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子從東京車站到伊豆已是晚上八點,她在東京的雙城百貨公司當美工設計。
每天光搭車的時間,來回就要兩個鐘頭。
到了伊豆已有點累,她懶洋洋地騎著腳踏車,經過她平日最愛逛的大別墅,平常沒事時她總愛繞著別墅逛上一圈,但今日她完全沒興趣,只想盡快回家,誰知原本沒人的大庭院,竟然燈火通明。
人多得不得了,好像在辦宴會呢!
她揉了揉眼楮。哇!雕花鐵牆內,站著數不清的男男女女及幼童。奇怪了,智子原以為這房子沒人住呢!
他們站在庭院內高聲談笑,快樂無比。
智子一時興起,心想,庭院里人這麼多,她從側門跳進去,絕不會有人發現她的。
驀地她听見有人在叫喚。「秀雄,你出來切蛋糕吧?」
智子往屋子的方向望過去,隔了三十秒,走出一位穿著黃色襯衫、深藍長褲、留了滿臉落腮胡的男子,酷酷的五官中有種頹廢的氣質。
咦?他好面熟哦!啊——原來是那個色鬼!智子想起來了,他上回給她的支票上簽的就是「中森秀雄」的名字。
天知道上帝是如何安排的,竟然讓他和漫畫家中森秀雄同名,簡直是污蔑了她的偶像嘛!智子不滿地撇了撇嘴。
哼,這家伙真有錢,也不知他干哪行的。忽然智子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她迅速地爬進雕花矮牆,再偷偷地溜進屋內。
當她充滿好奇地逛進屋里的大廳,這才發現屋子好大好空曠,看來像剛搬來。還好沒人留在屋內,她安心地一路順著屋內雕塑品逛到二樓。
由于逛的太高興了,都沒發現二樓正廳坐著一位七、八歲的小女孩。
女孩長得可愛,但卻橫眉豎眼的,看起來脾氣很不好。
她凶巴巴地對著智子吼著︰「你滾,我不要下去參加爹地的生日宴會。」
天啊!原來他有個女兒這麼大了。
智子被她嚇了好大一跳,這孩子長得很美,一張隻果臉,卻滿眼仇恨,像剌蝟一般。
「為何不想參加爹地的生日宴會?」
她怨懟地睇著智子,驕傲跋扈地仰起小臉蛋。「要你管!你又是第幾任女友啦?我怎麼不認識你?」
「你爹地有幾個女友?」智子不是真想知道,她只是無聊隨口問問。
「一卡車。他的興趣除了漫畫就是玩女人。你不是他女友?」她恨恨地說著。
畫漫畫?難道這個爛男人也是漫畫家?那不是和中森秀雄「同行」嗎?不會這麼巧吧!
「你爹地不是漫畫家中森秀雄吧?」她緊張地問。天啊!她的信心開始一點點瓦解。
「沒錯!我爹地就是鼎鼎大名的漫畫家中森秀雄啊!」小雪睜大了眼。「咦!
你不認識我爹地,你怎麼進來的?」
「不會吧!你爹地是個色鬼!他才不是我的偶像中森秀雄呢!」智子嘴唇泛白,激動地猛搖頭,顯然她完全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你討厭我爹地?」她像發現了什麼奇跡似的。
「我是很討厭他啊!長得一副俊美如雕像的模樣,卻是至上的次等動物,一點靈性都沒有,多惡心啊!」智子現在有股想哭的沖動,是誰說過「幻滅是成長的開始」……
不料她竟然大笑且鼓掌,而不是臭罵智子一頓。
有沒有搞錯?「你——不是他的親生女兒?」這是智子的直覺。
「我是啊,如假包換。太好了,終于找到一位對我爹地沒有‘興趣’的女人了,你真是與眾不同!我叫小雪,我們做個朋友吧?」她忽然由衷地笑開來。
雖然智子討厭惡棍秀雄,但是她愛看他的漫畫至極,所以她馬上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腳步聲。「這人會是誰?」智子心想,最好別是秀雄,她的眼神已露出戒備。
小雪悶頭嬌笑。「很抱歉,的確是爹地。」她太高興了,終于有個女人討厭爹地,不會跟她搶了,多好!
