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大的東北季風,無形之中,也成為助長火勢的幫凶。
三十六間廒舍,從東舍開始,如骨牌般連燒了十四座,濃密的黑霧像是邪靈的魔爪,將豐山莊的西側廒房,整個籠罩在一片炙熱之中。
韓飛彤帶著韓家軍所有戰士,及莊內大大小小四五十名奴僕,一同加入救火行列,裁雲和拾翠、掬香,更是卷高香袖,來回火場與水井之間……
"叫兩班弟兄,將廒舍邊的錦鯉池給打出缺口,把水給引到這來。"人工湖位于廒舍正上方,只需在池旁的石壁上鑿個缺口,便能解救這燃眉之急。
"不行啊,里頭可是我養了好幾百條珍貴的錦鯉,你不能動到他們。"杜可嫣一听,這還得了,忙上前阻撓。
"幾條爛魚的生命,比得上我山莊里數百年的基業嗎?人都快活不了了,還管得到你的魚?"他虎眼圓瞪,壯碩的肌理上全是濃煙薰黑的痕跡。
杜可嫣作夢也沒想到,龐蓋所想的計策,竟然是放火燒倉,如今害人害己,更害了她派人專心飼養的錦鯉。
這些價值不菲的魚兒,是她請人自灕江彩崖石處大老遠送來,當地養殖錦鯉乃舉世聞名,而她又愛魚成痴,這些魚兒可說是她一起陪嫁過來的嫁妝,視同珍寶己出。
如今要開池引水,豈不讓這些錦鯉白白犧牲,杜可嫣說什麼也不會允許他這麼做的。
"你這豬腦袋.想這什麼歪主意,你快阻止他去鑿池子,快去啊!你……"杜可嫣急得直跳腳,抓著龐蓋便是一陣猛捶猛打。
"你腦袋瓜放聰明點,要不用這計策,到時姓韓的那小子真進去查倉,短少的那兩千四百石米,可是會害得你小命不保,你人都顧不了了,還管到那些魚!"他抓住她粉女敕的手腕,陰陰的壓低嗓門告誡著。
杜可嫣又氣又惱,可是又莫可奈何,看著一群壯漢持鎬,拿鍬,直往錦鯉池去,只能含淚揪心,什麼事也做不上來。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池邊,正要破下第一土時,裁雲及時趕來,攔著眾人說道︰"此法萬萬不行!"
"這可是老大說的,難不成,少女乃女乃想要讓整個廒舍全都燒得精光?"莫嘯虎不明究里,薰黑的臉頰滿是疑慮。
"遠水救不了近火,等到池底開了洞,水流出去後,還是一樣阻止不了火勢,再說,里頭上百條的錦鯉,可要毀于一旦啊!"裁雲認為此法並不妥當。
"可是這……"
"你們在干什麼,還不快點行動。"韓飛彤跑上前來,發現眾戰友們還未采取行動。
"是我不讓他們行動的。"裁雲無懼他一雙陰鷙的臉,救火可不比用蠻力,況且,鑿池是最為事倍功半的。
"你憑什麼違逆我的命令?"他氣這女人竟不听命于他。
"不是違逆,是為韓家百年大業著想。"她指著其他還未被殃及的廒舍說道︰"將快要遭受波及的廒舍潑上水,讓濕木難以起燃,以降低及燃點,其二,開闢兩條火巷,阻隔大火繼續蔓延,以保其余廒舍,其三,你抬眼瞧瞧,一堆積雲密布,風向也逐漸在改變中,不消一刻鐘,將會降下大雨,這三個方式,都能使損失降到最低,無需鑿池耗時,望夫君三思。"
所有人對于裁雲所提出的見解頻頻點頭,唯獨韓飛彤,氣得額上青筋浮跳,一雙飽拳緊緊扣握。
這女人……就愛拂逆他的主意!
