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辣手摧花 第九章

杭州,襲家莊。

「鬼啊……」

下人發出恐懼的尖叫聲,連滾帶爬地跑離大門口。

「笨蛋。」站在門外的男人嗤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走進那睽違半年的家,可惜他微跛的腳步破壞了他原有的優雅。

襲衍威進入大廳,俊臉含笑地打算給家人一個大「驚喜」。不久,襲衍武與妻子鳳儀神色匆忙地趕來大廳,兩人的眼中都帶著錯愕之色。

「大哥,你沒死?!」

襲衍武驚訝地上下打量他的大哥,發覺他並不是毫發無傷,他不但面色灰敗,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而且他向來最注重的俊臉上也多了一道紅色的長疤,看起來還真像個鬼。

「我死了豈不是讓你稱心如意了?」襲衍威發出冷哼聲,破相的臉上添了一抹冷笑。「我會把這筆帳討回來的。」

他落下山崖後,雖然遭流水沖走,並且被下游附近的村民所救,但是他摔得渾身是傷,左腿更因為太晚救治而跛掉,等到他好不容易可以走動了,身上的錢財早被那群貪婪的村民瓜分一空,所以,他只好沿路找朋友救濟,辛辛苦苦地回到「襲家莊」。

「哼!也不瞧瞧你這狼狽的模樣,你打算怎麼討回這筆帳啊?」襲衍武輕蔑地瞥了他一眼,被他壓在底下太多年了,今天該是他出口氣的時候了。

襲衍威握緊拳頭,硬是忍下了這口氣。

「爹呢?怎麼沒見到他老人家?」

「大哥,你才剛撿回一條小命,就想找爹告狀啊?」襲衍武與鳳儀得意地相視一笑,他還以為他大哥已經有辦法對付自己了,結果還是要靠爹為他出頭。「告訴你吧!爹已經把莊主之位傳給我了,你不用白費心機了。」

襲衍威臉色一變,失控地大吼。「不可能!爹不可能把莊主之位傳給你,我要立刻見到爹。」

一旦失去莊主之位,他就什麼都不是、什麼都沒有了。

「那嘮叨的老頭早就被我們送到『天寧寺』吃齋念佛了,你要是想見他,可以去『天寧寺』找他啊!別賴在我們這里不走。」鳳儀揚高鼻端嗤哼道。

襲衍威扭曲著一張鬼魅般的面容。「紫薰還懷著我的孩子,爹不可能那麼快就把位子傳給你,我看你一定是要了什麼手段逼迫爹的。」

懊死!他回來得太晚了!

「大哥,你當真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怪癖啊?」襲衍武的嘴角刻意勾起一抹嘲諷的微笑。「當天你的『死訊』一傳回來,我馬上就在爹面前揭開你那可恥的癖好了,我勸你還是別指望爹相信你了。」

一個死了半年多的男人竟然期待所有的一切都一往如常,真不知要笑他愚蠢,還是天真好?

當初他派去的手下一直沒有找到襲衍威的尸體,他便猜出他八成逃過一劫了,所以,他立刻著手哄騙他父親將莊主之位傳給自己,而那時候他的父親精神恍惚,便迷迷糊糊的答應了。

「你——你胡說!」襲衍威怒白了臉,眸中原本的氣燄化成深沉的惱恨。「我若是那種男人,紫薰怎麼會懷孕呢?你分明是想中傷我!」

「大伯,你真是不要臉耶!人家襲自琮都找上門來了,你還敢說我們中傷你。」鳳儀刻薄地罵道。

襲衍威瞇著充滿危險的眼眸。「襲自琮說了什麼?」

他發誓等到他奪回莊主之位後,這個賤婆娘是第一個血濺五步的人,而第二個要付出代價的就是他親愛的弟弟。

「堂兄已一句不漏的全說出來了。」襲衍武挑起英俊的眉,毫不留情地挖苦他。「大哥,你可真是丟盡我們襲家男人的臉了,自己不行,竟然找別的男人代替你。嘖!簡直不像個男人!」

若不是他想維護「襲家莊」的名聲,現在全杭州的人早就知道襲衍威是個猥褻稚女、豬狗不如的男人了。

襲衍威老羞成怒地漲紅了臉,怒火狂熾地咬牙切齒。「該死的襲自琮!我絕不饒他。」

襲自琮的膽子可真大,竟敢違反協定,說出他的秘密,他不會放過他的!

