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心眼只有她懷里的孩子,他的憂心轉為憤怒。
她以為自己是鐵打的?就憑她連三腳貓都不如的身手,也敢搶著救人?
他不敢想,要是他剛才晚了一步,現在會是什麼情景?
一想到她極可能會被馬蹄踩得頭破血流,他背脊一陣寒顫。
她怎麼可以這麼莽撞,這麼輕忽自己的性命?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拔高聲音斥喝。「冒冒失失闖出去,你知不知道,被那麼大一匹馬踩中,別說救人,你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經他一吼,嚇呆的孩子,突然哇地哭了起來。「娘——娘——」
「好了好了,沒事。」恬兒輕拍孩子肩膀。「別哭啊,這位叔叔罵的是我——」
「他也一樣!」寧獨齋一副吃人的凶狠樣。「單憑他抱著球在街上亂闖,就該抓起來痛打他幾下!」
一瞧寧獨齋表情不像在說笑,孩子邊哭邊往恬兒懷里鑽。
直到這會兒,孩子的娘才听見鄰人通報,趕了過來。「潤福……我的孩子,讓娘看看,你有沒有受傷?」婦人彎下腰,上上下下拍著啼哭不休的孩子。
「大嬸,他沒事。」恬兒朝寧獨齋一望。「是四爺身手矯捷,及時救了我們。」
「謝謝、謝謝,謝謝小姐、謝謝四爺。」婦人連連喊聲,又壓著孩子的頭要他道謝。「潤福,還不快點道謝?」
「謝謝姐姐——」孩子說了一半,轉頭望見寧獨齋,又嚇得哭了起來。
「娘——」
「好了好了。」恬兒彎腰揉揉孩子頭發。「大嬸,沒事了,您快帶潤福回家去,下回小心點就好了。」
「小心點?」寧獨齋聲音不大不小,恰恰好夠讓恬兒跟婦人听見。「這娃兒走路沒長眼,根本就不該讓他出門。」
他干麼這樣!恬兒表情尷尬極了。
「沒事沒事,你們回去吧。」直到連連道謝的婦人帶著孩子走遠。她才轉頭望著他嗔道︰「四爺,您干麼跟一個孩子計較?」
他自認理直。「難道你不知道,就算是個孩子,一樣能死人?」
這她曉得,可是——「您也看見了,那孩子只是一時大意……」
「就當那孩子沒看清楚、是一時大意,」他瞪著她問︰「你呢,你又怎麼解釋?」
「我?」她指著自己。「我——救人吶!」
可笑至極!他唇角嘲諷地一抿。「你知不知道,要是我剛才沒跟著沖出去,你現在有辦法站在這兒跟我說話?」
「是啊,小姐。」王叔在旁搭腔。「您剛突然一闖,王叔也嚇傻了。您要知道,我們府里現在只剩您一個,您要是出了差錯。要我們上下六十余口如何是好?」
她委屈地望著王叔。
王叔說的,她比誰都要清楚,但是——「我沒辦法見死不救……」
寧獨齋冷譏︰「要是你真的死了,看你怎麼救!」
他怎麼這麼說話!她噘起嘴。
「不然您要我怎麼做?袖手旁觀。任那馬蹄重重踩下?」
「沒錯。」他毫不猶豫。
他寧可別人受傷,也不願她有什麼差池。
她沒想過,要是她真有了萬——一他再次想起她方才沖進馬蹄下的畫面,就只差那麼一點……他心亂如麻。沒有萬一,他告訴自己,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她就只能四肢完好,開開心心地活著!
譏諷聲又在他耳畔響起——干麼啊?她跟你什麼關系?一個十七、八歲的黃毛丫頭,你管她會不會被馬蹄踩死?還是說——你喜歡上人家了?
閉嘴!他惡狠狠地拂開腦里的諷笑。此時此刻,他還沒準備好面對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對時恬兒的感覺,絕非把她當成好姐妹那般單純。
「你不講理!」她不知他心里的百轉千回,一味據理力爭。在她腦子里,事情只有分該不該做,而不是先考慮做了之後會遇上什麼。「你明明知道的,我沒辦法見死不救。」
他眯起了眼,瞧她表情,是在說下回再讓她遇上,她仍然會那麼做?
