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考驗她是嗎?
她咬著下唇思忖接下來該怎麼辦。
卓海已先講明了,不吃冷掉的東西,換句話說,只剩一條路——認賠回家。
她毅然從提袋里拿出紙盒包裝的小籠包,清爽的香氣立刻盈滿了廊道。
「送您吃。」
「這怎麼好意——」秦以禮推辭。
「請您務必收下,真的,不要讓兩百五十塊白白浪費。」她不認為自己有辦法一次吞掉二十顆小籠包。與其吃不完放冰箱,倒不如趁熱送人分享。
況且,她認為秦以禮是個值得投資的盟友。
等晚一點,算準時間,她打算再沖到鼎泰豐另外打包一份。
大師,你看著好了,我才不會這麼簡單就放棄呢!
雖然鼎泰豐的小籠包真的很貴……
一顆二十五元。
一想這兩個提袋就花掉她三天的伙食費,她的心再次淌血。
秦以禮定定看著安緹。方才,安緹跑去鼎泰豐買小籠包時,他特別問過卓海,為什麼這麼捉弄她?他很確定卓海知道,不到二十分鐘下一個預約的客人即將抵達。
卓海的答復是︰「你不覺得她拼命掙扎的樣子很有趣?」
這會兒,當她把鼎泰豐紙盒遞到他面前時,她那混雜著心痛與慷慨的表情,真的就像卓海說的,很有趣。眼前女孩就像張白紙一樣,心情全寫在臉上。
「那我就不客氣了。」秦以禮接過。
「那就麻煩您通知大師,三個小時後,我會帶著熱騰騰——的雞湯還有小籠包,準時抵達。」她在‘熱騰騰’三字上特別加重語氣。
兩個半小時又過五十五分,安緹今天第四次搭著電梯來到十七樓。
門外,依舊是淺淺微笑的秦以禮。
她忍不住偷看了天花板一眼,懷疑是不是哪里裝了監視器?
「我又來了。」她再次鞠躬。
秦以禮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麼了?」她察覺不對勁。「是不是我遲到了?還是……大師又有事情不能見我了?」
「沒有。」秦以禮實在不忍心告訴她實話。「卓先生知道您要過來,已經在里邊等您。」
耶!她在心里歡呼一聲。「那我進去了?」
秦以禮幫忙打開大門。
卓海正坐在沙芳上看書,听見聲響,抬頭看了她一眼。
「大師晚安。」安緹忙不迭放下包包跟提袋。「您指定要的小籠包跟雞湯,我已經買來了,熱騰騰的,您趕緊趁熱——」
「我吃過了。」卓海冷不防說。
咦?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剛是不是有說話?
卓海朝旁邊一瞟。
順著他目光,她這才看見邊桌上擱著一直白色空盤,盤子底端還略略殘著一點面包屑。所以說——他不吃小籠包了?她張大嘴望著手上的紙盒。
「可是您剛剛不是要我去買鼎泰豐……」太過震驚,她腦經一時還轉不過來。
他語調冷冷地說︰「我說想吃小籠包,是多久以前的事?」
她愣愣地算了嚇。「三……個半小時以前?」
他帥氣合上書本,環胸睥睨她臉。「你以為我要你去買小籠包,是為了要在三個半小時以後吃到?」
可是——她一望桌上的紙盒,又看著他理直氣壯的表情,明明是他自己跟客人約好時間,又沒事先告訴她,所以她才——
錯愕跟委屈讓她一張臉忽白忽紅,可一想到自己有求于他……安緹用力深呼吸。
好,就當是她的錯。
她勉強擠出笑容。「對不起,讓大師您等這麼久。可是,既然我都買來了,您也多少用一點吧?」
「你現在是希望已經吃飽的我,吃下超出我個人需求以外的食物?」他一臉不可思議。「身為教導消費者健康飲食的時健雜志社一員,你這樣鼓勵消費者暴飲暴食,妥當嗎?」
她沒想到他會拿這麼大的帽子扣她。「我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不希望浪費。
望著熱氣猶存的小籠包餐盒,兩泡淚已在她眼中打轉。二十顆一共花了她五百塊的小籠包,他就這樣連踫也沒踫地拒絕了?
「把它們拿出去,聞起來很膩。」他語帶嫌棄。
他很好奇,經歷他一連串惡婆婆式的挑剔攻擊後,她做何反應?
是氣得嚎啕大哭,還是破口大罵,饒或是——咬牙接受?
