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又見屏谷草綠如茵。
夜羽旋身飛舞于青青的草地上,玄色的披風與如柔絲的長發隨著身體的轉動在風中翩飄。那絕美的容顏令人移不開視線,如夜的星眸閃爍著銳利如劍的寒光。那縴美如玉的手上飛旋著一雙銀刀。
她的身形越急越快,那舞姿亦越美越動人,更像一個夢,一個帶著淡淡殺氣的夢。
手中的銀刀忽而月兌手飛出,在天空劃出兩道優美的曲線後,便沉入一方青石之中。夜羽靜立風中,喘息之聲幾近听聞,如玉般的面容微滲出細小的汗珠。可是她的眼神卻愈見銳利。
輕咬著朱唇,拔出銀刀,刀鋒寒如冰雪,那張傾國的玉容卻又勝過冰雪。她惟一的意念就是增強自己,十倍、百倍地增強自己。
「乖兒,你已經夠強了,銀城少年高手將無一是你之敵。」父親常常這樣自豪地告訴她,每每向她投來的目光都充滿了驕傲。
夜羽只能搖頭苦笑,父親啊,你可知道銀城之中還有一個他啊!那樣高深莫測的他那樣神秘俊美的他。那個她不願意,卻又不得不與之為敵的人。
近兩年了,他的身影從未在她心中消卻。對他的思念已經成為她心中永久的痛。只有在將自己投入武學的時刻,才能稍忘這種痛楚。于是她便近似瘋狂的苦修武技。
愛的極端就是恨,在日以繼夜的思念中,一種莫名的恨意也產生了,夜羽時常想如果她從未去過銀城,如果她從未遇到過他,那麼她還會是那個不知憂愁為何物的小女孩。她又怎會如此痛苦。
都是因為他都是因為她不敢想,卻又忍不住去想的人。練好武功擊敗他,在屏谷與銀城的對決中擊敗他。她發下了這樣的誓言。
***
「你真的決定讓她出戰?」織夢震驚地望著他,聲音顫抖著問。
「是的。」他決斷地回答。
「她只是一個年方雙十的女孩子啊!」織夢嘶聲喊著,不敢相信他真的狠心如斯,那是他與她惟一的一個女兒啊!
「可是她也是屏谷桃源的少主人,為桃花源而戰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他的語氣平緩了一些,可是他的神情卻更堅決了。
織夢只能無助地站在那兒,淚水涌出了那美麗的如夢如幻的眸。那柔美的容顏也變得蒼白了。
他望著織夢嘆息,「你放心好了,我的女兒絕對會打敗她的敵人的,我對她有信心。」他柔聲安慰著她,可是他的神態卻告訴了她,他決定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因她而改變。
嗚咽了一聲,織夢轉身飛快地奔跑著,淚水灑在身後的草地上,一種深刻的絕望沖擊著她脆弱的心靈。
為什麼,為什麼他對她要那麼冷淡?她是他的妻啊!她愛他,愛得那樣執著。當她嫁給他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女子。可是他對她的冰冷,無情粉碎了她的夢。漸漸地,她悲哀地認識到一個事實,他不愛她。在他心中,他的妻與路人意義相同。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刻,她便與笑容絕緣了。
她愛他,愛得無法自拔。她不敢奢求能得到他的愛情。只希望有一天,他能夠意識到她的存在,明白這世上有一個痴心的女人為他而活便已經足夠了。
「軒轅凌風,軒轅凌風!」痴痴地念著他的名字,痛苦似乎已無止境。那般美麗的屏谷在織夢的淚眼看來竟似失去了顏色。
一雙眼眸始終追隨著織夢的身影,那眸光熾熱如火。「為什麼,你寧願去渴求一段不屬于你的感情?為什麼,你寧願為一個不愛你的人去傷心流淚?」他傷感的低聲自語,為他那樣愛著的人兒,卻不願回頭看他一眼而難過。
***
銀城,這座雪白的神秘之城。
一匹快馬閃電般的飛駛而來,在奔馳中的烈馬上,夜羽冷靜地注視著漸近的城池,飛快地取下鞍旁的長弓和一只特制的羽箭。
搭箭,拉弓,松指,箭去。一系列動作在瞬間完成,夜羽從容掛好長弓,撥馬飛駛而去。
長箭插在城頭狂顫著,一幅雪白的長帛在箭尾迎風飛舞。
上面赫然而書,八月中秋,舍身崖前,軒轅凌風率屏谷子民恭候銀城城主大駕。
***
雁蕩山中,白雲深處,有崖萬仞,名曰舍身。
正是八月中秋之時,舍身崖前的那片空地已經開闢為戰場。
軒轅凌風與洛彬衣相對立于場心。一晃二十年了,銀城與屏谷之戰又拉開序幕了。此次結果又會如何,沒有人可以預測。既使是身為兩地領袖的他們也毫無把握。勝的會是銀城,還是屏谷桃花源?又或是兩敗俱傷?這樣的疑問存在兩地每一個人心中。
洛彬衣依舊是一臉樣和的笑意。可是軒轅凌風卻絲毫不敢大意。他太了解此人了,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明白在這副似溫文、柔弱的外表下有著怎樣不凡的機智與果斷。他絕對能讓輕視他的人感到後悔。這樣出色的人竟不能成為朋友。軒轅凌風由衷地感到惋惜。
他這樣想,洛彬衣又何嘗不是如此想。
二人同時伸出雙手抵在一起。武功相若的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比試內力。
時間緩緩的過去了,遙遙相對的兩地人馬都緊張地關注著場中的二人,至關命運的一戰。而誰又會成為最後的勝者呢?