想到方才的震驚與恐懼。他索性不講理到底。
「不管你有沒有辦法,我之前說過。只要我在時家一天,你就得按我吩咐去做,你自己也答應了。」
「我是說過!」恬兒急得跳腳。「但那只限鋪子里的事情,我沒說過我平常想做什麼,也得經你同意。」
他哪听得進這種話。斬釘截鐵地說︰「只要你是時家酒鋪的一份子,就得听我的!」
太不講理了!罷才的事,她不覺得自己做錯,救人怎麼會有錯?
「既然這樣。我們的約定取消,從現在開始,鋪子不勞煩您了。」她雙手交抱胸前,要比倔強,她自認不會輸人。
「很好——」他咬牙切齒,也跟她杠上了。「我如釋重負。」
一旁的王叔看傻了眼,事情怎麼會鬧這麼大呢?
「噯噯噯,小姐、四爺,您倆別說氣話。有事好好商量——」
「鋪子的事我說了算!」他都說他如釋重負了,她還能怎麼回?只能一股勁地別扭到底。「多謝四爺這兩天的幫忙,時家還是歡迎您留下來作客。」
換句話說,她不需要他了。
好,很好!
寧獨齋有種被揚了一巴掌的狂怒,雖然他明白她只是在說氣話,但他也不是沒脾氣的人。
要他繼續眼睜睜看她一次又一次,不顧性命地去救人,他還是離開得好。
「謝謝時小姐好意,不過我寧某還有一點自知之明——就此別過。」說完,他立刻掉頭走人。
站在一旁的王叔不知道要先勸誰,他一邊看著恬兒倔強的側臉,一邊張望越走越遠的寧獨齋。
怎麼會開成這樣呢?王叔抱頭苦搔。
恬兒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在她坐上馬車準備離開時,她就發覺自己做錯了。
不是她救人不對,而是她不該用那種口氣跟寧獨齋說話——老天!馬車里的她懊悔地申吟。她怎麼這麼晚才發現,他所以強要她听話,全是因為他關心地、怕她出事啊!
莽撞莽撞莽撞!她擊拍著腦袋,明明昨晚才對天發誓,以後跟他說話,肯定會更周延一點,可脾氣一來,她就忘得一干二淨了。
不行,她不能任他這麼走掉,就算磕破了腦袋,也一定要求得他的原諒。
哪怕他今後再不願幫他們了,她還是得想辦法央請他回來,讓他留在時家直至他氣消為止。
不然她哪對得起哥哥,哪對得起他對她的關心!
她用力一敲車篷。「回頭回頭!」
駕車的馬夫大喊︰「小姐,這路太小,沒辦法回頭啊!」
「那就停車!」
不等馬車停穩,她裙擺一撩,自己跳了下來。
「小姐,您是——」馬夫一頭霧水。
「我要回去找四爺,你想辦法轉回頭繞到江邊,找著人我會站在那兒等你——」話還沒說完,她旋即跑了起來。
同一時刻,負氣離去的寧獨齋大步邁進江邊酒棧。
大清早,店只有他一個客人。杵在櫃什後邊的小二見有人進來,立刻跑出來迎接。
可一見他的表情,小二暗暗打了個寒顫。
他不笑的時候,眉頭老是緊皺,看起來總像在生氣;真發起脾氣時,面色更是閃到教人想退避三舍。
「這位爺——」小二誠惶誠恐地說話。「不知您想吃喝點什麼?」
他黑眸一橫。「店里有什麼好喝的酒?」
「小的幫您介紹,」小二哈腰指著牆上。「小店的金花酒跟玉釀酒,全是咱們城里金家酒莊釀出來的極品,不知大爺屬意哪一味?」
寧獨齋眉頭挑起,這麼巧?他早想弄幾瓶金家酒來嘗嘗,沒想到在這里踫上了。
「全送來,再端幾盤下酒小菜。記得,我要最好的,要是我吃得不滿意——」
他眸子定在小二臉上。「我可不客氣了。」
小二背脊一陣涼。「當然當然,大爺請坐,小的馬上把酒菜送來。」
轉過身,小二暗暗拍了拍胸口,才又邁步前行。
寧獨齋沉著臉瞪望江邊風景,直到此刻,他心里依舊氣著。
他在氣著時恬兒的莽撞、氣著自己剛才的心慌,還氣自己的走不開!
