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定進行交易的那晚,任京儀一身潛水衣,伏臥在港邊一艘漁船中,身上遮蓋著塑膠布,藉著望遠鏡監視遠方那艘中型貨船。
王應德果然精明,將交易安排在他的船上進行,駛入公海,讓警方無法輕易接近或干涉。
她等待天色全暗,潛上小船。以她的體力,游上數里雖不成問題,可寒冽的海水卻會消耗她寶貴的內功來保暖身子。
她發動小船的馬達,詛咒著听來震耳欲聾的馬達聲,往目標中的貨船靠近,卻只能接近到某種距離,再近的話,王應德的手下很可能會听到馬達聲。
黑暗的海上,沒有一絲月光,氣象報告預測今晚會下雨,她不能不感嘆王應德的好運道。
這樣的天氣,漁人和旅客都不會在海上流連,夜釣客無跡可循,也就不會有閑雜人等注意到大船的可疑行徑。
她關上馬達,再拿出望遠鏡監視,看到一艘快艇正高速接近貨船。
來了嗎?她全身進入戒備狀態。
很準時,王應德的確是要求嚴格的老手,從不允許計畫有半絲出軌。
一旦確認,她行動矯捷的掀去塑膠布,將錨拋下,槍和刀插入後腰的皮套,戴上防水鏡,坐在船舷往後一翻,就沒入黑暗無邊的深海中。
冷冽的海水壓榨出肺部的空氣,伸手不見五指,耳中的聲音是鼓動的心跳。
冷!能凍結骨頭的冷!
伍叔究竟知不知道她今晚會動手?冒出水面,存艱困的泅泳中仍不禁猜想著。
大概是知道的吧!而伍叔沒有阻止她,是因為他知道她會不顧一切前來?
她的指尖已冰冷到僵痛,但仍奮力劃著水。只要想到那群孩子,全新的力量又涌入雙臂,劃出另一道長弧,逐漸減短和那艘貨船的距離。
是的,不顧-切!
不知從何時開始,身為密警的那一面,逐漸取代她的其他身分。她上學,和同齡的少女做些再普通不過的消遣,一般人除了注意到她出色的外表外,看不出她竟也同時過著出生入死的危險生活。
她對於可能受傷或送命的恐懼,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務中,越來越小,如今的她,甚至常在面對危險時,不是害怕,而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她不曾真正的考慮,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去對抗王應德的龐大集團,她只知道自己非試不可。
而這次冒險,還有另一股力量在牽動她——
她知道他也會在。
終於游到了船側,這是最危險的地帶,船月復的水流可以輕易地將她卷入船底。
她在一段距離之外停下來,掏出索鉤槍,對準船舷發射。
系了塑膠繩的帶鉤鋼箭激射而出,「鏘」地一聲,嵌入船板的金屬中。
她使力拉扯,回鉤隨之反扣,穩固地鎖進船身。
海風波濤中,箭聲被壓了過去。她知道沒有人會注意到,船上人正忙碌地為交易做準備,即使戒備嚴密,防的也是警方的查緝船突然接近。
她緊攀住繩索,拉住另一端,索鉤槍射入的滑輪使她得以輕易攀爬。
到了船舷,她小心探頭環視四周,確定自己可以保持在陰影中,才翻身上船。
偌大的甲板上,她選擇了一堆鐵條後方藏身,靜靜等待。
眼前約有十數人,有的持槍而立,有的在搬運箱子和盒子。
接著王應德出現在甲板上,立刻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身著名貴的便服,五十歲的歲數,只在眼角略略刻劃出痕跡,精練的面容保養得宜,身軀也沒有一般中年人的臃腫。
舉手投足間,盡是世故的大亨模樣,在明晃的照明燈下,更顯光鮮亮眼。
任京儀只看過他的照片,此時隔數十丈遠,仍立刻對他起了加倍的警戒。
此人是絕對危險的。
不在於他外表的完美修飾,而是那種近乎冷酷的謹慎和敏銳,讓人心驚。
他腰間佩了槍,明明四周手下環視,他卻和貼身保鏢保持相當的距離。
那表示他連自己雇用的保鏢都不信任。
他不斷地輕聲低語,明顯地在下達指令,然而手中並沒有手機或通話器。
那表示他身上裝了監听設備。
任京儀抿緊了唇。王應德已如此難以對付,又加上巨富所買來的一流設備和人力,難怪窮盡黑白兩道之力,硬是吃不下他。
犯罪得來不義之財,又用財富去支應更多的犯罪。這樣的惡性循環,如何才能打破?
