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
今天是六一兒童節,又是星期天小珊珊真高興,一清早,穿得漂漂亮亮地跑到院子里,對我說︰「今兒我媽帶我去公園兒童活動中心玩!」我也為她高興!今天是她的節日,她媽媽也想通了,放她一天的假,允許她去玩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熬到我這麼大?即使熬到我這麼大,也不行,還沒有考上大學,還得接著熬。
珊珊的媽媽走進屋,見我就問。「怎麼樣呀?天琳!寶課復習得差不多吧?高考有把握吧?」
我現在特別討厭街坊們問這種話,問得我心里毛糙糙的,象長滿了草。不興問點兒別的嗎?我簡直被高考大氣圈緊緊包圍著,沒有火箭,休想沖出去!
爸爸今兒沒休息。他一清早上班去了。看他的臉色,這幾天一直悶悶不樂。大概,他想媽媽了,又放不下他男子漢的臭架子吧?
我給姑媽寫了封信。好長時間沒有收到姑媽的信了。怎麼回事呢?我心里怪惦念的。我最怕姑媽病倒。她那幾個兒子都不是什麼孝子,誰來照顧她老人家呢?但願一切都是杞人憂天。可總應該給我寫封信呀!
到郵局發信,在門口又見到一群倒賣郵票的人。那個坐輪椅的男人又叫住我︰「姑娘,照顧照顧殘疾人,買套郵票吧,便宜點兒!」
這些天被高考折騰的,很少有功夫買郵票。望著他手中花花綠綠的郵票,我心里挺癢癢,止不住向前走去。他熱情地把郵票冊遞給我。我明知道還會上當.他還要賺我的錢,我還是買了一套格林納達的花卉郵票。他接過一元二角,胖胖的、依然顯得浮腫的臉上露出和善的笑,一個勁兒說︰「再看看,還有沒有中意的,我這兒票多……」
回家後,我把郵票夾進我的集郵冊里。我沒敢多看,那里面每一頁都成有好幾個國家呢,我怕禁不住誘惑,耽誤了時間。雖然,眼前沒有黃老師那塊小黑板,我也清楚高高考沒多少天了。我得抓緊時間復習功課了。
6月2日
學習,也能給人以快樂。今天上午化學模擬測驗,我得了100分。化學考試,我老是出錯,這回得了滿分,我真高興。
可最後一看,全班起碼有三分之二的同學都得了100分,我那高興的勁頭減少了一半。
6月3日
今天,學校不知抽得哪家子瘋,上牛頭一節,全校各班都不上課,大掃除。說是市教育局要到各校檢查衛生。大約中午前後檢查到我們學校這兒來。這會兒,臨陣磨槍,讓大家突擊搞衛生。
般衛生,誰也不反對。辛辛苦苦搞好了衛生,各樓廁所,一律不許進,說是怕再弄髒了。最近這幾天,不知哪兒出了毛病,廁所特別容易被堵,早有「西鐵城」給學校廁所題過詩,叫做「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我校糞便池」。但是,再怕堵,再怕髒,也得讓大家上廁所呀!一下課,急得大家轉腰子。高年級同學還好說,低年級的小同學憋得可真夠嗆,听說有人都尿褲子了!
我這人就是好管閑事,找到黃老師︰「黃老師,您跟學校反映反映,這為了檢查衛生就不讓上廁所,是怎麼一回事?」
黃老師一听也直犯愣;「怎麼會有這麼一回事?」
我請黃老師出來看看,黃老師也傻了眼。她只好勸我幫助學校做做工作。學校也是好心,幾年來的衛生紅旗單位,這一次不能為了廁所丟了榮譽。我不服氣。好心?榮譽?廁所容易被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學校早干嘛去了?為了紅旗,不怕小同學尿褲子,這算什麼好心?這叫什麼榮譽?純粹是虛偽!難道就用這一套教育學生嗎?讓我們也用這一套會對付社會嗎?
我見到「西鐵城」,沖他說︰「嘿!你不是學生會宣傳委員嗎?你得替大家說說話呀!」
「西鐵城」也氣憤填膺︰「這是哪家子事呀?明兒出牆報,非來它一篇,質問質問,學校的衛生紅旗是怎麼得來的?」
郝麗萍走過來,勸我們︰「就你們倆嗓門高,別人都不管,你們少管閑事,快畢業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冰輝也勸我們︰「算了!算了!」
最可氣的是第三節課下後,有些同學想到校門口外大街上的公共廁所去,一樓樓梯口被教導處老師把著,不讓大家下樓,說是一樓接待室里,校長正接待衛生檢查團,一樓大廳和樓道擦得干干淨淨,大家再忍耐忍耐,別呼隆隆下去那麼多人,把地板都踩髒了。
我一听,更來氣,對「西鐵城」說︰「你敢不敢和我沖下去,找檢查團當面說道說道這事!」
「怎麼不敢?」‘西鐵城」挽起袖子。
「走!」
我們不管那一套,沖下樓去。這一下,可熱鬧了,許多同學跟著也沖下樓,一樓頓時鬧成一鍋粥。檢查團的人和校長正在大廳里,都驚奇地睜大眼楮。校長不住問︰「這是怎麼啦?」
我說︰「校長,同學們都憋壞了,廁所怎麼都關上門,不開了呢?」
校長盯著我,說道︰「怎麼會有這回事呢?」
我不管那一套︰「檢查衛生也不能這麼查法的呀!」校長連忙把總務處管後勤的老師叫來,問︰「有這麼回事嗎?」
那老師只好承認︰「暫時嘛!」
同學們都起起哄來。
「西鐵城」一言不發,見到校長,他剛才的沖勁沒了。不過,他到是一直站在我身邊。而且,我發現,我的身邊還站著郝麗萍、郭輝和許多同學。
檢查團的同志當場批評了校長。校長還算大度,沒有立刻批評總務處的老師,而是一攬子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我們勝利了!
