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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八百年(上) 第11章(1)

大婚前一日的傍晚,拓跋部落居住之地突然劇烈地搖動了一下。

部落之人全都為之震驚,長老們開始焚香拜天,只希望大婚後的祭日能讓地神不再躁動。

拓跋司功派在各處的探子巡視完整個區域,向他確定此次地震並未帶來太多影響之後,他緊接著便與中原商人討論農耕獲益之事。

他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做這些事是為了什麼?他如今這般做,只是為了想讓部落的人對他更加唯命是從,只是想讓宋隱兒稱贊他,否則他哪里想管這些人的死活呢?

拓跋司功盯著下座的長老們,傍晚的陰暗讓他毫無人性的眼神更顯無情。

「若是無事要稟的話,全都退下,明日大婚,還有很多事要做。」拓跋司功說道。

此時,宋倫走進議事帳篷,在拓跋司功耳邊說了幾句話。

長老們看著拓跋司功臉色一沉,全都不約而同地低下頭。

拓跋司功瞪著宋倫,冷聲問道︰「再說一次。」

恁是宋倫看慣了首領這些年來的冷顏,也還是猛打了寒顫。不知為何,首領這些日子變得更加讓人膽寒了……

「我依您的指示去找宋姑娘,結果整個屋內外都沒找到人;正巧遇見服侍歐陽姑娘與師姑娘的婢女,也正在找她們,沒想到這兩人也都不見蹤影。」宋倫說道。

「她們的東西呢?」拓跋司功走下高位,走過之處無不引起陣陣寒意。

「宋姑娘的衣物少了幾件。」宋倫低聲說道。

拓跋司功扯開帳篷大門,整個大帳因此搖晃了一下。

「門口護衛沒攔住她們?」他問。

「宋姑娘說她們三人要去上香祈福,護衛不疑有他。」宋倫說道。

「上香祈福豈會不帶任何護衛,婢女在身邊?把那護衛殺了。」拓跋司功眼也沒眨一下地說道,除了對宋隱兒逃走的憤怒之外,他沒有任何情緒。

「首領,你之前並未告訴過護衛,宋姑娘等人不能隨意出入。」宋倫急忙目前說道。

「把宋倫拖下去。」拓跋司功大步步向馬廄,頭也不回地說道。

宋倫怔愣在原地,臉色刷地慘白。

「首領,萬萬不可。」長老們一涌而上,七嘴八舌地說道︰「宋倫對部落忠心耿耿,多次守護首領不被刺客所……」

拓跋司功看向長老們,那毫無人情可言的俊顏,讓所有人後退一步。

「違我者,死。」

拓跋司功看著宋倫說道,那聲音甚至不像從人的嘴里說出來的。

長老們全起了雞皮疙瘩,沒人敢再上前替宋倫說情。

宋倫臉色蒼白地看著首領轉身離開的背影,意外發現首領右手緊握成拳,左手卻是五指松開地垂落身側,那是首領在戰場上的慣用暗號,代表著要他做出與首領命令相反的事──

首領要饒他的命,要他快走。

宋倫趁著長老們還在議論紛紛之時,一個箭步沖向護衛,乘其不備奪得先機,朝著拓跋府外飛奔而去。

他這命是首領救的!這輩子都要替首領賣命,因此他現在得替首領找到宋姑娘!

拓跋司功沒空阻止宋倫的離去,他一逕狂怒地往前疾走著,體內翻山倒海的痛讓他瑟縮了子,鮮血開始一波波地涌上喉頭,他伸手拭去鮮血,腳步卻不曾暫停。

宋隱兒背叛了他,昨晚的那些甜言蜜語全都是騙人的。他不要人性了,他要掐住她的喉嚨,問她為何要逃走。

她一定是看到了木柵場里的土墳,所以才帶著那兩個女人逃走的。

她以為這樣可以救得了那兩個女人嗎?

如果真的這麼慈悲心腸,就拿她來祭天吧!

拓跋司功每走一步,一旁草木便隨之蜷曲起來,腳下也刮起了陣陣黑色旋風。

他的唇邊流下血液,他卻不為所動的繼續往前,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馬廄里。

一群心生畏懼的長老們站在帳篷外,卻沒一個敢上跟上他的腳步。

多羅長老低聲說道︰「塔海長老說得沒錯,首領快成魔了。」

「但是前任首領夫人說過,若是首領冷情之時,便是我拓跋部落大興盛之時啊!」另一名長老說道。

長老們互相對望著,如今只要顧好藥材地,定時交出井鹽,每天就能吃香喝辣、妻妾成群,誰想再回去過那種游牧生活。

「現在應該如何是好?」多羅長老問道。

「召集人手將宋姑娘一行人全都找回來,把她們全都祭天,讓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興盛!」一名長老大喊出聲。

「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興盛!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興盛!上天保佑我拓跋部落大興盛……」長老們全都跟著大聲喚道,然後各自分頭召集人馬,準備將宋隱兒一行人捉回祭天。