汗水已經濕透了衣袍,軒轅凌風已經接近虛月兌的邊緣。之所以能支持到這一刻,是因為他明白對面的洛彬衣情況決不會比他強多少。
「軒轅谷主,看來這次我們還是無法分出勝負了,不若就此罷手,看孩子們的表現吧!」洛彬衣微笑著提議。在這樣情況下,他的神態依然滯灑自如。
「好。」軒轅凌風沉聲回答。點點頭,二人一起收回內勁,各自退回己方。
夜羽走了過來,流露于面紗外的美眸閃著寒光。「父親,請讓女兒出戰。」她請求著。
深深注視著愛女,軒轅凌風心中涌起萬般的不舍和心痛,女兒就要參與事關生死的搏斗了,作父親的如何會不擔心,可是他是屏谷之主,他的身份容不得他自私啊!「孩子,千萬要小心。」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叮嚀。
「父親,您放心吧!」夜羽看透了父親的心事,吹開面紗,她向著父親極為自信地一笑。轉身走向戰場。
現在是證明自己實力的時候了,數十載磨刀,不就只為今朝嗎。為了屏谷的生死榮辱,為了能與他一戰,夜羽啊!你一定要擊敗所有的對手,做到必勝,她對自己說。
***
「啊!」隨著一聲慘叫,一條銀色的身影跌出戰場,鮮血染紅了他身上的銀衣。
夜羽靜靜地立于場中,微風吹拂著她那夜一樣的長發,吹動著那玄色的衣袂,她的面紗深垂,無人能見她的容顏。面紗上的美眸清亮而堅定,那眼神銳利得令人無法逼視。她掌中的銀刀前指,刀光如雪,但卻不是一雙,是一只,她手中只有一只銀刀。
這已經是第八個傷在她刀下的銀城子弟了,銀城一系眾人的面色都凝重了起來。出戰的八人無一不是銀城的精英,可是卻遠遠不及場中的玄衣少女。下一場懊派誰出戰?眾人都把目光轉向他們的城主洛彬衣。
無視眾人的目光,洛彬衣依然一臉平靜的微笑默不作聲。
「我去。」一身藍衣的藍采揚起了眉峰,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態。我要去試試這個女孩有什麼本領。她挑戰似的看著洛彬衣。
洛彬衣哭笑不得的看著他的小愛妻,她一點也沒變,還是這樣的性子,既沖動,又好戰。怎樣勸她打消這念頭呢?洛彬衣開始思索。「你不可以去。」他先送給妻子一個深情的笑姿,再說出這個決定。
藍采雖然被他的笑容迷得神魂顛倒,可是她還是听到了他的話,「為什麼不能?」她心中的怒氣迅速上揚。
「采兒啊!你還是越生氣越漂亮。」凝視著妻子那美麗的不可方物的容顏,洛彬衣開始贊嘆。果然怒火燒上了藍采的雙眸。洛彬衣悠悠一笑。「她是個晚輩,你去有以大欺小之嫌,勝了也不光采。」他趕在妻子發作前說。輕輕地,一句話讓藍采的滿腔怒氣化為惋惜。「采妹,你也不想為夫被人笑話吧!」洛彬衣胸有成竹地又加了一句。
「你說的有道理。」藍采點了點頭勉強同意。望著場中的玄衣少女,她不由嘆了一口氣,看著這麼好的對手,自己竟不能與之較量,真是人生一大遺憾。唉!為什麼自己不晚生二十年呢?