下午,剛要放學,校長派人叫我到他辦公室去。「西鐵城」對我說︰「你可得留神!」我心想,肯定要壞事!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誰知,校長表揚了我,說我敢于當面給學校提意見,精神可嘉!然後,又問我對學校的工作還有些什麼別的意見,盡避提。「你們是高三畢業班嘛,對學校最了解,年齡也大了,懂的知識也多了,學校很歡迎你們多提批評意見,幫助學校招工作搞好!」
校長的態度可大大出乎我的意外。在我的印象中,他總是板著面孔訓斥學生。今天,他象變了另一個人。不知怎麼搞的,我想起他那雙破了後跟的襪子和那捆被老鼠咬過的粉絲,還有他那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自行車。心里說不出涌上了一種什麼滋味兒。
6月4日
第13屆世界杯足球賽在墨西哥開賽好幾天了。這座剛受到地震摧毀的城市,依然那麼瘋狂。北京也瘋狂起來了。開幕式那天半夜不到兩點鐘,院子里幾座鬧鐘同時響,吵得我也醒來。爸爸、哥哥那興致勃勃的勁頭,早忘記媽媽了。班上也是這樣,這幾天黑板報上全是足球消息。連黃老師的那塊小黑板,也把離高考還剩多少天,改成當天比賽戰表了。男生如此,女生也是如此。昨天蘇聯隊大勝匈牙利隊六個球。今天,班上議論吧!有罵匈牙利隊臭大糞,有說蘇聯隊也不怎樣……我有時想,這激烈的比賽,為了進球不惜一切血本,流血流汗,苦戰鏖戰,辛辛苦苦準備了四年,就是為了進球那一剎那,真象我們現在準備高考。不也是這份德性,為了高考那一剎那,我們,包括家長、老師,一起也在玩命呢!想想,真泄氣!又不敢松勁!
算了!不寫了。趕緊復習功課。
6月5日
世界杯足球賽給哥哥帶來好運了。下午放學回家,一推門就看見哥哥抱著一個女的啃,啃得太帶勁了,連我進屋都不知道。真討厭。平心而論,這女的比先前那位小姐要中看。不過,我從來沒見過她。我想哥哥和她認識也才不幾天,未免速度太快了些吧?難道這就是愛情?也許是吧。那是哥哥的愛情。我不管他們,進里屋,把門砰的使勁一關。不一會兒,從玻璃窗上看見哥哥帶著她走了。看哥哥那高興勁吧!終于又有了對象。真是的!
晚上,爸爸下班回來,卻蔫巴巴的,獨自一人喝悶酒。我猜想一定是因為媽媽。怪誰?我不去理他!
這個家,我討厭死了!
6月7日
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沒課。中午放學時,黃老師突然把我叫到她辦公室去。
我猜想準是為高考志願報名的事。這幾天,學校正進行這方面的工作。老師,同學都格外重視,連家長也紛紛跑到學校里來模底、問情況。也難怪,這要關系我們一生的命運!誰敢掉以輕心!只不過,「北上天」的大學報名的同學多,而「新西蘭」,幾乎無人問津。黃老師也知道這思想工作難做,又不能不做。這一次,她沒有象校長那樣,只是召開大會大面上講講。她知道這樣講作用不大。她已經幾乎找每個同學談了話,模了底,而且幾次和大家談心說︰「不管‘北上天’也好,還是‘新西蘭’也好,都是祖國需要的!我並不想要求大家不管自己的任何條件和情況,都去報什麼‘新西蘭’。但‘新西蘭’也是祖國的地方,也需要人去!怎麼辦呢?我想勸大家仔細想想,你是為了圖個安逸舒服,還是想在事業上有個發展?這是各自不同的理想。要想有自己的事業,那我看去‘新西蘭’,比去‘北上天’好,大城市人才集中,很容易被淹沒,這我不說你們也清楚!老大學生還安置不過來呢,你們以後新畢業更甭用說了。一耽誤幾年、十幾年過去了,一事無成。而那些偏遠的地區卻苦于人才的缺少,你們去了,就正象旱地落下了雨水,能夠發揮你們的才干,更能為國家做出貢獻……」這番話,打動了一些同學的心。這比空洞洞的說教更有力量。
誰知,黃老師見了我之後,沒談這問題,先向我︰「還記得美國‘挑戰者’號上那位女教師麥考利夫嗎?」
我說;「記得呀!」心里不明白黃老師干嘛問這個問題?
