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寵姬 第一章

十年後──

十五月亮出來得早,初夏的涼風徐徐,花正清香。

蟬叫蛙鳴間,皇甫宅院里的燈燭從北端大門一路緩緩燃亮至南方花房。

姬子夏低頭從東邊書房走出,一雙黑水銀似的明眸正緊盯手里那份朝廷一早所發布之船舶饒稅政策。

幾名負責點燈的僕佣們與姬子夏擦身而過時,對于這位新管事低頭看書,路卻依然走得四平八穩的模樣,早已司空見慣。

姬子夏左轉,穿過垂花門。一排柳樹後,傳出一聲嬌羞低喚──

「姬管事──」

在喊誰?姬子夏頓了下腳步,目光怔怔盯著手里的字墨,一時之間還未完全回過神來。

定神一瞧,一身淡綠襦裙的喬家姑娘,正姿態嬌嬈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姬管事,我娘說這幾日天開始熱了,怕您人忙事雜,容易心煩氣躁上了火。所以,她要我給您送壺涼茶過來。」喬姑娘話還未說完,人和茶瓶便一塊兒偎近了姬子夏的身。

「姬某謝過喬大娘。」姬子夏伸手接過涼茶瓶,很自然地後退一步,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一張清俊畢子臉蛋沐在月光下,活像是尊白玉雕出的皎秀人兒。

喬姑娘一時間瞧得痴了,忘了自個兒要說些什麼。

「還有事嗎?」姬子夏眉宇微蹙,不愛被人盯著打量。

「我娘還說……還說……」喬姑娘紅了臉,欲言又止地捏絞著小手絹。

「喬大娘說什麼?」姬子夏接下話,只想著她快點把事說完,別礙了人時間,自己還得趕到莊主那兒商討朝廷新賦稅一事哪。

「我娘說……說今年中秋,想請你到我們家吃頓飯。」

「謝大娘費心照顧,我中秋時得在明州等候一艘新船回航。」姬子夏言談有禮,神色淡然地說道。

「是嗎?那……」喬姑娘一臉失望地瞅著姬子夏。

「若喬姑娘並無急事,請容在下告退,先至莊主屋內談論正事。」姬子夏拱手為揖,拋出個軟釘子。

「那小妹不耽擱姬大哥行程了,等您回來,咱們再說說話。」喬姑娘以手絹掩唇,羞人答答地睨了姬子夏一眼後,嬌羞地扭身離開。

姬大哥?說說話?

自己和喬姑娘何時有這般交情了?姬子夏微一挑眉,白淨臉皮上的表情也就只得這麼多了。

再走了一會兒路後,手里的涼陶壺先差了個人送回房里。

扁是今晚,自己就已收了兩壺涼茶、一盤涼糕、一份水晶包子,每一份禮都要寒暄個一會兒,弄得人啥事也做不了。

姬子夏無奈地搖著頭,跨步走入了莊主所住的「安樂居」。

說來說去,這些個涼茶、涼糕、包子,都是前幾日來宅第里作客的那個命相師所惹來的麻煩。

那命相師無端幾句──「姬管事紅鸞星動,半年內必定覓得良緣。良緣且是身旁已相識之人」,惹來一屋子風波。

姬子夏知道自己年少便受到皇甫家倚重,是眾人夢寐以求之事。只不過,除了盡快找回生死未卜的緋雪之外,金錢財富全都是身外事哪!

唉,說是身外事或者也嫌矯情,若不是小有積蓄,自己哪來的銀兩讓人四處去尋覓緋雪蹤影呢?

姬子夏幽幽嘆了口氣,跨過安樂居第一道廳堂,同莊主貼身小廝李五兒打了聲招呼後,再繼續往前。

越接近內室,女子嘻笑聲及絲竹聲越是清晰可聞。光是此時所呼吸到的濃馥脂粉香氣,便不難想到里頭群鶯亂舞的春宵景象哪!

