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橫濱,外海三百里處。
一艘豪華游艇下錨泊于海中,海面波光粼粼。借由水中倒影,隱約可瞧見船上幾個男性身影。
這是一場聚會,不定時、不定點的聚會,純男性的聚會。
「富山,你這艘游艇未免也太寒酸了些。」貝威廉背倚在欄桿上,雙手悠閑地往後撐著。
盎山岐?走過來,看了他一眼,清冷的眸光足以殺人。造價近千萬美金的游艇,這家伙還嫌寒酸?
「媽的,貝,你這個死洋鬼子,不要說中文好不好?听起來真的很怪!」杜凡大步走過來,修長的腳一抬,就要往他身上踹。
明明是混血兒,長得一副洋人的模樣,卻說得一口流利中文,听來真礙耳。
貝威廉輕輕一閃身,就躲過他的攻擊。
「你那廣東腔的中文才奇怪,好嗎?」
「媽的,你說什麼?」杜凡沖上前來,眼看就要揮過來一拳。
拍手聲在這時響起,三個人轉頭看向船尾甲板,躺在甲板上的人不知何時已躍起了身,走到欄桿旁,一手指向遠方。
「看來,炎要來了。」東方聞人嘴角噙著笑,目光落在海面上那個快速移動的黑點。
「媽的,要不是富山說什麼要在外海見面,也不用這麼麻煩。」杜凡咳了聲。
冷冷的眸光睇了過來,富山岐?依舊不語,那視線別說殺人,就算馬上要將人給凍成冰塊,都有可能。
杜凡瞬間噤了聲。唉,嘔,真嘔!
貝威廉看著,揚揚眉,吹出一記響亮口哨,「能治你杜凡的,我看僅有富山了。」
這句話听了,讓人超級不爽,「你這個死洋鬼子,說什麼渾話!要不是富山曾救過我,我、我、我……」也不用對他太客氣!
在整個亞洲,不,就算是全球,誰不懼他、不敬他三分?偏偏就這幾個損友,不僅不怕他,還……唉,不過說來,他們幾個也同樣在全球呼風喚雨,夠讓人膽戰心驚的。
「杜,你說話得小心一點,不要一句死洋鬼子同時罵到兩個人。」貝威廉涼涼一笑,好心提醒。
「這……我……」杜凡看看他,又轉頭看看一旁的東方聞人。
是呀!他也同樣是混血兒。
不過兩人還是有些不同︰貝威廉是中英混血兒,除了那一頭黑發,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像外國人,但東方聞人就不同了,因為他是中義混血兒,所以除了膚色略偏古銅色之外,沒有一處像外國人。
「東方才跟你不一樣。」杜凡不服氣的哇聲。
貝威廉聳肩笑笑,東方聞人則是轉過臉來,要他們安靜。
至于一旁的富山岐?,仍舊保持著最高品質的安靜無聲,他踱步到船側,等著快艇上的人靠近游艇,然後對他伸出一手。
長孫炎身手矯健,僅輕輕搭住盎山岐?的一手,一個躍身,人馬上落定在游艇甲板上。
他與富山岐?一個擁抱,然後退開一步,各自出拳槌了彼此的胸膛一記。
將這一幕看在眼中,杜凡不是滋味地低哼︰「冰塊跟冷凍庫果然是比較合!」
盎山岐?個性冷然,長孫炎也一樣,如果說一個是北極冰山,那麼另外一個就是南極的冰原。
長孫炎睇了他一眼,「杜,看來我似乎是太久沒和你比劃拳腳了。」
听他這麼一說,杜凡呵呵一笑。「你的提議是不錯啦,不過時機和場地好像都不大適合。」
苞那個冰塊比起來,他這個冷凍庫是好了點。冰塊問半天也不吭一聲,而冷凍庫說話雖然會凍死人,但至少不會讓人覺得自己是空氣。
長孫炎勾唇一笑,上前握拳與他一踫,再用力一抱。
「上回香港之行,還沒謝謝你熱情招待。」兩人幾乎打了一整夜的拳。
「哪里、哪里。」杜凡笑著,暴躁性子一下子消失無蹤,「不過挺可惜的,上回擂台上還是沒能分出勝負。」
「炎,真佩服你的義氣,你居然願意跟那家伙打拳。」貝威廉加入他們,上前與長孫炎用力一抱,兩人同樣在彼此胸口槌上一記。
「嗨,東方,好久不見。」一分開,長孫炎再轉身與剛好上前來的東方聞人一抱。
「你的肌肉似乎更精練了。」東方聞人不失一向的儒雅,一手卻停留在長孫炎的臂膀上戳了戳。
長孫炎反手突然出拳,兩人就在甲板上過了數拳。
「你的拳腳還是如同半年前一樣勁狠。」半晌,長孫炎先停手,俊顏上綻開了難得的笑。
「哪里,你也一樣不弱。」東方聞人鮮少恭維人。
「好啦、好啦,看你們動不動就喜歡拳腳相向,真是一點都不文明,野蠻人。」被晾在一旁的貝威廉看不下去了,再度加入談話。
「野蠻人?」四個男人異口同聲,包括今日從頭到尾還沒開口的富山岐?。
「算了,當我沒說。」氣氛太詭異,貝威廉怕被他們圍毆。「換個話題吧!盎山,你到底把我們都找來做什麼?」
「炎要訂婚了。」富山岐?說。
「嗯?」杜凡挑挑眉。
「……」貝威廉不語的望著他,也同樣在等著他的下文。喜帖不是幾日前寄來了嗎?