"哼,你愛怎樣就怎樣,豐念山莊就全讓你一個婦道人家做主,這總行了吧!"韓飛彤氣得掉頭而去,裁雲知道現在跟他也是有理說不清,因此,並不想與他多做爭辯。
"管叔,你領十人將十五及二十二號兩座廒舍潑水降溫;梁大哥,你帶十人,將莊里所有的床帳、絲被全都收集一起,並且以套繩固定,然後以水浸濕,圈圍在火場四周,隔絕火勢再度擴大。"裁雲將工作分配完畢,這才想起,她的太過精明,恐怕已傷了韓飛彤的自尊。
莊內仍舊是一片混亂局面,心急如焚的裁雲,內心頓時又冒出另一個隱憂,她能感受到韓飛彤的心情、鐵定是難受極了。
日薄西山,余燼漸杳。
在所有人通力合作下,終于將廒舍的火勢控制下來。
大伙累了一天,全都早早回房歇息,身心俱疲的裁雲,也在確定火勢不會復燃之下,才返回廂房歇息。
她當著鏡台,取下鈿翠、玉簪,並將一頭如瀑般的烏絲散下。她拿起絲絹,慢慢抹去臉頰邊一圈炭黑的污泥,邊抹,一廂淡淡的情慷,悄悄涌上心頭。
她今天爭頭為韓家做了如此多,換來的是什麼?她困惑著。
還未正式進韓家門,就已和韓飛彤針鋒相對,整個莊里的人,明著不說,暗地里都把胳臂伸向她,也曉得她的方法遠勝于他,當時要是听由他的命令而鑿湖,或許,燒掉的廒舍會更多,後時,損失豈不更大。
擇善固執有時是對的,她不會為自己的決定而自責,該捫心自問的,應該是他才對。
雲鬢梳理到一半,鏡台里驀然多出一個身影,高大魁悟的體魄,赫然就出現在她身後。
"你怎麼進來的?"她一轉身,手中的梳子差點落地。
"門開了點小縫,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他往前再走兩步,整個身影已將鏡台里的空間佔得更滿。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裁雲站起,直視那對銳利的鷹眸,想,肯定是為了今天與他意見相左之事而來。
飛彤見她神色不寧,想必是深夜造訪嚇著了她,于是,他拉起月牙凳,並翻開兩只小茶杯,各斟上淡茶,和緩說道︰"別緊張,坐下再談。"
裁雲看他神色自若,也不像來興師問罪,這才與他相對而坐,不過,她還是不得松懈,此番前來,必然有他前來之意。
"夜已深,夫君還不歇息,不知有何要事相商?"淡淡的柔語,更增添夜的淒迷。
"是有要緊之事,不過不是相商,而是提醒。"他的迫切化去廂房內原有的寧靜,裁雲心有所悟,淡淡緋色刷上雙頰。
他該是忍不住了,一定是為了那件事而來……
雖然在她心里早有盤,但沒想到,竟會來得如此地早。
"裁雲不明白夫君之意。"她怔了會,雙眼刻意傻傻地溜轉。
韓飛彤開門見山。"該是成親的時候了。"
"成親?"她如雷貫耳,但也不怎麼意外。
"是成親,七天內,我要正式迎娶你人韓家,明天我會修書到京城,請我父親回來主持婚事。"如炬的眸光鎮靜不移,還見他緩緩喝茶,泰然自若。
"夫君的盛情,裁雲恐怕難以接受。"她露出微笑,螓首輕輕左右搖晃。
握著茶杯的手幾乎快把杯身捏碎,濃眉此刻擰得更緊,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慌亂的心緒怎麼也猜不透她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
"你來此,不是要我履行指月復為婚之約?"
"沒錯,但裁雲認為,時候還未到。"幾天相處,她產生越來越多的疑慮,畢竟,她嫁給他,是終身之事,倉促的決定對她並無好處。
"說個理由?"他依舊保持冷靜,不動聲色地望著她。
"除非夫君能賜予裁雲一件東西。"她正經地提出要求。
"說來听听。"
"平等書。"三個字鏗鏘有力,听得韓飛彤耳內作響。"男女平等之書。"
廂房內除了那盞燭火仍靜靜燃燒外,其余的全是一片死寂。
"那是什麼東西?"他隱約覺得,心中的計策恐將成泡影。
他想了一整個下午,終于讓他想出一個可以凌駕在裁雲之上的方法,只要能把裁雲早些娶進門,她便得遵守夫唱婦隨的千古守則,在家從夫,凡事听命于他,不得出言抗辯,也才不會像今天一樣,在下人弟兄們面前,抹了一臉的土灰。
