下這個和他一起律動的女人,她不只是一具軀體。她成了他的一部分。當他一次次進入她,她也在進入他,那個他從不向任何女人開啟的世界,她進去了,深深的……忽然他爆炸了。過去的他再也不存在,化成了碎片。

之後,他溫柔地把她擁在懷里。他不曾如此做過。他總是立刻起身去淋浴,因為覺得自己污穢。她在辦公室對他痛斥的話是對的。他沒有玩弄任何人,他玩弄了自己,他任由他的自卑和自憐操縱了他大半輩子。

「為什麼,詩若?」他在她耳際輕語。「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好玩哪。」她正在用手指畫他的胸膛。「男人的構造為什麼和女人這麼不同?」

他退開些,看著她。「好玩?」

「對呀。」她繼續畫他的肋骨。「你看,完全不同。多好玩。」

他吐一口氣,抓住她淘氣的手。「我問的是,你為什麼跑來和我……」第一次,他說不出他們的行為。

「哎,是你不由分說就把我扔到床上的。」

她眼中只有甜蜜的笑,沒有責怪。他呼出一口氣。「對不起。可是你三更半夜跑來找一個男人,堅持要留下,還會有什麼意思呢?」

「我本來只是來看看你。我……放心不下。」

他聳起眉。「為什麼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你呀。」

他仔細看她。「你最近很古怪,老是一副我需要保母還是看護什麼的樣子。」

她的一腿伸進他兩腿之間。「你剛才可一點也不脆弱。」

他眼楮變迷蒙。「要不是我已經知道你是第一次,我會以為你在這方面是老手。」

她咯咯笑。「我有這麼好嗎?」

「嗯。」他輕啄她的唇瓣。「好。你好極了。感覺起來好,嘗起來更好。」

「你都是這麼跟女人說的嗎?」

「不,我通常不說話。」

他下床,把手伸給她。「來,在你勾引得我又要你之前,你最好到熱水里泡一下。」

她好奇地打量他全身,然後盯著他的那個部位。「哇!」她說。

英明生平首次在女人看他的身體時臉紅。「快來吧,皮蛋。」

「你要和我一起洗澡?」

「我要幫你洗。」這也是第一次。

等他們終于又回到床上時,詩若覺得她已經無法動彈了。

「我可以睡在這嗎?」

「你可以在這睡一輩子。」

但她已經睡著了。

***

英明通常黎明時分起床。今天他比曙光醒得還早。他不和女人過夜,不曾帶女人回家。

今早這個躺在他懷里的女人,給他的感覺,自然得宛似她一直都是這樣睡在他臂彎里。

他凝視著她。她像個純潔的天使。而他昨晚粗暴的奪去了她的鈍真。英明輕輕吻她濃密的睫,她柔細的頰。她慵懶地醒了,嘴邊先浮上一朵甜甜的微笑。他吻她的微笑。

「幾點了?」她閉著眼楮問。

「不知道。我不在乎。」他再吻她。「我是誰?」

「英明。」她睜開眼,笑他。「傻瓜,你以為你是誰?應該問「我是誰」的是我。」

「胡說。你是第一個睡在我床上的女人。」

「真的?」她很高興。

他笑了。「真的。」

她靠過來吻他。「我在家都是早上洗澡的。」

「騙人。你昨晚為什麼就香噴噴的?」

「我麗質天生嘛。等一下還要不要一起洗?」

「你要嗎?」

「昨晚在水柱底下……不一樣。」

她嬌羞的模樣逗得他大笑。「你喜歡?床上不要了?」

「我只說不一樣嘛。」

他又大笑。「你總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是不是?」

「不好嗎?」

「不是。常弄得我頭昏腦脹就是了。」

他翻身覆上她,雙手撥開她的長發,捧托住她的臉,深深吻她,同時進入她。

詩若輕喘一聲。他立刻停住。

「痛?」

她搖頭,把他的嘴拉回來,身體迎向他。英明立即迷失了。

當他們一起坐在他的大橢圓形浴白里,詩若背對著他,坐靠在他懷里,滿足地嘆一口氣。

「我想我不行了。」

英明笑著啄吻她的耳垂。「你今天可以不上班,我特準你一天特別假。」

「你呢?」

「當然陪你了。」

「哎,要是人杰在就好了,他可以代理你處理許多事。」

英明覺得水突然變冷。他都把人杰忘了。他的手停止為她按摩。

「人杰怎麼辦?」他問。

「他在找工作呀。」

「我問你和他。你和我過了一夜,你還要回他身邊去嗎?」