「哈啾!」姬子夏急忙摀住口鼻,卻來不及擋住那聲貓兒似的噴涕聲滑出口中。幸而,內室的嬉鬧聲極大,應該沒人听見。

姬子夏吐吐舌尖,端莊神態難得地染上了一層稚氣。

「姬子夏,進來。」

內室里傳來的命令,讓姬子夏摀著胸口,驚跳起身。

姬子夏盯著內室大門,不得不佩服莊主在如此喧擾聲間,竟還听見這一聲噴涕微響的深厚內力。

「打擾了。」姬子夏上前,推開了烏木大門。

「嘻嘻……哈……」

一個雙頰火紅,衣領斜滑出半邊雪肩的姑娘,笑著撞入姬子夏的懷里。

姬子夏皺了下眉頭,很快地穩住泵娘的雙肩後,又很快地放開手。

「姬管家,和咱們一起喝酒嘛,來嘛……」醉酒姑娘手拎著白玉酒壺,半個身子又偎上了姬子夏。

「酒易亂性,在下不飲。」姬子夏一僵,借著推開酒壺的動作,也一並將那位姑娘推了出去。

「亂性而為又何妨?姬管事若是亂了性,想要這小拌伎秋香的話,我自然會允了你。」

姬子夏抬頭,驀地對上莊主皇甫昊天那雙邪媚的勾魂鳳眼。

皇甫昊天正斜倚在西牆長榻上,似笑非笑地睨著人,沾了酒氣之黑眸氤氳中帶著幾分撩人邪氣。

姬子夏心神一斂,只覺得胸口一窒,便飛快地別開了臉。不管見過莊主幾回,總還是免不了被那張亦邪亦正的美貌給震懾住。

如此妖美的男人,不知情者還真會被莊主那張禍國殃民的臉給騙了,以為他必定是那種終日追逐聲色之紈子弟。

「姬管事怎麼不說話了?是不開口跟我要女人?還是沒膽子亂性?」皇甫昊天推開身邊的舞伎,傾身向前,眼里漾著笑意,如魔眸光緊盯著姬子夏。

「倘若莊主對于朝廷早上的饒稅公告,將會減低皇甫家的船運收入一事,不甚介意,小的自是欣然遵命與幾位姑娘們同樂。」姬子夏面無表情,雙手奉上紙帛。

「這宅子里只有你敢跟我頂嘴。」皇甫昊天單手抽過姬子夏手中的紙帛,隨意一擱。他勾唇一笑,烏亮長發斜飛過妖魅俊容,更添蠱惑之意。

「小的不敢。」

「不敢?你照照鏡子,瞧瞧你現在臉上是何表情。」皇甫昊天唇角一勾,睨了姬子夏一眼。

「尊重莊主的表情。」姬子夏面不改色地說道。

「好一個姬子夏!」皇甫昊天仰頭大笑出聲,笑得一雙勾魂眸都瞇了起來。他舉起白玉酒盞,放到唇邊,眉頭倏地一擰。

芙蓉還沒察覺皇甫昊天的神色有異,姬子夏卻已上前一步,執起酒壺,為皇甫昊天的酒杯斟滿酒。

皇甫昊天唇角噙笑,目光從姬子夏那只比女子更加縴細的皓腕,看至那較之一般男子略嫌瘦削的雙肩及優雅玉頸,要不是這姬子夏頸間有著男子的喉結象征,他是真要上前逼問姬子夏性別的。

皇甫昊天仰頭將酒杯一飲而盡,一手扯過身邊被冷落了許久的舞伎芙蓉,說道︰「妳得跟我這姬管事多學著些點。瞧我的眉頭才一皺,他便知道我的酒杯見底了。」

姬子夏沒接話,只是靜靜地將目光挪向一旁那個醉倒在地上,喃喃唱歌的小泵娘秋香身上。自己不是天生就善于討好別人的,只是那年地震後吃過不少苦,旁人眉頭一揚,便知道該如何應對處置了。