洛彬衣望著藍采深情的微笑,他的妻啊,還是那麼的可愛。轉眸回視場中,那個女孩已轉身面向銀城,望來的眼眸充滿了無畏。她掌上的銀刀向前移,刀尖指著銀城一方,顯然已等不急了。
「父親,讓我去吧!」洛息秋來到父親面前,他的表情顯得非常冷靜,可是那明亮的眸中卻隱含著怒氣。不過就勝了八場,就那麼盛氣凌人,簡直是當他銀城無人。
「也好,息秋你就去吧!」洛彬衣點頭同意,心里卻暗自嘆氣,兒子的涵養功夫有待加強,他太容易動怒了,什麼像他母親不好?偏偏脾氣那麼像。他很欣賞妻子易喜易怒的性子,可並不代表他也喜歡兒子如此。為什麼不能像他那樣冷靜自持呢?唉!
洛息秋飛身入場,立在夜羽對面。
「終于有人肯出來了。」夜羽冷笑,只要勝了銀城城主這寶貝兒子,一定能逼他現身。
「你不要太得意了。」洛息秋狠狠地瞪著她,「要知道我與前面那八個弟子不同。」
「是嗎?」夜羽揚了一揚眉,星眸之中多了一份輕藐,「拔出你的劍,用實力證明你與他們的區別吧!」
洛息秋氣得臉都紅了,握住劍柄的手因太用力而變得發白。「我一定會贏你的.但不是現在。」他強壓下怒氣說,「你贏了銀城八場,我也會贏你屏谷八場,之後,我會要你為方才的話付出代價。」他一字一頓地說完,便傲然轉身而去。
夜羽幾乎有些佩服他了,她是故意激起他的怒火的,可是他卻沒想到他雖然生氣,可是他還是那麼的理智。他是個不容忽視的勁敵。夜羽告誡自己。
一樣的場面,一樣的結局,只是這次連輸八場的是屏谷。
第八場搏斗結束後,洛息秋來到夜羽對面,「現在我向你挑戰。」他聲音清晰而堅決。
夜羽默然不語,她掌中銀刀直劈向洛息秋。揮劍架開銀刀,洛息秋開始還擊。二人戰成一處。
才一交手,夜羽便知道自己贏定了,二人的功力雖然相差無幾,但洛息秋的劍法又如何能敵著過她那出神入化的刀技?
搏斗還在激烈進行著,「當。」夜羽與洛息秋的刀、劍再度交鋒。二人錯身而過。夜羽不待轉過身來,便反手劈山掌中的銀刀。那刀似生了眼楮一樣奔向洛息秋。洛息秋一驚,急忙問身,同時本能地向前揮劍。可是刺出的劍竟找不到敵人。那女子呢?洛息秋感到不對,可惜已經來不急了,那只銀刀如鬼魅般閃出,輕易絞飛了他手上的劍。夜羽由他身側轉出,銀刀緊貼著她的皓腕背于臂後。「你輸了。」她平靜而公正地宣布。
我輸了,洛息秋面色蒼白的站在那里,一時之間,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十載苦練的武功竟不如一個少女?銀城難道就沒有人是她的對手了嗎?啊?還有一個人。洛息秋腦海之中靈光一閃。我怎會忘記他呢!只有他才能幫助銀城度過這個危機。洛息秋下定了決心,無論用什麼辦法,也要逼他出戰。等著接招吧!屏谷。洛息秋的腦袋開始飛轉。
終于戰勝了九場了,夜羽仰望著天空的雲彩,萬般復雜的情緒都化作了一個聲音,「與他一戰!與他一戰!」
***
又是一個無月之夜,血魔花繁。
他依舊是一襲白衣似雪,如夜星的眸落寞如昔,纏繞在指上的是一方黑紗。每望它一眼,眸中的憂傷便增加一分。
「你在做什麼?」隨著聲音而至的洛息秋。
淡淡地望了洛息秋一眼,他便把眼眸轉向遠方「賞花。」這是他的回答。
「賞花!」洛息秋吃驚地瞪著他,「這樣的晚上,你出來賞花?」他搖頭嘆氣,「你腦袋有問題啊!」
「賞花還需要分時間嗎?」他悠然反問。
「當然不需要。只是你連花都看不清,又怎麼賞?」洛息秋沒好氣地說。
「看不到更好,我可以任意想象花的樣子。」他半閉起星眸神態悠然。
洛息秋瞪大眼眸看了他半晌,始嘆了一口氣,「這樣的歪理你都想得出來,我真服了你了。」搖搖頭,他低聲自語,「看了這麼多年還沒看夠,真怪。」
他微笑不語,只是眸中的光芒暗了暗。
洛息秋終于看到他手上的黑紗了「這方黑紗,是從哪里來?」他好奇地問。
「搶來的。」他簡短地回答,說著明知洛息秋不會相信的真話。
「不要騙我了,這一定是某個女孩子送你的定情信物,對不對?」洛息秋閉起眼眸,開始發揮他那偉大的想象力,「啊!人約黃昏後,佳人暗贈巾。真是浪漫!」洛息秋一副不勝向往的模樣。「今天晚上,是不是你們約會的日子。你明是賞花,暗里卻是為了等候佳人。對不對。」他越說越覺得自己猜的不會有錯。