「可以上路了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荒漠邊緣里行走著六匹駱駝,宋隱兒坐在其中一匹上頭,不住地催促著停下休息後便遲遲不願再上路的歐陽香和師采薇。

今日一早,宋隱兒如同往常先到灶房替拓跋司功處理早膳後,她編了個理由帶著歐陽香和師采薇離開拓跋府。

塔海長老則帶著兩名護衛,在部落不遠處的一個拴馬處和她們會合,陪同她們一起逃亡。

護衛拉著師采薇和歐陽香的駱駝韁繩,一路走向荒漠邊界。

「我不走!你為何說什麼你有拳頭一樣大的寶石,將我們騙了出來?」師采薇兩頰被冷風刮得通紅,再也顧不得什麼冷傲,只忿忿地瞪著宋隱兒。「你和塔海長老合謀,究竟是要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

「你為什麼要騙我們?」在駱駝上待得腰酸背痛的歐陽香,圓睜著眼說道。

師采薇命令地說道︰「你們最好快點掉頭,否則若是讓首領找到你們,非要你們的命不可!」

塔海長老冷笑地看她一眼。

「我們不能回去,塔海長老是為了救我們的命。」宋隱兒說道。

「誰要相信你的話,你是嫉妒我……」

「若我說了實話,你們會乖乖配合?」宋隱兒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對。」歐陽香點點頭。

「拓跋部落的首領正妻會被祭天,部落後方一片老墳冢……」宋隱兒簡單地說出她當日所看到的一切。

「什麼……」歐陽香嚇到全身顫抖,整個人緊抱住駝峰才有法子不掉落下來。

「那你何必把我卷進來?首領的正室是歐陽香,要被祭天的人也是她。」師采薇不客氣地說道。

宋隱兒火了,不客氣地回吼道︰「若是老娘只帶走歐陽香,明天成婚的正室便是你師采薇了,你如果這麼想死,早說一聲,老娘才懶得理你這個大騙子。」

「那你怎麼不早說?至少讓我把那些珠寶都帶出來,我就這樣身無分文,回去中原,要我如何營生?」

「你現在再多說一句,就連回去的機會都沒有了,你不走,我走!」宋隱兒氣到脹紅了臉,逕自拉起駱駝就往前走了幾步。

此時,始終未發一語的塔海長老,看著前頭沙漠盡頭的一處煙塵。

「算算時間也該到了。」塔海長老喃喃自語著。

「他……他們追來了嗎?」歐陽香緊張地問道。

塔海長老對兩名護衛使了個眼色,他們從駱駝上一躍而下,且繩子縛住了歐陽香與師采薇。

「長老,你不必對她們動粗……」宋隱兒大叫出聲。

「閉嘴。」塔海長老抽出腰間長劍抵向宋隱兒的頸子,等到護衛們縛住另兩名女子之後,便讓他們將宋隱兒的雙手也縛在身後。

「這是什麼意思?」宋隱兒後背冒出冷汗,慘白雙唇顫抖地吐出話來。

「我一生戮力于部落,不過是勸戒了首領幾句,便遭到驅逐的下場。我連摯妻都獻給部落祭天了,我犧牲得還不夠多嗎?我今日就要讓他知道失去心愛女人的痛苦!」塔海長老的眼里盡是對于即將動用私刑的熱烈期待。

遠方來了十人左右的馬隊,宋隱兒瞪著前方帶頭而來的男人,發現竟是那日想要帶走她的勒尼則王爺。

「小人恭迎王爺。」塔海長老屈身行禮。

「拓跋司功為了我那日甩了你一巴掌,轉而大力支持我三哥,我被他們倆弄成了一無所有的廢人,幸好塔海長老是明理人,待我們聯手除掉拓跋司功後,拓跋部落就會是我的囊中物,就連我三哥也要來巴結我了!」勒尼則興奮得鼻翼賁張著,下馬時肥肉亦隨之抖動著。

宋隱兒瞪著勒尼則,覺得腦中一陣昏眩。

「前方就是我西夏開國王者所建的三百六十五座陵墓,我待會兒要在那邊將你們三人全都祭天;原來拓跋部落就是因為用了活人生祭,才會如此有財有勢。我現在比照辦理之後,神靈便會賜福于我,我就會擁有和拓跋司功同等的富貴。」勒尼則仰頭哈哈大笑,笑著讓護衛們押著她們攀過一座小丘。

金色大漠里,數百座的錐形陵墓,墓丘在月光下閃著冷冷光芒。

宋隱兒頹下肩,她瑟縮身子,低聲地說道︰「歐陽姑娘,對不起,我不知道塔海長老……」

「首領那麼在乎你,一定會很快派人追上我們的……」歐陽香顫抖地說道。

「這一切都是你惹來的麻煩……」師采薇一看王爺目光停在自己身上,立刻梨花帶雨地瞅著他。「王爺饒命,命相師曾說我有王者之妻命相,嫁了誰都能霸權一方,誰知道今日讓人這樣糟蹋……」