渾身冰濕的水氣,即便有內功相抵,仍教她不禁輕顫。
握緊雙拳又放開,她定楮觀望王應德接下來的動靜。
甲板上忽然靜下來,王應德肩頭僵直,低語了一長串。
任京儀潛身緩緩移動,在陰影中更接近王應德,以便听清楚他的話。
「你最好搞清楚,」王應德冷聲說道,「我不接受任何意外,也不容許任何失誤的藉口。」
對方的回覆,似乎讓他更加不悅。
「不!他若不出面,交易便取消。」他說得斬釘截鐵。
任京儀知道他這次交易的對象,是香港的一個走私集團,觸點遍及南亞和西歐。能得到這樣的訊息,全賴伍叔的神通廣大。
但若連伍叔都只能探得如此零星的皮毛,莫怪汴千赫如履薄冰,潛伏得不見天日。
睽違半月,她沒想到,自己會日日夜夜念著他。
他也在船上嗎?會在哪一處呢?
深吸一口氣,任京儀定下心神,目光鎖定王應德的一舉一動。
「我只等一小時,然後開船。」
王應德說完,轉頭對船艙里面喚了一聲。
當一個熟悉如同她自己身影的人步入視線時,任京儀僵在原地,瞬間凍結。
是他!
汴千赫來到王應德身邊,一身墨黑,如陰影般移動,在風雨欲來的警戒氣氛中,似連海上一絲泡沫都不致驚動。
任京儀深吸一口氣,冷肅的海風刺痛了喉頭,緩緩地,握緊的雙拳松開。
懷疑,猜忌、戒備,都已經是過去式。
她記得的,是他擁抱她時毫不保留的熱情;她深切了然的,是他凝望她時那份坦然的渴望。
在這一刻,她豁然開朗,即使此時他對她拔槍相向,她也不會閃躲!
如此領悟,使她自己也無法不驚異。除了伍叔,她從未完全信任過任何人。
是什麼讓她全心全意的相信他?
她的眼光追隨他的身影,那堅定的腳步傳達無可置疑的鎮靜,使她的心也定下來。
王應德對汴千赫硬聲道︰「香港那邊是在搞什麼?」
「可能有詐。」
王應德眯起眼。「怎麼說?你有我不知道的情報?」
「我們早上發給香港的confirm密電,剛剛發現有人截听。」
「什麼?」王應德猛然跨前一步。
「我建議你立刻將孩子改換地點。」
「為什麼?除了我自己,和兩個負責看管的人以外,沒有人得知那地點。」
「既然有人可以截听密電,必然已滲透到你身邊。」
王應德聞言,臉色一沉,眼神變得陰騖。
「秦三,這是你的責任!」
秦三,這必然是他臥底的假名。任京儀心念一動,知他本名,世上有幾人?
情勢險惡,她仍不禁失神了幾秒,眼光凝聚在那個剛強的面容上。
「我及時發現,並未失職。」汴千赫神色不變,「只要你下令改換地點,我可以負責完成交易。」
他頓了一下,又說︰「當然,若你要取消交易,改天再談,自然更萬無一失。」
一進一退,不卑不亢,恭謹地讓王應德來發號施令,卻又微妙地扭轉情勢,任京儀似乎窺見了汴千赫潛伏黑道,及得以打入核心的關鍵因素。
王應德冷硬的面容沉吟半晌。
「剛才湘幫買主來電,臨時要改派人來交頭,現在看來,整件交易可能都是他在搞鬼!」
汴千赫沒有應聲,只是沉著等待。
王應德忽然冷笑一聲,喃道︰「好,乾脆取消交易,讓湘幫的人冒個幾天冷汗。」
汴千赫微蹙眉。「幾天?孩子不是已經入櫃了?重新安排不費事嗎?」
「何必重新安排?在櫃子睡個幾天又不會怎樣,反正開航後還不是照睡不誤。」
任京儀只覺全身血液倏然發冷。
什麼樣的人渣,會將上百個活生生、原該蹦蹦跳跳的孩子塞進貨櫃中,然後任其自生自滅?