"我與夫君平等的契約書。"她仍無懼于他肅殺之眼神,一字一宇月兌口而出。
"契書里的內容?"听得出他胸前的起伏,濃濁的呼吸聲開始加驟。
"凡是對的,有利于韓家之事,無論是夫君提出,或是我提出,都必須酌商研究,不得以己身意見為優先,即使家中女眷奴婢的看法,也要試著考慮,不得忽略漠視。"她說得針針見血,听得韓飛彤是氣血賁張,牙床咬得咯咯作響。"夫君對裁雲得緩聲細語,裁雲也要對夫君敬重順柔。"
"照你這麼說,我韓飛彤在韓家豈不沒了地位?"他鷹眼怒視,男性的尊嚴似乎籠上一層陰霾。
"家中一切大小瑣事,諸如食衣住行各方面,裁雲會處理得宜,至于保衛韓家安危,及顧守倉糧等大事,還是交由夫君之手,在眾人面前,裁雲會恪守本份,夫君有一家之主榮威,但真要做出決策,則必須平等協商。"裁雲續說道,額上早已布滿汗水,香汗濕透雪背。
這些日子以來,她清楚知道,韓飛彤是個相當自我,但又不失一個有責任心的男子,但有時在決策過程中,有不盡周詳之處,這對豐稔山莊的未來可說是堪憂,加上杜可嫣虎視眈眈,若不替他把守此關,很快地,那女人將會對豐稔山莊蠶起食鯨吞,到時,她想救也來不及救了。
因此,她的這項提議,是為了要適時替他糾正撥誤,免得他倉促的一個決定,誤了整個豐念山莊的將來。
"你這是在玩火,你知道嗎?"自古至今,從來沒有女人敢向男人提出這平等之說,有也只是放在心頭,哪個女人像她一樣,滔滔不絕,說個不休。
"玩火也好,玩命也罷,這是裁雲下嫁的唯一要求。"要讓韓家能不遭受到敗亡的命運,她必須這麼做。
"你很大膽,我從來沒看過有哪個女人像你一樣,敢提出這樣的要求。"他走到她面前,輕輕撫著她的粉頰。
只要他意念稍為一轉,裁雲就有可能被他莫名地從後腦勺一把抓住,然後再狠狠地拋摔,畢竟,這樣大刺刺地爭取,並不是任何一個主宰心強的男人,所能夠忍的。
"要是夫君不願答應,裁雲會請示韓莊主,自動放棄這段,婚約。"她把頭兒低垂,目光不再與他相對
"你這是威脅我?"他聲量整個提升,好個向天借膽的女人,敢跟他韓飛彤討價還價。
裁雲沒說半句話,現在不管她說什麼,都會引起他偏向的思考,這時,她只有靜待他的回應。
時間在凝滯的洪流中渡過,裁雲一顆心怦怦狂跳,這時,熱燙的氣息從她發梢處來,長滿厚繭的大手勾起尖女敕的下巴,漸漸往上提高,不料,截雲莫名地一個驚慌,腳步一浮,繡花鞋就這麼朝前滑去……
"啊……"一個後仰,原以為會摔個四腳朝天,沒想到,縴腰就這麼掛在他粗壯的肘窩處。
他將肘腋縮緊,粉女敕的身軀又往他懷中多挪移寸許。本來已解開兩顆的繡扣,這時,禁不起韓飛彤這麼一扯,又進開了一顆。
蜿蜒的弧鋇飽滿圓潤,襯著白里透紅的雪女敕膚色,看得韓飛彤目眩神迷,欲火灼燒全身。
"美,實在美。"他將她的身子抬高,直往身上靠攏。
兩人距離越拉越近,她微微嗅到,有種男人難得的特殊味道。從他的身上,嗅不出一般男子所產生的惡臭味,取而代之,卻是一股清爽好聞的麝香之氣,像是植物在早晨所淡淡逸出的清香,讓人心肺不禁舒坦起來。
"想擁有你的念頭,是越來越強烈了。"韓飛彤身子發燙生熱,裁雲感受尤其強烈。
雜亂的心緒還未獲得乎撫,一切都是那樣手足無措之時,女敕滑的紅唇就被狂肆的薄唇吻住。
從沒和男子有過肌膚之親的裁雲,對這突如其來的狂吻,哪能招架得住,她只能任由飛彤肆無忌憚地輕舐吸吮,那一緊∼收的酥麻感,讓她全身抖顫,腦子全被抽空,無法思考。
原以為他的吻會隨著氣息減弱而抽離,但事實並不如此,他只不過是將手勢換個方向,讓她往懷中更加貼近,開敞的酥胸不停在他硬實的胸前磨蹭,上下左右,繞圈廝磨,更加重她呼吸的急促,嬌吟聲不經意地自喉間竄出,眼神也呈現朦朧慵懶……
"我不可能不娶你進門的……"他將臉埋進她的粉胸,像只采擷花粉的工蜂,貪戀著鮮花美味。
她在他懷中動撲騰,幾乎無法站立。她的雙手緊緊環勾住他的後頸,聞著他烏黑迷人的黑發,此時此刻、整個人像要捧上雲端,難以自制。
不行,她不能迷眩在他懾人的男性魅惑中,要是再這樣下去,她會禁守不住自己的原則,而輕易地任由他擺怖,她要讓他立即答應,而且,在下回他踫她之前,要他把契書給訂好。