「教師是一種神聖的職業。你對教師工作有什麼想法嗎?」
我一時無法回答。因為我毫無思想準備。
「路天琳,你知道,這兩年的高中畢業生報考師範院校的人越來越少。今年,市里準備從每個學校里選拔一些品學兼優的應屆畢業生,保送進師範院校。我們學校只有兩名……」
我心里一動。兩名?難道我是那二分之一?
「上次檢查衛生你那一折騰,校長對你印象極好,在校務會議上討論選哪兩名同學時,是他首先提了你的名。征求我的意見,我當然同意。我看你也非常合適當老師。我希望你能夠成為一個象麥考利夫一樣的老師。」
我沒說話,靜靜地听黃老師講。這一切,對我太意外。高考報名表雖然還未發下來,但在我的心里早已填了不知多少回。在第一,第二,……所有的志願里,我從未想過要填上一個師範院校。我雖然敬佩麥考利夫,同樣,我還敬佩「大猩猩」姑娘黛安•福茜呀!我並不想當老師,我希望從事科學研究工作。
黃老師見我不講話,笑笑說︰「也許,這問題突然了些。你回家再想想,和你的爸爸、媽媽再商量一下。星期一,校長還要找你談。星期一下午,師範大學的老師還要來,說面試也好,專門再模模你的底吧!不過,那問題不大了!咱們班只有你一個人,這是榮譽……」
我什麼話也沒說,走出學校。
我不知該如何對黃老師說。黃老師喜形于色,她在為我高興。我感激她。是的,這是榮譽。全校只有兩個人,居然能輪到我的頭上,對我更為難得。可是,我壓根就沒想當老師呀。倒不是我瞧不起教師的工作。對于教師,我從來尊重。可是,我自己的理想並不是教師。我更向往著蒙黛安•福茜,象堯茂書,象征服南極、北極的英雄們,能夠走出城市這個狹小的圈子,能夠到大自然中,能夠到更廣闊的世界上去闖蕩!教育,當然對人類貢獻大,但我卻一直固執地認為。科學對人類的貢獻更大。也許,我的想法不對頭。但是,要想改變,一時也難。
另外,實際的問題,我看得也清楚,我也不得不考慮。前幾天報紙上剛剛登出北師大幾位教授,而且都是有名的教授鐘敬文、黃藥眠、啟功、陶大鏞,聯名寫信給陳希同市長。為什麼事?學校不少老知識分子仍用蜂窩煤爐子,買煤又十分困難,影響了教學、科研的正常進行。他們希望市長大人過問一下,加快煤氣管道安裝工程進度,讓大家早點兒使上煤氣。這就是教師的生活境遇。有名的老教授尚且如此,中學普通老師更可想而知。校長不是還窘迫地穿著破後跟的襪子,買些帶老鼠屎的處理粉絲嗎?我並不怕艱苦,但也決不以苦為榮,以窮為樂。我希望我以後的生活好些,別象這些老師一樣再為柴米油鹽、住房煤氣發愁。這是實際的問題。要不,為什麼那麼多同學不願意報考師範院校?即使減少錄取分數,也很少人報名!
另外,我不願意接受這保送的恩賜,我也是想試試我學習真正的實力。我能考上!我不需要保送!
我今天怎麼了?一下子,自信心十足起來!
6月8日
今天是星期天,本想多睡會兒,誰知卻早早醒來了。大概是昨晚做了一個夢的緣故,攪得我沒睡安穩。再想想夢見了什麼,卻什麼也記不清了。
索性起床!推門一看,我楞住了。媽媽什麼時候回來了?爸爸還呼呼大睡,媽媽正系著圍裙打掃房間。看她那心平氣和的勁兒,似乎前些日子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媽!」我輕輕叫了一聲。
「噓——」她示意讓我輕點兒聲,怕吵醒了爸爸。這個媽媽呀,心兒還是系在爸爸的脖子上呢。我真不明白,媽媽為什麼又跑回來,這不等于半途而廢,向爸爸妥協了嗎?女人呵,都太軟弱了!
爸爸已經讓我給鬧醒了。他揉揉眼楮,顯得很乏的樣子,問媽媽︰「幾點了?」
「還不到六點半呢!」媽媽說。柔聲柔氣的,使我想起那天她和爸爸粗聲問氣地吵架。
爸爸起床了。今兒,他歇班,分外勤快起來,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又幫媽洗衣服,又幫媽捅火做飯,中午還特意從自由市場買了兩條活鰱魚,媽媽做了一盆清蒸魚。
我越發不了解爸爸和媽媽了。也許,這正象大人們很難了解我們孩子一樣,是難以溝通的。從內心講,我希望他們天天這樣和睦。但我又實在懷疑他們是否真誠地相愛過。也許,這就是大人的愛情。大人的愛情和我們的愛情絕對不一樣。
我越想越胡涂。索性,不想了!按習功課。
晚上,爸爸出去了,哥哥沒回來。屋里,只剩下我和媽媽。我禁不住又問起媽媽;「媽!爸找你認錯了?」
「沒有。」媽媽搖搖頭。
「那你干嘛上桿子要回來!」
「唉!」媽媽嘆了一口氣,「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懂媽媽為什麼要這樣軟弱。
餅了一會兒,媽媽又說︰「你爸爸這幾天正倒霉。他辦的這個公司,我早說別讓他辦,他非辦!傍工人也謀了福利,給國家也做了貢獻。這幾天,又查他的帳一說是要打擊經濟領域內的不正之風。你爸那人找了解,他是受了人家一點禮,那禮都是禮尚往來的。可他從來沒貪污什麼的呀……」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不是報上宣傳過爸爸是改革家嗎?怎麼又懷疑爸爸貪污呢?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上,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我听說了,就回來了。這節骨眼。你爸爸心里不好受,家里不能再添亂了……」
我理解媽媽了。媽媽真是好心眼。
「再說了!鬧個什麼勁,細想想,都有什麼事?」
是呵,有什麼事呢?不就是原來媽媽愛過一個人,這個人又回北京了,給媽媽寫了兩封信,約媽媽見個面敘敘舊情。僅此而且。這又算得了什麼呢?爸爸的心眼太窄,媽媽的心眼又太軟。于是,就吵,就打。吵完了,打完了,再好!這就是大人們的愛?這就是家庭生活?