「富山,有什麼話就一次說出來吧!」轉身走到幾步外的躺椅,東方聞人神情悠閑的坐了下來。
請帖,他也收到了。至于時間,不就是下個月中嗎?
長孫炎瞅著富山岐?,等他說出什麼他不知道的消息。
「還記得八年前嗎?」富山岐?緩聲說。
「八年前?」四個男人異口同聲,可見得想的是同一件事。
東方聞人嘆了口氣,從躺椅上站起來,「你是指掃了那個黑暗集團的那件事嗎?」
五人就是在那時相識,進而相知相惜,成了莫逆之交。
「可瓦達?」杜凡擰起一對濃眉,說出了當年一個全球听了都聞之色變的集團名稱。
「我們掃得不夠干淨?」貝威廉神色緊繃,眸光拉向長孫炎。
長孫炎的眉頭緊皺,「沒錯,那時我們放了一個人。」一個曾經救他一命,並且在長孫家當了幾年教練,教會他拳腳功夫的老人。
「那這個集團現在又……」東方聞人看了長孫炎一眼,怕對方這次出手不僅會對五人不利,而且極有可能先沖著長孫炎而來。
畢竟那老人最後敗北,是差點在台灣喪命。
「沒錯,他們又開始活動了,不僅東南亞,最近荷蘭和德國都陸陸續續有事件發生。」富山家除了是神醫世家,同時也擁有全球最厲害、最密集的情報網路。
「這麼說……」貝威廉和杜凡動作難得一致。
「炎,那個婚,你還要訂嗎?」東方聞人就怕對方會選在訂婚宴上出手。
長孫炎擰眉不語。
「在我看來,能延就延,若不能延的話,也就算了!」杜凡搶白,替長孫炎發言。
反正他們幾個好友都討厭極了那個準新娘--朱家的小姐,朱玉嬋。
一想起那個女人,杜凡忍不住要說,長孫炎這一朵好好的鮮花,干嘛要插在那堆牛糞上?
