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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八百年(下) 《逃婚八百年》之〈第四世輪回〉

「真是歹毒。」

她听見她師父在挖開墓穴後,對著里頭發出不以為然的批評時,她只覺得好笑。

在別人眼里,他們師徒盜墓的行為也很歹毒,結果她師父現在居然還有法子對著墓穴說別人的是非。

「怎麼了?」她好奇地上前探了探。

「你過來見識一下。」老漢拿起油燈照亮兩盅骨灰壇。「這對骨灰壇上頭被人用血畫了符咒,上頭還墳著人骨串成的指環,這種咒術顯然是詛咒這兩人生生世世都不得相守太久。」

「八成是這對男女偷情,大老婆不高興,找人作法了!」她一聳肩也不以為意,瞄了墓穴一眼,發現里頭空空如也之後,便沒興趣再多看了。

「死者面前別說不尊重的話。」老漢敲了下她的腦袋,雙手合十對著墓穴里的骨灰壇說道︰「咱們師徒今日踏門入戶,不過是想借點銀兩來用用,偏偏你們這里連個陪葬品都沒有,可是,我們祖師爺交代過,我們若是空手而回,會倒霉一整年。所以,我就拿走這個人骨指環,等我有空時替你們化了它、解了咒,希望你們下輩子可以找到彼此,相守一生。」

「哇,師父說得真是浪漫,就像上海電影院那些洋片一樣。」她吐吐舌頭,笑著說道。

「浪漫的人是你吧!咱們師徒上上個月想到上海找門道時,不是有個地產大亨看中了你,硬是要娶你?要不是你從窗戶逃走,現在早就穿金戴銀了!哪里還需要重返盜墓本業?」老漢笑著揶揄著她。

「師父,那男人很嚇人耶。」她驀打了個冷顫,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那男人的樣子。

深邃的眼窩、洋人一樣高挺的鼻梁、配上他冷峻的輪廓,加上高大魁梧到像是一手就能攬起她的巨掌。

「哪里嚇人了?人家那叫財大勢大、眉宇威武。」

「威武個頭啦!他當街擄人,分明目無王法!」

她哇哇大叫,對于那日不過是在大街上玩耍,不慎與坐在黑頭車里的「他」對上眼,就被抓上車一事,仍然余悸猶存。

萬一,那人把她賣到窯子里,或者是凌虐至死,也不會有人替她討個公道。

「現在的世道哪來的王法,有槍桿子的軍閥就是王法。」老漢嘆了口氣說道。

「反正,我逃了,他現在也不能奈我何了!」

她就愛自由自在,小鳥一樣飛來飛去,那男人一眼看中她,就像抓著金絲雀一般地想將她關在他所設下的金絲籠里。

最讓她不解的是——男人明明有著一對冷眸,偏偏看著她的眼又狂又熱。

她捂著胸口,想起那人當日不由分說便偷吻她的霸氣,又是臉紅、又是心跳,怪了、怪了……她明明不喜歡他的……

即便他的錢像是多到可以淹死一整村的人,但她又豈會因為榮華富貴屈服。

世道不好,她自小生離死別經歷得多了,早知道愛恨苦、別離苦、七情六欲都苦。早在她爹娘過世之後,她就不再愛誰了。

所以,她不喜歡那個男人,討厭他眼里的狂,更恐懼的是自己再因為愛上誰而流淚。她知道人都是要走的,可她怕死了那種被留下來掃墓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已經掃了幾輩子的墓……

「師父,我們做完這一筆之後就收手吧。」她一點都不想再與墳墓為伍了。「師娘之前教了我一道白糕,好吃得不得了,也許咱們可以靠那一味過日子。就用師娘的名字‘天香’命名,怎麼樣?」

「這種時局下,大家顧的是填飽肚子,只有上海那種地方及大戶人家才吃得起零嘴啊。」老漢嘆了口氣。「不然,你以為師父真的喜歡這樣打擾死者安寧?」

她沉默不語了,低頭陪著師父一同拿著鏟子將墓穴恢復原狀後,兩人便帶著工具,走出墓園,回到一旁的窩身小廟。

她推門而入——

不料,卻對上一雙又冷又熱又深不見底的黑眸。

是那個男人!

