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里來的風,吹過陰暗的角落,一張破爛得不成形的報紙被風卷起,翻飛了幾下,在一雙黑色短跟皮靴的大腳旁停下。
死寂的空氣里,連風都有股腐爛味。
從數層樓高的上空,透過破爛屋頂灑下的陽光所構築成的明亮光圈中,一大一小面對面的身影正僵持著。
闐黑深邃的眸中沒有半絲情緒,隱約還輕飄著煙的槍管緩緩舉起,對正了前方,那個跟他一起沐浴在光亮中的嬌小身影。
「你要殺我?」女敕紅的柔唇中,吐出的是中文。
稚氣未月兌的五官加上清湯掛面的發型,她的模樣看起來有點俗,雙眼卻炯炯有神,即使面對著他手中那把剛奪人性命的槍,她依然毫無畏懼地看著他。
不遠處傳來警笛聲,讓他知道自己能停留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在一分鐘內解決這個看過他長相的東方女圭女圭,如果她沒有這樣跟他面對面相望,或許看在她這張特別的女圭女圭臉份上,他會放過她一命。
「沒錯!」「黑」面無表情的用英文回答她的問題。他不是不會說中文,而是對于一個即將消失的生命,實在不需要費太多精神去回想那已經遺忘許久的語言。
消失……是的,他要她消失,這不是誰的錯,而是她活該,活該選在這種時刻出現在這棟廢棄大樓的電梯旁,跟他相遇,甚至看清了他的容貌。
她跑過剛開了槍的他的身畔,說是追一只受傷的小貓來的,她竟還可笑的問他有沒有看到小貓!
哼!笑話!她明明看到他開槍,還看得清清楚楚,殺她是毫無疑問的!
直指她眉心的槍管動也不動,修長的食指輕輕地對著扳機施力……
「我們來猜拳!」
赫然,東方女圭女圭舉起她短短卻細女敕的手臂,用力握拳。
「猜拳?」眉毛淺揚了揚,扣著扳機的長指不著痕跡地放松,這一次,中文自然而然地從他口中冒了出來。
他瞪著她,有點費力地瞠大自己向來不被情緒牽動的瞳眸,同時詫異自己竟然有一霎時失去了清晰冷靜。
這女孩,嬌小的身高、童稚的臉蛋,看來不到十歲吧?可不管幾歲,在面對一個剛殺了人、手中還拿著槍正準備取她性命的男人,她竟然還能說出「猜拳」兩字!
「你猜不猜?」女敕雅的嗓音又響起。
哼!她竟然逼迫他?第二次的詫異,讓「黑」忍不住瞇起眼。他有點不能承受這接二連三的詭異狀況,他就像只為了生存而掠奪的野獸,只習慣掠奪人的生命,卻不習慣自己該有所謂的情緒跟反應。
「我要殺了妳。」他再次重中,但這次他的指尖彷佛有了自己的意識,竟然退開了扳機。
他的話跟他的動作不一致,這是怎麼回事?他看向那雙圓淨又澄透如水的黑眸,突然感到有點狼狽,在那雙眼楮里,他捕捉不到半絲害怕或是驚懼神情,反而是他自己,對于心底那陌生的、再三上涌的情緒變化感到無所適從。
怒氣驟起,他的手指再次伸向扳機!
「猜拳!」清女敕的嗓音又響起,比原先多了分堅持意味,「你贏了,就殺我;我贏了,你就得等到我二十七歲時,若那時你覺得殺了我還是不會後悔的話,就殺了我。」
「無論輸贏都能殺妳?」「黑」瞇起眼楮,不相信。哪有這種事?做了多年的殺手,也遇過有人跟他求饒的狀況,但從沒有人會還是願意一死,就算是延後時間。
「沒錯,我說話算話,如果我贏了。」
「妳……」為什麼要等到她二十七歲時?「黑」想問,但終究沒問出口。眼前的情況實在是太可笑了,他應該殺了她,然後轉身就走,現在竟然冒著隨時會被警察逮住的危險,站在這里陪她廢話!