當然,那些孩子絕無法活月兌蹦跳,他們被擠在某個不見天日、不透空氣、溢著刺鼻排瀉物的箱子中,正哭到聲嘶力竭……
她揪心地閉上眼。
「我是考慮到貨品的價值。」汴千赫平靜地接口,「孩子被接收時身體情況越好,買主那邊可能有的麻煩就越少。」
任京儀深吸一口氣,咬住的牙關也放松一分。
何等自制!汴千赫此時展現的鋼鐵意志,她不敢說自己也能辦到。
王應德卻搖頭。
「好不容易弄上船,上上下下的,被發現的機率大增,不值得。」
汴千赫沒有再出聲。
怎麼辦?怎麼辦?任京儀知道,汴千赫若再開口,就顯得太婆婆媽媽,反而惹人起疑。
天,她恨不得此時一槍解決掉王應德,但孩子怎麼辦?
如果無法現在查出,王應德那兩名狗腿听到風聲,或遲遲沒接到王應德的指示,發現有異,是否會立刻轉移陣地?甚至更糟,將孩子謀害,好銷毀證據……她不願去想那種結果。她不能!
但現在騎虎難下,進退不得。緊窒的氛圍中,她突然感到胸口冰涼,發鬢滴下汗水——
不,不是汗水,是雨,開始夾著海風而來。
雨勢迅速轉大,甲板上的人紛紛移到下層,王應德也往船艙而去,在手機上按著號碼。
瞬間,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既不能取命,就只有生擒一途。逮住王應德,逼迫他吐出地點!
一下決定,她本能地就要行動,眼角卻瞟到一個黑影正向她的方向移動,立時僵住。
汴千赫……
她詛咒自己一聲,天!情急之下,她竟忘了考慮汴千赫此刻的角色,和他可能采取的行動。
差一點,她就只身硬闖了,在沒有和汴千赫照應配合之下。
他並沒有動手,那麼,是有了其他的應變計畫?
是什麼呢?
她自認藏身隱密,就算汴千赫預料她會潛進來,也無法輕易看出她確切的所在處。
風雨之中,一切都顯得模糊,倒給了汴千赫絕好的機會給她訊息。她屏息等待,心跳急速,看他在一尺之遠的船緣停下。
「不要出面。」汴千赫輕聲開口,內功穿透雨聲將話傳給她。
任京儀將濕發從眼前拂開,深吸一口氣才答,「你準備怎麼做?」
她該更冷靜沉著,考慮周全一點,這一點,汴千赫勝她百倍。她希望,終有一天她能追得上他。
「暫時按兵不動。」
按兵不動?他寧可讓孩子再受幾天苦?就算是為了救命,如果……有幾個熬不過呢?
舍少數而救多數?
不!這不是她可以認命的選擇。
她忽然想起在王應德屋中中毒的那次,同伴們不幸遇難,而汴千赫為了顧全大局,按兵不動。
不,他並未按兵下動。他救了她,冒著幾百條人命犧牲的代價,也賭上他自己的性命。
他是無情,還是有情?可以為孩子犧牲探員,卻又為她拋開一切?任京儀在寒風中抱緊自己的手臂。他有他的決定,她不能妄加批判或否定,但,她也有自己的決定。
看著他的側影,雨打濕了他精短的發梢,打亮他平削的顴骨,寬闊的肩像是可以承受全世界的重量。
「趁雨下船,我會再和你聯絡。」
他說完,轉身欲走。
就這樣?
要她空手回去,明知每一秒鐘的等待,對那些孩子來說都是酷刑?
她幾乎難以克制要出聲喚回他,但隨即被一股疑惑攫住。
他為什麼都不看她?
他越走越遠,那背影無比寂寥。
不安感竄升,她蹙起眉,全身戒備也倍增。
從她開口以後,他明明知道她的藏身之處,大雨之中,即使跟著潛入鐵鏈後與她密談,都不可能被人發現。
但他卻保持一尺之距,甚至未曾正眼看她。
那似乎可以穿透人心的目光,一向鎖住她的不放,如同要吸入她的靈魂,合而為一,而這次卻避之唯恐不及?
