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嗆牡丹 第5章(2)

就是這一揮壞事。

一直咬住她們船後的王大盟他們,以為紅萼是在跟他揮手,開心地吆喝起來、「阮姑娘,好興致,跟朋友一道來游湖?」

王大盟沒看見站在船篷後邊的杜宜軒,還當船上只有兩名如花美眷。

想當然,他已經忘記韓天鶴有個表妹,就是眼下瞠著眼瞪他們的麗人。

「我看你們那兒挺冷清的,我看你們就一道過來我這兒,我這人人多,想玩什麼都有——」王大盟繼續喊。

「那家伙很眼熟?」俞陵春努努嘴。

紅萼點頭。「你應該見過他,他是王家的少爺。」

「我說是誰呢!」俞陵春記起來。「怎麼才一年不見,他胖這麼多——還有,他干麼望著你直揮手?」

她嘆了聲,說了兩人的淵源。

「哈、原來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俞陵春嫌棄地望著王大盟。「別理他,我們到船尾找我夫君去。」說著,俞陵春拉著紅萼往里邊走。

王大盟見佳人們始終不搭腔,急了。「喂,你們倒回個話啊——」

「王少,」一旁的跟班說話。「兩位姑娘好像不領情啊。」

「敢不領我王大盟的情!」王大盟見窘,當然要撂下狠話。「船家,船再給我開近一點,我倒要看看兩個美姑娘能在船上玩些什麼!」

船家領命,幾個人把槳搖得飛快,不一會兒便挨上紅萼他們的船只。跳板一搭,很不客氣也很不知禮地跳了過來。

處在船尾的俞陵春和紅萼听見人聲,嚇得叫了起來。

「什麼人啊你們!」杜宜軒趕忙護在妻子面前。「莫名其妙闖到我們船上,還不快點離開!」

「王少,這男人看起來悶頭悶腦,沒想到還真有兩把刷子,勸得動我們‘杭州一枝花’到湖上賞景?」邊說,跟班眼楮邊往一旁紅萼臉上瞟。

「杭州一枝花」說的是誰,不言自明。

見她們開口就吃自個兒夫婿跟紅萼的豆腐,俞陵春氣不打一處來。「我們韓家雇的船可是你們幾個紈褲擾得的?現在給我通通回你們船上去!」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王大盟一听跟韓家有關系,更是打定主意要把紅萼帶走。「我跟天鶴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料他不會跟我計較這一點小事。來來來,我們那兒人多,你們這兒人少,不熱鬧,一齊到我船上玩耍听曲解悶去。」

邊說,他手便拉住紅萼。

除了韓天鶴,紅萼這雙手從未被旁的男人踫過。

「王大盟!」她用力甩月兌。「別以為你人多就能欺負人,我們這人不需要你多事!」

「呦,生氣了生氣了!」跟班們竊竊偷笑,爭著看「杭州一枝花」叱 的模樣。真是人美處處都美,連發脾氣也是那麼嬌艷可人。

王大盟也是一臉目眩神迷。

「你別生氣,」王大盟賠笑。「我只是見你們這兒冷清,想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不用。」紅萼不肯給他丁點希望,嚴詞拒絕。

沒想到王大盟找不到台階下,竟然發起脾氣。前幾天求親不成,他臉皮早掛不住,這會兒再當眾被拒,要他大少爺臉皮往哪兒擺去!

「我今天就是要帶你過去!」毫不憐香惜玉,王大盟抓著紅萼直往他船的方向扯。

紅萼脾氣也烈,豈是任人搓捏的柔弱角色,一路上她不斷掙扎扭動,加上俞陵春和杜宜軒也拼了命攔人,船上頓時鬧成一團。

「哎喲!」

不知是哪個跟班不長眼,手一揮打中俞陵春腰肚,紅萼想到春姊肚里有了孩子,嚇壞了。

「你們誰敢踫春姊一根汗毛!」她用力推開跟班的身子,撲到俞陵春面前疾問︰「還好嗎春姊?」

「沒事沒事——」俞陵春話還沒說完,紅萼手又被王大盟扯住。

「阮紅萼,不要我給你臉你不要臉!」

「你才不要臉!」她掄起拳頭,一拳打中王大盟鼻梁。

王大盟挨揍,直覺一搡,紅萼體輕,哪禁得起他這樣一推,連退幾步,一時不穩,竟然跌出船外。

穿著淡粉衣袍的紅萼就像一朵凋折的花,就這麼落進湖里。

「啊!」

一陣叫聲中,俞陵春喊得最響,她一見紅萼掉進水里眼淚便嘩地滴出。「快來人啊!紅萼掉到水里去了!」

船上一班公子哥兒傻在原地,要欺負人耍痞他們個個拿手,可泅水之技,卻沒一個在行!

