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姑娘——噯!你剛才跑哪去了,我找你都找不到!」一見天音從林子深處出現,候在門外的婦人隨即起身相迎。
「我到外頭找些藥材,結果雨下得好大,害我只好先把藥籃子留在外邊——林嫂找我有事?」
「是我家那口子,剛才不久,突然說他肚子疼得受不了——」
天音一听有人染病,這會兒不多廢言,立刻進房子里收拾了幾味藥材,趕著跟林嫂回她家看病。住在折枝村的人家大多家貧,向來付不出診金,所以通常會給些肉類米糧作為報酬,林嫂也是。一待天音開好藥方,林嫂便忙從廚房里割了段臘腸,裝了一小包米塞進天音藥箱。
而林嫂的臘腸、雜糧飯與一碟辣蘿卜干,便是宮殘月今日的晚膳。天音打點了吃的、針線,及一些療傷要用的東西,便又趕往山洞去了。
爆殘月常年在野林中生活,所謂食物,端視于他在山林中獵到了什麼獵物,不管美不美味,東西熟了他張口便吃——雖說貧乏的生活他素不以為苦,但能吃到如此可口的家常小菜,仍舊讓他戒備的眉宇間染上了那麼一點歡快。
唏哩呼嚕,他一下子便將兩大碗雜糧飯吃個精光,隨後仰頭喝了一大口天音帶來的茶水,宮殘月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那聲音回蕩在封閉的山洞感覺特別驚人,手正縫著衣裳的天音再次發笑。
爆殘月訕訕地將頭別開,他向來不喜與人親近,就連教他內功的老頭,他也通常是立在牢獄窗外听老頭念誦口訣,不曾近距離接觸過。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笑,而且還一連笑了兩次。
天音放下手里的針線活兒。「吃飽了,再讓我幫你換個藥吧。」
「不用。」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回應,只是瞪著天音的那雙黑瞳,少了傍晚那時的狂傲火氣。
天音壓根兒不理會他的拒絕,逕自拿來藥箱子蹲跪在他面前。「把手拿開。」
「我說過不需要。」
兩人四目相對,一堅持一暴虐,相對望許久,沒想到率先敗陣下來的,竟然是宮殘月,只好由得她動手了。
爆殘月承受力驚人,不直接把手貼在他皮膚上感覺,根本看不出他正受高燒之苦——天音憂心地拆開他胸上的布條,傷口已經化膿了。「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在這,你一定得跟我回我屋子里。」
「在這里就好。」宮殘月皺起眉揮開她手。
「但你一定得喝些退燒消炎的湯藥,現在外頭天色全都暗了,我沒有辦法熬好藥後再將它端過來這——」
「那就不要過來。」宮殘月邊回嘴,邊低頭看了眼胸上的傷。坦白說,傷口看來的確可怕,可就他記憶所及,他之前也受過比現在更重的傷,不也沒死
「不行,身為一個醫者,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的看著病人需要我幫忙,而我卻什麼事也不做——好吧,既然你不跟我回去,那就由我過來。」包扎好傷口,天音拎著燈籠與藥箱,小心翼翼拉開樹籬往外走。
樹籬打開的時候,宮殘月發現天音說得沒錯,墨黑的夜色幾乎可說是伸手不見五指,除了天音拎在手上的那只燈籠之外,四周全然見不著一點光亮。
爆殘月一瞟她的側臉,在樹籬子關上的剎那間,他的身體已自行做出決定,彈指熄掉了洞里那盞燭火,隨後以劍撐身,手掌推開樹籬尾隨跟在天音身後。
就算是償還她來回奔波的恩情吧!
