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狼王 第4章(1)

昨兒一夜,女官小梅一想到青兒不按牌理的脾氣,真是叫人膽戰心驚。她深怕青兒一個應答不對,掃了狼王興致不說,甚至得罪狼王,禍及蘭若——好在這事並沒發生,她一早進入王的寢宮,看見幾上疊了一方沾血的帕子。小梅撫了撫心口,擔心了一整晚,這會兒總算能松口氣。

「小梅,」一回王後寢居鳳凰宮,青兒立刻發問︰「等會兒是不是還得念什麼‘君子偕老,副笄六珈’?」

小梅難得笑容可掬,她一邊把沾了血的帕子疊好放進木匣里,一邊回答︰「這是用不著背了,但琴跟繡藝疏懶不得,還有舞,奴婢發現狼族人很喜歡跳舞,為了討狼王歡心,您還是得學上一學——」

等會兒,小梅還得親自把木匣送交到隨行護衛官手上,由護衛官帶回面呈蘭若王,證明公主已和狼王圓房過。

「我不是說我不想背詩。」青兒解釋。「我意思是,你就照以往那樣子磨練我吧,我不會再動不動抱怨了。」

小梅合上木匣,繞著青兒轉了一圈。

不對勁!小梅輕觸青兒額頭,沒發燒啊?

青兒忍不住嗔︰「你干麼這表情?好像我認真很奇怪似的!」

「是挺奇怪。」小梅一點也不給她面子。「以往在宮里,要您念詩習畫,就像要您命一樣,結果一來狼都,您就轉了性——啊!」她驀地想到。「該不會是狼王說了您什麼?」

「才不是,是我自己要發憤圖強的。」青兒一扭身坐回椅上。「來吧來吧,要我念什麼學什麼,盡避放馬過來。」

瞧她模樣,不像在開玩笑——小梅一聳肩,從衣籠里取來一冊《詩經》,現在就看她能撐多久。

「來啦,奴婢念一句,您跟一句。」小梅道︰「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既見君子,我心寫兮——」

「蓼彼蕭斯,零露湑兮。既見君子,我心寫兮。」青兒搖頭晃腦跟著念。

「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小梅繼續教。

「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

「蓼彼蕭斯,零露瀼瀼。既見君子,為龍為光。」

「蓼彼蕭斯,零露瀼瀼。既見君子,為龍為光……」

就這樣,一整個早上,風凰宮里不斷傳出朗朗的讀書聲……

下午,青兒正學繡學得昏昏欲睡之際,外頭突然傳來宮女的嘰喳聲,她耳根一下豎起。

「你們听說了沒有?王正在操練場上和人玩相撲呢!」

「真的?我們快去看。」

「我也要我也要——」

幾個宮女齊嚷著,接著,外頭就沒了聲響。青兒回頭,看見埋首刺繡的小梅擱下繡針。

「您也想去湊熱鬧?」

真不愧是小梅。「可以嗎?」她甜笑問。

說真的,不行。小梅想。堂堂王後,跟一群宮女湊在一塊兒看男人戲玩,成何體統?但如果不答應,小梅擔心青兒這鬼腦筋,又會像之前一樣,想法子偷溜出去——

兩害相權取其輕,小梅想,還是答應比較妥當。至少自己可以跟在一旁看顧。

「不過您得答應奴婢,不能耽太久?」小梅先不但書。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青兒小小聲歡呼。