「對!來,黑白猜,快點,不然警察就來了。」
「黑白猜?」「黑」又瞇起眼了,該死的他越來越火大。
這女孩很好解決的,大圓點的復古洋裝,縴細的足踝上踏著布鞋,看樣子似乎什麼證件都沒帶,殺了她後處理尸體一點都不難,況且她是這麼的嬌小。
可是……眼角余光突然瞄到自己的手指,他驚訝于不知何時手指竟又退開了扳機位置,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黑白猜,男生女生配呀!你不會玩嗎?」她的聲音中竟然有絲訕笑。
濃黑的眉微微聚攏,他低頭看著她,愕然發現自己竟然任由她撥開了槍管,然後近身一步,舉起小手,「來!我教你!」
接下來,他听著東方女圭女圭的講解,一直想舉起手中的槍,無奈就是沒有行動,只是听著她的聲音、看著她揚眉生動的表情。
最後,他終于動了,然而舉起的卻不是槍,而是手。
「會了吧?」看他舉起手輕握成拳,她高興的道︰「來!開始!黑白猜!男生女生配……黑白猜!男生女生配……黑白猜!男生女生配……」
偌大空蕩的樓層里,殘破陰暗得像是直通地獄的廢棄電梯旁,只听到女孩清脆悅耳的嗓音,而「黑」是一臉的茫然。沒錯,他茫然的跟著女孩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的猜拳。
隨著本能反應猜拳、然後動作,他都沒有上小女孩的當,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和警車鳴笛聲在在顯示他的處境越來越危險。他知道自己已經錯過逃月兌的最佳時機,只因為顧著跟這小女生猜拳。
腦海里猛然了悟這一點,他不自覺的頭一低……
「我贏了!」縴縴玉指抓住機會往下一比,清女敕的嗓音頓時揚起,其中有著明顥的興奮。
「黑」看見她慧黠的大眼楮里閃現出柔和的笑意,「我贏了!所以你得到我二十七歲時才能殺我。」
啊?他輸了?他竟然輸給了這個動作看來遲緩而慢半拍的女孩?!
「二十七……」
「對!二十七,廟里的師父說過我在今年跟二十七歲那年都會有大劫難,所以遇上你,我想這真的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難,既然這樣,要是你真決定今天不殺我,那就等我二十七歲吧!兩次劫難的對象都是你的話,我想我會比較省麻煩,呵……」說玩,她笑彎了一對圓眼。
「黑」卻有些听不懂她在說什麼。
「搜查那兩棟大樓!」
不遠處隱約傳來人聲,顯示「黑」沒有時間了。
「怎麼樣?你是要讓我在這次的大劫中死去?還是等我二十七歲那一年呢?」圓眸里依然無所畏懼,只是看著他等待答案。
刀型眉這會兒嚴重的緊蹙。活了二十個年頭,他第一次感覺到想皺眉,因為他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從不放過組織以外任何看過他行凶的人,這次當然也不能例外,可是……
他卻輸了!而承諾,向來是殺手最該遵循的。
看他不動,女孩兩道柳眉輕蹙,疑惑的問道︰「決定了嗎?決定的話,你還不快逃?」她也知道他所擁有的時間不多,那些警察隨時會上來抓他。
「妳幾歲了?」好吧!如果真要到她二十七歲才能殺她的話,至少他要知道自己得等幾年。
「十四。」東方女圭女圭清淺淡柔的笑聲揚起,她沒想到自己真能逃過這次的劫數。「你再等十三年就好了!」
「黑」推開門,近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散發出的卻是沉靜得像鬼魅一般的氣勢,映著灰白燈光的深眸中看不出情緒,只是定定地凝視著躺在病床上的東方稚顏。
他的眸光黯了下來,不明白那時為什麼會帶著她一起逃命,他早該對準她的小腦袋拉下扳機,甚至將她留給那群白痴警察,當成誤殺的目標都好。
但是,當警察對他開火時,他竟然把她打昏、扛上肩膀,讓自己陷入更難逃月兌的境地,直到現在……
「看夠了嗎?」
滿臉橫肉的警察用力拉了拉「黑」置于背後的手銬,手銬一牽動,他的身子不由得後退一步。
「看夠了就走人!等一下被記者知道的話,我們可會吃不了兜著走!」穿著灰色西裝的檢察官道格.藍斯冷冷地說。他可不是心腸好才讓殺人凶手來看證人的,要不是看在他願意配合去殲滅那個殺手組織「致命」的話,說什麼他也不會讓他進這間醫院的大門。
「她還在昏迷?」「黑」看著東方女圭女圭。不知道為什麼,左胸腔內好象有某個東西輕輕-揪,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正迅速地從他的腳底直竄向上。
道格.藍斯看著他那張太過年輕、卻也太過缺乏情緒的臉孔,一會兒後才開口︰「她命大,沒有生命危險,子彈只是從她的側月復擦過而已。看夠了吧?看夠了我們就走人。」
再待下去就太冒險了,這個年輕東方殺手神出鬼沒的殺人能力強悍得教人無法抵擋,這次能順利逮人,全都歸功于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東方女孩,要不是這個女孩,恐怕只能看著他再一次溜走。
