跆拳道館的女更衣室有淋浴的設備,一堂課雖然只有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可若真的認真在打拳,幾十分鐘練下來也會汗水涔涔。
尤其是今天……甄幸福真是痛到汗涔涔,差一些沒有淚潸潸。
在更衣室淋了浴,換上便服,抬高右手要把手套進T恤時,手才抬高她就痛得快飆淚。
「嘶……嗚--好……好痛!」也不過是對招時的過肩摔,男人的力道和女人果然是不一樣的,想想,手臂沒有被折下,也沒有骨折她真該偷笑了。
出了更衣室,她邊走邊用左手揉著發疼的右肩,在一個轉角她遇到了正好由道場走出來的楚衡,雙方打了個照面。
他認出她是方才那個被他過肩摔,趴在地上久久爬不起來的女學員。「妳的手還好嗎?」
甄幸福的左手原本搭在右肩上,聞言連忙把手放下,努力的擠出笑容。「還、還好。」
冷漠的看她一眼原本打算離開,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了下來,他由口袋拿出一張名片,然後在名片上寫上手機號碼。「如果有什麼問題,打這電話找得到我。」
「……噢。」她拿著名片,呆呆的目送他離開。
把名片收好,邁開步伐往前走,一只手臂往她肩上搭。
「喔--楚衡耶!我看到嘍!他給妳名片喲,方才那一摔很值回票價了吧?」郭品婷打趣的說。
方才那一摔真的很狠!甄幸福給摔出去的時候,她還摀上眼不敢看。「要不要打鐵趁熱,要他送妳回家呀?」
她和甄幸福是高中、大學同學,算是和她比較有話說的朋友。甄幸福喜歡楚衡的事她也是第一個知道的。
「妳在胡說什麼?!」她的臉有些紅,噘高唇,不理會好友繼續往外走。
「哎喲!轉性了?以往妳一看到楚衡就好像螞蟻看到糖一樣,現在有這麼好黏上去的機會,妳居然會放棄?哎喲,烏鴉白頭啦?」
「妳看錯啦!那叫白頭翁,不叫烏鴉。」
大學畢業後,甄幸福就像是失蹤了一樣,老是讓人找不到。郭品婷快步跟上,「喂,妳待會兒有沒有事?」
「沒。」
「去喝杯咖啡吧!我請客。」
「為什麼妳要請客?」郭品婷家境不錯,對朋友很慷慨,動不動就愛請客。甄幸福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有好事喲?怎麼,沒考取的研究所破例錄取妳了嗎?」
「嘖!老挑人痛處扎。」報了六、七間研究所,全數杠龜是她生命中的大污點,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啦!反正國內研究所沒錄取她的眼光,大不了到國外去念嘛。「考上研究所有什麼了不起!」呃,她承認啦!她是有些酸葡萄心態。
「那什麼才叫了不起?」出了跆拳道館,兩人過馬路去開郭品婷的車。
咬著唇努力的不要笑得太囂張,她上了車還是不肯說。
「喂!妳故意吊我胃口的嗎?」她不說,甄幸福干脆猜了起來。「妳中了樂透頭彩?」
「不是。」
「妳終于把多余的脂肪切掉了?」郭品婷有些豐腴,算得上美人,可肉肉的可愛模樣一直是她的心頭針、背上刺,她一直努力的想成為骨感美人。
「也不是。」
「那……喂!妳是找我出來炫耀妳的得意的,是不是?」
冰品婷笑意更深了,放棄惡整這個她聯絡了好久才聯絡上的朋友。「我--找到長期飯票了。」
「呃,也就是要結婚了?」
「訂婚。」
甄幸福有些訝異,「真的嗎?妳才剛畢業呢!而且李學長不是還沒念完研究所?」李偉宗是郭品婷大四下才交往的男友,高她們一屆,同校不同系。
「我是要訂婚了,可……新郎不是他啦!」車子在一家高級餐廳外停了下來,郭品婷嘴巴很挑,不喝咖啡連鎖店的咖啡的。
不是李學長,那是誰?
一直到兩人在餐廳坐定,向服務生要了兩杯咖啡後,郭品婷才繼續說︰「听到我的對象不是李學長妳這麼訝異,要是我說出我要訂婚的對象是誰,妳八成驚訝到連下巴都掉了。」
「听起來答案會很勁爆。」她搞笑的用手先托住下巴,「可以了,妳說吧!」
笑著橫了她一眼,這個甄幸福真是悶騷。「那個人妳也認識,而且還熟透了。」她頑皮的向她眨眨眼,「他就是……張寧宇。」
「呃?」甄幸福想笑,可嘴巴抽搐的笑不出來。「別鬧了,今天不是四月一日。」
張寧宇是政治系的,他可是從大一就暗戀郭品婷欸,可她根本連正眼都沒看過他,因為張寧宇無論是長相,家境……都不是她會考慮的。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很喜歡她,每天噓寒問暖的,只要郭品婷一通電話,即使是三更半夜他也隨傳隨到,她因此常戲稱他是她的7-ELEVEN。
可大四的時候郭品婷和李偉宗交往後,苦情男不是深受打擊的放棄了嗎?