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注視著洛息秋那張表情夸張的面龐。有了這樣一個義兄真是他的悲哀,知道越理洛息秋,洛息秋便會越變本加厲。他不置可否地轉身走向竹樓,丟下猶自噪喋不休的洛息秋。
「息塵,你不要走啊,你定要為我引見你的佳人。」洛息秋不死心地追在後面。「不然,你把那黑紗讓我看看也行,讓為兄也能一近芳澤……」下面的話被洛息塵一瞪眼瞪了回去。洛息秋滿心委屈,目光仍戀戀著那方黑紗,「等等,我好像在哪里看見過這種黑紗。」洛息秋感到眼熟無比,他奔了過來。
在他過來之前,洛息塵先一步將黑紗收起。不想因這方黑紗讓他再有說下去的理由。
洛息秋大為失望,「真小氣。」
無可奈何地一嘆,洛息塵苦笑,「你的心情不錯,對一個剛剛敗下陣的人來說。」
「不然還能怎樣?就算我痛哭流涕外加尋死覓活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敗了就是敗了。」洛息秋外表一副默然傷神的樣子,心中卻暗笑,息塵,這可是你自己要往網里跳的,可不能怪為兄陷害你。為兄失去的面子,就看你去找回來!他心中打著如意算盤。
洛息塵含笑注視著自己的義兄,對義兄的性格了若指掌的他,又怎會不明白義兄的來意。「說吧!你來找我有何目的?」為了他的耳根清靜著想,他直接把話挑明。不然,還不知道洛息秋轉圈子要轉到什麼時候。
「我是來找你談心的,不可以嗎?」洛息秋轉了轉眼眸說。
絡息塵微笑不語地凝視著他。
「每次都瞞不了你。」洛息秋大為泄氣,「好了,我說!」他的神情凝重了起來,「我想要你代表銀城出戰最後一場。」
洛息塵微微苦笑,「這是你和義父的意思,還是長老會的意思。」
「是我和父親的意思,長老會也同意了。」洛息秋小心翼翼地回答。
「長老會同意了?奇怪,他們,怎會同意讓我公開露面。」這次轉到洛息塵驚訝了,那些人一直認為他的存在是銀城的恥辱,自從他懂事以來,便下令禁止他離開血魔花園,禁止他與外界接觸,這次又怎會改變主意?
「父親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們以大局為重。」洛息秋不屑地冷哼,「那些老頑固的腦袋簡直頑固地可恨。」
「他們意思如何?」洛息塵淡淡地問,內心的感受絲毫不顯于外。
有些擔心地看了義弟一眼,洛息秋凝重的說︰「他們同意你以父親義子的身份出戰,而且要你立下重誓永生不得提及自己的身世。如果你為銀城贏了這一場後,他們可以解除禁令,讓你以父親義子的身份出現在銀城子民面前,並不再追問兩年前你失去金箭龍蘭之責。」
「是嗎?」洛息塵冷冷地一笑,「他們大概認為這對我來說是天大的恩典了。」
「他們是這麼認為。」洛息秋憤然道。
「義父怎樣說。」洛息塵問。
唇邊掛起一絲微笑,「父親要你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洛息秋回答。
「哦!」洛息塵會意地一笑,「那麼我就不客氣了。」稍一思索他抬眸望定義兄,「你不妨照樣告訴他們,出身來歷是我自己無法選擇的,所以我是不會去發什麼誓的。他們以此為恥我卻以此為榮。」
「說得好。」洛息秋出聲喝彩,「這下非氣死那些老頑固不可。」他神情激奮,一副下定決心大玩特玩的樣子,「還有什麼?」
「我要保留向長老會要求一件事的權利。他們如果不答應,那就請他們另外找人應戰吧!」洛息塵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些條件是在我不輸的情況下才有效。」
洛息秋一跳而起,「我這就去告訴他們。我等不急看他們的反應了。」一陣風似的,他離開了血魔花園。
默默地看著洛息秋離去,他伸手從懷中取出那方黑紗,深深地望著它,洛息塵仿佛又回到了那夜,那個穿簾而入的黑衣少女,那張因他掀起面紗而現出的絕美容顏在腦海中清晰地浮現。
一瞬間的凝眸注視,他心中便永遠印上了她的影子。也在那一瞬間,他注定了要背叛他的世界,以後會如何?處于局中的人又如何能夠預料的出?
