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日一早,一輛馬車候在官府外,就等官夫人上車。
「娘,天那麼冷,你就別去了吧。」官朝海挽著官夫人的手勸道。「郭家莊那麼遠,繞過濁水村,還得走幾里山路才能到呢,爹要是知道你一個人去──」
「娘哪里是一個人,這麼多丫鬟跟著我,連六順也跟著來,有什麼好擔心的?」官夫人安撫道︰「況且郭夫人幾番約我打馬吊,我實在是盛情難卻……」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打馬吊。」官朝海埋怨道,教官夫人訕訕紅了臉。
「小姐,你別擔心,有我六順跟著,不會有問題的。」
「就是托了你才不放心。」官朝海睨了眼傷心的六順,又繼續碎碎叨念︰「鏢局里大部分的人都跟爹北上護鏢,龍騰鏢局近日也是生意繁忙,就連鐘大哥也負責護鏢去了,否則有他護送你去,我還放心些。」
「連這種事都要麻煩人家,你真把鐘傅當自家人看了。」官夫人揶揄道。「幸好你只是把他當哥哥看,不然端王妃介紹沐公于那麼好的人選傍我做女婿,要我拒絕,不知道有多難呢。對了,你可別忘了元宵那天要和沐公子──」
「娘,我看不如我陪你去吧。」假裝沒听見官夫人的話,官朝海不容分說跟著娘親一起上了馬車。
「咦?多你一個姑娘家能有什麼作用?你這樣就放心啦?」
「人多勢眾嘛。」官朝海攜著夫人的手笑道。「萬一有事,也許女兒比六順更能保護你呢。」
「瞧你說這什麼瞎話呢,你手無縛雞之力,有事娘保護你還差不多。」
闢朝海聞言,有些心虛的笑了。「六順快啟程吧,別耽誤我娘打馬吊。」
馬車行經之處,激起一陣塵埃飛揚,滾滾砂塵掉落路邊河中,渾濁不清的河水卷帶著砂石洶涌而過,令人望之生畏,濁水村因此得名。
「濁水村近來不太平靜,傳聞有山賊行經此地,但要去郭家莊總得經過這兒,這就是為什麼爹跟女兒都不放心你去郭家莊的原因。」官朝海一路上嘮叨個不停,其實是深怕稍有空隙便會讓娘親有機會提起那個沐公子。「我啊,答應爹會好好照顧你的。」
「哎呀,好了好了,娘知道了。其實我也不是很常來的,還不是為了咱們家和郭家莊早年的交情……想當年你爹還沒沒無名的時候,要不是郭老太爺慧眼獨具,看出你爹是個難得的練武奇才──」
正說著,忽然馬車一陣顛簸,沒有防備的官夫人往前一撲,險些摔倒,官朝海眼明手快抓緊了欄桿,立刻伸手攔住了官夫人。「娘,你沒事吧?」
「沒事,朝海,你沒摔著吧?」官夫人慌張地抓緊女兒,此時外頭又傳來馬兒的嘶鳴聲,跟著馬車又是一陣亂晃。「六順、六順!」
「先別出聲,娘──」車簾被晃得掀了開,官朝海趁隙一看,外頭竟來了幾十個騎著馬的大漢,團團將她們的馬車包圍住;他們揚著馬鞭揮舞吆喝,拉車的馬兒受到驚嚇急著要奔逃,六順和車夫駕馭不了,馬車幾乎要翻了過去。
馬車內亂成一團,官朝海抓緊了尖叫連連的官夫人,皺眉道︰「來者不善,難道真踫上了山賊?」
「濁水村山賊在此!」外頭又傳來了男人的吆喝聲︰「要命留錢!沒錢留命!」
什麼……竟敢搶劫飛天女賊?官朝海真是哭笑不得。「娘,你別擔心。」
「女兒,你別怕,娘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夫人,」六順從簾後探進頭來,慌張的道︰「這該如何是好?」
「他們要錢就給他們吧,只要不傷人就好。」
六順連忙去應付那群山賊,官朝海和官夫人躲在馬車內靜听外頭動靜。
「娘,外頭那些山賊凶神惡煞似的,我怕沒那麼容易打發……」官朝海擔心道。「等會兒萬一有事,我──」
闢夫人見官朝海欲言又止,不禁疑惑。「女兒,你怎麼啦?」
大難臨頭,難道她還要假裝自己不會武功、任人欺侮?