她倏然抓住身前的鐵鏈,豁然領悟。
他要獨自行動!
天!她怎麼沒听出來?
「暫時」按兵不動!他沒有騙她,只是刻意誤導他會「暫時」等待,等的是她安全離開。
然後,他會獨自進行她剛才準備的計畫,逮住姓王的,就算得一根根折斷姓王的指頭,也要逼問出孩子的所在!
不顧一切,只除了她的命。
他寧可將她誘開,獨自拚命,也不願將她卷入危險中,即使她可以成為他的最佳助力。
她咬緊牙,咬得牙根都快出血了。
汴千赫!你要我抱恨終生嗎?你寧可我恨你?
她不懂他,怎麼也不懂。但他懂她,明白一對上她的眼,很可能會被她看出端倪,也可能……無法克制自己,抓住最後的機會道別。
單槍匹馬拚命,在她是一時的沖動,十八歲的熱血沸騰;在他,是冷靜而全心全意的決定,截然不同的犧牲,卻是一樣的瘋狂。
她發白的雙手拉彎了鐵鏈的圈扣,自己卻渾然不覺,驀地濕冷的臉頰感到一片熱流。
好!她是年輕氣盛,但不是需要保護的溫室之花。就算多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她畢竟看透了他的計畫,掌握住他的心思。
她要當他的夥伴,以每一種可能的方式。
汴千赫,不管你願不願意,我管定了!
你難道不明白,我想守護你的心情和你一模一樣?我願為你拚命的決心,跟你是同樣強烈?
她挺直背脊,努力想看清艙門的所在,低著身子快速前進。
豪雨沖刷甲板,使腳下極度濕滑,強風卷起的浪頭,不斷沖撞船身。
甲板上杳無人跡,船艙四面都有門,窗口透出燈光,她憑方向感選了其中一道。
風雨實在過大,她可以看見艙內人影移動,卻無法辨明身分,也听不清其中的對話。
用力壓下心中的躁氣。汴千赫會等多久才下手?她該硬闖進去嗎?情勢不明,又和汴千赫的計畫背道而馳,此刻的她像是盲人叫牌,毫無把握!
盡人事,其他的听天命吧!
一咬牙,她沖向木門,以肩狠狠撞開。
在內功勁道下,門框應聲碎裂,木門向內半倒,她入艙後立即伏滾在地,翻了幾轉才躍起貼靠在牆上。
俐落的動作讓艙內的人眼花難辨,靠牆而立也杜絕後方突襲的可能。任京儀一手用力抹去眼睫上的雨水,以便看清房中的情勢。
懊死!不知是該暗喜來得正好,還是該詛咒自己運氣不佳。
船艙內,王應德僵坐在椅上,被汴千赫的左臂橫鎖住氣管部位,而眼珠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尖刀。
兩人見她闖入,驚異之余並未采取劇烈行動,或者該說,王應德欲乘機掙扎的意圖,有效地被那抵上眼皮的刀鋒止住。
懊死的是,破門之聲驚動姓王的手下,甲板上立即傳來喧嘩和紛沓的足音。
「你……」王應德只發出一字,就艱困地嗆咳起來,顯然汴千赫下手極狠。「你……和他是一夥的?」
刀光閃閃之下,一般人早被眼皮上那冰冷而可怕的壓力嚇得語無倫次,王應德卻仍有本事應付新的變數。
任京儀未答話,也不去看王應德身後的汴千赫,只砰地一聲將門重新撞合,然後靠牆站開一步。
這間船艙只有一道門、一扇窗,任京儀拔出手槍,所選擇的位置,得以守著門不讓王應德的手下闖入,又能同時正面迎敵。
她抬頭望向汴千赫,他沉著鎮定的視線並不讓她感到意外,她明白他不會向王應德露出任何破綻,也絕不會承認他和她有任何關系。
但他平穩的視線中,冒出一絲掩飾不住的驚怒,讓她嚇了一跳。
真傻,她早該知道他不會歡迎她插手的。
或者該說,他怕死了她身陷危險。
如此的領悟讓她坦然迎視他,傳遞她堅定的意念,然後轉向王應德。
「我不知道他在這里干什麼,我只知道我是為何而來。」她冰冷地回答,「看來你現在的姿勢,對我來說方便多了。我要的很簡單,把孩子所在的地點報上來!」