「你說什麼呀!什麼回他身邊?」

「他和你不是計畫結婚?」

詩若笑著轉向他。「怎麼你也這麼想?」

「他愛你。你也愛他。」他硬邦邦地說。

「人杰愛雲英。我想他們不久就會結婚了。」

英明瞪著她,不過他緊繃的肌肉漸漸放松了。「為什麼我一直覺得他愛的是你?事實上,他親口向我說過他愛你。」

「你一定弄錯了。他和雲英是一見鐘情。」

他掀起眉。「你呢?」

「豈有此理。」她捶他一記。「我光溜溜和你在這,你居然問我這種問題。」

他終于釋懷了,將她拉倒在他身上。「你也沒吃虧,我也是光溜溜的。」他挪動她的位子以配合他。

「哦,英明!」她驚奇地喊。

「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

「男人都像你這麼……英勇嗎?」

「我的名字是英明。」

「回答我的問題嘛。」

「我怎麼知道?可是你不許去試。」

「試什麼?」

在爐子前面煎蛋的英明,轉身舉起鍋鏟,作勢要打她。

詩若穿著一件他的襯衫,坐在餐桌旁邊,咯咯直笑。

「真想不到,你還會下廚。」

「我十歲就會自己炒蛋炒飯了。」

「我見過你媽媽了?。」

英明的手頓住,轉向她。「你見過我媽?」

「嗯。」她點點頭,一面把另外半塊餅干放進嘴里。「就是你和人杰的媽媽呀。」

他轉回爐前,熄掉火,把荷包蛋盛到盤子里,拿到桌上來。他在她對面坐下。

「她跟你說了些什麼?」他靜靜問,盛一碗稀飯遞給她。

「沒有啊,閑聊而已。我去找人杰,他不在。」她告訴他。「我剛好提起你,他回來了,說你是他哥哥。後來你媽媽解釋她和你父親離婚後,再嫁給人杰的父親。」

英明抿著嘴,不吭聲。

「你母親很關心你,英明。人杰說你一次也沒去看過她。」

他還是不說話,不過開始有一口沒一口的扒著稀飯,吃桌上小碟子里他炒的小魚干和青菜。

「你得的到底是什麼病啊,英明?」

他抬頭看她了。「誰說我有病?」

「你自己說的。你告訴我你得了不治之癥。」

他想不起來,不過他想起了別的事。英明放下碗筷,「原來參茶、溫柔啊,是這麼回事。你以為我快死了。」

她困惑地皺眉。「是你說的嘛。」

所有的愉悅、滿足,甚至是幸福感,都消失了。他冷著臉。「你昨晚來也是因為擔心我這個垂死的人?」

「你老做些不愛惜自己的事呀。」

「你要我說多少遍?我的私生活如何是我的事。我以為你關心我,或……」愛他,但她只是同情他,可憐他。「得了絕癥?真虧你想得出來。我母親還對你說了什麼?她有沒有告訴你,她為什麼離開我爸,把他變成一個紙醉金迷,舉凡女人皆來者不拒的男人?」

「英明……」她錯愕地站起來。

「她有沒有告訴你,她如何一句話未交代,一字未留的丟下她三歲的兒子,讓他變成一個有家卻無父無母的孤兒?」

「英明!」

他大步走出餐廳,走過走廊,消失在客廳。詩若听見他踏著重重的腳步上樓,每一步都踩在她心上。

不,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英明過的是這樣的日子。三歲。他母親在他那麼小的時候離開了他,為什麼?他父親從不理會他嗎?他為什麼說他自己是孤兒?

但當詩若欲上樓去找他,經過客廳,她再次感受到那股子冰冷,空寂。

英明已穿好襯衫、西褲,正在打領帶。他指指床上一套舊棉布白色碎花睡衣和睡褲。

「穿上它,我送你回去。」

「英明……」

「我在樓下大門外等你。」

這套衣服太小了。詩若立刻知道它們的主人曾經是誰。她流著淚抱住它們,想像英明在他母親走後,每晚抱著她穿過的衣服,想念媽媽,希望媽媽回來。

她穿回她的牛仔褲,仍穿著他的大襯衫,把那套睡衣疊成一小包,夾在她被他撕破的襯衫里。

她上車時,他只瞄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一路上都繃著臉,到了「僑福大廈」外面,他停住車,對她說︰「你不用來上班了。你要多少遣散費,想好了打電話給我,我把支票寄給你。」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你弄錯了。我沒得什麼絕癥。如果我說過類似的話,只是個比方。謝謝你的關心。」