寬敞的醫院走道上,燈光亮如白晝。
朱詠真腳下的高跟鞋,發出叩叩叩的規律節奏,就如她給人的印象一樣,明快且機靈。
「朱律師,今天又來看你媽媽?」走過護理站,一個原本低頭填寫著資料的護士,抬起頭來對她親切一笑。
「嗯。」朱詠真停下腳步,擠出一抹笑容,「請問,她今天的情況有好一點嗎?」
護士小姐的笑容驀地僵在唇邊,眼底流露出同情。
「原則上與昨天是差不多啦,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你是個好人,你媽媽也是個好人,上帝一定會讓奇跡降臨,搞不好過了幾天,她就會醒過來了。」
對于一個呈現重度昏迷的植物人,身為虔誠基督徒的護士小姐相信,唯有上帝才能讓奇跡降臨。
「謝謝你。」朱詠真知道護士小姐一番話是貼心安慰,不過她不放棄,就算母親再也醒不過來,她也會堅持到最後一刻,「我先去看我媽。」
再擠出一抹笑,她朝著護士深深一點頭,轉身朝走道的盡頭走。
護士看著她的身影,仰頭嘆了口氣。好可惜,也好令人心疼,這樣一個孝順善良的人,居然得每天公司、醫院兩邊忙,再這樣下去,她身體恐怕也要吃不消。
朱詠真很快來到病房門口,深吸一口氣,她推開門。
「朱律師,你來了!」看護吳媽轉頭見她出現,連忙迎上前。
「吳媽,謝謝你。」放輕腳步,朱詠真來到病床旁。
「朱律師,你真客氣。」吳媽搬來一張椅子讓朱詠真坐下,「照顧你媽媽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事,撇開我每個月收你一大筆的看護費不說,人相處久了都會有感情,唉,看著你呀,我總覺得我女兒如果有你一半好、一半孝順,我可能會高興得連作夢都會笑呀!」
吳媽本來以為律師都是高高在上、很難相處的,但自從與朱詠真相處過後,她才發現,原來律師也有不會擺架子的好人。
朱詠真對著吳媽一笑,「你女兒又給你惹麻煩了?」
吳媽的眉頭皺了皺,「朱律師,你真的很聰明耶!」
「這次是……」
「她跟人打架,把人家打到頭破血流,我被叫去警察局,才說她兩句,她還跟我嗆聲,說什麼要去混什麼、什麼……」唉,反正她也記不得了,不過好像是個很有勢力的幫派。
朱詠真一對細眉蹙緊,「需要我去找她談一談嗎?」
「我看就不用了,上回已經非常麻煩你了。」吳媽一嘆,「何況這陣子她又不回家了,我也找不到人,又不知她又跑到哪去了。」
女兒上一回闖禍,還是朱詠真到拘留所將人給保釋出來的。
「對了,今天白天宋醫師有來看過你母親。」吳媽換了個話題。
「嗯,這個我知道。他方才撥了電話給我,跟我談論了下我母親的情況。」
「怎樣?有沒有說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吳媽很熱心,在照顧朱詠真母親的這一年來,早已把她當親人。
朱詠真搖了搖頭,「他說,以現在的醫學來說,真的很困難。」
「這樣……」吳媽的心情跟著難過了起來,「我听說你媽是氣喘發作,才導致腦部缺氧的,唉,怎麼會這麼嚴重?」
朱詠真看著吳媽自言自語,一時無話可對。
是呀,怎麼會這麼嚴重?要不是她發現的太晚,要不是那一夜她徹夜在律師事務所里加班,要不是……今天媽媽應該還是好端端的在家中,一如以往,等著她下班,一同吃晚飯。
「吳媽,你要不要先出去吃晚飯?」將手里抱著的卷宗往一旁矮櫃上一放,朱詠真注意到了矮櫃上花瓶里的白色玫瑰花。
「好吧,那就麻煩你了,我先出去吃飯。」吳媽心想肚子也有點餓了,就順著朱詠真的意思。
「他……他今天有來嗎?」
「他?」吳媽往桌上的白玫瑰瞧了一眼,瞬間明了。「喔,你爸爸大概在中午前後來的,在病房里陪了你媽一會兒才走。」
「喔,是這樣嗎?」沒再抬起臉來,朱詠真將目光由白玫瑰花拉回,重新落在母親沉睡的臉上,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望了她一眼,吳媽只好聳聳肩,轉身走出病房。
很快地,單人病房里再度安靜了下來,獨剩輕柔的嗓音陪伴著靜靜躺在病床上的人。
「媽,如果你是醒著的話,會不會再怨他呢?你恨他嗎?還是你仍然如年輕時一樣愛他?」
龐子夜,朱詠真高中時代的同學兼好友,高中畢業後,詠真留在台灣繼續升學,而子夜則在家人要求下前往美國就學,不過她沒照著家人安排,乖乖去就讀商學系,好畢業後承繼家業,而是挑了讓眾人跌破眼鏡的商業犯罪研究學系就讀,且一畢業就考進CIA,目前專抓國際金融商業罪犯。
