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害相思 第1章(1)

寧家堡四側分別是鏢局、飯館、糧倉與錢莊,緊緊護衛其間的中堂。許是男人當家,這東西南北中五方的建設局,都是門楣寬闊、不見虛華的樸實宅邸。

正午時分,一名扎著暗褐頭巾,穿著素黑長褂的年輕男子出現在鏢局內庭。此人正是掌管寧家鏢局,寧可老人的三徒弟——現年二十有五的「三爺」,寧離苦。

一名小廝畢恭畢敬立在他前邊候著。

說來寧離苦也好一陣沒進家門了。就在剛剛,他才結束一趟鏢。托鏢人呢,是鄰州府衙梁知州,送的東西,是幾顆價值萬金的夜明珠。說是當今丞相蔡太師生辰將至,所以梁知州備了一點「小禮」,托他送去給蔡太師祝賀祝賀。

當時寧離苦一听那夜明珠市值,話也沒答立馬要人送客。是梁知州好說歹說,又請來寧可老人威逼,他才不得不模著鼻子帶著夜明珠動身。

來回一趟個把月時間,他早懶得計算一路遇上多少賊人埋伏,就為了他懷里那幾顆吃不得睡不得的鬼珠子!

若非他輕功一流,加上個性機靈,不然這會兒,世上哪還有什麼「寧三爺」?!

想想拚了老命就只為了賺這五百兩——他伸手入懷,一張俊臉緊皺,沒好氣丟了一迭銀票給小廝——真是怎麼想怎麼不值。

「數數,是不是五百兩?」他懶散一瞟。

小廝恭謹數算。「沒錯三爺,這兒是五百兩。」

他點頭。「幫我拿去給‘一爺’,還有,要他幫我轉告師父,我要出去蹓個幾天,會好一陣不在堡里。」

對主子吩咐,小廝早見怪不怪。寧家堡上下無人不知他們家三爺最厭惡工作。尤其前幾年,老當家要他們三爺接管鏢局,依三爺個性,當然是一口回絕。正當大伙心想「完了完了」的時候,是靠老當家一句話,平息了風波。

什麼話這麼有用?大伙一打听才知道,原來是老當家威脅要斷了師徒情分。

姜還是老的辣,寧可老人知道他這個徒兒雖然玩性甚堅,可對他這個師父,還是頗為敬重。只是不單是寧可老人知道如何對付寧離苦,反過來他也很懂得對付他師父。

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師父要他接鏢局走鏢,成。但他也立好了規矩,凡他走完一趟鏢,他便要出堡到其它地方休息個幾天,誰也不得阻撓。

早先寧可老人還會念他幾句,說他幾個師兄弟沒一個像他這麼貪玩不負責任。可寧離苦從小我行我素,師父的抱怨他向來左耳進右耳出,全然不放在心上。

久了,大伙也只能被逼著習慣成自然。

「是,三爺慢走。」小廝應聲。

寧離苦一揮衣袖,瀟灑轉身,就在這時,一名穿著灰衣的僕役遠遠跑來。

「三爺等等——老當家有請,請您務必立刻到中堂——」

听見喊聲,一雙烏溜淘氣的眼珠一轉,他非但沒停下腳步,甚至逃得更快,只見他身一矮竄上屋頂,風吹雲似,眨個眼躍離鏢局數丈遠。

開什麼玩笑。寧離苦一哼氣,自高高的牆垛躍下。

他勞心勞力好不容易走完一趟鏢,還沒痛快玩它一陣,師父就要招他進中堂——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最了解師父,會突然找他去,肯定沒什麼好事,定又是哪個達官貴人托他送鏢去!

呿!又不是傻子,他哪肯自投羅網。

他一邊走著,隨手摘了枝草睫丟進嘴巴咬著,思忖,該上哪兒呢?