如今命運再度引導了他與她的重逢,可是卻又要他與她揮劍相對。
***
舍身崖。
場外依然是兩地人馬對持,場中卻是一白、一黑二條人影相對而立。他們都深深凝視著對方,珍惜著別後兩年的重逢。
夜羽緩緩地伸手拉下面上深垂的黑紗,那絕世的容顏令所有人為之震撼。可是她卻毫不在意,伸手拔出銀刀,那是一雙銀刀,惟有他才配讓她使用雙刀。「動手吧!」她說。
「你不想知道我的姓名嗎?」他深深地看著那令他魂牽夢系的女子。
夜羽眸中逸過一絲傷感,「沒有這個必要了。」她輕輕地回答。
唇角泛起一絲極淡的笑容,他不再說話,只是緩慢而專注的解下他的佩劍。
緊咬著未唇,「看刀!」夜羽輕叱一聲,掌中的銀刀並排揮出。洛息塵飄身躲過。一聲輕響,劍已出鞘。無論如何不願意,他還是要與她交手的。他不能輸,為了銀城,也為了他自己。但她又何嘗能輸呢?一劍揮出的同時,一個大膽之極的想法已經成形。
她怎會如此天真,她怎會以為自己只要能殺了他或擊敗他,她的心便可恢復平靜?再見到他時,她才明白自己犯下的是怎樣的錯誤。兩年的日思夜念已經情結深種。每一刀劈出時,她的心都在抽搐。每一招使出時,她都怕到了極點。她不敢想象他血濺五步的情景,那時她還能如昔一般冷靜地拔出銀刀,還能注視著刀上的鮮血為自己的勝利喝采嗎?不,她做不到,她寧可受傷的是自己,寧願流血的是她。
直到這一刻,她才清楚地知道,她愛上他了。銀城那夜她穿簾而入,驚見他翩翩神采,他輕輕揚手,掀開了她的面紗;血魔花園,他向她燦然一笑,那笑容仿若陽光;他采下金箭龍蘭,送到她面前,「傾國之花當贈傾國之人。」他說;她別他而去,他那落寞的身影與那句極溫暖的「珍重」。
這一幅幅,一幕幕的景象由夜羽腦海中閃過,是從那夜初見,還是別後的日夜思念?她失去了自己的心。
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深深地包圍了她,父親啊!您可知道,您最疼愛的小女兒愛上了銀城桃花源的敵人?您可知道她寧願辜負您對她的期望也不忍傷他分毫?
銀刀揮得更急了,夜羽完全放棄了保護自己,既然她無法殺他,那就死在他手上好了,這對她來說也許是最好的結局了。
洛息塵險險地躲過她那突然變急的刀勢,便揮劍反擊,滿以為她會向前幾次那樣橫刀將劍架開。可是眼見劍即將刺入她的身體了,她的刀卻沒有絲毫回轉的意思。大驚之下,他向她望去,卻見那美麗的眸中充滿了淒然與絕望的光芒。那絕世的容顏帶著一絲奇異的笑容。
心中的怒火猛然揚起。她這是做什麼?不想活了嗎?他偏不讓她稱心如意。手腕一翻刺出的長劍在空中劃了一個半圈,就勢蕩了回來!「當」一聲,將夜羽掌中的銀刀架開。就勢飄落她身邊,「你想屏谷因你而退隱二十年嗎?」他用低的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聲音飛快地說。
夜羽心中一震,星眸已恢復清明。他說的對,如果屏谷因她如此的話,那麼她死了都不會瞑目。
夜羽只感到無盡的悲哀,唉!她連求死的資格都沒有。手中的銀刀再度揮出,既然死不了,那麼只有再接著打這場對她來說無比悲慘的戰爭了。「你肯讓我贏,你肯讓你所代表的銀城退隱二十年嗎?」當二人再度接近時,她低低地反問。
「不肯。」他凝重地回答。
這真是荒謬到了極點,夜羽在欲哭無淚的同時,竟有了大笑一場的沖動,「這就是了,你不能輸,我也不能輸,但怎有可能我們二個都贏呢?」如還是笑了,可是那笑容卻淒慘無比。
洛息塵心痛得無以復加,「你忘了,還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平局。」他飛快地說,安慰的看著那雙美麗的眼眸因他的話而明亮了。
「平局。」夜羽仿佛從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線曙光。對,就像二十年前父親與銀城城主那樣。只要做到平局,那麼銀城與屏谷都不需要遵守那個退隱二十年的約定了。可是夜羽心中還是存在一絲憂慮,如何在兩地高手的注視下不著痕跡地做到這一點呢?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洛息塵看出了她的顧慮,「從現在起你要听我的。」他向她展露出一個極其自信的笑容,「表演正式開始。」他宣布。