「你們會保護她吧?」「黑」知道,如果「致命」知道他的背叛,絕對不會放過他,更可能的是他們可能會透過警察這里的管道知道導致他被抓的原因,進而對這個東方女孩不利。
面對他的問題,道格.藍斯沒有回答,只是輕抬下巴示意手下帶他出去。
滿臉橫肉的害察上前拽人,好半晌竟然沒辦法拉動「黑」分毫。
見狀,道格.藍斯輕嘆一口氣,說道︰「既然她是能注你入獄的重要證人,我們當然會對她執行證人保護計畫。」
「你們的證人保護計畫漏洞百出!送她回國,所有的罪行我會承認,不需要多個證人。」
「黑」說。
這番話卻讓道格.藍斯听了非常刺耳。他該死的為什麼要听這個東方小伙子的?!可偏偏他知道他說得沒錯,這女孩不過是出現在他們逮捕「黑」的現場,誰也無法保證她真的看到了什麼,而「黑」更可能隨時會跟他撕破臉,違反他們當初的協議逃走。
「送她回去沒有問題,」他說道。反正這小女孩的父親是軍中將軍級人物,已經透過辦事處跟幾位國會議員在關心小女孩的下落了。「但你一定得幫我們消滅『致命』。」
「我不會忘,只要是承諾……」黑眸中隱隱閃過一絲復雜情緒,「黑」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孩,「我都不會忘。」
沒錯,他要這女孩安全的離開美國,不想讓「致命」發現她,因為她的命是他的,而他將在十三年後取走。
被抓,的確出乎「黑」的意料,要是當時他沒有要帶她一起走的意思,是絕不可能落入警察手中。
可是,跟檢察官談條件,連根拔起「致命」這個美洲最大的殺手組織,不啻是還他自由的一個快速方法,更別提這念頭已經在他腦海中滾了許多年,幾乎是從他被帶進「致命」的第八天起,他就有著想要殺光那群人的復仇意念。
十二歲開始,他就被赫拉帶著出任務,殺第一個人,然後又被赫拉強拉著手一槍解決掉那人的小兒子,從此他的心便沉淪在無邊無際的地獄中。
他不干淨了,永遠都洗不干淨了,但就算不干淨,這輩子注定沉溺在黑暗地獄,他也寧願這件事是自己來作主,而不是出賣自己的靈魂跟技巧給赫拉,替她殺人。
所以,這次若能順便藉由司法之手擺月兌「致命」的首領赫拉,滅了組織,那倒也不是件壞事。
只是,他沒想到司法程序竟然如此冗長、煩悶,更該死的是道格.藍斯竟然沒有送走那名女孩,甚至讓她出席公听會,雖然她已經被刻意裝扮過,不至于教人輕易認出。
她為什麼還沒離開?留著等死嗎?她的命是他的,他可不許她放任自己曝露在隨時會有「致命」殺手出現的危險中。
「所以,這樣的話,我們就可以獲得更多的減刑。」短小精干的律師亨利有一雙湛藍眼眸,透過金邊眼鏡閃閃發光著,充滿企圖心的說。
減刑?深黑的冷眸微微一抬。哼!他有說過要坐牢嗎?真是夠煩的了!什麼司法制度?明明已經有罪,也談好條件,偏偏莫名其妙的派個公設律師來,天天在他的耳邊嚼舌根。
「我們要讓陪審團知道你其實是有良心的,做殺手是不得已,你放過那個東方女孩就是你有良心的最好證明,而且你也願意冒著生命危險讓殺手組織徹底滅亡。」
良心?留她一命,不代表他有良心,他只不過是遵守那個十三年之約罷了!
「要知道,那種殺手組織向來不會對背叛者留情,必要時他們會派人潛入監獄殺人,你待在牢里越久就越危險。」
「黑」不置一詞,因為他自己也曾潛入監獄殺過人,不需要他提醒。
「我能跟檢察官談證人保護計畫!相信我,我是站在你這邊,我一定能幫助你得到最大的利益。」
沉黑的眸子冷冷地瞥他一眼,以森冷不帶溫度的語氣開口︰「那你的利益是什麼?」
「我?」亨利一愣,隨即笑道︰「我的利益當然是能伸張正義,注美國精神發揚光大……」
「我會殺了你!」
「嗄?!」亨利瞪大眼。
「你想利用我出名,賣我的故事出去,把我的相片注銷去。先申明,所有跟我這個案子的相關細節,只要在報章雜志上有一點點的影射,我就會立刻取你性命,包括那個東方女孩。」
「呃……」亨利臉色蒼白,腳底盲竄上寒意,他呆愣了好幾秒鐘才找回力氣,顫抖地開口︰「我……我是真的想幫你……」
「幫我?」沉黑的眸子閃過一抹嗜血笑意,「上次有人說要幫我,結果是把我訓練成一個殺手,所以現在我打算毀了她。請問你又想怎麼幫我?」
「嗯……呃……」亨利站起身,踉蹌地退了好幾步,「我想……我想你也許、也許不是很需要公設律師……」
「黑」還頗滿立星于利的識時務,森冷的嗓音斂起殺意,恢復一貫的冷漠,「我是說過我不需要,我只要審判盡快結束,所以,對于檢察官開的條件,你就全答應下來,讓我越早入獄越好。」然後,暗地里入獄過無數次也出獄過無數次的他,要親自去把那東方女孩打包起來,送回遠離「致命」的地方。
「是……是,那……我知道了……」亨利抖著手,慌張地收拾起桌上的文件,還有錄音機。「我會盡快安排,盡快跟檢察官討論!」
看著亨利倉皇逃開的背影,性感的唇輕輕揚起一個弧度。他喜歡這種感覺,雖然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卻還是在他的控制之中,只是那個該死的東方女孩為什麼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