跋了個把月的路,說真話,這會兒他只想找個暖烘烘被窩好好睡上一覺。都怪那個鬼知州,沒事托那什麼鬼夜明珠,搞得一堆賊頭要盜他的鏢,弄得他提心吊膽夜不成眠,受傷事小,他就怕稍有閃失,丟了師父跟他們鏢局的臉。

他立刻想到「小春樓」——寧家堡鄰近漢子們的銷金窟。樓里的春花姑娘是他的相好,一個多月沒見,該是過去敘個舊情的時候,他正要朝小春樓那兒走,腳步忽又停住。

春花跟他的關系師兄弟哪個不知道?等會兒師父派人找,小春樓肯定是頭個目標,不成不成——他抹了把臉,忍住到嘴的呵欠,還是跑遠些好。

到哪兒呢?他望著河岸邊的小船,腦子忽地轉出一首詩——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有了!他腳輕快一蹬,決定就到揚州!

揚州城,大街上,一名頭扎雙髻,約莫七歲的男童正蒙臉大哭。

「嗚嗚……」

「怎了小乙,老遠就听見你聲音?」一名十五、六歲,眉清目秀的藍衣「少年」,自曲折的巷尾走來。

此「少年」名叫唐靈,雖然一身男孩打扮,但其實是女孩。她之所以故弄玄虛,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唐靈一家算是命苦,她姥姥與她早死的娘命運極為相似。她姥姥年輕曾是城中知名花樓「芝蘭樓」里的姑娘,在樓里攢夠了錢,便擇了個知心的男客嫁了。怎知道對方的真心不過眨眼,孩子生下沒兩年,男人心就變了。

被拋棄的姥姥年紀大了,沒法在芝蘭樓重操舊業,于是鴇嬤給她一份差,讓她待在樓里幫里頭姑娘洗衣燒水擔柴。唐靈的娘長大也當了花娘,只是她命更苦,不但沒留住男人的心,生下孩子沒多久,還染上病死掉了。

唐靈的爹不要這個女兒,妻子一死他立刻派人把唐靈丟回她姥姥家。唐靈姥姥也有骨氣,一接過孩子便下定決心,再不讓她的孫女重蹈覆轍。

于是她決定把唐靈當成男孩養。

也是好在唐靈個性聰穎,手腳又利落,雖是女兒身,可爬樹抓蟲翻跟斗樣樣難不倒,從小混在一大群男孩堆里,十多年過去,至今還沒人發現眼前英姿煥發的少年,其實是個女嬌娥。

「阿靈哥……」被喚叫小乙的男娃撲進唐靈懷里。「都是小六子!小六子他把你送我的紙鷂搶去,我只剩下這個——」

一臉鼻涕眼淚的小乙打開手掌,唐靈一望,只見一縷被揉縐的布穗,是她早先要小乙結在紙鷂邊的。

在南方,人們稱呼紙鳶為紙鷂,制法拉法同出一轍,只是形體稍有些不同。而唐靈,正是城里孩子們心目中數一數二做紙鷂的能手。

她一瞧街上。「小六子呢?」

小乙往後方一指。「剛還在運河邊。」

「帶我去找他。」她輕推小乙。

盞茶功夫,兩人找到小六子,遠遠看見一群男孩七嘴八舌不知吵嚷些什麼。

「我來啦,我玩過我知道……」

「這是我的……」

「才不是,這紙鷂明明是小乙的,是你從小乙那兒搶來的——」

孩子群中不知是誰這麼喊道,只見不怎麼高興的小六子臉蛋忽地脹紅,手一抓搶了紙鷂便跑。

「不借你們瞧了!」

「你出爾反爾……」

幾個男童追跑著,就在這時,唐靈向身邊小乙做了個噤聲手勢,趁小六子跑過來,她一把搶走他手里的紙鷂。

「啊!我的紙鷂……」小六子驚喊,定神一見是誰拿走,小臉兒忽地紅起。

小乙急忙擋在紙鷂前面。「它才不是你的紙鷂,它是阿靈哥幫我做的!」

小六子一哼。「你的就你的,反正我也不要了,爛死了,我從沒看過不會飛的紙鷂。」

「胡說!阿靈哥做的紙鷂最棒了!」小乙回嘴。

「你給我等一等。」見小六子想溜,唐靈趕忙揪住他衣領,兜頭給了他一捶。「跟你說過多少次,想玩紙鷂就乖乖跟我上山撿柴,老不做事只想跟人搶,你是嫌頭被我打得不疼是不?」