「哼!你的口氣那麼大,干嘛不去找他算帳啊!」鳳儀鄙夷地冷冷橫睨他一眼。「不過,看你這狼狽的模樣,大概也沒有什麼本事吧!」

「賤婆娘!」襲衍威低咒一聲,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紫薰在哪里?我要帶走我的妻子。」

算一算日子,她也快要臨盆了,只要掌握了那個孩子,還怕襲自琮不對他言听計從嗎?

他那個人表面上雖然是個商業梟雄,但實際上卻是面惡心善,對老弱婦孺心軟得不得了,瞧他對汪紫薰的態度便可知一二了,這種男人怎麼可能不管自己骨肉的生死呢?襲衍威充滿信心地忖道。

「她早就跟襲自琮走了,她又不是沒腦袋,怎麼可能為你這種假男人留下來?」鳳儀火藥味十足地啐他一口口水。

一想到當年有可能嫁給襲衍威的人是自己,她就忍不住冒起雞皮疙瘩來,幸好是汪紫薰被看上,不然受苦受難的就是她了。

想當初她還憎恨汪紫薰搶走了襲家大夫人的位置而對她百般刁難,現在仔細想想,若不是有她的「犧牲」,今天守三年活寡的人就要換成她了。

不過,這只能怪汪紫薰自己太蠢了,受到這種委屈也不吭半聲,只會裝貞潔烈女有什麼用?哼!算她活該!

「哼!你別被打斷狗腿就該偷笑了。」鳳儀克制不住嘲弄的語氣,輕輕拍著手掌叫人。

「臭婆娘!你在說什麼?」襲衍威一臉憤恨地抹去頰上的口水,掄起拳頭揮向她的臉。

但是,憑他那破敗的身子,怎麼可能打得到平日養尊處優的鳳儀呢?

只見鳳儀輕輕一閃,就輕而易舉的躲過他的拳頭,避到她丈夫的身後去了。

「別沖動。」襲衍武用力抓住他的手腕,陰冷地笑道︰「算起來,這樁好事也是大哥促成的,大哥不應該生氣,反而該高興才對,听說我們的堂兄幾乎把紫薰寵上天去了,大哥若是有空去泉州拜訪他們,堂兄為了表示感激,也許會賞幾個錢給你吃飯呢!」

襲衍威吃痛地皺起眉頭,忍不住彎子申吟。「我不會放過那……那對狗男女的。」

「來人,把這個乞丐趕出去。」

「是。」兩個守候在廳外的男僕立刻跑了進來。

襲衍武冷酷地松開他的手腕。「把這個男人逐出去,以後不準他再進來了。」

「該死!你們忘記我是襲家的大少爺嗎?我有權待在這里。」襲衍威氣急敗壞地叫囂出聲,同時掙扎著不讓那兩名粗壯的僕人架出大廳。

男僕們面無表情地把他拉出大門,並且毫不遲疑的將他丟了出去。

「相公,現在該怎麼辦?」

鳳儀冷笑地望著她大伯被拖出大廳,對于一只討厭的落水狗,她毋需對他感到同情。

襲衍武輕挑地拍拍她的臀,不懷好意地笑道︰「只要我們修書一封到泉州,告訴堂兄襲衍威還活著的消息,還怕沒有我們的好處嗎?」

現在是該與襲自琮重修舊好的時候了。

※※※

泉州,「浪喜莊」內。

「相公在看什麼?怎麼那麼入神啊?」汪紫薰放下手中的燕窩,挺著大肚子走到她相公背後,好奇地探頭探腦。

她一進入書齋,就瞧見他揪著眉頭發呆,心中不免有些擔心。

「沒什麼。」襲自琮輕輕蓋住信函,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已經夜深了,怎麼還不上床休息呢?」

縱使汪紫薰已經笨重得跟母熊一樣了,襲自琮仍然輕松地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

「相公晚膳時沒吃什麼東西,所以我端了一碗燕窩過來給相公。」

一層羞赧的紅暈飄上汪紫薰柔婉的素頰,雖然她已經逐漸適應她家相公老愛將自己抱在腿上的習慣,但她還是感到相當難為情,不習慣這種被捧在手心呵護的感覺。

襲自琮見到桌上的燕窩,目光不禁一柔。「你行動不方便,怎麼不叫下人端過來就行了?」

汪紫薰甜甜一笑。「相公太緊張了,我只是懷孕而已,怎麼也說不上是行動不方便啊?況且,相公一整晚都心神不寧的,紫薰真的有些擔心。」說到後來,她那秀美的細眉跟著微微蹙起來了。