晚上睡覺時,我听媽媽和爸爸磨叨︰「這麼整你,我看你也就順坡下,別干這個倒霉公司了!」
「不干?還非干不行!讓他們整吧!看能整出什麼結果來?我清清白白的怕什麼?還非干出點名堂不可!」
這就是爸爸!他這點勁頭,讓我佩服。
「唉!」媽媽嘆口氣,「還怎麼干呀!多難……」
這就是媽媽!她這點勁頭,讓我看不起。
但不管怎麼說,爸爸,媽媽,我是真心愛你們的!
6月9日
下午放學時,黃老師到教室里特意囑咐我到校長辦公室去。可是,我還是沒有去。
保送我上師範的事,一上午就在班上傳開了。有人羨慕,有人嫉妒,但沒有人知道我會堅決不去。
我匆匆走出校門,獨自一人在大街上走。走著,走著,背後傳來叫我的聲音,回頭一看,是郭輝騎著車停在我身邊。
「你怎麼不去?」他問我。
「不去什麼?」我知道他問我的意思,還是問道。
「保送你上師範呀!」
「我不願意吃現成的!」
他听完我講了這句話,睜大眼楮望望我,似乎第一次認識我一樣。我們都沒再講話,默默地走。我們很長時間沒有這樣一起走了。走在他的身邊,我感到充實,同時也為自己的選擇而頗有幾分得意。他也很少象今天這樣主動找我談話,這更讓我隱隱得意,而且有種莫名其妙的快樂。有青春期的煩惱,也有青春期的快樂!
一直走到家門口的胡同時,郭輝停住了,對我說了句︰「祝你考出好成績!」便騎上車,和我揮手告別了。
我才忽然想起有好多話忘了跟他講了。忘了問問他的功課復習得怎麼樣?忘了問問他媽媽現在怎麼樣?……
我一時竟悵然起來。
晚上,黃老師寫到。我猜想,她一定得來。
媽媽、爸爸都在場,才知道我放棄了保送上師範的名額。
「你怎麼考慮的呢?也不和我打一聲招呼。一下午,校長和師大的老師都在等你呀!」黃老師問我。
我該怎麼回答!
媽媽先怪罪我;「你可真不知好孬!全校只有兩人,多難得!保送,又不用考試了,多好!你這孩子怎麼放著明白不要非要糊涂不可呢?嗯?非要考?萬一考砸了,什麼學校也考不上,你哭都來不及了!」
爸爸卻說︰「強扭的瓜不甜,讓天琳自己拿主意,只要不後悔就行!」
媽又開始數落爸爸︰「你又護著她,我看她這脾氣純粹是跟你學的!」
「這脾氣怎麼啦?有主心骨好嘛!」
「好!好!等真沒考上,我看好到哪兒去?」
不在一起,想;在一起了,又吵。爸爸媽媽呀!你們可真是!
我一聲不響。
「天琳,你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呢?」黃老師問我。
沒辦法,我只好說︰「黃老師,我感謝您!我知道您一直關心我,象大姐姐一樣。可是……」
我可怎麼說呢?
一直把黃老師送出大門,來到大街上,黃老師又叮問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你難道還不肯對我講心里話嗎?我不勉強你,但實在是弄不明白!」
是呵!我應該向黃老師講心里話。我只好全盤托出了自己的想法。黃老師听完,什麼話也沒再講。我看見眼淚從她的眼角里流了出來。我傷了她當老師的一顆心了。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我講的是實話。
6月9日
今天一天,我發現黃老師都悶悶不樂。黃老師,我對不起你。可是,我絕不是看不起教師,不是,一點點也不是!請你原諒我這樣的選擇吧!因為它將奠定我一生的命運和生活道路。我只有這樣。
下午放學回家,收到丁然的信。他特意囑咐我12日是他的生日,別忘了去他家。忘不了!12日,大後天,星期四。我記得清清楚楚!