「您吶,」見她忘情的舉動,小梅忍不住提醒。「已經是王後了,舉止得端莊點,不能老像個孩子蹦蹦跳跳——」

「好好好,僅此一回,下不為例。」青兒雙手一拜。

小梅想再多說兩句,可一看青兒心魂早飛到外頭去,說了也是白搭。

反正現下沒外人在,睜只眼閉只眼,算了。

小梅道︰「那您稍等奴婢,奴婢先到外頭打听操練場在哪里。」

一刻鐘過,主僕兩人在宮女帶領下,乘著軟轎來到操練場邊。

場中正打得火熱,據先過來的宮女解釋,英明神武的狼王已經撲倒了七人。這會兒正有一對巨木般的孿生兄弟,一左一右將厲無垠圍住。

一見場中態勢,青兒驚問︰「等等,現下該不會是他們兩個,要合力對付王吧?」

爆女引頸眺望,表情也不太確定。「似乎是——」

就在這時,場中突然有了動靜。兩兄弟互使了個眼色,齊一擒抓住厲無垠兩只袖子,使勁一扯,縫作結實的皮袍從中一分兩半,露出厲無垠精實健壯的胸膛。

「王!」眾人驚呼。

危險!青兒起身,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但沒想到皮袍一破,反給了厲無垠機會。他肩一縮抽出手臂,接著往前一翻。

孿生兄弟不及反應,竟讓他逃月兌了去。

只見厲無垠一個虛撲,鑽進右邊大漢腋下,左手抓住腰帶,右手扭住手臂,肩胛一頂,借力使力,竟然把高他兩顆頭的大漢托將起來。

見狀,圍觀的將士們簡直瘋了。

「王、王、王……」

大漢驚叫聲混著眾人的歡呼聲,厲無垠腰桿一頂,將大漢摔撲在他兄弟身上。

「哈哈哈哈……」兩大漢踉蹌跌坐的姿態,逗得眾人發笑。

厲無垠高舉雙手,要大伙兒安靜。接著他朝兩兄弟伸出手,將兩人一把拉了起來。

「我兩兄弟依舊不是王的對手啊。」其中一人搔著頭說。

「好說。」厲無垠抱拳一躬,做了漢人常見的承讓動作。

「王、王……」將士們歡呼著擁上,幾個人把厲無垠高高拋起,再穩穩接下。

從頭到尾青兒都興致勃勃看著,倒是小梅,眉眼中帶著點「野蠻人」的不屑。

「王後,」小梅小聲提醒。「該回鳳凰宮了。」

可是——青兒戀戀不舍地看著,還貪玩愛熱鬧的她,實在不想這麼早離開。

就在這時,厲無垠身旁的人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他轉頭一望,發現了坐在軟轎上的青兒。他綻出太陽般的燦笑,舉手用力揮了揮。