不行!她可是飛天女賊!若是迫不得已,就算要泄露她偷偷習武的秘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官朝海暗自想道,決定伺機而動。
「想不到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也能遇得到肥羊,哈哈哈!」馬車外,為首的山賊頭子大笑道,一腳踢開了捧著銀兩求和的六順,命令手下們繼續搜刮車內財物。
「大爺、大爺您且慢!」六順急道。「銀子已經全給您了!」
「光你身上就掏得出這麼多銀子,誰知道馬車里還藏了多少寶貝,給我搜!」
闢朝海與官夫人的馬車在後,前頭載著丫鬟僕婦的馬車給扯下了門簾,立刻響起一片女子尖叫聲。
「老大!馬車里果然藏著寶貝呀!」山賊們一見那滿車的姑娘,立刻面露垂涎、摩拳擦掌,就等頭子一聲令下。
「好啊,全給我押下車!」山賊頭子暍道。「光是丫鬟就載了一大車,後頭馬車里不知道坐的是哪家貴夫人?」
幾個山賊上前,將還掙扎著想保護夫人小姐的六順和奴僕們打倒在地,跟著將車簾一一扯下,官朝海與官夫人再無所遁形。
「這才是寶貝嘛。」山賊頭子不懷好意的打量著官朝海。「光是丫鬟就這麼標致了,果然主子更是絕品啊。」
「一個大美人,一個小美人,老大這次真的是享盡艷福了!」賊人們在一旁起哄,山賊頭子伸出手來便要捉住闢朝海!
紙傘一揮及時擋住了狼爪,宮朝海沉著臉道︰「我奉勸你們拿了銀子就走吧,否則,後果自負。」
被紙傘打開的手一陣發麻,山賊頭子面露錯愕,隨即又轉為婬笑。「想不到你這小泵娘看似柔弱,力氣倒不小,還敢恐嚇我呢,哈哈哈!大爺我好怕呀!」
眾山賊大笑起來,官朝海見他們如此狂妄,抓著紙傘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算算這里一共約二十個山賊,她應該應付得來,只可惜折棍沒帶在身上──
「你、你知道咱們是什麼人嗎?」官夫人只當女兒虛張聲勢以求自保,連忙幫著助陣。「咱們可是敏德鏢──」
「我管你們是誰!就算是縣太爺的妻女我也不怕!」山賊頭子大笑道。「大爺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小泵娘能把咱們怎麼樣!」
說罷,山賊頭子手一揮,四個手下立刻爬上馬車,欲將官夫人母女拖出車外。
闢朝海正欲出手反擊,卻忽听得「咻」一聲──
一記長鉤不知從何處甩了過來,將那四個山賊從馬車上一把掃落地,跟著又是一陣勁風襲面,吹得官朝海發絲飛揚。
闢朝海沒看清楚,只覺眼前閃過一抹銀光,當她的發絲從空中落下時,便見那群山賊又被飛鉤撂倒了四、五個。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強搶良家婦女!」銀鉤入手,黑衣人立在河岸邊,一雙鳳眸一一掃過那群賊人,銳利的目光叫他們不寒而栗。
「什麼人!」山賊頭子怒道︰「竟敢壞大爺我的好事!」
「搶錢也就罷了,我可以視而不見,但你們屢次傷及無辜,我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沐溫川吹去了銀鉤上的砂塵,慢條斯理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桂花賊!」
「桂花賊……」眾山賊們听得傻了眼,官朝海也獸住了。
「桂、嗝──桂花賊……」怎麼會遇著他?在這種情況下!在她是官家千金的身份的情況下!
不自覺的模了模臉──沒有那令他見之難忘的面罩,他認不認得出她?
「老大,是、是桂花賊哪!咱們還是快走吧!」方才被飛鉤撂倒的小山賊面露懼色,催促著山賊頭子,卻被他一巴掌又打回地上。
「桂花賊有什麼好怕的?」山賊頭子不屑的道。「不過就是劫富濟貧的小偷一個,跟咱們一樣是賊,少被他給唬住了!咱們幾十個人難道打不贏他一個?」
「老大,但這桂花賊名氣響叮當,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高手。」
「武林高手有什麼了不起?大爺我當年也是師出名門的武林高手,以為我會怕他嗎!」山賊頭子啐道︰「少給我廢話!今天這兩車女人我是要定了!誰若能擒住別花賊,就能獨享那箱銀子。全部給我上!」
眾山賊听令,一擁而上。沐溫川唇角微揚,自岸邊一躍而起,手中飛鉤挾帶著勁風自空中劃過,宛如流星般勾出一抹銀色光環,光環之下,只听得兵器踫撞落地聲、和山賊們的哀嚎聲。
一波倒地,另一波再擁上前,依然不敵桂花賊疾似游龍的飛鉤攻勢。山賊頭子眼見勢難抵擋,和一個手下趁亂躍上官朝海的馬車,駕車就跑!