那笑容似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望著他夜羽突然有了勇力和力量。那一瞬間,她感到就是全世界的人都與她為敵,她也無所畏懼,她的心境也開朗了。
激戰仍在進行,在外人看來那不斷相交的刀、劍廝殺得天錯地暗,日月無光。其驚險之處令人怦然心跳,其激烈之處令人嘆為觀止,他們只怕做夢都想不到,場中的二人正合力演著一出好戲,專為給他們看。
只听見場中一聲輕叱,夜羽掌中銀刀化作兩道銀光旋轉飛出,勢如奔雷向洛息塵急射而來,這正是她兩載苦修最厲害的招勢,沒有後顧之憂的她,也想看看他的本領。演戲也應演得逼真一點,才對得起觀眾嗎?夜羽向他挑戰式的揚了揚娥眉。
洛息塵極為冷靜地注視著迅速接近的銀刀,掌中的長劍飛快跳起,勢如故龍迎上空中的雙刀。一劍、雙刀交纏在一起飛上天空劃出一條曲線最後落在了場外。
二人相對而立,同樣是雙手空空。相互凝視的眼眸都有了笑意。
「看針。」夜羽再次輕叱雙手揚起處,點點銀芒組成了一張巨網向洛息塵罩來。與此同時,洛息塵也撒出一片淡淡的白色輕霧。那霉迅速迷漫在空氣之中,霧中卻有無數銀芒閃爍。正是千絲萬縷神針與血魔花霧。
旁觀的人紛紛後退,他們的心卻都懸在空中,勝負如何,處于針、霧中的人又如何?他們各自關注著己方。
薄霧很快就散了,場中的二人依然相對而立。夜羽周身被一層極濃的盒煙包圍。那是她根據金箭龍蘭所研制出來專解血魔花霧的藥物。而洛息塵的身前卻旋轉著一雙烏色的指環。那點點銀芒都為它所發出的強大磁力吸了過去,一層層、一圈圈的將烏環染成銀色。正是洛息塵根據兩年前夜羽留下為他治傷的引環改制的專克千絲萬縷神針之物。
金煙慢慢濃縮,最後歸入夜羽合在一起的雙手之中,待到她張開雙手時,掌中已經多了一顆金色的丹丸。而那雙引針環卻緩緩飛回洛息塵的手中,抹去銀針,他仍將烏環帶回指上。
又是一個旗鼓相當,平分秋色。二人互視的眼眸交換著外人所不知道的含意。平局他與她終于使銀城與桃源之間的戰爭已平局告終。
下一次,下一次戰爭大約是二十年後的事情了。「我姓洛,洛息塵是我的名字。」星眸眨也不眨地望著夜羽,他朗聲道。
洛息塵,夜羽牢牢記下了這個名字,這一記便是一生一世。
***
今夜無月,如詩如畫的屏谷在夜色中現出一份神秘的美麗與飄乎。
夜羽獨自一人坐在遠離屏谷建築群的一座小樓內。為了能讓女兒專心修習武技,軒轅凌風下了嚴令,屏谷子弟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小樓方圓十丈以內。所以小樓就成了夜羽一個人的世界。她為小樓取了一個具有詩意的名字,「一夜听風雨。」
無心去觀賞樓外的風景,夜羽望著燈上的那叢閃動著青焰的小火發愣。那小小的火焰不安份地跳動著。夜羽似乎在其中看到了那張溫文俊逸的面龐,那雙如夜星一樣的眸似含著說不出、訴不盡的情愫。再見他時,也不知是何夕何年?一想到這里,夜羽的心情立刻壞了起來。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這樣一句詞,突然在她的腦海中浮現。誰的詞句,她已經不記得了。反復默念著,夜羽心底升起一種淡淡的淒楚。從別時開始,便想著再相逢。這不正是她如今的心境?長長嘆息著,夜羽站了起來,不如這就去做夢吧?說不定真如詞中所說的「魂夢與君同」呢,想到這里,她心里覺得好笑。
「當、當、當!」樓下傳來叩門聲。夜羽眨了眨眼眸,又眨了眨,平生第一次有人在這種時間敲她的門。這人如果不是神經有問題就是膽大的不怕死了。如一陣風似的,她來到門前,猛地將門拉開,準備給來人一個教訓。
在門開的一瞬間,她整個人都呆住了,是他,是洛息塵。終于知道下一次見到他的時間了,就是在今夜此時。
他帶著一絲微笑站在她面前,星眸閃閃生輝。那襲雪似的白衣在風中飄飛。那翩翩的神采足可以今天下的少女為之傾倒,為之神迷。「我可以進去嗎?」他彬彬有禮地問,神情一派瀟灑從容,自在得仿佛是在他的血魔花園中賞月一樣。
夜羽都快要暈過去了,這是屏谷。戒備深嚴的屏谷。他竟然穿著白衣到處閑逛。「洛息塵,你不要命了!」她低聲吼著,心中怒火直線上揚。想要殺人的沖動再次揚起。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吧?」他依舊帶著一臉的笑容非常好心地提醒她。頓了一頓,他很是安慰的說,「你還記得我的名字,真讓我感動。」