「莊主,奴家要是有姬管事的一半蕙質蘭心,早就被你收到房里了……」芙蓉一雙世故的眼曖昧地在皇甫昊天和姬子夏之間轉啊轉地。

「待到哪日妳也懂得看帳記帳,且像我的姬管事一樣過目不忘時,我便收妳進房,如何?」皇甫昊天的健臂緊勒了下芙蓉的縴腰。

「唉呀,房里記什麼帳,房里就是讓男人女人胡鬧的嘛……」芙蓉嬌笑著往皇甫昊天懷里一坐,玉臂攀上他肩頭,咬起耳朵來了。

姬子夏知道那兩人的目光正盯著自己,遂低下頭當作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每晚戌時來「安樂居」向莊主報告,是慣例之事。只是莊主向來喜怒無常,有時一進門便說公事,有時便只讓人呆站上半個時辰,听著他與女人打情罵俏。

「姬管家,你過來。」皇甫昊天朝姬子夏勾勾手指頭。

姬子夏腦子還來不及多想,身子已經依令而行了。

「再往前一些。」皇甫昊天驀地扣住姬子夏的手臂,往前一拽。

姬子夏一時不察,身子于是飛傾在長榻之上,半偎靠在皇甫昊天腿間。

「果真如芙蓉方才所言,你這皮膚還真細得像掐得出水來……」皇甫昊天的指尖在姬子夏臉上巡逡了一回,竟感到愛不釋手了。

「請莊主自重。」姬子夏怒瞪著眼,啪地一聲打開皇甫昊天的手掌。

皇甫昊天臉色一沈,手背上頓時浮起一片紅痕。

姬子夏則是一臉傲然地起身站到三步外,臉上毫無歉意。

皇甫昊天盯著那雙固執水瞳,繼而大笑著躺回長榻間,以唇抿過自己被打紅的右掌。

他爹重用的這個姬子夏確實有點意思!看來日後將會是個有話直說的忠心家臣。

皇甫昊天側身拎起姬子夏方才拿來的絹帛,仔細地將饒稅政策瞧了一會兒。

朝廷要依據商船前往國家與中國之海上距離,強行規定回程時間。若在預定時間五個月內能回程,便能降低賦稅。不過,若是超過一年才能返國,賦稅便得付上雙倍。

「說吧,你對這饒稅政策有何意見?」皇甫昊天問道。

「遠洋船期返程,得看老天爺吃飯,回程時間沒人說得準。皇甫家三、四十艘商船,擔待不起這損失。」一提到公事,姬子夏便精神了起來。「況且,商船若在國外待得久些,還可以多做些買賣,這利弊之間還得再精算估量過。」

「是故,你以為……」皇甫昊天不說自己看法,存心要听姬子夏談。

「我以為利潤大些的商船便該晚回,至于利潤少的,則該早點回程。我明日會請來那些仍在國內的商船船首討論這事。」

皇甫昊天贊許地點點頭,這姬子夏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果然是個可用之材。

「你去找個名叫周去非的人,他對沿岸海潮、風向素有研究,想來能有些幫助。明日未時,讓船首們都到敞廳里議事,我要听听大伙兒的意見。」皇甫昊天說。

「是。」

「莊主……你們談完了嗎?」芙蓉伸手掩住一個哈欠,腳上鈴鐺叮叮直作響。

皇甫昊天不悅地看了她一眼。

「若莊主無事要吩咐,小的先告退了。」姬子夏識相地說道。

「若是我硬要叫你留下來?」皇甫昊天舉杯就唇,打量著姬子夏。

「莊主英明,定不會為難小的今晚想徹夜研究船期表的用心。」

皇甫昊天並未立刻接話,只是定定地看著姬子夏。

餅去的這幾年,他都跟著商船四海航行,不在中國。上個月,他爹六十歲大壽,他方回到皇甫家接下莊主一職,而原來的皇甫老管家亦將擔子交給了義子姬子夏。

這姬子夏有老莊主及原管家的力薦,能力自然不在話下。只是,這姬子夏似乎總在閃避著與他單獨相處。

他得找個機會弄清楚,這姬子夏當真是戮力工作到六親不認,或者是天生不愛與人靠近?

「去吧,不是還要去忙船期表嗎?」皇甫昊天大掌一揮,準了姬子夏離開。

姬子夏快步走向大門,臨走前還看了一眼那名正躺于地上呼呼大睡的小拌伎。

酒果然是穿腸毒藥,人喝了酒,什麼事便全顧不得了!自己務必小心為上哪!