走在前頭的天音沒料想宮殘月會跟來,當听見身後多了個聲音,她冷不防嚇了一跳。但舉高燈籠瞧清楚來人身影,她縴巧不過巴掌大的小臉,頓時浮現了朵甜美的笑靨。
爆殘月見她笑,心頭頓時一抽,那是種泛著淡酸的緊張,是他前所未見的情緒。宮殘月困惑地皺起眉,不解眼前女子,為何總是能夠給他那種奇異的感覺。
「需要我攙你麼?」天音走來他面前笑問。
但宮殘月只是很酷地別開頭,明確地以肢體行動排斥她的靠近。
「跟我來吧。」天音現在已經被他拒絕得很習慣了,她只是聳聳肩,一臉不在意地扭身往前走。
爆殘月的目光,一直落在她那泛著朦朧光暈的背影上,尤其當天音側轉過身朝他招手,指示待會兒將走的路時,燈籠的亮光一下照亮她那玲瓏有致的身段。宮殘月瞧著瞧著,他小骯不禁涌出一陣熱潮。
對于yu望,宮殘月並不陌生,他先前常在春季來臨時見野獸交配,甚至還曾遇見舉止大膽的村姑野婦,主動獻身于他。但宮殘月從沒發自內心渴望過任何人,沒想到頭回挑起他欲念的,竟是眼前這名有著菩薩心腸的秀美姑娘。
褻瀆。念頭浮起的瞬間,一聲低喝緊隨著念頭浮現。只是隱隱在月復中燃燒的yu望,又怎是「褻瀆」二字,能一舉消熄掉的……
「這就是我住的地方,小心門檻——」率先進門的天音點亮屋里的燭火,候在門邊微笑說道。
爆殘月跨進小屋大門的同時,心頭突然浮現一抹奇異的預兆——仿佛從現下開始,他的人生,將會有著徹頭徹尾的改變。
「這兒。」天音掀開簾子,示意宮殘月往里邊走。
這是個簡單但很干淨的小房間,宮殘月站在門邊環視,里頭竹床桌椅矮櫃等家具齊全具備,宮殘月目光調向正忙著鋪床拿枕的天音,自十五歲之後,他除了自個兒住的屋子之外,再也沒機會進到任何人家中,所以相對于天音的泰然,他只覺得渾身別扭不自在。
「你先休息吧,我這就去幫你煎藥,若還有什麼需要,盡避喊聲,不用客氣。」天音看著宮殘月說道。
爆殘月沒有回應,只是睜著一雙戒備的眼目送天音離開。雖說他身體不舒服,但他也沒因為這樣,就乖乖照著天音的吩咐睡在她鋪好的床上;他理智可清楚得很,他過來的目的是喝藥,不是來睡覺。
直到天音熬好藥端進來,宮殘月才稍稍移動了體,將原本垂看著地面的目光調向她。
見狀,天音嚇了一跳。
在外頭忙時,天音一直側耳傾听房里的聲響,她還以為這麼久時間,那公子說不定已經睡著,結果沒想到——
「天吶!你竟然一連站了半個時辰,這樣身體怎麼會受得住!」天音邊說,邊將手里藥碗放到桌上。
本意是想攙扶宮殘月坐下,怎知她手才剛伸起,他卻陡然退了一步。
「我的藥?」他目光瞟向桌上的藥碗問。
瞧他堅持不讓人幫忙的姿態,天音忍不住在心里暗嘆了口氣。「是,藥才剛煎好,很燙,你小心點——」
天音還沒說完,只見宮殘月猿臂一伸,端起藥碗咕嚕兩聲便一口吞掉。
天音嚇得忍不住出聲低呼。「你這樣會燙著……」
爆殘月卻一臉沒事地將空碗放下,隨後他身子一轉,突然朝外邊走去。
天音忙問︰「你要去哪?」
爆殘月腳步未停地答︰「山洞。」
「但外頭那麼暗——」
天音說話的同時,宮殘月已然穿過內房,正要伸手打開大門。
天音一見,急忙捧著蠟燭,快步追在宮殘月身後。
「我送你。」
「不需要。」宮殘月擋下她。
就是不希望天音一個人穿越暗黑的森林,宮殘月才會尾隨她回家喝藥,這會再讓她送他,待會兒她不就又得一人獨行
「但是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
從來沒有人擔心過他。
天音眼眸里的擔憂挽住了宮殘月的腳步,只見他沉默地取走她手上的蠟燭,點亮她掛在屋外的燈籠,拎在手上,之後才回眸看了天音一眼。
那眼神仿佛是在詢問她——這樣應該可以放心了吧
天音點點頭,朝他溫柔一笑。「路上小心,我明兒一早就幫你送早膳過去……」
話沒說完,穿著不合身外衣的宮殘月,突然側身越過天音,踏進沁涼如水的夜風中,黑墨墨的森林,一下便將那一點光暈吞沒。
望著宮殘月消失的方向,天音喃喃自語似地提醒自己︰「晚上該多費點時間,快點幫他把衣裳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