6月10日
晚上八點多,小珊珊的媽媽突然敲門叫媽媽和爸爸。我跟著媽媽和爸爸出屋一看,小珊珊媽媽滿臉流汗,抱著個珊珊,小珊珊的腿流著血,露出了白生生的骨頭縫兒。
「哎呀!這是怎麼了?」媽媽問。
「還問怎麼啦,趕緊找車送醫院吧!」爸爸立刻跑出院。
扮哥也跟著跑了出去。珊珊媽在後面喊︰「不行呀,攔不著車呀!」
爸爸也著急了,回過頭沖哥哥說︰「你抱孩子趕緊往醫院跑!我去找車!咱們雙管齊下!」
扮哥抱孩子的姿勢太不行,我趕緊跑過去,和哥哥輪流抱著孩子。等爸爸把車開來,我們已經快到醫院門口了。
小珊珊的腿總算保生了。「唉!都怨我,怨我……」珊珊媽抱著孩子,一邊說,一邊哭。
她從幼兒園接回珊珊,就趕去送到美術班學畫畫,畫完畫出來,天都黑了。天天這麼緊張,小孩子哪受得了。她媽騎車帶著她,她倚在車把上就睡著了。腿夾在前車輪里了,都快到家了,出了這樣的事。唉!小珊珊太累了!她媽也太累了!
爸爸開車把大家送回來,又開車去公司還車。珊珊媽不住靶謝。「謝什麼呀?孩子腿是一輩子大事,保住了,大家都放心!」
這時候,珊珊爸爸下班回來,一看寶貝女兒這樣,便和珊珊媽吵。「你看看孩子!你是怎麼帶的!」「你還賴我?珊珊的大事、小事都是我管,送幼兒園、接幼兒園,上美術班,上體操班,哪一次你接過,送過?你還有臉跟我吵……」兩口子你爭我吵,互不相讓。媽媽去勸架。唉!媽媽呀,媽媽!你忘了你和爸爸吵架的時候了嗎?
6月12日
放了學,我就往丁然家趕。半路上,到商店買了一本相冊,算做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不是愛攝影嗎?讓他把青春留在相冊里。
我到他家已經五點多了。路並不太遠,車太難擠上去。我真不願意擠公共汽車。尤其是夏天,穿的都薄,那些男人,尤其是四十來歲的男人們,總是故意往你身上蹭,真討厭!還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我真想給他們兩耳光。
敲敲門,丁然出來,頭一句話就是︰「怎麼才來?」
「怎麼才來!鮑共汽車詠嘆調唄!」我說。忽然想起擠公共汽車時听人們說的笑話,兩個人擠急了,一個人說︰「嘿!別擠了,豬年都過去了,還拱什麼?」另一個說︰「吼什麼?狗年還沒到呢,叫哪門子呀!」止不住,我想笑。
「笑什麼?」丁然問。
「沒什麼!」
我打量著小屋,獨單元,一張單人床,一個寫字台,兩把折疊椅,靠牆倚著兩個帶玻璃拉門的書櫃,書櫃里的書碼放得整齊有序,書前面擺放著幾個泥人,一休、孫悟空之類,特別顯眼的是一艘用麥桿編織成的帆船,造型別致,很有生氣。再有便是一尊貝多芬的石膏頭像。那腦門真寬,無數動人的樂曲就是從那里噴涌而出來的。額頭一道道皺紋,真象是密紋唱片。床頭的牆上斜掛著一把吉它,對面遙遙相對外掛著一副羽毛球拍,床上的枕頭旁擠著一架四喇叭夏普牌立體聲收錄機……不知怎麼搞的,我忽然想起頭一次進郭輝小屋時的情景。那心情和現在一樣嗎?那小屋和眼前的一樣嗎?都不一樣。我的心情再沒有那次那樣忐忑不安和躍躍欲試想探測一下小屋及主人秘密的勁頭,現在,我平靜而自然。而兩個小屋從裝備到布置也不完全一樣。郭輝簡單,丁然有色彩,比郭輝的愛好更為廣泛。
我遞給他生日禮物,他接過來高興地連聲道謝,然後變戲法一樣,把桌上的報紙掀開,一桌菜,居然還有幾瓶啤酒,兩瓶汽水。
「真行!要有多少人來給你過生日?」我問。
「就你一人!」
我心里一動,還是裝做無所謂的樣子開玩笑︰「孤家寡人政策?」
他嘿嘿一笑︰「我只請了你一人!」說著,他起開啤酒瓶蓋,咕咚咚倒滿兩大杯,乳白色的泡沫立刻溢出杯口。「來吧!為十八歲,干一杯!」
我接過杯,問︰「你爸爸、媽媽呢?」
他指指樓上「在三樓。這里是我的天下。」
「他們干嘛不來?你沒請?」
「你可能不了解他們。他們是開放型的知識分子。我的事從來讓我干,他們決不包辦!」
我想起我那婆婆媽媽的母親,一天到晚,嘴里砸姜磨蒜,磨叨個沒完沒了。
「我真想認識他們。」
「行!吃完飯!今天,我對他們說,十八歲生日我要自己和同學們過!他們支持!他們說我已經是大人了!我也覺得自己是大人了!」
「好’那就為大人干杯!」
我們握了一下杯!啤酒真不錯,味兒很純,清香中有一絲淡淡的苦味兒。
他一邊喝酒一邊從枕頭底下換出一盒禮花牌香煙。
「你抽煙?」我問。
「你反對?」
「尼古丁反對!」
「班上好多男同學都抽煙!」
「我們班也是!」
「那不結了!」
「純粹是一種時髦,沒勁兒!」
「看你說的!」
「以為抽煙便是大人了,惡心!」
「那好!不抽!」
他滅掉煙。
我們開始神聊。UFO、太空、百慕大三角洲、試管嬰兒、隻果牌牛仔褲、幸子柔姿衫、太陽裙、愛滋病、第四產業、第五代電子計算機、女排四連冠、DNA分子、菲律賓阿基諾夫人上台、馬科斯夫人和江青、切爾諾貝利核電站和美國轟炸利比亞、馬拉多納和劉曉慶、哈雷慧星和宇宙黑洞……。