「你是哪一路的?想搶我生意?」身處危險中,王應德仍欲模清她的底細。
生意!任京儀真想吐他一口口水。
她淡笑,「我很明顯地和你不同路。」
門外人聲越來越大,傾斜的木門搖搖欲墜,任京儀左腳一勾,將門半開,身軀仍安全地躲在牆後。
門外人聲突然靜下,因為王應德被挾持的景象阻止了欲沖進的船員。
任京儀輕輕將門再踢回。
「你的人救不了你,你報上地點,我聯絡我的人找到孩子,你就可以免去一死,也可以省下斷一些骨頭。」
「然後呢?你們打算怎麼出去?」王應德冷笑一聲,眯眼看她,「你究竟是什麼人?你看起來很面熟——-」
身著全黑潛水衣,她的曲線分明,不易被錯認為男人,但那副架式,卻讓人不敢因為她是女人而小覷。
她聳肩,轉眼看向汴千赫,「五分鐘,如果你不能讓他開口就輪到我。」
四目相交,他的是極端自制,她的則是控訴和挑戰。
她不會讓他擔下所有的危險,也不要他獨自扛起必要的暴力手段。
兩股意志正在激戰,外人看來,還以為任京儀和汴千赫是兩個敵手對峙,互不相讓。
「原來是你!」王應德叫道,「你是伍漢的手下,潛進我的房子之後又月兌逃。」他眼神轉為陰狠,「原來如此,你有內應。你的好夥伴可曾告訴你,那個放毒機就是他設計的?」
任京儀猛然抬眼看向汴千赫,是他!
「沒錯,伍漢失了三個狗腿子,全是秦三的功勞。他讓你跑了,我只傷他一條腿,就是念在他功大於過。怎麼,他不敢向你邀功?」王應德陰笑起來。
三個夥伴的命……汴千赫並不是只有追蹤他們和她的行動,也並不是只有「按兵不動」讓他們送命,而是從頭開始就設計取他們的命,好取信於王應德……
任京儀的視線開始飄忽,汴千赫的卻更加犀利,他沒有開口,只是緊緊鎖住她。
他不會在王應德面前為自己辯護的!她忽然明白。他不會順從王應德的挑撥,讓他倆陷入爭執,中了他的離間之計。就算要承擔她的恨意。
從他決意要遣她下船開始,他已準備要投注一切,只求救出孩子。
她已將自己也賭上了,此刻私人之情的猜疑不定,顯得渺小的可笑。無論如何,要救孩子!
她挑眉望向王應德,「既已陪上三個同伴的命,就算要拔光你的發、挑光你的指甲,我又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就算是王應德,也不能不為她嗜血的話語畏縮一下。
她從來不是軟腳蝦,不是爛好人,更不是天真的理想主義者。
為達目的,她不惜流血流汗,甚至賠上一條命。
如果王應德看不出這一點,是他的遺憾。
「你不可能殺我!」王應德啐道,「殺了我,你也下不了船!我的人會爭著當下個老大,就從殺了你們兩個開始較勁。」
「很有可能。」任京儀贊同地點頭,「但你沒有考慮到一點,我不像你,我把別人的命放在自己的前面,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怕死?」
她向兩人跨前一步,抽出腰尖的小刀,直指王應德的。
王應德臉色倏然變白。
「你抓好他,」任京儀對汴千赫冷冷地道︰「我從他第一個睪丸開始下手。姓王的,你連孩子都賣,還配有孩子嗎?我就讓你絕子絕孫!、」
外頭有持槍的敵人環伺,被抓的孩子在不知名的地點哭號著,而她和汴千赫生還的機率幾近於零,任京儀的內心其實是緊張惶然的,但她死命地按捺下任何表情,口氣甚至似在揶揄敵人。
對付像王應德這樣的冷血動物,只能比他更殘忍、無情,否則將敗得一塌糊涂。
她的刀尖悍然抵上王應德的褲襠,王應德忽然扯開喉頭大叫︰「開槍!阿順!黑仔!你們給我……」
王應德喉頭被汴千赫狠狠扣死,但那短暫一兩秒的命令已收到效果,門外槍聲大起,子彈穿過門和牆,頓時艙內碎片亂飛。
汴千赫帶著王應德翻倒在地,壓住王應德的身軀。
被狠!