這前前後後不過半年的時間吧,張寧宇怎麼敗部復活的?自己有這麼忙嗎?忙到好友換了男友她都不知道?
「我的訂婚對象真的是他,其實,我和李學長交往沒多久就不常聯絡了,雖然沒有正式分手,卻由情侶退回朋友的位置。」
「為什麼?我記得妳第一次在社團活動看到李學長還曾說,挑男朋友就要挑這一型的,有里子又有面子。」李學長跟她告白時,她還感動得哭了。
「對于我的轉變我自己也很訝異,妳知道嗎?比起和學長的濃情轉淡,張寧宇的避不見面更令我傷心,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平常老繞在身邊的人突然說不再見面了,那時我的心好慌,一直到他真的離開了,我才知道他對我有多重要。
「後來我才知道︰心動和愛情是不一樣的,心動只是憧憬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短暫感動,學長的告白就是這樣,而我卻一直以為這是我想要的……」李偉宗長得高大又帥帥的,是很多女生喜歡的型,且他又是學校風雲人物,被這樣的人告白,郭品婷的確是開心得像漫步在雲端。
「心動是如此,愛情卻是心動情感的累積,妳會對很多符合妳喜歡條件的男人心動,可那不見得是愛情。」她笑了,「我很慶幸自己能及時領悟這些。」
心動和愛情是不一樣的?這句話給甄幸福的震撼很大。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
「妳和他什麼時候訂婚?」
「下個月十五。」
「恭喜了。」幸福的人笑起來就是特別甜美。「哇!妳有可能是我們班第一個結婚的女生喔!嗯,等妳結婚那天,我和班上同學合贈妳一面『一馬當先』的錦旗好了。」
冰品婷瞪她一眼,「喂!別太過分。」不過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我要說的事說完了,那妳呢?現在還在幫崔媽媽嗎?」
「功成身退了,現在我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晚上則兼兩個家教。」再不努力賺錢,她快坐吃山空了。
「妳是不是很長一段時間沒去跆拳道館?我在那里守株待兔了好久了。」這年頭還有人沒有手機的,更不得了的是,還有人家里的電話沒繳費被剪線了。
別懷疑,這樣的事全發生在甄幸福身上。
冰品婷曾二度造訪她租賃的那破爛公寓,可都等不到人。
「嗯。」
冰品婷仔細打量她,「阿福……」
甄幸福橫了她一眼,「妳一定要叫我阿福嗎?很像狗的名字欸!」
「可阿幸听起來很薄命吶!」
「妳可以叫甄幸福,也可以叫幸福。」
不鬧她了,甄幸福三個字很好玩,合起來念挺有趣,各別拆開就會變很聳。
「妳……最近看起來變美了喔!」她這人不能說是漂亮,卻有一種越看越有味道的特質,這大概就是老一輩的人說的「深緣」吧。「遇到什麼好事了嗎?」
「還不是老樣子。」變美?前幾個月她為了崔媽媽的事操勞得命都快沒了,形銷骨立,還變美咧,怎麼可能?
「有沒有男朋友?我替妳介紹好不好?」
在第一時間內,甄幸福堅決的搖頭。
「還喜歡楚衡?」見她壓低眼瞼,沒給答案,郭品婷當她是默認。「不是我在說妳,妳暗戀楚衡也好些年了吧?如果這麼喜歡為什麼不告白?像今天這樣的機會打哪兒找呀?」雖然她不明白好友對楚衡的迷戀打哪兒來,前前後後她也沒見過他幾次嘛!
即使是好友,郭品婷和甄幸福的性子實在差很多,她不解的繼續說︰「要是我,寧可早死早超生,就算被拒絕了,也好早早結束這老懸著放不下的暗戀。」
甄幸福心中的掙扎好友看不到。喜歡楚衡嗎?她無法像以前一樣,在第一時間給肯定答案,因為在猶豫掙扎之際,一張俊俏老是帶著譏誚笑意的臉取代了楚衡。
「品婷……」托著下巴,她無意識的用湯匙攪拌著咖啡。「我……我是不是一個很遲鈍的人?」
她很不客氣的笑出來。「遲鈍,真的很遲鈍,尤其是在感情方面,鈍的程度直逼白痴。」就因為這樣,她才老談不成戀愛。「干麼問這個?妳遲鈍到連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嗎?」
「也許……我也和妳一樣。」這句話像是說給自己听的。
甄幸福今天的話太有深度了,造成郭品婷有听沒有懂,和她一樣?什麼叫和她一樣?