她驚得後退兩步,卻發現門口不知在何時出現了幾個拿槍的士兵,擋住所有去路,並且押住了她的師父。

「你們想做什麼!」她回頭大叫出聲,想奔向師父,卻被一對鐵掌握住了腰。

「你乖乖地進來,他們就不會傷人。」男子沉聲說道,扯了她進入小廟,關上了門。

廟內點了幾盞油燈,映得屋內極明亮,亮到她能將他臉上的佔有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為了逃避這個男人,他們師徒從上海走到銀川,誰知道還是被找著了。

「你究竟想怎麼樣?」她握緊拳頭問。

「我要娶你為妻。」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倒抽一口氣,瞪著這個瘋子。

「老娘不嫁。」

「由不得你。」

他將她的身子往自己攬近。

她皺著眉大力地掙扎著,一條項鏈隨之滑出領口。

他瞪著項鏈下方的香囊,像被子彈打中胸口一樣地驀地動彈不得。

「這是什麼!」他出手攫住那只香囊。

「我師娘送給我的香囊。」她搶不回香囊,只能狠狠地瞪著他。

他牢牢握住香囊,怎麼樣都不肯松手。

打從他在當鋪中買到一只鎏金八稜銀奩之後,他就已經在夢中夢過無數次的她,原本以為那只是巧合,偏偏他竟在街上看到了活生生的她,就連這只他在夢中掛于頸間的香囊都掛在她的身上,他還能怎麼樣?

這女人——他要定了!

兩個月後——

老漢穿著一身黑衫站在墓園里,看著他已經在冷風中站了一個小時的徒弟。

老漢嘆了口氣,低頭燒著紙錢,並在心里喃喃地告訴亡者,希望他保佑已經開幕一個月的‘天香餅鋪’生意興隆。

在燒紙錢之前,老漢突然想起一事,他從布袋里拿出他和徒兒上回挖到的人骨指環——那時跟著徒一起被眼前這個如今已經入土為安的男人帶回上海,這只入骨指環就這麼擱在袋子里了。

老漢低頭將人骨指環一並放進火里給化了。希望那對男女下回轉世時,真的可以相守了,不要像他的徒弟,才新婚便當了寡婦……

老漢抬頭看向徒弟——

她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墓前,望著白色的大理石墓碑。

一片落葉落在墓碑上,她彎身拾了起來,腦中卻仍是那男人被仇家子彈擊中前額,當場斃命在她懷里,握著她的手死去的模樣。

想起他連入殮時都不願合眼的不甘心,她捂著疼痛的胸口,彎子,覺得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她被他的在乎而感動、好不容易她開始敝開心胸,習慣了愛人與被愛、好不容易她才知道要怎麼樣逗得那個嚴肅的男人笑出聲來,結果——

他卻這麼走了!

她擁住雙臂,覺得又冷又孤單。

想起那男人不講道理的霸道寵愛,想起他對她不顧一切地愛著,愛到她也愛上了他……想起她愛他愛到甚至和他作了一樣的夢,夢到他們曾經相守、也曾經死別……

她抓住勁間香囊,閉上淚流不止的雙眼,只想逃離這一切的與憂傷。

「師父。」她突然抬頭看向老漢。「我們天香餅鋪的鄰居——就是那個教會的瑪莉亞修女,前天問我要不要跟她一塊兒去英國。」

「誰要去洋鬼子的國家!听說那里又濕又冷,光是搭船到那里就可以搭死人!」老漢不以為然地說道。

「我要去。」她說。

「你去那里做什麼?」老漢錯愕地看著她。

「我也不知道我去英國做什麼,但是,我不想再留在這里觸景傷情了。」她握緊拳頭,目光才又看向大理石墓碑,胸口便又是一陣痛。

「可是……可是你不是說要留在這里用他的錢替他做善事、積陰德嗎?」老漢搖著頭用力地反對。

「善事哪里都可以做啊。」她現在只想離開,到一個完全不會讓她想起那個男人的地方。

老漢看著她又泛紅的眼眶,也只能搖頭長嘆了一聲。

情字,就是這麼傷人哪!

一個月後,她將師娘留下的香囊還給師父,和修女一同搭船到了英國。

半年後,她在英國用他的名字成立了一間育幼院,請那些需要人照顧的孩子們代替「拓跋司功」這個早逝的生命,繼續地在世上活下去。

她終其一生都不曾再嫁,也不曾有一天忘記過他。

于是,她告訴自己——

愛人太痛,下輩子若是再讓她遇見他,她不要再愛了。

她要逃,逃得愈遠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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