任京儀詛咒著在地上翻滾,努力避開子彈和碎片。
好一個王應德,忍受不了受殘,卻硬是算準了他倆不會讓他死,因為他還有孩子這張牌。
他們甚至得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他。
「儀!」她听到汴千赫的嘶聲叫喚,「你有沒有中槍?」』
任京儀毫不修飾地連聲詛咒,身上像有無數處烈焰在狂燒。
「沒有!」她毫不遲疑地回答,不管是否有被射傷或割傷。
她滾到王應德身邊,決心要他吐出地點。
就算她只剩幾秒鐘就會被射成蜂窩,也要奮戰到底。
她還來不及下手,便听到王應德尖聲慘叫,壓在他身上的汴千赫,一刀插入他左邊的睪丸。
鮮血四濺,叫聲淒厲,蓋過震耳欲聾的槍響。
「三、二……」汴千赫拔出刀來,對準另一邊目標。
「小佰……外,外海三里!」王應德聲音高亢得刺耳難辨,「住……住手!」
終於!強烈的釋然讓任京儀幾乎想高聲歡呼。她立刻按下無線電,對伍叔的人下指示。
「……確認後再通知我!」她切斷通話。
槍聲未止,反而更激烈,她抱頭伏臥,艙內四散的碎片卻奇異地靜止下來。
原來槍聲不再來自門外,而是對著門外那夥人。
是伍叔!
她不確定伍叔是見對方開火才現身包圍,還是她剛才聯絡以後,伍叔不待她和汴千赫開口要求,便逕自上來救援。
「不要起身!」
汴千赫低沉的聲音,有效地阻止她出去加入伍叔的行列。她原是有仗一起打,有力一定出,絕非怕死地躲在安全的地方自保,但汴千赫處處先護著她。
她忍不住抗議,「但——」
「不能確定是伍漢的人。」
無線電在此刻響起。
「確定了嗎?」她對著無線電問道,心中最惦記的還是孩子們,所以先問的仍是這個。
伍漢的聲音響起,「京兒,孩子找到了,你們不要動,我先解決掉外頭那攤!」
任京儀全身松月兌地躺平,「謝天謝地!」她只听到前半部,對於自身的安危全沒心思理會。
王應德已經痛昏過去,汴千赫快速將他雙手反綁,然後幫他止血。
任京儀搖頭,她不懂汴千赫下手比她更快更狠,卻能在事後慈悲地施救。
她就沒想到這一點,只想著該怎麼將姓王的手下一網打盡,徹底瓦解整個兒童販賣集團。
「汴千赫——」
他已用王應德褲角割下的布條綁好傷口,挪到她身前,以閃電般的速度將她用力擁入懷中。
她愕然地被他激烈的懷抱淹沒。
「汴——」
「你就是不肯讓我安心,是吧?」她被他鎖得呼吸困難,听到那壓抑的耳語,不禁咬住下唇︰心口縮得更緊。
「你自己呢?是你想把我趕下船……」
他硬實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剛才那如山一般無可撼動的男人,此時竟微微發顫。
為她……
「京兒,外面沒問題了,出來吧!」
無線電傳來伍漢的通知。
被夾在她胸前防水口袋和他之間的無線電,被他一把拿去。
「伍漢,王應德人在艙里,交給你了。至於京儀,交給我,我們失陪了。」
他切斷通話,將無線電放回她的口袋。
「失陪?」任京儀迷惑地被他拉起身。
「來!」
他打開船艙內地板的底部通道,帶她下到更低一層的船艙,穿過好幾個相連的船艙,直至貨船後方的甲板上。
「我們回你的船。」他的聲音粗嗄,甚至有些急迫,握住她的手燙熱而緊繃。
他沒有潛水衣,但這似乎不足以困擾他,先示意她-跳下,隨之也縱身浪中。
回程的距離似乎比來程短得多,任京儀知道是方才的險局使腎上腺素分泌旺盛,精力大增,感覺連海水都不似先前冰冷了。
他保持和她並肩的速度,直到游近她的小船,先使勁爬上船,接著一把將她拉出海面。
兩人半躺著激烈喘息,任京儀抹去臉上的海水,但雨仍未停,想弄乾只是徒勞無功。