「妳也要訂婚了嗎?」這臭丫頭惦惦吃三碗公?!
「不是、不是,而是……是……可能是實戰經驗不夠,造成我分不清憧憬和愛情的不同。」她心里頭茫茫然的。
「實戰經驗不夠?呵呵,妳根本沒有實戰經驗又加上笨,戀愛這門學問哪是那麼容易懂的?」取笑完她後,郭品婷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瞪大了眼,莫非……「妳戀愛了?」
「算是吧。」才算是開始交往,她不太有真實感。
雖然她的話很含糊,可郭品婷還是听出一些事。「妳發現楚衡只是妳憧憬的對象,而妳的愛情另有其人是不?」喔喔,很有意思喲!
「是不是愛情我不知道,只是對他我有不同的感覺,我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很輕松、很自在,有一些甜蜜。
「那對方呢?對方也喜歡妳嗎?」戀愛分為相戀、單戀和暗戀,希望她別又是一相情願的暗戀或單戀了,那很可憐吶!
有在交往當然就不會是單戀,或暗戀,可也不一定,這種奇怪的世代,有些人以為自己是在跟對方交往,弄了半天卻只被當成游戲對象。
這種悲劇,最容易發生在不曾談過戀愛的人身上了。
「應該是吧?他希望我們能交往。」
她和席襄焄的初遇絕對和浪漫、唯美扯不上邊,剛開始時她很討厭他,每一次見面總要斗上幾句,後來對他是有些改觀了,感覺也變了。
她承認,她是喜歡他,可也許是才剛交往,很多感覺都還霧蒙蒙的,少了真實感覺,說不真切。
她擔心自己對他會不會又是另一個誤以為喜歡的憧憬。
「他是誰?」郭品婷急急的問。真的很好奇,有哪個男人眼光這麼獨到,她們甄幸福就像是甕極品陳年好酒,如果單看外頭斑駁不起眼的外表是看不到她的好,然而一旦打開甕蓋,酒香四溢,輕掬一把就會迷上,多喝幾口就會醉人,欲罷不能。
「那個……妳听過宇揚集團嗎?」
「拜托,那種大企業有耳朵的都听過好嗎?咦?」她看了她一眼,「楚衡不是里頭的主管?不會……」臉微側,她露出懷疑的表情。
「不是,不是他。」
「那妳提宇揚干啥?」
吞了吞口水,她說︰「那……妳听過席襄焄嗎?」
「宇揚的總經理,未來接班人,喂!他一直是個話題人物,而且是個大帥哥喔!」她在報章雜志上看過幾次。唔,比起宇揚的對外發言人--楚衡那種既嚴肅又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樣子,她還比較呷意席襄焄這種美男子。
「喂!別轉移話題,我問的是和妳交往的人是誰,妳干啥拉拉雜雜的牽拖一堆。」忽然想通了什麼似的,郭品婷眼瞪得好大。「莫非……」
「嗯,就是這麼一回事。」也怪不得好友訝異,連她都覺得好像作夢,是因為席襄焄條件太好,而她太差的關系吧。
「宇揚的精英耶!而且還是席襄焄的部屬,喔!天吶、天吶!前途不可限量,幸福,妳未來還真幸福。」
「咦?什麼席襄焄的部屬?」
冰品婷沒听出她話中待解釋的部分,自顧自的問︰「對了,改天約他出來見個面吧!他叫什麼來著?」她喝下一大口咖啡。
「席襄焄。」
「噗--」郭品婷口中的咖啡盡數噴了出去。「妳、妳說他叫什麼?」
甄幸福苦笑的拿出手帕拭去臉上的咖啡,她的反應會不會太激烈了?「席襄焄,他叫席襄焄。」
冰品婷一臉嚴肅的看著她,「妳等會有事嗎?」
「沒有。」她那口咖啡還真是大範圍的掃射,連頭發都沾上了。
「那好,我們去掛精神科。」
「呃……」
潘朵拉婚紗會館的美麗櫥窗擺設令人忍不住的駐足流連。
現在甄幸福工作的地點在潘朵拉附近,她幾乎每天都會經過這個美得像夢境一般的地方。
又站著發呆了一會兒,她才發現自己剩沒多少時間用餐了。她伸手將滿頭飛舞的亂發撥到耳後,可沒一會,風又將她的發吹得像瘋婆子一樣。
今天的風好大。
超過攝氏三十五度的大熱天里刮的風不是涼風,是令人心情焦躁的焚風。
甄幸福束成馬尾的橡皮筋方才斷了,風大得不象話,她只得任由一頭長發像蛇魔女一樣的在狂風中亂飆。
那些洗發精廣告真是欺騙世人,在強風的狂吹下,哪個女人的頭發可以很有規矩,如同軍令壓頂的乖乖的服貼?