秀雄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了上來。「我的心肝寶貝,你在哪啊?」
智子心焦地嚷著。「完了,完了,我要躲在哪里?」
「為什麼要躲?你何必怕爹地呢?有我在你不用擔心。」她人小表大,一副身經百戰的模樣。
「嗨!爹地,我在這。」她搭著智子的肩,完全當她是戰友。
智子心里納悶不已,卻還來不及開口問,秀雄就直逼她眼前。
「你怎麼進來的?」他口氣很差。
「我邀她來的。爹地,智子是我在伊豆最好的朋友喲!」小雪說完還甜甜地對智子一笑,不愧是演戲高手。
但秀雄也不是省油的燈。「你少鬼話連篇了,我們才剛搬到伊豆,你會和她要好,真見鬼了。喂!你……對,就是你。」他直指著智子。「對我女兒有什麼企圖啊?」俊挺的濃眉上,額間青筋隱隱浮動,看來秀雄已怒氣沖天了。
智子望著秀雄,不明白他為何一臉想吃人的模樣。
「她要當我媽咪,這就是她的企圖。」小雪撒嬌道。
智子嚷道︰「喂,你胡說什麼?」
小雪連忙搗住她的嘴。「爹地,我告訴你,你那一、二、三號的女友我都不滿意,她們休想當我媽咪,你也不準娶她們,听見了沒?」
「你要我娶這麼一位沒容貌也沒身材的女人,哦!拜托,請你不如現在給我一把刀,叫我自殺算了。」秀雄說後,一瞬也不瞬地盯著智子,目光隱含嘲弄。
他這句話簡直是侮辱人嘛。智子暴跳如雷。「喂,臭老頭,請你照照鏡子,你年紀一大把了,還想老牛吃女敕草?我最討厭你這種男人,就算你跪著給我磕頭我也不嫁你的,你少臭美了!」
她氣得七孔冒煙,搞什麼嘛!她雖非絕色美女,卻也清麗可人,今天卻被這對父女任意支配,真不明白,這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在耍什麼詭計?
小雪見智子和秀雄吵架,更是喜上眉梢。
「很好,爹地,請你記住了,如果你一定非結婚不可,我就只準你娶這個女人,明白了嗎?」
智子從沒見過比她更有氣魄的小孩。她也不等秀雄的答案,拉著智子的手就下樓去了。「我餓了,智子,我們去吃蛋糕。」
智子腦子里混亂至極了,真不明白,這家庭存有什麼樣的戰爭。而她已在無意之間成為小雪利用的武器了是吧?她竟然成為一個八歲小孩的武器,天啊!這是什麼樣的世界呢!
☆☆☆
再到中森秀雄家已是幾天後,而且是應小雪之邀,盛情難卻。
這個工作狂今日出奇地沒有在工作。這家伙不是向來白天工作,晚上玩女人的嗎?但今天他竟然在大榕樹下和一位女子翩翩起舞,跳的是華爾滋。
那女人穿了一件淡藍色的洋裝,留了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垂到腰部。
她和秀雄跳舞時,發裙齊飛的樣子唯美而浪漫,粉白的鵝蛋臉上,那陶醉的表情令智子也看呆了。
他擁著她像擁著瓷女圭女圭般的寵愛,臉上有著智子難得見到的溫柔笑容。
智子從大門牽著腳踏車,慢慢地走進去,不敢驚動他們,出神地望著他們倆陶醉地擁舞。
驀地她才發現,活了二十五歲的她,從未享受過被親愛戀人擁舞的快樂。
她既沒談過深刻的戀愛,也沒深刻地愛過誰,心里的失落感強烈到令自己受不了。看他們那麼快樂的樣子,她突然向往起熱戀,渴望能深刻地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把腳踏車停在大屋的走廊處,她直接上樓找小雪。
智子上樓走到她房間,看見她在床上畫畫,便喚她︰「小雪,你在畫什麼?」
小雪趴在床上,側頭望她,神情黯然。
智子見她畫了一個女人,留著長發,穿了一件紅色洋裝卻沒有臉。
「這是誰?」
「是媽媽,我從沒見過她,畫不出來。爹地呢?」她嘟著嘴。
「他在院子里。」她沒見過媽咪,智子相當驚訝,眼見她將畫紙撕個碎爛,跳起來推開窗戶。
她討厭看見爹地和別的女人跳舞,憤怒之余她拿起彈弓和一堆假蜘蛛,隔著窗戶瞄準那女人的頭部,狠狠地把假蜘蛛射了出去,一只只全射向那女人的頭發,射了好幾次才射中,她歡呼地叫著,興奮地看了智子一眼。
智子搖頭。「別這麼做,你爹地會生氣的。」
「我討厭霉菌,她一天到晚纏爹地,我討厭她。」