「傻丫頭,你想太多了。」襲自琮輕柔地擰了擰她俏挺的鼻子,肅黑的俊眸閃著愛憐的光花。

若不是因為下午收到了襲衍武派人送來的信函,恐怕他一輩子都無法察覺自己對汪紫薰的愛意。

收到信函的那一刻,他的腦子霎時呈現一片空白,接下來,一陣驚恐湧上了他的心,他生平首次嘗到什麼叫寒徹骨血的滋味。等到他終于冷靜下來,才覺悟到他早在不知不覺中愛上汪紫薰了。

不可否認地,她的個性羞怯膽小,且弱不禁風,但是,她的柔婉可人、秀雅文靜卻深深吸引著他,讓他不由自主地喜歡她、愛上她。

從前只覺得與汪紫薰相處時特別舒服自在,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這是愛上她的緣故。

「可是,我覺得相公好像在煩心什麼耶?」

汪紫薰垂下沉重的小腦袋,瞧見他一整晚都眉頭深鎖,她真的好想為他分憂喔!

雖然汪紫薰這沉重的可愛模樣教人感動,但是,襲自琮依然決定隱瞞她襲衍威還活著的消息,免得把她嚇壞了。

「我擔心你的肚子太大了,生產時可能會有危險。」襲自琮伸手覆在汪紫薰那圓滾滾的肚子上,低啞地道出另一件他擔憂的事。

「噢!」汪紫薰一下子就被轉移了注意力,她趕緊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肚皮上的大掌,柔聲地安慰道︰「相公,你放心,生孩子對女人來說並不難,我不會有事的。」即使她心里已經擔心得要死,她仍佯裝出樂觀的口吻。

襲自琮閉上黑眸,將她緊緊的摟在懷里。「明天我就要產婆搬進『浪喜莊』,隨時留意你的狀況。」

「好。」汪紫薰輕點螓首,只要能讓他安心,就算要她在床上躺一個月,她也甘之如飴。

她在思忖的同時,小臉已舒服地埋進他的頸窩——她格外喜歡被他身體的暖意層層包圍的那種感覺。

察覺到懷中佳人已經不賞臉地打起瞌睡的事實,襲自琮便好笑地彎起嘴角。「來!我抱你回房睡覺。」

最近他的小娘子嗜睡得很,不論她走到哪里就能睡到哪里,包括他的書齋、花園的涼亭,甚至大廳部曾留下她小睡過的紀錄。

「你的燕窩湯……還沒喝……」汪紫薰含糊不清地咕噥著。

「晚一點再喝。」

襲自琮抿起嚴厲的雙唇,抱著汪紫薰的嬌軀走出書齋,他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自信。

※※※

襲自琮派出去的人馬在一個小鎮外截住了行跡鬼祟的襲衍威。

「你們做什麼?快放開我!」襲衍威用力揮開試圖架住他的幾名壯漢,並且極力壓抑心中的憤怒。

「襲公子,你用不著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方德對同伴使個眼色,幾個人硬將他拉到路旁的樹林內。

一波恐慌突然罩住襲衍威,讓他頓時白了臉。該死,他們八成是襲衍武派來殺他的。

「你們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奮力地掙扎,深恐被他們帶進林中滅口,可惜他那又病又破的爛身體怎麼也敵不過這些大漢的力氣。

走到樹林的深處,方德才給了他答案。

「大爺要我轉告襲公子,希望你在此停下腳步,不要到泉州去打擾夫人。」方德維持面無表情,不把他的得意表露在臉上。

同時有多路人馬被派出來攔截襲衍威,他竟然好運地在路上逮到這個男人,在所有人之中,他是最清楚襲衍威以前是如何虐待夫人的,而他非常樂意狠狠地教訓他一頓。

「襲自琮?」惱恨的紅霧在襲衍威的眸前翻騰,幾乎染紅了他的眼。「本少爺還沒到泉州找他算帳,他竟敢先派人來警告我?」

他好大的膽子!