勒尼則看了師采薇一眼,心里倒是有些心軟,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難道真的要把她送上天……

「王爺,不可心軟,大局為重,等到您當上了王,要多少美女還不可得嗎?」塔海長老嚴聲說道。

「沒錯!」勒尼則朝著護衛們大聲一喝。「將她們全都綁到木柱上。」

「不要!不要!我要找我娘啊……娘啊……」歐陽香放聲大哭地說道。

「……王爺救命啊!」師采薇可憐兮兮地對著王爺掉眼淚。

宋隱兒看著她們,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她不明白她的好意助人,為何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她原本是想幫助她們逃走之後,就要回到拓跋司功身邊──因為她是唯一能夠阻止他再造殺業的人啊!

誰知道拓跋司功之前造的業,全在此時反撲回來,不僅讓她幫不了他,也間接傷害了另外兩名女子。

宋隱兒面無表情地和她們一起被架到矗立在沙漠中的三根木樁上──木樁下方擺滿了無數柴火。

宋隱兒看著前方,想起她那如今已是昏迷較清醒為多的苦命娘親,她原本以為她可以陪著她娘到最後一刻的……

她覺得自己不孝至極,想落淚卻不想在這些人面前服輸。

「王爺,我們部落有個佔卜去勢的習俗,王爺可想知道自己是否有王者之命?」塔海長老看著宋隱兒,滿腦中都是拓跋司功見到心愛女子慘死時的喜悅。

「當然想。」

「巫師平時是用羊心佔卜,焚香禱告之後,便宰羊剖視其心,若是羊里心頭有血則是凶兆,若是羊心無血,則是大喜。巫師說過,若能以人心佔卜,效果更佳。眼下王爺不就有現成的人心可用嗎?可別浪費了。」塔海長老笑著說道。

性好殺虐的勒尼則一听,眼楮全發了亮。「當然、當然,就取人心來佔卜。」

宋隱兒看著塔海長老眼里的恨意,她不明白這樣的人與魔有何差別?

此時,師采薇聞言臉色一白,嚇昏了過去。

歐陽香則因為哭得太厲害,完全沒听到他們說了什麼。

而宋隱兒深吸了口氣,臉色青白地瞪向塔海長老,大聲地說道︰「剖心佔卜只要一人就行,那就選我吧!」

當拓跋司功召來派駐于四方的探子,听到塔海長老與勒尼則都有了動靜時,他改變原本要趕至西夏與宋的邊界攔人的計劃。

他隨著探子一路奔向賀蘭山與銀川平原間的皇陵所在之處。

一路上,他血嘔得厲害,體內魔性一次又一次補足他的能力。他如今只因為對宋隱兒的不甘心,而強撐著最後一絲人性。

好幾回,他五髒六腑里的絞痛都差點讓他昏厥,但他強迫自己撐持著向前,為的就是要當面捉住宋隱兒,問她一句「為什麼」!

拓跋司功趴在馬頸上,催促著快馬驅馳。

被撤去長老頭餃的塔海長老和失勢的勒尼則聯手擄人,還會有什麼好事嗎?

對于西夏人而言,有仇是一定要報的!他不怕誰對他復仇,可他只要一想到對方會對宋隱兒不利,他的心就像被人嚴刑逼問一樣的痛苦難耐。

拓跋司功張口用力吸著冰冷空氣,努力想保持清醒,卻不知道他的體力還能讓他維持正常心識多久。

「首領,他們就在前面了。」探子大聲說道。

拓跋司功點頭,拉起馬韁,一人一馬飛也似地抵達那一片布滿了幾百個皇陵的漠地上。

他看見──

宋隱兒被綁在火柱上,一把刀柄正抵在宋隱兒的胸口。

「她是我的人!誰敢動她就是我死!」拓跋司功大吼出聲,眼神似狂亂的獸。

「拓跋司功,你若想保她一命……」勒尼則大聲說道。

拓跋司功不待他說完,他大吼一聲,策馬便朝著她飛撲過去。

就在他行進之間,勒尼則身邊的利劍、長箭全朝著他飛襲而來。

拓跋司功手臂被刺穿,大腿被削下鮮肉,但他跳下被殺死的馬匹,拖著流血的身軀,固執地走到她身邊。

拓跋司功的氣勢,讓王爺身邊的護衛們全都膽寒,也為之動容,這樣不怕死的漢子,才是真英雄……

「你快走!不要讓他們傷害你!」宋隱兒一看到拓跋司功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奔到她身邊的固執,她哭喊著大吼出聲。

「一起走。」拓跋司功只差一步就要抱住她的身子。

「我成全你們。」塔海長老拿出匕首,一刀刺向宋隱兒胸口。

她眼眸一瞠,唇間嘔出鮮血。「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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