姬子夏拾起小泵娘落在一旁的薄紗,為她覆上後,方才推門而出。

「這姬管家真不識好歹,竟連留下來陪莊主喝杯酒都不肯。」芙蓉馬上黏著皇甫昊天抱怨著。

「他是我皇甫家的人,輪不到妳來批評。」

「莊主啊,你和這個姬管家究竟是何關系?」芙蓉挨近了皇甫昊天,貼了花鈿的香臉整個貼上他的頸間。

「莊主與管家還能有啥關系?」皇甫昊天一挑眉,感興趣地反問道。

「外頭說你這個新管家是你的『寵姬』,經常在你房里出沒到三更半夜。」芙蓉手摀著唇,一徑格格笑著。

「以前我的老管事徐公持,也經常在我房里待到更夫打『破曉更』,怎麼沒人傳出什麼東西南北的?」

「唉唷,你明知道姬管事模樣女人似的,偏偏又沒娶親。加上你又風流,誰都會胡思亂想嘛!」芙蓉一聳肩,皎白玉手拿了一只胡餅送到皇甫昊天嘴邊。

皇甫昊天沒吃餅,咬了她一口。

「唉唷,干麼咬奴家?」嬌嗔了一聲,身子卻整個偎了上去。

「活該妳痛一回,我有了妳們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兒,還犯得著去惹那個姬子夏嗎?他再美也沒有妳們的身段妖嬈哪!」皇甫昊天大掌肆無忌憚地在芙蓉身上流連挑逗著,引來佳人鶯聲軟喃。不過,他腦中浮現的卻是姬子夏的臉孔。

姬子夏的五官淡而文雅,像用工筆輕輕描過一般,白淨得近乎漠然。

姬子夏的容貌,絕對沒有芙蓉的嬌媚,但那身月兌俗傲骨的氣質倒是引人側目。

「誰曉得您的心思哪!興許您只是想嘗嘗鮮,試試與細皮女敕肉的小鮑子歡愛會是什麼感覺……」芙蓉在皇甫昊天的大掌下拱起身子,要求更多的寵幸。

「歡愛只是一瞬間之事。這姬子夏是個人才,我不招惹那些能幫我做事的人。」不過,他倒也不否認他對姬子夏頗感興趣就是了。

「哈哈……」皇甫昊天伏在芙蓉的胸口間,突而失笑出聲。

他在想什麼啊!靶興趣是一回事,那姬子夏是個男兒身,他可沒動過念頭想為自己找個男寵。

「笑什麼哪?」芙蓉推著他的肩。

「笑你們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我和姬子夏,虧你們想得出來。」皇甫昊天取餅白釉蓮花酒壺,就嘴而飲。

西域的龍膏酒沁了他一嘴果香,暫時止住了他的胡思亂想。

「奴家猜想,就算是您皇甫莊主想招惹姬子夏,他也不會允你吧。那姬子夏看你的眼神可防備了,活像是怕你突然反手一把將他抓到懷里似的。」芙蓉取走皇甫昊天手里的酒壺,輕啜了口他唇上的酒香。

「若我真的想招惹他,他便不會有機會逃開。」皇甫昊天冷哼一聲,不認為自己會有任何打不勝的仗。

「莊主……咱們別談那個姬子夏了……」芙蓉坐上皇甫昊天腰間,紅唇抵著他的低語道。

「是妳起的頭,現在又想撇清?」皇甫昊天撩高她的縐紗背子,撫上她光滑的大腿。

「秋香還在──」芙蓉瞟了昏睡的小拌伎一眼,半推半就地低嚷了聲。

「我不在乎。」

皇甫昊天吻住芙蓉的唇,大掌扯開她的衣襟,盈握住她一只高聳。享受著身軀與玉體磨蹭的快感之際,也冷眼旁觀著這名聞京城,外傳賣藝不賣身的第一舞伎芙蓉,在他的身下喘息申吟不能自己的紅艷姿態。

皇甫昊天沈入芙蓉的體內,與她歡愛了幾回,直到她無力地在他身下哭泣求饒,才釋放了自己。

這天下人事物,沒有他皇甫昊天要不到的道理!

如果他要姬子夏,那姬子夏便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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