「你們這群不中用的東西!」見一干人不動,俞陵春哭到心都碎了。「快,宜軒,你快去找船家幫忙,要他們務必把紅萼救起來啊!」

杜宜軒不嗦,馬上沖到船艄找幫手去。

跌下冰涼水里的紅萼,有一瞬的茫然。

自己怎麼會在這兒?

念頭即轉,沁骨的寒從四肢百骸涌上,加上衣裳吸飽了水,直直將她往下拉。

她不斷揮動雙手掙扎,卻無奈奪人鼻息的水波直涌而來,就在她幾乎快失去意識之前,她仿佛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天鶴——淌出她眼角的淚水很快混入河水之中。朦朧間,她記得自己從未親口說過一句喜歡他。

不,她不要就這麼死去——

在她雙眼合上之前,她在心里跟自己這麼說著——要是還有機會再見天鶴,她一定、一定要跟他說——

「找到了!」韓天鶴從水里冒出濕淋淋的頭,臂下正挾著雙眼緊閉的紅萼。

方才王大盟到船上一鬧,遠遠而來的韓天鶴雖然都看見了,但因距離太遠,只能站在船前眼巴巴望著,恨不得背上長出翅膀,一路飛馳而來。

而就在王大盟不意推紅萼入水的剎那,他所乘的小舟剛好趕到。不消說,他立刻跳進湖里,及時救起不諳水性的紅萼。

望著她慘白如紙的小臉,韓天鶴忍著心痛,勉力依船家指示逼她吐出河水。他心里不斷責備自己不該找她來游湖的,不然也該陪在她身邊,他好氣好氣自己,沒辦法在她落水之前趕到!

「快醒來啊,紅萼……」他輕輕拍搖她臉頰,幾乎快奪眶的眼淚將他眸子燻得又刺又疼。他不敢想像她真的就此長睡不醒,他——怎麼原諒自己!

「紅萼,求你,醒一醒——」他心里吶喊著,求她別那麼狠心!

幾人又壓又按忙了好一陣,就在俞陵春嚶嚶的啜泣聲中,原本躺臥不動的紅萼突然有了反應。

她顫抖著身子連連咳出月復中的湖水。

「啊,紅萼醒了,醒了醒了!」俞陵春抓著紅萼軟綿冰冷的小手拼命地搖著。「紅萼,你對春姊眨眨眼楮,听得到我聲音嗎?」

紅萼打開眼楮,好半天才認出眼前幾張焦急的人臉。一個是春姊、一個是春姊的夫婿、一個是——滿臉淚水的天鶴。

她眼珠子停在他臉上。

他哭了。他怎麼會哭了呢?

她朝他伸出手,兩行眼淚同時自她眼角滑下。太好了!原來她還活著,她還沒死,還能再多看他一會兒。

「紅萼。」韓天鶴不顧鄰旁還有俞陵春他們,輕輕將她冰涼的右手合握在雙掌中。他到現在還是一身狼狽,只是肩上多披了塊布巾擋風。

「我們先到外頭去吧。」見有情人痴痴凝望著彼此,杜宜軒識趣地拉著妻子離開。

自知理虧的王大盟一直眼巴巴站在船艙外邊,就拍紅萼有個萬一。

方才人一救起,韓天鶴只是淡淡看了王大盟一眼。王大盟知道他的脾氣,身為錢莊少主的他,不可能跟往來客人惡言相向,但看他臉色,王大盟知道,兩家多年的交情,至此就算是斷了。

踏出船艙的俞陵春,一見王大盟的肥臉就有氣。

「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是不是想等我一狀告到你爹面前,說你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婦女,還把人推落水去?」

「姑女乃女乃姑女乃女乃,我知道您這會兒看見我一定覺得我礙眼,我也真的是有錯。」王大盟連連扇著自己耳光。「我站這兒只是想問一句,紅萼——她沒事吧?」

罷才王大盟一听見韓天鶴喊俞陵春名兒,就想起她來了。俞陵春娘家也是杭州城有名的殷實之家。王大盟家賣的是南北雜貨,平素受她們兩家照顧頗多,這會兒一口氣得罪兩個老主顧,回頭他爹見了他,不狠狠刮他一層皮才怪!

