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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虎女 第4章(1)

一離開那可惡又可恨的東隘鎮,裴巽一路馬不停蹄,直直奔回皇都。

眼見熟悉的家門就在眼前,裴巽長腿一蹬,自愛駒「凝墨」躍下。

「福伯開門。」

里邊人一听,急忙將門打開。

「您可回來了,少爺。」

「怎麼樣,」他揮鞭敲著腳上泥土,一邊問著馬夫福伯︰「府里這幾天沒事吧?」

埃伯嘆氣︰「不是小的愛說您,少爺。您要出遠門,成,可您也該記得捎個訊回府里,省得夫人為您擔心。」

「我這就去見我娘。」裴巽將馬鞭塞給福伯,往前踏了幾步才又回頭笑說︰「你的吩咐,我下回會記住。」

「最好是。」福伯在他背後嚷著。

他們這少爺,個性就像陣風,吹過來拂過去從沒個預警。是好在這麼多年也沒見他有個閃失——不過話說回來,天下父母心,哪家長輩一連兩天沒見著孩子不會擔心的。

裴巽穿過長廊與花園,一路上僕佣紛紛同他打著招呼。

「少爺,夫人擔心死啦!」

「知道知道,我就過去了嘛。」

裴府極大,共分成三邊,現裴巽要過去的就是他爹娘共住的明玉閣。閣內婢女遠遠瞧見,立刻奔進房里同主母報告這好消息。

「跟他說,我不想見他,不許他進來。」

裴巽一進門便听見他娘這麼交代,出來迎接的婢女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少爺——」

「噓。」他揮揮手要她們噤聲,然後拉開嗓門喊︰「既然娘親不願見我,我也只好走了。」

說完,裴巽原地踏步佯裝要走,婢女齊掩嘴笑。不出他所料,原本耍脾氣不肯見人的裴氏一听,急忙開門跑了出來。

「巽兒這小子,我不過說個一句他就真的走——你?!」

本要抱怨的裴氏一見兒子就候在門外,一張臉又驚又窘,甩袖要走,裴巽立刻環肩留人。

「我的好娘親,孩兒在這跟您陪不是,您就別氣;小心氣丑了您一張美臉,孩兒可是會心疼的。」

「你光會說!」裴氏一瞪。「跟你交代過幾次,接連幾天不回家記得找人說聲,瞧你,一連兩天不知道你是生是死,要我這個娘怎能不生氣!」

「娘親教訓得極是,孩兒知錯,孩兒在這兒保證,下回絕不再犯。」

「你每次都這麼說。」裴氏嘴巴雖硬,可眉眼早就沒了火氣。誰要她生了這麼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俊小子,什麼話自他嘴里說出,都甜得像沾了糖蜜似的。

「進來說話。」裴氏手一拉,將兒子領進門,還斟了杯茶送到他面前。「你說,這兩天上哪兒去了?」

裴巽一聳肩。他深知他娘個性,愛操心。一旦她知道他這兩天上哪兒又見了什麼人,他往後還有機會出門?!「隨意溜溜。」

裴氏再瞪。這種話一听就知是敷餃。「算了,就當娘沒問,你從小就這樣,不想透露的事,就算揍到你開花也一句不吭。」

知子莫若母啊!裴巽沖著他娘綻了一朵笑。「那孩兒先告退——」

「我話還沒說完,坐下。」裴氏按下他。「昨兒你爹帶了個消息回來,他有個同窗好友姓顧,有個女兒叫雪頤,今年三月方及笄。你爹對她還有些印象,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娘想你年紀也不小——」

裴巽雙眼一瞠,打斷他娘的叨絮︰「娘,別跟我說您已經跟爹的好友訂好親事了?」

「你不喜歡?」裴氏詫異。「還是說你有其它屬意的對象?噯,娘先說,娘不許你娶花樓姑娘,咱們裴家也算名門,可丟不起這個臉。」

說起屬意的對象,裴巽腦里立刻浮現錦心的臉。早知道進門他娘就要跟他提親事,他剛才就算綁也要把她綁回家來。

苞大家閨秀成親多沒勁,少說也該娶個虎女,往後日子才叫熱鬧!

念頭一轉,想起她接連的拒絕,裴巽又肝火上冒。不成!都說過一輩子不理她了,干麼還老惦著她不忘?

裴氏見兒子不說話,忍不住追問︰「你在發什麼愣?」

「沒有,孩兒只是在想,太早了。」

「今年都二十一還嫌早!」裴氏不得不提醒︰「巽兒,你別忘了你可是咱們大武未來的‘疾風使’,靜山公主都快十八了,你沒剩多少時間。」

苞據「大武法度」上記載,大武護國使——疾風、御林與掠火,待新王年滿二十登基,便得入宮輔佐,直到再下一任新王取代舊主,才得以卸下重任離開皇宮。在輔佐皇帝這時間內,護國使的丈夫或妻子雖然可以入宮相伴,但所生後代必須交由親人代為照顧;畢竟皇宮是輔育大武王族之地,一般百姓當然不能隨意居留。

現任的「疾風使」是裴巽的姑母,生有一女,可不知是怎麼個因緣際會,能召喚奇風的天賦,卻跑來裴巽身上。

裴巽嘆氣。「不急嘛,人家靜山公主前月才剛成親,好歹也讓孩兒再逍遙個半年——」

「不行。」這點裴氏堅持。「娘什麼都能依你,就這點不讓,我已經要你爹去要了那姑娘的生辰八字,合好確定適合,咱們馬上辦喜事。」

「我說娘——」裴巽還想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阻。

可裴氏也不是省油的燈,捂著耳朵不听就是不听。「這事娘說了算,你只要安心當你的新郎倌,其他事都別管!」

瞧他娘固執的表情,裴巽突然覺得眼前場景好熟悉。早先那丫頭不也一樣,任他好說歹說,她搖頭不肯就是不肯。

見鬼了,老天該不會是覺得他前半輩子過得太愜意,才會一連派了兩個女人出來治他?