「你做什──」官朝海看桂花賊看得傻眼,猛然回神要擊退那山賊頭子,母女倆卻反先遭他點了穴,動彈不得!
眾山賊見頭子竟扔下他們跑了,莫不驚慌失措,紛紛跟著鳥獸散去,就連那搜刮來的金銀珠寶也無暇帶走。沐溫川收起長鉤,飛身便往奔馳的馬車追去。
山賊頭子見桂花賊就要追來,情急之下竟將官夫人一把推下馬車.「娘!」官朝海驚叫了聲,卻見桂花賊手中長鉤一揚,便將幾乎要落
地的官夫人捆住,跟著再往回一拉,恰恰好將官夫人接住。
「官夫人?」沐溫川一見竟是敏德鏢局的官夫人,不禁一愣。那麼還在馬車上的那個,不就是──
「桂花賊!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朝海!」官夫人哀求道。
丙然是那家伙!沐溫川先替官夫人解了穴,二話不說立刻又朝馬車追去。
「喂!我勸你們別再做垂死的掙扎了!跋快停住馬車放了我,否則我──否則桂花賊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官朝海倒在顛簸得骨頭簡直快散了的馬車里,不放棄的游說道︰「桂花賊名滿江湖──」
「臭婆娘,你給我閉嘴!」山賊頭子怒道。「再吵就點你的啞穴!」
馬車奔馳得飛快,山賊頭子見桂花賊有落後的趨勢,得意的大笑道︰「什麼武林高手、名滿江湖!我最厭惡的便是你們這些自認為正派人士的偽君子了!別花賊?不就是賊嘛!炳哈哈哈──」
笑聲尚未停歇,匆地又是一道銀光閃爍,山賊頭子耳邊劃過一陣風,幾撮亂發不知被何物給斬落。
他猛然回頭一看,才驚見身旁欄柱上不知何時嵌住了一個銀鉤。「什麼──」
別花賊扯住飛鉤,使力一蕩,便落在馬車上。
山賊頭子一回身,見桂花賊睜著一雙明亮笑眼望著他,隨即舉刀揮砍,桂花賊也抽出短棍與他對打。
兩人近身搏斗,本來就顛簸的馬車這會兒幾乎要翻倒,不巧山賊頭子一記揮刀過猛,大刀砍進了車頂,一時間拔不出來,桂花賊一掌擊了過去,立即讓山賊頭子撞破了木窗、飛落到前頭駕駛著馬車的小山賊身上。
「老大、老大──小心啊!」小山賊給撞得頭昏腦脹,手里頭的韁繩都抓不住了,馬匹發狂亂竄,眼見前頭便是山谷──
馬匹在崖前急煞住腳,馬車卻被甩到了半空中,眼見就要落崖──沐溫川眼明手快、一把抱起官朝海,長鉤一甩,圈住後方大樹,及時將兩人一齊蕩出車外。
掙開韁繩的馬匹嘶鳴竄逃,官朝海只听得身後轟隆一聲巨響,跟著便見漫天塵土,馬車和那兩個山賊的身影已消失在崖邊。
沐溫川和官朝海摔落在草叢里,官朝海的頭剛好枕在沐溫川的臂彎─無奈她被點了穴動彈不得,只能尷尬地繼續躺著!
這個位置太貼近他了,她似乎能听見他的心跳聲……
安全落地,沐溫川吁了口氣,正想起身,發現官朝海動也不動的窩在他懷中,面帶潮紅、神色尷尬,才想起她穴道未解。
「不好意思啊,官姑娘。」連忙替她解了穴,沐溫川與她同樣尷尬。
「你怎麼知道我姓官?」官朝海爬起身來,連忙拉整衣衫、理順發束,沒想到自己頭一次以真面目面對桂花賊竟是如此狼狽。
「喔。」沐溫川一時語塞。「方才你娘──官夫人說的。」
「對了,謝謝你救了我娘,還救了我。」幸虧自己方才沒出手,倘若出手了,不但會被娘發現她會武功的秘密,況且若她一個人擺平了那群山賊,搞不好桂花賊也沒機會出手相助了。「真不知如何報答你,桂、嗝──桂花賊。」
心中猛一跳!沐溫川不禁望了眼官朝海──這語調、這呼喚,似曾相識?