「我們為什麼不跟伍叔會合?」
她吐出一小口咸咸的海水,搓揉僵冷的雙手邊問。
汴千赫卻沒有馬上回答,手下的動作驚得她倒抽一口氣。
他在月兌衣服!不只是上身的長袖緊身衣被快速月兌主,連黑色長褲也被解開。
「千……」
他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右臂,赫然露出一道頗深約灼痕,鮮血不斷冒出,又被大雨洗去。
「你受傷了!」
「子彈擦痕罷了,你自己上上下下多少割痕,你知不知道?」
他的聲音沙啞,激動的口氣與之前的冷靜簡直判若兩人。
她震驚地看著他用力扯開衣衫,連帶貼身衣物一起,他毫不客氣踢開濕漉漉的布料。她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從他手臂上的繃帶移到快速顯露的每一寸堅實肌肉。
生平第一次,她親眼見到一個完全赤果的男人,坐離她不到一尺的距離。
「你要做什麼?」
「做我三年來,天天在幻想的事。」
她忘了呼吸,看著雨水打在他糾結的肌肉上,沖刷平坦結實的小骯。
她找不回自己的聲音了。
他仍在喘息,一種和他充沛的內功不合的現象。她發現自己的胸部也開始緊縮,肺葉內的氧氣越來越少。
包多的汗珠從他肌理糾結的胸膛前冒出,船身隨著水波起浮,他沒有向她接近,她卻感到一股強大的磁力,促使她微微向前傾。
那微乎其微的動作,對他已是強大的吸引力,在電光石火間,他握住她肩頭,將她壓倒在厚重濡濕的塑膠布上。
「小心你的右臂——」
他覆上的沉重身軀壓掉了她下半句警告,他從胸膛以下和她相連,徹底而密不透風。
「你知道嗎?」混著雨珠,他的氣息發燙,潛入她微啟的口中,他的唇離她的不到一公分,「見你忽然又闖回來,我這輩子還沒有如此恐懼過!」
「是……嗎?」她不能呼吸了,他的硬挺正抵在她兩腿之間。
拍打船聲的浪頭和她血液中的激流相互呼應,隆隆如雷聲。
「危險一過,我什麼也想不到了,只知道……我要你,我要給你,現在就要!」
她全身燙熱,再也感受不到冰冷的雨水,熱霧氤氳,兩人的氣息相纏,他撐起上身俯望著她。
「也許危險是最難抗拒的催情劑,也許危險讓人更想體驗生命,也許,我只是為你而瘋狂……」他喃道,「但我只確定,這樣下去,我一定會抽筋!」
她以為他試圖開玩笑來放松她的心情,卻在下一秒中震驚地凝住全身。
就見他抽出小刀,將布料挑離她身體後,一刀到底,從頸部直直割到她大腿處!
大手輕易扯開布料,於是她只剩下雙腿和雙腳仍遮蔽著,其余部分也完全赤果了。
他等不及地又壓住她,這一次,像火和炭坍落在她潮濕的身軀上。
「啊!」驚呼逸出她口中,她劇烈地顫抖著。
「我不想要有任何不確定或保留……」他的聲音粗嗄不穩,雙手捧住她的瞼,「告訴我,這也是你想要的!」
她伸手,攀緊他繃如硬石的肩頭,深深望進那狂熱的雙眸。
「是的!」她全心全意的回答。
「我知道這是你的第一次,但我現在告訴你……這也是我的第一次!」
她震驚地張口,欲出口的話轉瞬間化為低喊,一陣痛楚貫穿身軀,伴隨他低啞的嘶吼,劃破浪濤聲。
他捧住她臉的雙手在痙攣,而她咬著牙承受兩腿間的壓力。
「運氣——」他乾啞地低語,「你知道如何減輕傷處的疼痛,來……跟著我做。」
她本能地追隨著他的指示。從小和伍叔習武,卻從未想到,有一天會在激情之中派上用場,但她全心全意信任汴千赫,毫不遲疑地照做。
即使是他的身體造成她的疼痛,但她知道他是全心全意的要她,同時也愛她。
兩人的內功彼此流通,從相連的一點擴散開來,雖早習慣練功時內功的激蕩,此時卻是嶄新的感受。
是否只有像他們這樣的人,才能有這樣的刺激?