王大盟現在一心巴望著紅萼快醒過來,他日後好備上厚禮,親自磕頭謝罪,好消三人怒氣。

俞陵春橫眼。「紅萼是你叫的?」

「對對對,」王大盟連聲說。「我冒犯我冒犯,我應該喚她阮姑娘才對。」

俞陵春一哼氣。「紅萼暫且是醒了,有沒有什麼岔子還不曉得。王大盟,王少爺,我這會兒說的話你給我記清楚了,要是紅萼身子有任何一丁點不對,你等著看好了,看我不把你身上這層肥油刮下來,我就不姓俞!」

俞陵春真冒了肝火。她自認年長紅萼幾歲,理當保護她才對,沒想到保護不成,還差點害得人家香消玉殞,這口氣不好好跟王大盟算,她咽不下去。

「姑女乃女乃——」王大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苦著臉瞅著俞陵春與杜宜軒。

最後還是杜宜軒出聲斡旋。「好了好了,你回你船上去吧。要真發生什麼事情,你放心,肯定少不了你的——」

艙里艙外隔著薄薄一道牆,艙外的爭執,艙里人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紅萼方醒,還沒余力說話,只能拿一雙眼瞅著韓天鶴。

眼楮每一眨,就是一顆眼淚。

「別哭。」他一臉心疼地湊在她面前,手指細細梳攏她濕透的發。「你哭得我心都疼了。」

謝天謝地,謝謝老天爺沒把她給帶走!

紅萼想說但出不了口,她這不是難過的眼淚,是喜極而泣。

她從不曉得,原來能夠張開眼楮、能夠呼息,還能夠看見他,是這麼幸福的一件事。只是再回想她先前想的,姑娘家大了為什麼非得要成親的疑問,只覺得可笑。

人能活在世間已是件希罕的事,像她剛剛掉進水里,一口氣喘不上,命就沒了,哪還有什麼成不成親的問題。春姊說得對,她是庸人自擾,自恃有人疼她憐她,她才會驕矜地想著未來的事。

而忘了最重要的,是眼下那一刻。

在鬼門關前轉了這麼一回,她總算明白,她心里還有許多庸人自擾更重要的事情未做,像好好孝順爹爹,以及親口對天鶴說出一句喜歡他。

要是這兩件事都做到了,再考慮將來也還不遲。

她現下明白了,自己將來最想做的,是當眼前人的妻子,一輩子看著他伴著他,直到老天爺再把她性命收回去那一刻。要是沒做到這點她就死了,她會死不瞑目的。

掙扎著,她張開嘴無聲喚了他名︰「天……鶴……」

「怎麼了?是不是那兒不舒服?」他臉貼進她唇邊,一雙眼焦急地望著她。

「謝謝……你救了我……」她每說一個字就得耗去好大力氣。「我一直好……擔心,我再也……見不到你……」

「不會的。」他牢牢握著她手親著。「宜軒幫你把過脈,他說落水之人,只要細心調養,很快又能跟從前一樣。」

她含淚點頭。「我還有句話……」

他連連親著她冰冷的手。「你說,我在听。」

「我喜歡你……」她輕抬起頭在他貼近的頰畔印了個吻。「我掉到水底……心里只想著這一件事……我還沒親口告訴你……」

「傻瓜。」他又疼又憐、又驚又喜地親著她臉頰很小嘴,強忍住的男兒淚,這時又落了滿襟。「等你身體好了,你要說幾次都行,何苦急在這一時。」

「我只是擔心……」有萬一,一句話還沒說全,她力氣已經耗盡,眼楮再多眨一眨,突然就沒了聲音。

見她的模樣,嚇得他忙探她鼻息,確定她鼻息仍穩,一顆心才又安下了。

「好在你沒事。」他心疼至極地磨蹭她臉頰、耳朵。雖然知道此刻說的,她極可能听不見,但情緒已涌上心口,不吐不快。「你知道剛才見你被王大盟糾纏,又被他一推落水,我當時真恨不得拿把刀將他砍成稀巴爛。」

生意人向來以和為貴,加上家教修養,以致他活到二十來歲,還不曾真為了某事動氣肝火,但剛才那一瞬,他頭一次起了取人性命的念頭。

「好在你沒事。」他輕輕問著她手心,愛憐地揉著她縴細如蔥的長指。「要是你有事,你要我怎麼活下去?」

這一段話,昏過去的紅萼雖然沒印象,可是他深深切切的音調,仍舊將她一顆心烘得甜甜暖暖。

這時存在她夢里的是先前春姊問過一句——「什麼時候才能喝你們這杯喜酒」,她心里想,現在……就等他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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