「那太遺憾了!我現在希望你真的得了絕癥!」

「會有那麼一天的,不要放棄希望。」

詩若砰地下車,又在車窗外對他吼,「留著你的臭支票,有一天你也許會需要用那筆錢治你的絕癥!」

英明注視她氣呼呼跑進大廈。他這輩子再也不會遇到一個像她這樣可以鬧得他天翻地覆,氣得牙癢癢,又巴不得愛死她的女人了。

***

見到那套衣服時,敏芝的眼淚立即奪眶而出。雲英趕快去拿毛巾,人杰屈膝跪在母親身旁。小詩坐在章爺爺身上,動也不敢動。

雲風不悅地看向詩若。「你為什麼這麼做?」

敏芝向丈夫搖搖手。「別怪她,雲風。」她轉向詩若。「謝謝你,詩若。」她抓緊她的舊衣。「我當初離開,什麼都沒帶。只要是婁克嘉買給我的東西,我一樣也不要。我相信我走以後,他也會把我的東西盡數扔掉。這個一定是英明偷偷留下的。」

雲英遞給她一條毛巾。敏芝接過去,拍拍她的手,用毛巾輕按一下眼楮。

「我想我是該去看看他。」敏芝說,半是自言自語。

「要看也該是他來看你。」雲風說︰「你不欠他們婁家什麼。」

「我欠那孩子,雲風。他是無辜的。」

「英明說,」詩若慢慢說道︰「你走後,他父親變了一個人。而他成了個有家卻無父無母的孤兒。」

「你不要說了!」雲風斥喝,「你沒看見你已經把我太太弄得夠難過了嗎?」

「我很抱歉。我只是覺得,像伯母說的,英明是無辜的。他渴望母親,想念母親的心並未改變。他一個人住在一棟大房子里,那里的氣氛像個冰窖。」

「以前就如此。」敏芝喃喃,淚水又滾滾而落。「我不該留下他。可是我……沒法子。」

「你們給了人杰一個溫暖的家。同是一母生的兄弟,英明卻一無所有。」詩若噙淚沙啞地說︰「他若來,似乎像是他來尋求你們施舍他一些家庭溫暖,要求和人杰分享他幼年失去的母愛。這些溫情不能用求來的。所以他不肯來。我替他來,請你,伯母,去看看他。他需要知道你愛他,需要知道你沒有忘記他。」