他知道她來了!笑逐顏開的青兒正想回應,身旁卻傳來小梅掃興的聲音。

「不可以。」小梅在乎身旁宮女目光,認為在大庭廣眾喜形于外,有失莊重。

哪來這麼多規矩?主僕倆互瞪著較勁。

「娘娘答應過奴婢的。」小梅提醒。

煩死了!青兒生著悶氣,得勝的小梅眼色一使,要抬轎的衛士們送她們回宮。

「啊,王過來了!」一旁宮女突然喊。

青兒聞聲回頭,看見仍果著上身的厲無垠大步走來。

陽光底下,沾滿汗滴的棕褐色肌膚兀自發亮,每一塊浮凸的肌肉,都像富有生命般微微顫動。

他一靠近,一股熱便朝青兒身上襲來。她看著他狀似無意地一抹汗滴,沖著小梅說︰「我有話跟娘娘說。」

狼王下令,小梅就算生了九顆腦袋也不敢違抗。只見她膝蓋一曲,伙著其他宮女離開了。

「你們也都退下。」厲無垠望著抬轎的衛士們吩咐。

「是。」

待人走光,厲無垠才望著青兒問︰「沒人為難你吧?」

她臉一紅,知道他在問什麼——落紅帕子的事。

「沒有,小梅沒發現。」說時,她突然望見他心口處有道疤。「啊!您這兒曾經受過傷——」

厲無垠低頭一看,笑。「原來你是在說這個——我身上傷可多了,我背上還有。」他轉過身,露出棕褐色寬敞的背。

她看見了,就在他背脊上方,有幾道顏色較淡的痕跡。

「這是——」她驚問。

「鞭痕,和契丹人打仗留下的。」他不以為意地答。

塞外部族多,蓄養牛羊馬的肥沃草地卻稀少,身為王,就是得保護底下臣民賴以為生的草地,爭戰殺伐少不了,自然傷疤累累。

七、八道鞭痕交疊排落,她暗皺了下眉,想必當時,定是血肉模糊。

她忍不住伸手輕踫。他肌膚燙熱,指尖下的傷痕早已愈合,但底下的肌肉卻非常堅硬,就像裹著石塊的絨布一般。

「很痛吧,當時?」她呢喃問。

溫熱的背被她小手這樣模啊模,真的是很舒服——背對著她的厲無垠吸口氣。

這會兒讓他苦惱的,不是早已痊愈的疤,而是其他地方。

他一睇露出看好戲表情的部將們,屈手遮住起了反應的胯下。

他轉過身來說︰「青兒。」

「是?」

「我要到下城巡邏,你要一起來?」

「可以嗎?」她眉眼倏亮了起來。

他一笑,揚聲高喊︰「來人。」

「奴婢在。」躲在暗處的宮女們立刻跑了過來。

「幫娘娘換套方便騎馬的衣裳。」他說完,輕輕一握青兒縴小的手掌,「我去擦個身體,馬上回來。」

她望著他點了下頭,眉眼甜蜜。

在場臂望的,除了侍衛隊的將士們,還有躲在暗處、不斷咬手指的宛琉光。

可恨。

她一雙明眸,仿佛會射出妒恨之火般,灼灼地瞪視著軟轎上的青兒。

憑什麼,那麼一個不起眼的女人,不過是身上流著蘭若王的血,就能平白無故地享受王的嬌寵?我不平、我不服!宛琉光用力槌打赭紅色的宮牆。昨兒一夜,她待在自己房里,想像王用什麼姿態和那蘭若公主交歡,竟整夜不能成眠!這會兒,再看見兩人含情脈脈的模樣,她妒惱到快瘋了。若不是手邊沒武器,要不是王就在眼前,她還真沒把握自己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王身旁的位置,明明就是我的,明明是我的啊!

宛琉光貼著宮牆哀哭。

「傻女兒,你又是何苦?」宛莽在旁嘆氣。

方才,宛莽接到消息,說女兒又借他名義跑進宮里,他便放下手邊武器,在操練場四周不斷尋她。

對于女兒的痴心,宛莽已盡了最大努力,甚至拉下老臉,跪地請求王上成全。

可惜,王上還是那句老話︰「琉光是妹妹」,他無能對妹妹的她,產生任何男女情愫。

「阿爹——」宛琉光撲進她阿爹懷抱。從小就被寵壞的她,實在難以接受,世上有任何不遂她心願的事。

況且拒絕她的人,還是自己深深眷戀的王。

她心里拿定主意,只要自己還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會放棄王上。

她以為,這正是自己堅貞愛情的證明。

一定還有辦法坐上王身旁的位置,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她握緊拳頭。

爆女們幫青兒換上的,是下城獵戶女子特有的裝束——腳踩皮靴,上著棉衫腰系皮裙;一頭黑發,則是用一條皮繩簡單束在腦後。

很久沒做過如此俐落的打扮了,青兒開心地揮拳動腳,只差沒翻兩個跟斗以茲慶賀。

至于服侍她的宮女們也相當驚奇。她們大多以為蘭若公主驕矜自傲、眼高于頂,相處之後才知她平易近人,一點架子也沒有。

半炷香時間過,厲無垠回到他寢宮。「王後呢,打扮好了?」

「回稟王上,已經好了。」宮女們打開房門。

「還行嗎?」青兒模模身上皮裙,眉眼兒有點不好意思。

他微笑。「很好看。」

見他滿意,她心里總算踏實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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