繡花鞋已在他將她抱上床後,自動月兌落,粉紅色帷幔漸漸藩下,韓飛彤的吻已落滿她的全身,像是落英繽紛的櫻花,片片散落在她的胸前,裁雲怎麼也抵擋不住,她只能告訴自己,她的要求。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這個男人,可說是賴皮極了。
昨晚才答應的事,今天就開始裝糊涂,不是刻意閃著她,就是假裝沉思許久,待被逼急了,才說要到操練場看弟兄們練功,有事稍後再說。
如此過了兩三天,豐念山莊內開始起了一些奇怪變化,先是來了幾位穿著道袍的巫師,說是來鎮邪驅鬼,整日在廒舍前頭搖鈴念咒,搞得整個山莊里的人不明究里。裁雲前去詢問飛彤詳情,才知是因為廒舍被燒,疑似與邪靈作亂有關,因此,才請來道士,化災解厄,將山莊內的陰晦邪氣,一掃而空。
這樣的說法,當然被裁雲斥為無稽之談,但,礙于廒舍無故自燃,加上又找不到確切原因,所以,大多數的人都認為是妖精邪鬼作祟,于是,請道士來作法一事,她並不強力反對,只要能讓莊內的人獲得心安,實也無可厚非。
然而,奇怪的事接踵而來,當三天的法事告一段落後,從第四天開始,莊內突然多了些前來布置的工人,還有不斷送來的賀禮,包括綢緞百疋、甲冑數副、金銀器皿上百套、金銀茶筒各二具、閑馬十匹、馱甲二十副等,所有迎親納福的禮品成千上百,將幾個內庭擺設得齊齊滿滿。
緊跟著,莊內各處行路紅毯鋪地、門神與對聯更換一新,莊外門檐下高懸紅燈籠,正廳處懸掛雙喜彩綢,這一切的一切,讓裁雲大感不對勁,忙跑去向韓飛彤問個詳實。
"你最好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幾天下來,她看得一頭霧水,而下人們個個見了她就閃,不敢與她正面相迎。
"你應該看得出來,不用我說。"他指揮著奴僕將紅色緞布掛在廳堂外梁,專心的神情,不亞于在操練場上,用兵遣將。
"我看不懂,而且我也不想懂,我只要你說。"她的呼吸開始急促,預感事有蹊蹺。
他仍舊將目光看向奴僕,心虛地以糊聲音回應。"沖喜,道士說要沖喜。"
沖喜?
她如雷貫耳,再次重復著他的話。"沖喜?"
"這可不是我逼你成親,是為了幫山莊改運,純屬巧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這才回過身,給了她一張無辜的臉。
"你是說……與我成親……是沒辦法的事,為了要沖喜?"好個天巧地巧的合。
"那位道士確是這麼的說,而我也用飛鴿捎信到京城,家父數日內便會回來主持婚禮。"
"也行,在成親之前,咱們先將平等書給訂妥……"
"唉呀呀,我不是告訴過你,那邊掛得太歪,左上角再提高一點點……"韓飛彤立刻把注意力轉移,將裁雲的話置若罔聞。
"等等,我是說平等書……"
"有事稍候再說,廒舍被燒之事已把莊內的風水破壞殆盡,我得先在家父回來前,把莊里舊貌迅速回復,你不要妨礙我辦正經事。"他的聲量驚人,忙碌的程度像有十個分身來使用也不夠。
說完,便見董知諒與梁海山朝此而來,他將兩人喚住,並且說道。"跟胡老爹所訂的喜幛到底送來了沒,要是再這麼慢,就撤了他,換別家也行。"
他的腳步隨著聲音越來越遠,只見他雙臂搭在兩人雙肩,慢慢朝外頭而去,裁雲焉能不知,他這是在逃避她的質問,等到韓百竹韓莊主回來,木已成舟,她要訂什麼平等書,也絕對趕不及在成親之前。
萬一,這親事若成定局,過了洞房花燭夜,他來個打死不承認,那……她以後說的話,還會有地位嗎?
她也不是要與他爭強好勝,只是凡事讓他一孤行,吃虧受苦還是他本人,她不願見他的純真與善良被杜可嫣利用,只是當場說破,他……
又一臉老大不高興。
要怎麼讓他乖乖簽平等書,又能讓自己心甘情願完成這樁婚事?
這下可難倒她了。
呆楞在廳堂前沉思半晌,直到一記銀鈴似的悅耳聲叫妯,才讓她回魂過來。
"小姐,你在那做什麼呢?"
她抬起頭,發現掬香裊娜的姿影朝她而來,剎那間,一抹淡笑浮上霞靨,她有好法子了。
就是她。
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