「霉菌?這是什麼怪名字?」她含笑地又搖搖頭。
她慧黠的眼閃著燦光。「‘發霉的細菌’,這綽號是我取的,她是三號女友。」小雪說完便探頭出去,發現她爹地不見了,嚷道︰「糟了,我爹地發現是我搗蛋,要上來打我了,快!我得躲起來,智子,你待會兒見了霉菌要幫我整整她喲!」
智子嚇了一跳,櫻唇嘟成一個圓。
「你——要我整她?」
「是啊!我們倆是一國的你忘了嗎?」她靠在智子耳邊咕噥了好一會兒。
智子大聲叫嚷︰「不,你開玩笑,太惡心了,我做不出來。」
「你非做不可,要不,那女人一定騎到你頭上來,我不騙你啊!」
小雪一溜煙地躲了起來,也不知她躲哪去了,她早把捉弄她父親的女人當成一種樂趣。
智子無奈之下只好坐在二樓客廳的搖椅上,看著正上樓的秀雄,他身後是霉菌小姐。
「小雪呢?她在哪?」秀雄耐著性子問。
智子瞅了他一眼,他的好興致全讓女兒破壞掉了,他看來相當惱怒。
智子明知自己不該護著小雪,但她仍大剌剌地說︰「她躲起來了,知道你會上來打她。」
霉菌小姐一看見智子,怒氣又上來了,她一手就拎住智子的衣領,嗲著聲問︰「這個女人又是誰?」
智子簡直快喘不過氣來了,她大聲叫嚷著︰「放開我,你干什麼啊!」
「她是智子,我女兒的好友。」
秀雄才說完,那霉菌小姐就啕聲大哭,以廣播電台最高分貝的聲音尖叫道︰「她跟你上床了嗎?我不管,你發誓除了老處女、大肉彈之外,就只有我啊,我這麼相信你,你怎麼可以欺騙我,我不管,我要你趕她走,要不,我現在就自殺……」她哭哭啼啼的。
智子都快被她拎得喘不過氣來了,憤而一口咬住她緊拎住她衣領不放的手。
她痛得哇哇大叫。「啊——她咬我,秀雄,你的女人竟然敢咬我哎喲!痛死我了,你看她的血盆大口留下的齒痕。」她可憐兮兮地遞上她的玉手,呈現在秀雄眼前。
智子長到這麼大,還從來不曾被人用「血盆大口」這恐怖的形容詞形容過。
這女人真是離譜!原來她還不想听小雪的建議,整她。但現在可不同了。
智子故意鑽到秀雄身邊,她縴細的身材依靠在秀雄厚實的胸膛里,還真是名副其實的小鳥依人。
要裝嬌弱誰不會啊!她雖然很討厭秀雄,但為了整整這個女人,她願意犧牲一點。
她閉上眼楮心不甘情不願地吻了一下秀雄的臉頰,鼓起勇氣說︰「我告訴你,秀雄不是你一個人的,我才是未來小雪母親的人選,你啊!閃一邊去涼快,秀雄才不會為了你這種女人趕我走呢!」
她如一頭得羊癲瘋的羚羊捉狂了起來。「秀雄,你說話啊!你到底要她還是要我?」
秀雄瞅著帶著頑皮笑容的智子,知道她是存心搗蛋,她那狡黠的眸光閃閃發亮。他兩手捉住了她的小手,把她從他身旁輕輕推開。
「好了,別鬧了,智子,算我求你,你饒了我吧!」
智子冷冷地打量著他,他並不快樂,整個人被莫名的憂郁籠罩著,她看不透真正的他。
「要我放過你,行,你叫這女人跟我道歉。」智子雙手抱胸,一臉倔強。
「道歉!休想,秀雄你搞什麼呀,快趕她走,難道在你心里她比我重要嗎?」她一副千金小姐的模樣,非常的嬌生慣養,絲毫受不了半點委屈。
秀雄瞅著智子存心找麻煩的模樣,實在火大,很想臭罵她一頓,但小雪之前就和秀雄約法三章了。要他見了智子只能歡迎、微笑、走開,不要干擾她們。
「智子是我在伊豆唯一的朋友,如果爹地不讓她來家里陪我玩,我就蹺家,誰叫你那麼討厭!沒事搬到伊豆來做什麼?害我半個朋友都沒有。」
秀雄氣得咬牙切齒,一手拉著霉菌小姐就往外走。
智子心情一松便對著他倆做鬼臉。
☆☆☆
中森秀雄一個人坐在大榕樹下喝悶酒。他的身旁則是一簇簇的小火光,看來他在燒東西。
智子騎著腳踏車繞到他身邊,見他正在燒一封信,那燃了火的信紙在天空飛,正巧飛到智子的眼前,她跳下腳踏車出手抓住那張著了火的信紙。整個人順著草坪滾了一圈,便把火弄熄,腳踏車則倒在大榕樹的另一頭。
他已經喝醉了,身子虛軟地癱在樹下,口中喃喃自語,傷心欲絕的模樣令她動容。
怎麼回事?中森秀雄不是個冷酷無情的男人嗎?怎麼今天的他如此憔悴?
他的淚瓖在眼眶里,天啊!他在哭!厚實的雙肩微微顫抖著,隱隱傳來抽搐的聲音……
嘖!嘖!一個大男人竟然哭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