「我只是轉告大爺的話,襲公子沒必要如此激動。」

雖然方德嘴里說得彬彬有禮,但是,他心里卻恨不得襲衍威再激動一點,好讓他的拳頭有活動的機會。

「襲自琮為什麼不親自過來跟我談?」襲衍威倒豎著雙眉,氣燄囂張地道︰「他有膽奪走我的妻子,就應該給我一個交代。」

方德的眼中充滿不悅。「夫人快要生了,大爺走不開。」

可惡!這王八蛋竟敢侮辱他的大爺!他待會兒絕饒不了他,不給他一頓好打,他就不姓方。

「那該死的縮頭烏龜,我看他是不敢面對我吧!」襲衍威牙根泛酸地怒道。

「你要是敢再污辱大爺。」一名壯漢忿忿不平地把手掌伸到他的面前,然後威脅地握了起來。「我就打掉你的大牙。」

襲衍威被他的拳頭嚇退一步,但是才剛退後完,他立刻感到面子掛不住,于是老羞成怒地跨前一步。「你敢威脅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啊?」

方德把手放在那名大漢的臂上,示意他忍耐一下,然後朝襲衍威冷冷一笑。

「襲公子、襲少爺,你以前有多麼威風,我是不知道啦!不過,你現在只是一個窮困潦倒的跛子,用不著在我們面前耍威風,不管用的!」說到最後,方德只差沒把鄙夷的口水吐在他的臉上。

襲衍威的眼珠子氣得差點從漲成紫色的臉上暴凸出來。「你這狗奴才——」

「狗奴才是嗎?」方德撇了撇嘴角,然後毫不客氣地擊向他的胸月復間。「我就讓你見識一下我這只狗奴才的厲害。」

襲衍威痛得只能抱著肚子申吟。「我……我要宰了你……」

「打得好,德哥。」

其他大漢也紛紛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難得看見溫吞老實的方德會生氣,簡直把他們這群人給樂壞了。

「兄弟們,你們听見他說什麼了吧?還不幫我教訓他!」

方德雙手環胸,讓出位置給這群討厭離岸的船員大哥們,讓他們發洩一下心中的悶氣。

因為襲衍威的「來訪」,使他們不得不離開心愛的船板,在堅實、不搖晃的陸地上飽受頭暈之苦,而這一切的折磨都只是為了要尋找這位仁兄的下落。

「德哥真是夠意思。」

所有的人都露出開心的笑臉,他們按著指頭發出期待的喀喀聲,一步步圍住襲衍威。

「你們要是敢動我一根寒毛,我就報官……把你們全抓起來。」襲衍威的背抵著樹干,充滿懼意地發出恫嚇。

「嘿嘿……」

這些大塊頭根本沒把他的虛張聲勢看在眼里,每人一拳快快樂樂地打在襲衍威身上。

一直打到襲衍威渾身是傷的趴在地上痛苦地申吟後,方德才不情願地喊停。

「好了,別把他給打死了。」

雖然對付這種人渣根本不需要客氣什麼,不過,萬一不小心將襲衍威打死了,他對大爺倒是不好交代。

「別打了……」兩管溫熱的鼻血從襲衍威斷掉的鼻梁冒出來,為他鼻青臉腫的臉上再添一色。

一名大漢補踢了他一腳,才意猶未盡地退開來。

「襲衍威,這些銀兩是大爺可憐你的,你拿去做點小生意吧!」一個沉重的銀錠落在襲衍威身邊。「不要再來打擾夫人了。」

大爺真是太仁慈了,如果由他來做決定,他絕不會給襲衍威這種壞胚子重新做人的機會。

「紫薰……是我的妻子,不是襲自琮的……」襲衍威睜開腫了一半的眼楮,怨恨地望著他們。

方德開始有點不耐煩了。「你是有什麼毛病啊?不然怎麼听不懂夫人已經嫁給我們家大爺的話?襲衍威,勸你還是識相一點,乖乖的滾回杭州去吧!」

他若是想找麻煩,怎麼不去找他的老弟啊?他才是害他變成喪家犬的真正禍首。

「紫薰是我的……」

襲衍威在陷入昏迷前,仍舊不死心地低吟。

方德厭惡地搖搖頭。「算了,別理他了,我們回去交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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