裴巽氣悶地踱回他的「寒雲齋」,伺候他的小廝吉祥見他,馬上擰了條濕巾過來。

「有沒有人找我?」裴巽邊搽臉邊問。

「有,還留了幾封信,少爺稍等,小的就去拿。」

裴巽讀信,原來是「玉華樓」的鈴鳳寫的。說真話,被錦心那丫頭一攪,他還真忘了曾跟鈴鳳約過,說要去她的樓里賞荷。

「還有嗎?」

「何府的二公子也留了個口訊,說有事找您。」

「幫我回個消息,說我晚些會過去找他。」

「是。」吉祥一瞧裴巽。「那鈴鳳姑娘呢?這兩天她派丫鬟過來探過好幾回——」

鈴鳳的殷勤舉動,多少填補了裴巽受傷的自尊心。「我洗個澡換件衣裳就走。」他邊走邊解著衣上布扣。「若我娘問起我,記得別說溜嘴。」

「小的明白,小的就去備水。」

吉祥身一躬,隨後一旋身,急急到廚房張羅熱水。

皇都一隅,玉華樓里,花魁鈴鳳正鬧著脾氣,離她廂房還有段距離,已然可听見她迭聲嬌斥︰「瞧這豌豆黃怎麼吃啊?吃起來木柴柴,也不甜,你們是瞧我鈴鳳不起,故意送這些來氣我是不?!」

花樓姑娘講究甜、軟、黏,尤其貴客面前,豈能像潑婦隨意罵街!苞在裴巽身邊的鴇嬤一听,急了,三步並成兩步沖去拍門。

「我說鈴鳳啊,你開門瞧瞧是誰?」

丫鬟探頭一見是裴巽,趕忙通報。

裴巽一跨步走了進去,望著散了一桌的豌豆黃糕,捻了一塊進嘴,突然想起自己還欠了錦心一支糖葫蘆,說好回來會順道買上,結果被鎮里人一鬧,他竟然忘了——

「那種東西丟了算了,還吃它做啥!」鈴鳳不悅地嬌嗔。「您瞧他們多壞,鳳兒還特別叮嚀,一定要使上好材料做出最好吃的豌豆黃,結果您瞧他們怎麼對我!」

裴巽一瞧滿頭汗的伙計,不過就錦心年紀,心里霎時起了憐憫。「下去吧,多少銀兩,算我帳上。」

裴巽是「玉華樓」里紅人,鄰坊誰人不識。「謝謝裴爺。」伙計開心極了。

可鈴鳳卻惱了,猛地甩袖不理。

「別惱。」裴巽模模鈴鳳臉蛋,捻了一塊喂她。「你是心火氣躁,才會覺得東西不好吃;怎麼樣,現在吃起來,甜了吧?」

「還不都是您。」鈴鳳泫然欲泣。「明明知道鳳兒惦著您要來賞荷,日也盼夜也盼,您卻把人家忘了。」

他一擰鈴鳳鼻頭。「我這不就來了。」

鈴鳳破涕為笑。

他挽起她手。「走吧,咱們賞荷去。」

同一時間,人已回到伏虎山的錦心,正坐在她慣住的山洞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手鼓。

她已經維持這樣的動作,不知多久時間去了。

一頭白額吊楮、斑紋燦然的大虎從黝暗的森林里步出,錦心一見牠立刻讓出空位。大虎一躺下,她整個人往牠肚窩一偎。

「我覺得我不對勁。」

大虎慵懶地打了個呵欠。對于人間情事,獸類的牠自然不可能懂的。

她側轉身獻寶似地拿高手鼓。「這是他特意買來送我的,你看。」

她左右搖搖,手鼓的咚咚聲在山洞里回繞。「很好听對吧?」

大虎的反應,卻是搧搧一對茸耳朵,好像不禁吵似的。

「他還送了我這個紅風車,還有毽球,我踢得挺好的,不過現在太晚,明兒個天亮我再踢給你看——」錦心望一眼雙眼合起的大虎,一搖牠虎掌。「你有沒有在听?」

大虎懶懶張眼,不堪其擾的表情。

錦心指指自己心窩。「我覺得我這里空空的,像少了什麼似的。」

大虎尾巴一甩,勉強算個回應。

「我猜,我應該是在想念裴巽……」

自從回山上,她就不斷想著裴巽的要求,早先她覺得她的決定沒錯,她是虎女,就應該乖乖待在山頭。可為什麼回到山上卻又覺得,她當時真應該答應他,跟他一道走?

她望著山洞頂端一嘆。「我猜,我是真的變成野兔子,變膽怯了。」

身為虎之女,她全身最不乏的,該就是勇氣才對呀!

「我想,要是有下回,他還是像現在一樣對我那麼親切,我會答應他吧。」她翻轉身瞅瞅大虎。「你覺得呢?」

大虎一掌蓋住她臉,這意思是說,不要再問牠了,牠想睡了。

「好啦好啦!」錦心再一轉趴在大虎肚上,听著牠呼嚕呼嚕聲響,也跟著覺得困了。

入睡前,猶能听見她含糊不清的低語︰「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再遇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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