幾個孩童排擠小六子,不斷揪著唐靈的衣袖說︰「阿靈哥別理他,我們自個兒去拾柴火。」

「怎麼樣?」唐靈看著小六子問。

只見這孩子低著頭,好似不知該不該點頭答應。

瞧見他神態,唐靈就知他心里意思,不給他時間猶豫,抓著他衣領便往坡上拖。

唐靈對街坊孩子一直是這樣恩威並施,加上她手巧聰明,坊里的孩子全當她是神,開口閉口,盡是阿靈哥長、阿靈哥短的。

唐靈也知道孩子們喜歡她做的小玩意兒,正巧姥姥待的芝蘭樓柴火用得凶,靈機一動,招了孩子們幫忙做事。

她總是這麼說︰「想要我的紙鷂,成,但得過來跟我一起干活。」

「走走走,到坡上去。」

唐靈像個將軍,振臂一喊,一群小蘿卜頭就像一排小兵似,浩浩蕩蕩跟在她後邊。

須臾,一行人在土坡上最顯眼的大樹下站開。

「大伙听好,」唐靈俯視他們稚女敕的臉龐。「半個時辰,不管柴火撿得再少也得回樹下,不然就等著吃我頭捶,听清楚沒有?」

「清楚了。」

孩子們一哄而散,只剩初加進行列的小六子,滿臉別扭地站在樹下,進退兩難。

唐靈看著他暗搖搖頭。說來小六子這孩子也是命苦,昨晚她姥姥跟她提起,小六子跟她一樣,親娘很早就謝世了,才八歲就不得不跟著賣燈油的爹四處流浪,大概是因為孤單,他才會動不動跟人起勃溪。

他只是想惹人注意,卻不知自己用錯了法子。

「噯你——」她輕拍他腦勺。「跟我走。」

「誰要跟你走!」小六子一扮鬼臉,拔腿就想跑。

可唐靈整治過多少孩子,她隨手像拎雞似地一抓。「叫你來你就來,嗦什麼。」

「哼!我就是不撿柴,你以為我稀罕你的紙鷂!」

一路上,就听見脾氣別扭的小六子不斷亂叫。唐靈這邊,卻是文風不動,一徑笑著。

唐靈熟知林中每一處,特別挑了個柴枝最多的地方松手,小六子一覺頸上沒了壓力,立刻跑得不見蹤影。

唐靈也沒追,她臂一伸,輕巧攀上鄰近大樹,居高觀望小六子動靜。

她看見小六子停步等她,發現她沒跟來,僵了一會兒,便開始彎腰拾柴。

這小子,就一張嘴倔。

她呵地笑著。

好了,該換她干活了。唐靈一揪樹藤,蹬了一腳,「咻」地溜了下來。

「哎呦……」

就在她腳方著地的時候,她突然听見一聲申吟。

什麼東西?!她一察覺腳下有異,嚇得朝旁一躍。

可不跳還好,一跳,反而絆著落葉堆里的東西,她整個人往前撲。

糟糕!

就在她以為會撞傷腦袋,落葉堆中伸出一雙手,緊緊環住她細瘦的腰肢。

「親親小春花,很想我是吧?瞧你今天這麼熱情——」

一陣嘻笑聲傳入耳朵,唐靈還來不及回應,一張嘴突然被吻住。

滑膩的舌鑽進她因吃驚而張大的雙唇間,甚至還頗有余裕地蹭著她唇內兜轉、吮吸,過于驚嚇的她根本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傻傻被吃豆腐。

輕薄的人兒正作著好夢,吻得正興起,一雙手也自然而然順模了下去,只是模著模著——怪了!

「怎麼沒有?!」

底下人咕噥聲進耳,唐靈才驚覺不對勁。

瞧瞧對方手正模她哪兒?

胸脯!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