真痛快!我還從來沒有和人這樣痛快地聊過天。他比郭輝開朗,比「西鐵城」深沉,他是我見過的男同學中印象最好的一個人。這些來自宇宙上下各種話題。伴隨著啤酒泡沫一起灌進肚子里。
自然,我也談了我放棄保送上師大的事。他說︰「真可以,有點居里夫人的勁頭兒!」我听了很得意。
他也談了他想報考人大新聞系的志向,我說︰「太沒勁!般新聞淨說假話!」他听了也不生氣。
他把兩瓶啤酒喝光了。我把汽水喝光了。他又啟開一瓶啤酒。
「你別醉了!」我說。
「放心吧!十八年難得一次!喝個痛快!」
我不再說話。默默地看他喝。他大概並沒有喝過啤酒,我怕他喝多了,忙站起來奪他手中的酒杯。他躲。我說;「別喝了!就坐在這兒說會兒話多好!」他不听,我一把按住酒杯,堅決不讓他喝了。他把手從我手心里抽出,然後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怎麼也不放開。他的手心很熱,忽然,我覺得心里慌慌的,有點兒害怕。我覺得我們之間將要發生點什麼……
「我該走了!」我趕緊說,走出房門。他也走出來,臉脹得通紅。
「你回去吧!」
他堅持把我送到公共汽車站。一路上,我們誰也沒有講話。而且,我們之間一前一後拉開挺大的距離,信佛隔著一條小河……
現在,我記著這一天日記時,又想起剛才的一切,心里涌起一種十分復雜的感情。我不怪自己,也不怪丁然。經歷這一天之後,我對人生才體會深切些。我才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
寫得我真累,躺下來想睡,又怎麼也睡不著。莫非我失眠了嗎?這是有生以來的頭一次失眠……
6月19日
早上起床晚了。虧得媽媽叫醒了我。匆匆忙忙趕到學校,還是遲到了。頭一節課是物理。好心的物理老師只是抬起眼楮,從厚厚的鏡片後面望望我,沒有批評我。
一整天,我都有些恍惚不定。昨天的事,我總想起。推也推不開,象浮有水潭的皮球,按下去又浮上來。
晚上,哥哥看電視。馬拉多納快拿冠軍了,哥哥高興得好象他自己使是馬拉多納一樣。
爸爸還沒大回來。大概,正在查他的帳吧。媽媽回姥姥家了。我獨自一人坐在里屋,把門關得嚴嚴的。我要踏下心來復習功課。一個人要有這種毅力。我要培養自己的這種毅力。昨天的事,我怕嗎?後悔嗎?不!不過,我不住問自己︰難道這就是你真正憧憬的愛嗎?我又回答不出。
6月14日
又是星期六。下午沒課,我剛剛吃完飯,郝麗萍就找我來了。她穿得真漂亮。太陽裙把她那兩條修點的腿襯托得更長、更美。這種裙子。一定是常鳴媽媽小攤上的貨。她媽保證不知道,要不非又和她干一仗不可。我真羨慕郝麗萍那兩條長腿!
「天琳,你有心事!」她關切地摟住我的肩膀,對我說。這話讓我感動。我的臉就是晴雨表,瞞不過她。
我沒說話,她又說︰「我看你昨兒一天都心神不定的!有什麼心事,告訴姐姐我,我替你解解心寬!」說著,她從兜里掏出一副撲克牌,「來,姐給你算個卦!」
我推開神,說︰「算了吧!我不信這玩藝兒!」
「不信?這玩藝兒絕對準!我用的是八十年代流行的新算法!有科學根據的!」
我苦笑一聲。
她把牌忽然一扔,又摟住我,輕輕地對我說︰「對姐說說吧!別悶在肚子里!」
我推開她,說︰「說什麼呀,我挺好的!」我什麼也不想說,那只是屬于我一個人的。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不願意告訴別人的秘密,就象一塊綠茵茵的草地,掛著一塊「閑人免進」的小牌牌。
「那好!姐帶你出去散散心!」
不由分說,郝麗萍把我帶出門外,來到大街上,在花市大街的一家冷飲店里坐下。這是一家新開張不久的西式冷飲店,門面裝潢很有點現代派味兒,門內的價格也高得讓人撇嘴。這種地方,我還是頭一次光顧。
「怎麼?你發財了?」我知道郝麗萍的錢一定是常鳴給的。
「喝杯冷飲的錢還有!我請客!」
她要了兩杯冰激凌汽水。桔黃色的汽水泡著粉紅色的草莓冰激凌,真鮮艷,冰涼冰涼的,喝進去,很舒服。
「看你輕車熟路的,這地方常來?」我問她。
她一笑︰「快高考了!這是特意陪陪你!」
麥管滋滋作響。這一瞬間,夏天都消融在這杯汽水中了。
郝麗萍忽然問我︰「你看出來了嗎?咱們黃老師這兩天情緒也不高……」
我沒注意。我光注意自己了。我問︰「為什麼?」
「她前些天搞上一個,好不容易的,她挺滿意。誰知,這兩天又吹了。那男的甩了她……」
「真的?」
「那還有假的,物理老師親口告訴我的!」
我知道,郝麗萍一直是物理老師的寵兒。這消息來源是可靠的。黃老師呵!你真不幸!你是一個好人,為什麼就找不到愛情呢?你把全部的愛都給了我們,我們可能幫助你些什麼呢?我們學生都有了朋友,找到了愛,而老師卻遲遲找不到愛,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這不是滑稽而讓人啼笑皆非嗎?