「詠真,這麼晚了你還把我找出來,是有什麼事嗎?」龐子夜邊打著呵欠邊說。
三天前她才由紐約回到台北,光是時差還沒調整過來就讓她吃盡苦頭,更別說她還得執行一項上級指派的任務。
不過就是因為這趟任務,才讓她有機會回到台灣。
朱詠真背靠著人行道上的電線桿,看著龐子夜頻頻打呵欠的模樣,頓覺好笑,「喂,你真的是一點也沒變耶!」
龐子夜忍不住張嘴,又是呵欠連連,「變?你是指哪一樣?」
若是指外表的話,她倒不覺得自己沒變,至少應該夸她變漂亮了,目前的她,可是CIA里商業犯罪調查科的科花,一級美女。
「你的動作呀!還有哪樣?」朱詠真一副「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粗暴」的表情。
「喂、喂,我承認雖然我動作是粗魯了一點,但你不覺得現在的我,可是大美人了嗎?」高高挑起一眉,龐子夜擺出一個自信滿滿的姿勢。
朱詠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搞笑的功力還是像從前一樣,不僅棒,而且‘笑’果十足。」
龐子夜故作哀怨,「你呀、你呀、你,你一點審美觀都沒有。」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懂得欣賞。
朱詠真掩嘴搗住沖口的笑聲,「是、是,大小姐,我是沒審美觀,請原諒小女子我有眼不識泰山。」
龐子夜跟著笑了出來,直到笑聲止住,她才問︰「說真的,你找我有事?」「恩,」推開電線桿,朱詠真往前走了一步,「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幫忙?」什麼忙需要找恰好回台北的她來幫?
「恩。」朱詠真向四周看了一眼,很快的選擇了-個地點--對街的咖啡館,「走吧,我們邊走邊談,我請你喝咖啡。」
順著她的目光,龐子夜也注意到了那家咖啡館,「耶!沒想到它還在呀!」
以前讀高中的時候,偶爾兩人會一同去咖啡館里看書,消磨掉整個星期天的下午。在變遷如此快速的台灣社會,一家咖啡館能撐過將近十年光陰,實屬不易。
「那就走吧,還等什麼呢?」說著龐子夜攬著朱詠真的手臂往前走。
利用這一段路程,朱詠真把吳媽女兒的事概略提了下,看龐子夜有沒有人脈可利用,勸回那只迷途的羔羊。
「這種事你應該找當地的警官或是角頭老大,這樣找人會容易些。」過馬路前子夜對詠真說。
「你說的事我也不是沒想過,但無奈,角頭老大我沒認識半個,至于警官的話,我又不想欠他們人情,所以……」
「所以你就找上我?」龐子夜翻了翻白眼,一臉被她打敗的模樣,「你就不怕欠我人情哦?」
「你會跟我要嗎?」詠真笑睇著她。
「當然會。」將她的手臂揪得更緊,龐子夜不怕別人誤會,故意將臉在她手臂上磨蹭。
朱詠真笑著拍開她的臉,抽回手,「那顯籪說,小姐你要我拿什麼東西還你人情呀?」
「什麼東西?」走過馬路,才一踏上人行道,龐子夜就故意駐足,目光上上下下對著朱詠真打量一番。
然後她傾身向前,裝出一副色眯眯的模樣,「朱詠真小姐,如果我說,要你以身相許,如何?」
朱詠真被她的動作和表情給逗得差點沒笑彎腰,「我可沒興趣玩蕾絲邊。」
「你不肯喔?」
「當然不肯嘍!」朱詠真伸手推了她的腦袋一記,「你以為隨隨便便這麼簡單,就能誘拐本小姐我就範嗎?」
「看來你變聰明了喔。」龐子夜笑著伸出手,捏捏朱詠真的臉。
「不聰明能當律師嗎?」朱詠真故意擺出唯我獨尊的表情。
「是、是,你很聰明,我可愛的小真真,要是你不夠聰明的話,本小姐也不會愛你啦。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你再聰明,還是需要我這個才回台灣兩三天的人幫忙,所以……現在,乖乖听話吧,大爺我要你以身相許,你就乖乖就範吧!」
一說完話,龐子夜故意往前一撲,擺出老鷹抓小雞的姿勢。
朱詠真則是哈哈笑了出來,尖叫著左閃右躲。
于是兩人在人行道上玩了起來,你追我跑地跑了幾分鐘,咖啡館已近在眼前。
一個轉頭,朱詠真朝著龐子夜笑,卻意外撞進一個胸懷。
一回神,她發覺不得了,不僅撞到一個男人,還闖進了不該闖進的異常緊張氛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