「你真的是……第一次?」她仍然未月兌出那份震驚。
「是的,」他苦笑,「理由不是很明顯嗎?我一直知道,即使武術再高,激情仍是男人唯一無法控制的力量。所以我從來就不願敞開心扉,不肯給任何人如此大的力量來影響我!」
只除了她。
「但,你每次提到……總是一副很老到的口吻?」
「知識不代表經驗,沒經驗自然也不代表沒知識。」
「那麼,為什麼是我?」
他深不可測的眼里,把所有未曾出口的話都蘊含在內了。
強大的情緒席卷了她,一個用力翻身,她將他反壓在下。
他驚異地抱住她的腰,「儀,怎麼了?」
「我想,我滿喜歡控制你的力量。」
他坦然的告白,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動力,她的長發凌亂地披散下來,濡濕的發絲性感地黏貼在頰上,她的全身燃燒著野性,由上而下睥睨著他。
他閉了閉眼,又用力睜開,毫無困難地在黑暗中汲取她的每一個線條。天,他真的會失控!
「我想,我也喜歡被你控制。」
她的身軀柔軟卻結實,同時有著陰與陽的神奇特質,充滿魅惑,全世界不可能有更完美的身體了,他想。
他願在這副身軀之下死去。「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如果你應付得了真正失控的我!」如果可能,他真想把她整個吃下去。
突然,他僵直了,吐出嗄啞的詛咒。
「怎麼了?」她低語,初經人事的刺痛,混合著初起的快感,讓她無措。
「我居然忘了保護你!」
「保護我?」她喃喃重復,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失落感頓時包裹住她,「但……你有套子嗎?」
「沒有。」他深吸一口氣再吐出。天,他快認不出自己了,從來胸有成竹、處變不驚的他,此時只想抱頭狂吼一番。「糟的是,連剛才那樣……都很冒險!」
他的直言無諱讓她心跳猛烈,實在很想說,反正都已經冒險了……
這種話,平常的她絕不可能出得了口,因為她是極端理智的人。
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失去控制。人在激情之中真是不顧一切!
她吶吶地說︰「那、那又如何?」
他嘆息,萬般無奈地,「第一次,我一定不能太貪求,讓我再抱著你,一下就好。我們該走了,但……再一下就好。」
她無言地讓他側躺抱著,她並不是小鳥依人般縮在他懷中,而是如相契的兩個半圓,透過擁抱才完整。
望入他眼中,她可以看到他一向深藏的情緒,此時變得非常明顯。
似乎在激情過後,他有了極大的轉變。他對她完全開放了,不只是身體,還有內心。
自他倆初遇以來,她強烈意識到他鋼鐵般的自制,無論何時、面對何人,他都如銅牆鐵壁,別人闖不進、看不透,無法撼動他一分一毫。
即使他已對她表明心意,她仍察覺到他有所保留。
但在肌膚之親過後,像是開啟了一道門,她由此進入他的城堡內。
之前,他並非有意保留,只是不知道他倆可以創造全新的兩人世界。
她的眼前起了霧氣,而他擁抱的手臂收得更緊。
雨不知何時停了,海風仍在呼嘯,黎明不久就會來臨。
她不想結束這一夜,但地知道明天將會更加甜美
「汴千赫。」
「嗯?」
「以後不準把我遣走。不然,我也要單槍匹馬。」他沉默許久。
「我痛恨對你用計,但不管我怎麼克制自己,我很懷疑自己能再眼睜睜看你中彈。合唱公演那一次……在子彈射入你身體那一秒,我就後侮了。」
「這是我們的工作,這是我們自己選擇的人生。無論將來還會有多少危險……我們不能不繼續。」
「那麼,讓我們一起面對子彈吧!」他靜靜答道,「這世上,不可能會有更值得的死法,為了正義而死,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