屋里的人,雲風、敏芝、人杰、雲英都看著她,為她的話而動容。

「沒有忘記。」小詩小聲地說。

詩若對她微微一笑。「連小詩都比英明幸福。」她起身,走了出去。

「詩若。」雲英追出來。

「不要理我。我要一個人走一走。」詩若說。

「詩若。」人杰也出來了。「謝謝你。我也替我母親和英明謝謝你。這麼多年,我一直不知道如何去打開這個結。我父親害怕失去我母親,不願意她和婁家有任何聯絡或牽扯。」

詩若笑笑。這一刻,她不再是他們所熟知的天真爛漫得不知世間愁為何物的詩若了。

「英明需要你回去,人杰。你不在,他辦公室亂得一塌胡涂。由你經手的事情太多了,你不去幫他,他會累死的。」

「你呢?」人杰問︰「你不回去嗎?」

「他把我開除了。」她笑得毫無芥蒂。「我要去走走,這里空氣比台北好多了。」

她朝他們揮揮手,輕快地走開。

只有雲英知道,她又在扮那個自得其樂的丁詩若了。

「詩若看似迷糊,傻大姊一個。其實我們所有人都虧了她,才能互相明見心性。」雲英低喟。

「英明愛她。」人杰說︰「我一直看得出來,只是後來又被他的假面具唬過了。」

「詩若說他開除了她,是什麼意思?」

「我想,英明開除的是他自己。」

***

她回來了。英明遠遠就看到一個縴細的人影,站在大鐵門外。他踩油門加速。這次他不再當白痴,他不再頑固,自以為是。

沒有她的日子像地獄。就讓她同情他,憐憫他好了,只要她留在他身邊。

車子駛近,英明忽然明白那不是詩若。是個穿旗袍的女人。

他只認得一個穿旗袍的女人。

停住車,他由車上下來,邁步走到他母親面前。

「你怎麼來了?是不是人杰出事了?」

「人杰很好。」敏芝壓抑著激動的情緒,聲音仍無法控制的微微顫抖。「我來……看你,英明。」

「哦。」他一下子啞口無言。「唔,要進去坐坐嗎?」他客氣地問。

「我當年離開就發誓再不會踏進這個門一步。」她幽幽然看鐵門內的屋子一眼。「是你父親要我走的,英明。」

北投的山風颯颯吹亂了他的頭發。有幾縷灰絲自他母親綰在腦後的髻中吹散下來,飄在頰邊。

「為什麼?為了人杰的父親?」他靜靜問,聲音中毫無表情。

「為了我干涉他太多事情。我不喜歡他太多應酬,太多女人,太多次醉醺醺半夜或凌晨才回家,回來的時候身上總有不同的香水味,女人的唇印。有時身上也有。他認為我不夠包容,不夠體諒。他叫我滾,因為他有錢,他可以要任何願意服從他,遷就他的女人。」

英明皺眉。「我沒听過你們吵架。」

敏芝笑笑。「我不吵架的。我跟他說理。他受不了我的冷靜。他說我靜得像鬼,沒有一點活力。婁克嘉以前就聲色犬馬,後來我走了,他不過自由得變本加厲罷了,我不是他後來風流的因素。」

「你為什麼丟下我?」

敏芝心疼地望著他。「我沒有丟下你,孩子。我帶不走你,他不肯。你是婁家的兒子,你是獨子。」

「你若要我,你會帶我走。」他固執的語氣像個倔強的孩子。

「我沒辦法帶你走,英明。我離開時只有一兩樣結婚時家人給我的首飾,和一些零錢。我沒有要婁克嘉一分一毫。離開這以後,我做了一陣子工廠女工。後來經人介紹,到一個大學去當清潔婦,才認識人杰的爸爸。」

「我不怕吃苦。」

淚珠滑下敏芝臉頰。「我怕。我怕你吃苦。等我又結了婚,日子安定了,我不敢回來看你。我害怕你不認得我,或不肯認我。我不知道你父親對你……我若早知道,雖然我們的生活不這麼富裕,我一定會設法爭取的,把你接來和我們在一起。」

英明抿緊雙唇。

「媽一天也沒有忘記過你,英明。你看,」她打開她勾在手上的提包,拿出一個小布包。「這是你出生後剪下來的臍帶。這是你穿的第一雙小鞋,媽給你織的。還有這個小圍兜。你三個多月就長牙了,口水流得跟什麼似的。哪,這圍兜上都是你的口水印。」

淚水模糊了英明的視線。

「媽天天看它們,天天想你,英明。你有成就後,報上關于你的新聞、你的照片,我統統剪下來,貼了好大一本。改天拿給你看。還有……」

「不要說了,媽。不要說了。」

「英明……」

英明走上前,將嬌小的母親擁入懷里。

忽然,里面的屋子大放光明,電動鐵門自己開了,人杰自陰影中冒出來,對他大大咧著嘴。

「英明,我找到了新工作,闖空門。」

英明放開母親,愣愣看著燈火通明的屋宅。

「這是怎麼回事?」

「進去就知道啦!」

英明看看母親,她只是慈愛地微笑。他疑惑地走在前面,邊回頭看他母親有沒有進來。她就在他後面,人杰殿後。

廳門是開著的。英明一出現,屋里四面八方的擁出人來,全是「英明」的員工。他們拍著手,齊聲唱「生日快樂」。雲英和一個英明不認識的花發老人,站在一個三層蛋糕兩側,小詩站在蛋糕前面,仰著小臉,巴巴的看著蛋糕。

「生日快樂,英明。」人杰說。

「生日快樂,孩子。」敏芝說。

英明目瞪口呆,張口結舌。「我……從來沒過過生日。」

「所以今天給你過個大壽。」人杰說︰「去吹蠟燭吧。」

英明被推到蛋糕前面。他忽然轉向人群中搜尋。「詩若呢?」他問,又轉向雲英。「詩若怎麼沒來?」

雲英不說話。

「媽咪沒來。」小詩說。

英明蹲在她面前。「媽咪呢?」

「媽咪開除了。」小詩一本正經地說。

英明站起來,對人杰說︰「沒有詩若,我不過生日。」

敏芝笑了。「去找她吧。我們叫她,她不肯來。」

「媽咪開除了哪。」小詩大聲又說一遍。

這次大家都笑了。

「詩若在家。」雲英告訴他。「她爸媽回來了,她在你去過的同一棟樓上。」

「去吧。」人杰拍他的肩。「這麼多人替你看家,你怕什麼?」

英明轉身便跑了出去。他在前院中間和一個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兩個人都跌在地上。