「區區小事、無須言謝。」實在不解為何她那聲「桂花賊」會令他感到熟悉。他並非第一次與她說話哪。「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與官夫人相會吧。」
闢朝海听話的點點頭,正要跟上桂花賊,左腳腳踝卻一陣刺痛,令她「唉」了聲,蹲來。
「怎麼?」沐溫川聞聲回頭,看見官朝海蹲在地上神色痛苦,一只手按住了左踝。「你受傷了?」
「沒事沒事。」官朝海連忙搖搖手。「之前這里受過傷,可能剛才撞到了,現在有些疼罷了。」
不知為何,沐溫川匆地想起了飛天女賊!她之前被箭射傷的地方,似乎也是左踝……「我扶你吧?」
沐溫川好意地向官朝海伸出手,官朝海猶豫了半刻,才將手伸向他。「謝謝你啊,桂、嗝──花賊。」
心里又是一大跳!沐溫川猛地望向官朝海,但她若無其事,擔憂的神色似乎十分在意腳傷。「官姑娘,你的傷可能復發了。」
闢朝海低頭,發現自己左腳白襪上透出幾許血紅。「糟糕,該不是扯破傷口了吧……」
傷口?沐溫川瞪著官朝海,一股莫名寒意竄上項背──奇怪,是他昨晚沒睡好,心神不寧嗎?為何今日所見所聞,總讓他覺得有些古怪,卻又說不明白,而飛天女賊的倩影又不時浮上心頭!
「官姑娘,你還是先坐下吧,勉強著走你也走不了多遠。」
沐溫川心里忽然冒出個荒謬的想法──眼前這個是娘親急欲說給他當媳婦的官家千金,他將說出口的話實在唐突,但──
「在下行走江湖,時常處理這種小傷,倘若官姑娘不介意,請讓在下幫小姐料理傷口……」
他竟說出來了!明知禮教優先的千金小姐跟道義第一的江湖兒女絕不相同,他竟然還對官朝海這個千金小姐提出這種要求?
那邊沐溫川正後悔萬分,這邊官朝海卻掉進了自己的思緒里──
別花賊對每個姑娘都一樣這麼照顧啊?或許該說,不論男女,只要是需要幫助的人,他都不拘小節、不吝伸出援手。
但他不知道破廟那晚他替她上藥包扎時,他那輕柔的動作和專注的眼神,不但令她感動,更讓她心動,或許其他曾受他幫助的姑娘也是這般對他傾心呢……唉,她這是在跟誰吃醋呀,想想都覺得自己有些蠢了。
不過……她的確很懷念他替她包扎傷口的那個晚上……唇畔莫名泛起笑意,官朝海輕聲道︰「那就有勞桂花、嗝──桂花賊了。」
彼不得那又亂跳了的心音,沐溫川蹲去,小心翼翼地替官朝海除去鞋襪。
要不是早知道這官朝海並非如表面看來的溫柔恬靜,否則替像她這等美貌的妙齡女子除襪月兌鞋,看在別人眼里不知該多引人遐想的事。
一截白皙的足踝露了出來,一條細長的撕裂傷口微微沁血,新長好的皮膚色澤偏紅,看得出來所謂舊傷不過是最近的事。
伸進布囊取藥酒的手莫名發顫,沐溫川勉強自己斂起心神,要自己別多心了,這個官朝海!沒理由令他亂了心緒。
呼吸恢復順暢,沐溫川將官朝海的腳稍微放側,正準備開始替她包扎,方才沒發現的三顆小紅點卻忽然一躍在眼前──
淡淡的、渾圓的三點嫣紅,就像白瓷碗里的三顆紅湯圓。
「你──」沐溫川這一驚非同小可!還不小心將手里的藥酒灑了出來。
「怎、怎麼了?」桂花賊那雙總是光采傲人的勾魂鳳眼里竟會出現那種錯愕的神情,官朝海可是頭一次看到。「桂、嗝──桂花賊,發生什麼事了?」
仿佛被雷劈中腦袋!「轟隆」一聲驚醒他這個夢中人──他想起來了!丙然不是他心神不寧想太多,而是她這聲「桂、嗝──桂花賊」──跟那飛天女賊喊他時必定打嗝的聲調竟是一模一樣!再加上她踝邊的刀箭傷、還有那晚在破廟里他曾見過的三點紅痣──事事皆證明,這官朝海原來就是飛天女賊!