夜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喚回一些理智。「馬上進來。」她果斷地說。
洛息塵向著她深情的一笑,飄身問了進去,門立即關上了,依在門上,夜羽慶幸著自己住處的偏僻,也慶幸父親所下的嚴令。
他自行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轉眸望著樓內的擺設。神態自然的如同在他自己家一樣。
望著那張俊美的面龐,夜羽的心情復雜極了,憶起那句詞︰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她現在卻也不用「憶相逢」,亦不用「魂夢與君同」了。下面的詩句是什麼?對了,是「今宵剩把銀虹照,猶恐相逢是夢中」。夜羽苦笑著與詞中心境不同的是,她寧可相逢是夢中。如果是在夢中的話,她就不必考慮怎樣將他平安地送出屏谷,而不被家人發現。
調整了一下心情,她近似申吟地問,「你來時,屏谷之中有多少人看見你了?」看見他那一身白衣,她便不敢抱太樂觀的希望了。
轉回星眸,很真誠地望定她,「沒有,屏谷沒有一個人能發現我。」他似十分肯定地說,心中卻又加了一句,發現了,被我擊暈的人不算,這點他十分堅持。
「你怎麼知道我的住處?」她又問。
「根據銀城關于屏谷的一些資料,與前兩夜的實地考察。」他向後靠在椅背上,半閉起星眸,故態輕松的說。
「這麼說你是第三次夜入屏谷了。」夜羽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錯。」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看來屏谷的防衛力量有待加強了。」她喃喃自語。
「我要是你的話,就不會忙著加強防衛了。」他向著夜羽深情地微笑。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
「因為那樣的話,你要再見我的話就困難了。」他認真地看著她。
夜羽面頰飛紅,「我以後都不會再見你了。」她說,可是就連她自己也知道她做不到。
「屏谷的繼承人是不可以說謊話的,那太失身份了。」他笑眯眯望著夜羽說。
「我沒有說謊。」她無力地辯解。
洛息塵眸轉也不轉地望著她,那仿佛可以透視人心的眼神令她的心無比慌亂。「你為什麼來?」她輕輕地問。
「因為我想念你。所以就來了。」他坦白地說。
夜羽羞澀地垂下頭,內心深處悄然升起一絲甜蜜。她所思念的人也同樣思念著她。
「我在屏谷中轉了三個晚上才找到這里,可是這些辛苦沒有白費,我終于可以再見到你了。」他的神情依舊平淡如昔,可是那如星辰一樣的眸中多了一份熱烈的情感。
這是夜羽前所未見的,記憶中的他一向冷靜自持,他一向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隱藏在那帶著淡淡笑容的面龐下。什麼原因讓他改變的?夜羽的眼眸濕潤了。
兩人默默凝視著對方,目光中交換著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情意。此時無聲勝有聲。
「為什麼銀城與屏谷要敵對呢?」半晌夜羽垂下美眸幽幽一嘆。
絡息塵的神情之中充滿了無奈,「這個問題只怕沒有人能準確的答出來吧?」頓了頓,他苦笑著說,「數百年來日積月累的仇恨早以讓人忘記當初敵對的原因了。」
夜羽默然無語,是啊,仇恨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障礙。
星眸中閃動著智慧的光芒,洛息塵深深地思索。「就讓我們去試著化解這段仇恨吧!」緊緊握住夜羽的手,他堅定地說。
夜羽一呆,旋即苦笑,「以我們的力量根本無法做到這一點!」她理智地搖頭。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行。別忘了,我們有整整一輩子的時間。」他用強至鼓舞人心的自信語氣說。
夜羽為他的信心感染著,「好,讓我們一起努力吧!」她拋卻所有的顧慮堅定地說。
二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心靈相溶的瞬間,他們都看到了希望。無論需要多久的時間,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實現的希望。