「婁英明!又是你,對不對?」詩若大吼。

英明搖晃著頭。「我就知道。」然後他放聲大笑,同時跪著過去,把她攫入懷中。「我發誓,從今天起,我要拿根繩子把你綁在我身邊,否則我遲早有一天會被你撞出腦震蕩。」

「你!我呢?分明是你撞我!」

「好,對不起。我太急了,沒看見你。」

「你急什麼?急著去會露露還是光光?」

「去找你這個光溜溜呀!你不是不肯來嗎?」

「哼,我是不來。我爸媽送我來的!」

「你爸媽!」他站起來往大門外望。「人呢?」

「送我到這就走啦!他們有應酬。」她也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我想一個人在家怪無聊,不如來看看。」她朝他身後屋子那邊瞄。「我是不是已經錯過精采好戲了?」

「詩若。」他柔聲喚她。

她瞪眼看他。「干嘛?你開除我,我就不能來吃蛋糕啦?」

「我愛你。」

她張著嘴。

「我愛你,詩若。」

她閉上嘴,又張開。

「我說我愛你呀。」

她竟然哇地哭了起來。英明手忙腳亂地摟住她。

「怎麼了,怎麼了?你哭什麼呀?」他模遍口袋,就是找不到一條手帕。她繼續嚎啕哭著。「詩若。詩若,怎麼了嘛?好,好,我不要愛你,不要哭,行不行?」

「不行!哪有愛了人又反悔的?」她禁住哭聲,眼淚還在往下掉。

「那你哭什麼呢?」

「你為什麼現在才愛我?你怕我懷孕了,是不是?」

英明嚇一跳,想想不對。「小姐,才幾天,你想創世界紀錄嗎?」

「哼,我還是有可能懷孕啊。」

「別哭了,詩若。」英明抬手用西裝袖子為她擦眼淚。「你懷不懷孕我都愛你。」

「嗯,不過教你剛才那一撞,怕也撞不見了。」

「老天。」英明翻翻眼珠。「你有點常識好不好,小姐?」

「你這人怎麼沒一點罪惡感的?」

英明笑著重新擁緊她。「詩若,詩若。有了你,我就天下大亂。沒有你,我又太平不了。」

「把我說成異形了。」她偎著他,雙手繞過他的腰抱住他。「你想我,對不對?」

「洗澡的時候特別想。」他托起她的臉,吻吻她的唇。「你把那套衣服拿去給我媽媽,對不對?」

「當然了,小氣巴拉,拿套舊衣服給我穿。我當然要物歸原主啦。」

他深情凝視她。「謝謝你,詩若。謝謝你為我找回我曾失去的一樣非常珍貴的東西。」

她舉手撫模他的臉。「哎,你哭什麼?」她柔聲說︰「我還沒說我愛你呢。」

「你愛我嗎?」

「嗯,」她淘氣地翻眼珠。「看情形。」

「我昨天買了樣東西,正想要找個時間拿給你。」他從口袋拿出個藍色天鵝絨珠寶盒。「打開它。」

她握著盒子,看看他,小心地打開。「一個戒指。」她想起人杰告訴她英明前任女朋友的事。

「他送女人各種名貴禮物,就是不送鑽戒。」人杰對她說。

「是鑽戒。」英明說,口氣里的謹慎扭痛了她的心。「你……要不要戴戴看?」

「你幫我戴。」她伸出手。

英明小心翼翼為她套上戒指的手是顫抖的。正好合她的縴指。他將她的手握緊。

「這是表示你願意嫁給我嗎?」

「哦,英明。」她投入他懷中。「我愛你。」

他擁緊她。「說你願意。」

「你願意。」

他打她一下。

「你說的嘛!」她大叫。

「再說一遍。」他命令。

「好嘛,我願意。」

英明俯首吻住她。

廳外門廊下,人杰和雲英遠遠望著他們擁在一起的身影。詩若繞在英明脖子後面手上的鑽戒,在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芒。他們相視一笑,手牽手走進屋。

「蛋糕要等好一會兒了,是不是?」敏芝看他們的表情,會心笑問。

「我們代他切吧。」雲風說。

「切蛋糕。」小詩大聲喊。「切蛋糕!」

外面的兩個人吻得躺倒在草地上,早忘了屋里的人。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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