郝麗萍接著說︰「黃老師也真夠倒霉的。」
我說︰「可不是!」
「也活該她倒霉!」
「為什麼?」
「為什麼?誰讓她當年那麼僅正經,瞎一通‘革命’著來的?這可倒好,把自己的命也給革了……」
「她是好人……」
「好人有什麼用?」
「那你當壞人去。」
「我呀,也不當壞人!但起碼不會象黃老師那樣犯傻了!」
我問。「郝麗萍,你和常鳴的事到底打算怎麼樣?」
「怎麼樣?什麼怎麼樣?」
「以後!想過嗎?」
「以後?誰也不是算命先生!以後再說以後的。對于我,沒有過去時,也沒有未來時,只有現在時!」
于是,郝麗萍又開始給我「侃」起大山,從身上的太陽裙談到女子防身術,談到新到貨的香港化裝盒的價格……反正,她什麼都懂。而且,這陣子,她的學問見長。
正說話的功夫,進來幾個男人,幾個小伙子推著一個坐輪椅的小伙子,說說笑笑的,坐在我們的前面。我一眼就認出那個坐輪椅的小伙子,胖胖的臉,就是常在郵局旁倒賣郵票的人。他們要了許多冰激凌和汽水,又要了兩個我從來沒有吃過的「雪人」。都是他掏的錢,大方得很,我心想不知賣郵票賺了多少錢!真想走過去問問︰「喂,還有郵票嗎?再賣給我點兒!」看看他的臉上是什麼表情?
他付完錢,笑笑對服務員說︰「 !這家伙,夠價兒呀!您這兒可真宰人呀!」
「你對付著吃吧!現在哪兒不宰人呀?」
服務員笑呵呵地說著,他們一伙子都止不住炳哈大笑。我拉著郝麗萍走出冷飲店,不知怎麼搞的,心里特別扭。
回到家,收到丁然的信。他說那天的事請我原諒,他不該唱那麼多酒。
我不怪他。
6月15日
又是星期天。我讓媽媽把門反鎖上。我要好好復習功課了。離高考時間不遠了。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只想考上一個理想的大學,讓所有認識我、關心我的人看看!我咒詛高考,卻又不能不參加高考,又不能不依賴高考!
下午時,我忽然隱隱听見小珊珊在叫我︰「天琳姑姑!」我知道小珊珊還躺在床上,腿上的石膏還沒有拆除。她一定悶了,知道今天是星期天,我在家,希望我能陪她玩會兒吧?小一珊珊真可憐。可是,我得對付馬上就到的可惡的高考!我只好趴著窗子沖小珊珊喊︰「珊珊,姑姑正復習功課,等呆會兒我再找你玩好嗎?」
「呃!」小珊珊真听話。
忽然想,我們兩個都夠可憐的。
6月16日
一清早,到學校就看見郭輝在練長跑,一身汗淋淋,象水洗過一樣。馬上就要高考了,他還堅持練!他可真行!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勁,我月兌掉外衣,也跟在他的後面跑了起來。他回過頭沖我笑笑,朝前跑去。他跑得可真快,我哪里追得上他,便在後面叫他︰「等等我——!」可是,他不等我,依然一個勁比地向前跑!
清晨的空氣真新鮮,調皮的小鳥在樹上歡蹦亂跳唱著晨歌。一切,充滿著濃濃的詩情畫意。我大口呼吸著這清新的空氣,或者說我大口喘著粗氣,跟在郭輝後面。真有點堅持不住了。太累了!冰輝已經決要跑出了校門口,我真想停下來。就在這時候,他回過頭沖我喊了一句︰「加油呵,路天琳,堅持—一」說罷,他沖出校門。我一咬牙,也跟著沖了出去。
馬路上,行人不多。跑步的人卻不少。我發現郭輝的步子減慢,明顯是在等我。我拼命追去,真想超過他,起碼也要和他並駕齊驅。可是。腿不做勁,任憑怎麼賣力,就是追不上他!中間總有一段距離。似乎這一段距離無法超越!真氣人!真急人!我們就這麼一前一後跑著。我真弄不清此刻我和郭輝都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作怪?
忽然,郭輝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沖我大叫一聲︰「路天琳。注意汽車!」
這一喊,把我嚇了一大跳,腳底下一軟,竟然摔倒在地。從街角拐過一輛大卡車,風馳電掣從我身旁開過。不過,離我還老遠,根本不會撞著我的。
冰輝見我跌倒了,跑了過來。攙我起來。我禁不住靶激地抬頭望望他,我看見他通紅的臉龐上已經大汗淋灕。他那一雙眼楮也正在望著我,微微地笑著,一定是笑我這狼狽的樣子吧?