不住哭,林安提。你絕對不可以在這里掉下眼淚!這是考驗,如果想實現夢想,順利完成訪談,你無論如何得忍下去。她在心里不斷告訴自己。
她暗暗吸了好幾口氣,睜大眼,硬生生忍住眼淚。
「喔。」她慢吞吞收拾桌面,等桌子淨空,她情緒也平復了,這是微紅的鼻頭寫明了她的委屈。「那……請問大師……還有其他吩咐嗎?」
望著她強顏歡笑的表情,卓海幫她加了一點分數。
本以為她也是那種禁不起人挑剔的草莓族,沒想到還挺有韌性的。
佩服歸佩服,他還是沒放棄欺負她。「今天我見你的次數夠多了,有什麼需要,我會叫禮叔跟你聯絡。」
他這句話已講得很白,今天,她徹底失敗了。
花了一千多塊,跑了兩趟鼎泰豐,結果什麼也沒得到。沒得到訪談就算了,還沒得到大師一丁點認可。
「那——我先回去了。」拎起紙袋與提包,再朝卓海深深一鞠躬後,安緹退出會客室。
一出大門,好死不死,秦以禮就站在門邊。安緹一瞥見他同情的眼神,滿心頭的委屈霎時涌出,她還以為可以忍到家再哭的——
「對不起——」她狼狽抹著眼淚。
秦以禮沒說話,只是掏了方手帕給她。
「謝謝,我有面紙——」她放下紙袋打開包包,胡亂掏了張面紙擦去眼淚後,才又重新站挺。
「那個……」她哽咽地接受。「我沒有……怪罪大師的意思。」
秦以禮保證。「我不會跟卓先生提。」
她頻頻拭淚點頭。
「我有個女兒,年紀跟你差不多,也是很愛哭。」
直到听見秦以禮這麼說,安緹終于破涕而笑。
「其實我平常沒這麼多收善感——」是一連受到打擊,加上荷包失血,才讓她情緒控制不住——她閉上眼深吸口氣。「好了,我不哭了。對了,我剛听大師喊你禮叔,我以後也可以這樣喊你嗎?」
秦以禮點頭。看著這個和自家女兒年紀相仿的女孩,他實在沒辦法狠心拒絕。
她露齒一笑。今天一整天的奔波,總算有了點收獲。
「那我回去了。」她拎起包包跟紙袋走了兩步,忽然間想起。「這個給你,」她彎身從紙袋里捧出雞湯。「說不定晚一點你跟大師還可以熱一熱喝。」
「你不自己留著吃?」
「我家里還有一碗呢!」她硬把雞湯塞進秦以禮手中。「電梯來了,我走了。」
她一箭步踏進電梯里,望著秦以禮猛揮手。
此時,她臉上已無方才的陰霾。
她想通了,既然大師講明了,這是考驗,那她就想辦法挨過它。俗話不是說‘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相信在她的努力之下,一定可以改變大師對她的壞印象。
她才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棄!
直到電梯門關上,秦以禮才轉身走回工作室。
「你手上什麼東西?」仍坐在沙發上看書的卓海出聲。
「雞湯。」撕開封膜,把碗里的湯水倒進瓷碗里邊。「她怕你肚子餓,要我留下來放冰箱。」
瞧禮叔的表情,卓海歪頭微笑。「覺得我做得太過分了?」
「林小姐不過是領人薪水的小職員,何苦為難她?」現年四十七歲的秦以禮,打自年輕時代就一直待在卓家老宅工作,卓海幾乎可說是他一手帶大,所以兩人感情如父如友,非常親密。
領人薪水就可以隨便誤會人?卓海一哼。「你曉不曉得她以為我做什麼的?」
當時秦以禮不在會客室,想當然不知道。他搖頭。
「出賣身體賺錢的小白臉。」卓海咬牙切齒。
秦以禮先是一愣,然後大笑。
「笑什麼?」卓海皺眉。
「其實我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誤會。」說真話,自家小主人的打扮,外加接待客人的方式——十足的體貼、溫柔、呵護備至,還真有那麼一點曖昧。
不過也不能全怪他。秦以禮持平地想。畢竟工作室的客人,全是金字塔頂端、喊得出名號的權貴,面對這種客人,不拿出最頂級的待客之道,他們哪會買張。
卓海‘啪’地把書本合上。「你也覺得我像牛郎?!」
瞧他的表情,似乎被激怒了。
「別生氣。」秦以禮隨手沖了一壺茉莉花茶,輕輕放在卓海面前。他這個小主人,樣樣都好,唯獨脾氣別扭了一點。「我只是從外人的角度觀察,畢竟林小姐不是工作上的人,也不了解你,不可能單看外表就知道你在想什麼。」
哼,听起來還像句人話。卓海往椅背上一靠。
卓海有兩大禁忌,第一是他的工作,第二是他的形象——尤其是後者,他非常在意外人對他的評價。
所以,無時無刻,他總把自己打點得光鮮亮麗,就連送客人下樓這一點時間,他也會費心換上精心搭配的服飾,表現出最得體好看的一面。
他這點堅持,跟他小時候曾是胖子有關。
十二歲到十七歲——歷時五年的肥胖生涯,形成了他內心的傷口。很多人都以為小時候收過的創傷長大後自會痊愈,尤其像他這種月兌胎換骨從丑小鴨變天鵝的美男子而言,小時候挨過的譏嘲,早就該放諸腦後。
他就是忘不掉。
直到現在,他仍舊記得當時同儕嘲笑過他的每一句話。
他也發誓,絕不重蹈覆轍——不管是變胖,還是言語歧視。
而林安提,不湊巧地撞上了他兩大禁忌。
觸犯一個就算了,還一連兩個——他冷哼。叫他如何睜只眼閉只眼放過?
「總而言之,」卓海做出結論。「在她還沒得到我認可之前,我是不會罷手的。」
也就是說,他這些惡婆婆舉動,還會持續做下去?秦以禮腦中浮現安緹狼狽哭泣的臉龐,可憐的林安提。
秦以禮垂下眼瞼,替她默哀三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