真是○○XX。
處于幾棟數十層大樓下的十字路口,風更是從不同方向狂吹而來,甄幸福的頭發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載歌載舞,渾身是汗,煩躁不已,三不五時還得撥開黏在臉上擋去視線的頭發。
咬著牙,她努力的不讓自己發飆,好不容易綠燈了,終于可以往前進,可強風中夾帶的風沙卻令她睜不開眼,原本前進的步伐還往後退了一步,多虧後頭的人及時穩住她。
「妳還好吧?」
「沒事……」
咦?這、這聲音……甄幸福眨了眨眼,努力的把眼中的沙子眨掉,看清扶住她的人是……
喔!天,是他!真的是他!
楚衡。
「是妳。」在看清楚對方,楚衡也認出自己懷中的女人是誰了。
在此「兵荒馬亂」之際,甄幸福很努力的鎮定、很努力的擠出笑容。「謝……謝謝你喔!」背靠著他的胸,仰著頭(倒頭栽狀)看他的感覺太奇怪,她努力的想站直身子,可真的有困難。
他見她還賴在自己懷里不肯定,不懂憐香惜玉的想把她推直,然一動手就見仰視他的那張臉呈現痛得齜牙咧嘴的扭曲狀。
「痛癌痛痛……嘶……喔喔……輕、輕點……輕點……」
「快走!」他的濃眉一攏,霸氣的眉幾乎要連在一起了。
他不習慣不同于自身陽剛的柔軟過度靠近,偏偏他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態反而激起更多異性的好奇,每隔一段時日就有新花招。
靶覺到楚衡加重力道的要把自己推離,甄幸福痛得快飆淚,她的頭皮!
疼痛使她生氣了,咬牙切齒的差些沒尖叫。「真的很痛耶!我也想快走啊,可是你身上不知道什麼東西纏上我的頭發,我沒有辦法快走。」也不想想她用這種高難度動作仰視一個男人,還是在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很丟臉的欸!
他皺著眉低下頭,這才發現她的頭發纏在他的領夾和扣子上,而且纏住的地方又接近頭皮,怪不得她得維持這詭異的姿勢。
他試著輕扯了幾下,情況有些糟,沒法子解開。此刻他們站在斑馬線上,不得已的他只得帶著她退回原處。
等在停止線前等候綠燈的人車,無不好奇的伸長脖子看向他倆以極為滑稽的姿勢退回號志燈旁--
男人倒著走,而女人則是背靠著男人,臉朝天的像向日葵一樣的倒著走。
鮑車上的年輕學生看到這一幕戲謔的起哄,大聲叫囂起來,「咻!這是成名的新花招嗎?」
「小姐妳出名了!喔,妳的臉紅得好像猴子。」
「姊姊,要不要我幫妳拍一張臉部放大的拍立得?」
甄幸福痛得要死,又丟臉丟得想撞牆,耳邊的戲謔聲比起半夜擾人清夢的蚊子嗡嗡聲更叫人抓狂。「不要命了!可惡的兔崽子!嘶--痛痛痛痛……」
楚衡努力的想把她的頭發從領夾和扣子中抽出來,可這真的有困難。
「還是弄不出來嗎?」她仰著臉看他,而他又低下頭在處理「糾纏」的事,彼此靠得這麼近,說真的……很尷尬!
而且他再繼續扯下去也不用費神了,因為她的頭發只怕斷光了。
楚衡冷漠的聲音透著專注。「我再試試。」
于是她只好持續仰著頭,楚衡繼續低著頭,三不五時還換一下角度。
身後一對老夫婦走在紅磚道上看到這一幕,老婦人紅了一張老臉,啐道︰「現在年輕人真是!扁天化日的當街就接吻。」
甄幸福很努力、很努力的用有限的角度朝著老夫婦方向看,發覺那歐巴桑還朝著他們的方向指指點點。
接吻?!是指她和楚衡?啊!不是啦、不是啦!
路人甲歐巴桑,妳……妳請听我解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