一種有規律的聲響由遠方傳來,打擾了小樓的寧靜。
夜羽傾听了片刻,「這是屏谷有敵人侵的信號,你必須馬上離開,不然就麻煩了。」她臉色發白地對洛息塵說。
「有敵侵入。」洛息塵也有些吃驚,糟了,一定是被他擊暈的那人醒了。未等他有所反映,夜羽已一把拉起他,「我送你離開。」她果斷地向門外奔去,「這次輪到你听我的了。」她回首向他嫣然而笑。
***
屏谷,東部。
兩道人影快如閃電般的奔出來。
「好險。」夜羽停下來,舉手拭去額上的冷汗。白影也停了下來默不作聲。
「你不是說沒有人看到你嗎?」夜羽美眸中燃起怒焰。她根本就不該信他才是。
「嗯!」洛息塵簡單地應了一聲。
「那麼就請你解釋一下,那名弟子口中的白色幽靈是怎麼回事?」她假笑著,美眸中的火焰迅速上揚,幾至極點。
「那只是一個意外。」他苦笑著回答,他沒想到那人會醒得那麼快,早知就應該下手重一些。他有些反悔自己的心軟。
「驚動了整個屏谷,害得我差一點被父親逮了個正著,這麼大的事,你卻只說是意外。」想想夜羽到現在還覺得後怕。
「對此我感到抱歉。」他帶著歉意說。
「算了。」她泄氣地揮了揮手,半晌,她突然笑了,「原來你也會出錯的。」她促狹地道。
「我只是一個凡人,當然也有出錯的時候,這有什麼好笑的?」洛息塵不解她的意思。
「沒什麼?」她忍著笑意端正自己的表情,她所愛的人也有錯誤,這讓她的心理平衡了一點。不過這點小小的嫉妒心,她是決定不讓洛息塵知道的。「兩年前,你為我大鬧銀城,兩年後.我為你大鬧屏谷,也算是扯平了。」她公正地宣布,「你我兩不相欠。」
「真的嗎?」他高舉起戴著烏環的雙手,「你送我的戒指又怎麼算?」他斤斤計較地問。
夜羽眨了眨美眸,笑道︰「我那時見你中了千絲萬縷神針,怪可憐的,才好心的將引針環送你療傷害了。」
「是嗎?」他表示懷疑,「我還以為軒轅小姐對在下青睞有加,特將此戒相贈,當做定情信物呢!」他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
「胡說。」夜羽大嗔。兩朵紅暈卻浮上面頰。
「怎麼算胡說呢?」洛息塵張大眼眸,「我的信物你都收下了。」他一副認真的樣子。
「才沒有呢?」夜羽反駁,心里直當他胡說。
「金箭龍蘭。」洛息塵慢條斯理地說。
「那也算?」夜羽一臉驚愕。
「當然算。」洛息塵得理不饒人,「我們就算互換信物,私定終身。」他下了結論。那神情既似玩笑,又似認真。
夜羽萬萬沒想到兩年前自己夜人銀城不只失了心,還迷迷糊糊的定下了自己的終身大事。一切的事情在他口中說出來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更糟的是她竟然沒有半點反對的意思。
「就這樣說定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了,只能嫁給我一個人。」伸臂將夜羽擁入懷中,他不容置否地說。命運是那樣的多變,他只有在還能掌握一切的情況下做了決定。使以後的歲月不會因失去這個片斷而感到遺憾。
依在他的懷中,夜羽幾乎感到了幸福,在這一刻她忘卻了一切的仇恨,一切的壓力。她是可以成為他的妻子,她似乎觸到了那遙遠的夢想。閉起眼眸,她微微嘆息著,因為世上最美、最美的希望已經成形了。
「我要回去了。」她輕輕地說,離開了他的懷抱,就似失去了溫暖。望著那張令她魂牽夢系的容顏,她心中萬般不舍也枉然。「今後屏谷一定會嚴加戒備,你想象前三次那樣輕易出人是不可能的。我們只怕要很長一段時間無法相見了。」
洛息塵默然無語,能否再見是他與她所無法控制的。他只能盡一切努力去爭取。
隨著一聲嘆息,夜羽溶人黑暗之中。「黯然消魂惟別而以。」一絲話語留于風中。將別離的痛苦敘盡。
凝眸之時,伊人芳跡已逝。洛息塵心中的悲傷似無窮盡。何時才能相見?難到又是一個二年?心頭升起的還是那首蒹葭。
詩日︰蒹葭萋萋,白露未昧,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徊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之坻……
時至︰元朝順帝二十二年,洛息塵與軒轅夜羽同為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