依他以往的個性,听見約定取消,沒二話他肯定馬上走人,哪可能會像現在一樣,眼巴巴等著喝那什麼金花酒。
最嘔的是。他真沒想過離開紅橋鎮!
一碼歸一碼,時大哥的冤屈他不打算就這麼放下,當然他也不會厚著臉皮再回去時家,他有的是銀兩,外邊多的是客棧,他還怕沒地方落腳。比較為難點的是時間,剛才他一路走來一路算,離師父壽辰,眨眼已剩不到二十日。
二十日再扣掉回程,十四、五天要想辦法拿回時家的酒牌,確實緊迫了點。
煩。
方想到這兒,小二陪著笑臉端來小菜跟酒。
他皺著眉頭挾了塊清蒸鴨子進嘴里,和王叔一比,這兒掌杓手藝是差了一點,但勉勉強強還算能人口。至于酒呢?他手伸長拿起酒瓶,才剛拔開塞蓋,眉頭先皺了起來。
這什麼味兒?他湊近鼻前一嗅,嫌惡地擱下。什麼鬼東兩,比馬尿還燻!
「小二。」他拍起桌子。
小二立刻奔了過來。「噯噯,大爺什麼吩咐?」
「你送來這酒確定是金家所釀的極品,沒騙我?」
「貨真價實!」小二拍著胸脯擔保。「小的又不是跟老天借了膽子,怎敢欺瞞大爺您。」
想不到金家人這麼可恨!寧獨齋又拍桌。不但勾結官吏,氣死了時大哥,還釀出這種黏糊糊又惡心——說它是酒,還真污了酒名!
連嘗一口也不願,他直接抓起摔碎。一旁的玉露酒,也是相同遭遇——他拿起嗅一嗅後,摔!
釀出此等金花玉露,還敢涎著臉說是上好佳釀,想也知道金家老爺是什麼貨色。打死他也不信,全家會是什麼奉公守法、愛民惜物的好釀戶。
這個公道他非幫時大哥時回來不可——他對自己發誓!
「這這這位爺——」小二嚇壞了,以為遇上找麻煩的惡霸了。
連摔了兩瓶酒還沒辦法消氣,寧獨齋大聲道︰「把店里的金花、玉露酒全部拿過來!」
「您您您——」小二簡直要跪下來哭了。
「放心,我不會白吃白喝你。」他掏出一錠元寶,重重擱在桌上。「夠不夠?」
「夠夠夠——」一見桌上這錠大元寶,小二表情全變了。「小的立刻幫您取來。」
「不必送到我這兒,」他朝門口一睇。「直接端到門口,當著眾人面全砸了。」
「啊?」小二驚詫,以為耳朵听錯了。
「叫你做就是!」反正也不是什麼錯過可惜的萊色,他索性走到門口,盯著店小二扛出四、五只陶甕,他一點頭,小二個勁兒地往地上猛砸,那股微酸微嗆的酒味四竄,惹來一群好奇的行客。
「怎麼回事啊?干麼沒事砸酒?」一名大叔湊過來問。
「大叔,您這麼說就錯了。」冷眼旁觀的寧獨齋提點︰「這些東西,還不配叫酒!」
一名紅鼻子老頭嗅著。「這味兒,不是金家的金花酒?」
「是,這兒還有金家的玉露酒。」他抬腳一踢,地上陶甕又碎了一地。「一樣,比馬尿還不如!」
「會嗎?」一群人在底下寒寒率率。「我倒不這麼認為,雖然是比不上時家的酒——」
「這位大爺,您這樣子容易惹上麻煩。」最先說話的大叔好心,跑來寧獨齋身邊提醒。「您大概不曉得,在咱們城里,得罪了金家就等于得罪了官府——」
「我就是要得罪他們。」他四顧圍觀行客。「你們有誰願意幫我把話帶到金家?我重重有賞。」
他高舉手中的元寶。眾人猛地抽氣。
「我我我——」紅鼻子老頭沖到他面前。「我朗六幫您帶話!」
「幫我轉告金家老爺,」他聲音極響,即使站得老遠,也能清楚听見他聲音。
「我寧獨齋一定會幫時家時回公道,看他還有什麼破爛招數,盡避使出來,我絕對奉陪到底!」
話剛說完,他忽地就瞧見了——時恬兒就站在人群里邊,眼中噙汨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