不知怎麼搞的,我忽然想起上學期去六中賽足球的路上,我和他騎著自行車,不也這樣遇見一輛大卡車,他突然大叫一聲,我跌倒在地了嗎?呵!時間過得真快!一切恍若眼前。
「你還記得上學期去六中的路上,也是……」
我還沒有說完,他點點頭說︰「記得!」這輕輕兩個字讓我的心一下子顫動起來。
「到了六中賽足球,你受了傷,我替你守門,也摔了一個大跟頭呢,你還記得嗎?」
「記得!」他依然那樣輕輕地回答。
我的心立刻象一只騰空而飛的小鳥。我為什麼要這樣激動?
我們一路往回走,久久都沒有講話。這時候,我覺得是清晨最美的時光。我的心頭涌塞著說不清、也說不出來的感覺。
「郭輝!」總得找點話說,走進校園了,我問,「你高考志願報了嗎?」
「報了。」
「哪兒?還是科大!」
「嗯!」然後,他問我︰「你呢?」
我告訴他我想報告四川大學生物系。這個志願,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講,包括丁然,為什麼要告訴他呢?
忽然,他又問我︰「你知道西鐵城要報哪兒嗎?」
「不知道。」
「他昨天對我說,準備報蘭州大學中文系。」
「是嗎?」我睜大了眼楮。這可是個新聞。自從黃老師反復對大家講過大城市與偏遠地區人材需要對比問題之後,我知道有同學對報考「新西蘭」有想法,但從來沒有想到「西鐵城」會如此一鳴驚人。
「昨天我們倆聊了整整一晚上.他想得挺對,也許以後他更能發揮作用,做出成績!」郭輝又說。
真沒想到,「西鐵城」也有這股子勁頭,想干就干出樣子來。平常著他總是嘻嘻哈哈的,其實他有自己的抱負。我不由得佩服他!
「咱們班的同學真都是好樣的!」郭輝說。
「‘西鐵城’他家里會同意嗎?」我問。我知道「西鐵城」的父得都是區委機關干部,思想能那麼開通嗎?更多的家長希望孩子在自己的身邊,想的是實惠些,是少干活,多拿錢。
「他正做工作呢!」
就這麼邊走邊說,走到教學樓前的大花壇前。圓圓的花壇有半個世紀的歷史,听說除了「文化大革命」期間,這中間立過一個高達十二米的毛主席塑像外,一直種有各種各樣的花,使滿校園都飄散著濃郁的花香。這地方真美!站在花壇旁,陽光正明朗地照著,月季花正奼紫嫣紅地怒放。我的心頭泛起從來未曾有過的對班上同學友好的感情,和對即將畢業、即將來臨的新生活的憧憬。
忽然,郭輝問我;「听說你新交了一個朋友,是六中的……」
我的心驀地一抖。我沒有想到郭輝會問我這個問題。
「是真的嗎?」他又一次問我。那聲音充滿關心。
我抬頭望著他。我不知該怎樣回答他。
他沒有再問,只是微微笑著望望我,走進教學樓。我弄不明白那笑意和目光是什麼意思,獨自站在花壇旁痴呆呆的,眼楮竟模糊起來,淚水滾滿眼眶。
我知道!我知道!我對他依然懷有著感情!我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一上午的課,我思緒紛壇。望著班上一個個同學,覺得他們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陌生。「西鐵城」,尤其讓我刮目相看。再過一些年,等我們真正長大了,真正邁入社會了,會有更多的同學讓我認不出來,讓我驚訝,讓我羨慕!他們一個個會做出許許多多讓這個世界驕傲而震驚的事情。他們沒有辜負自己的青春,沒有辜負自己的中學時代!那麼,我呢?我會怎麼樣?
呵!我現在是這樣愛我們的老師,我們的同學和我們的班集體;我現在是這樣渴望著愛,渴望著友情,渴望著未來;呵!你們都在哪里?我向往你們,我尋找你們,我奔向你們,我信任你們,我依靠你們,我需要你們——Love!Friendship!Future!
晚上,我給丁然寫了封回信。我說現在我們什麼也不要想,全力以赴投入高考。我們也不再相互寫信,也不再見面,一直到高考結束。我祝他一切如願,考出優異的成績!我的心平靜下來了。夜,真靜!
6月17日
晚上,看報紙,忽然發現報上登有作家肖復興寫的長篇小說《早戀》的故事梗概和對他的介紹。他還要接著寫反映我們中學生生活的小說。我真高興,希望能看到。不過,我又懷疑現在誰又能夠真正了解我們中學生嗎?能夠寫得真實嗎?真的真實了,大人們又能夠容忍嗎?我忍不住傍肖老師寫了封信。也許,很冒昧。不過,我出于能夠真實寫出我們中學生生活的願望。不知道他能不能回信。我想起自己這幾年中學的生活,想把我這幾本日記借給他,我想對他會有幫助的。我希望他能回信。
6月18日
天悶熱起來。離三伏還有好多天,怎麼突然熱起來?好象要下雨,卻怎麼也不下雨!我真希望來一場暴雨,澆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