脖子上冒了層冷汗,震驚過度的沐溫川再次抬頭望向官朝海,很用力、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楮!這雙水靈靈的眼,再怎麼看都像是飛天女賊藏在她那別致面罩里的那雙眼楮哪,怎麼這麼久以來他都不曾發覺?枉費他號稱江南第一俠盜,身手非凡,心細如針,事事洞燭入微──
「桂、嗝──桂花賊,不如我自己來吧。」眼見他失魂落魄,手里的藥酒幾乎快流光了,官朝海連忙接過來自己動手。
驚覺自己的失態可能引起她疑心,沐溫川連忙將藥酒搶了回來。「沒事沒事,我幫你吧。受傷包扎這種事,還是我比較熟練。」心虛的笑兩聲,沐溫川開始替官朝海處理傷口。只見他戰戰兢兢,動作比上回更加輕柔細心,包扎比上回更加整齊穩固,手指甚至得隔著布才敢踫她。
闢朝海默默看著,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所謂英雄美人,像桂花賊這般風流倜儻的英雄人物,應該跟爹一樣,都喜歡像娘那種溫婉柔弱的女子吧。當她是飛天女賊的時候,他把她當男人看似的絲毫不避諱,如今她的身份是個黃花閨女,他對她的態度便不同了──多了些拘謹,多了些緊張。
只是晚上扮飛天女賊會遇到他,白天扮官家千金竟也會遇到他,也太湊巧了。莫非老天知道她的心意,所以三番兩次讓他們相遇,盼促成良緣?是了!一定是天意!老天爺都這麼幫忙了,難道她還不把握嗎?
沐溫川見官朝海好半天沒出聲,不禁抬頭瞄了她一眼──
原來飛天女賊拿掉面罩就是這個模樣──嵌著酒窩的小臉白淨似月,一雙黛眉淡掃,一對明眸巧盼,玫瑰色的唇微微上翹,似乎是想著什麼開心的事情,忍不住要笑。
沒想到這家伙雖說不上國色天香,卻也有其動人心處……盡避不想承認動心的人是誰,但他胸口那怦怦作響的聲音可騙不了自己。以前他看官朝海的時候倒沒感覺,究竟是他先前有眼無珠?還是因為他對飛天女賊的私心所致……
沐溫川兀自失神,甚至連官朝海抬頭與他四目相對時,他也忘了轉開視線。官朝海見他目不轉楮的盯著自己,身子瞬間僵住,動彈不得!
他他他──他正看著她?!為什麼?是有話要跟她說嗎?難道她的心思這麼明顯?教他看出來了?但──他又沒打算開口的樣子。倘若他不說,她也不說,是不是又要錯過這表心意的天賜良機?不行,她頭一次遇見這樣讓她心動的人,若是錯過了──她就要去嫁那個沐王府的沐溫川了。
「桂花、嗝──桂花賊!」
「什麼?」沐溫川如夢初醒、猛然回神。「怎麼了?我弄痛你了?」
闢朝海一時沖動喚住他,音量大得連自己都嚇一跳。見桂花賊緊張萬分地問著她,方才那股不顧矜持、決意對他表白的沖勁──一下子又泄氣了。
「不、不是的,我是說!」她竟會如此怯懦!可恨、可恨!「我是說──聞名不如見面……桂花賊行俠仗義、劫富濟貧,俠名如雷貫耳,沒想到小女子我有幸親眼一見。」
「啊?」沐溫川愣了半天,不覺失笑。「官姑娘言重了,那都是傳聞夸大其詞,在下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稱不上什麼俠士,自然也沒有所謂的俠名了。」這家伙偽裝得也太好了,幾次相遇,說起話來總是挾槍帶棍的,看不出她對他有半點崇拜,今日換了裝扮,竟也換了個人似的。
雖然,此刻她那副仿佛真見了意中人似的崇拜模樣,的確令他有些飄飄然……
「不,我是說真的。」機不可失,她一定要說出來才行!「其實我──很羨慕你!擁有一身好功夫,屢次教訓為富不仁的貪官污吏,救濟窮苦人家,真是大快人心。而且你總是行蹤不定,過著無人約束的消遙日子,不像我老悶在家中,只能學女紅。」唉,她不是要說這個。
「其實我也不完全是獨自一人、無拘無束……」想到自己親爹身為朝臣,卻不知那讓官府頭痛無力的桂花賊就是他親生兒子,沐溫川笑得有些心虛。「其實官姑娘是官老爺與夫人的掌上明珠,備受眾人呵護,小姐該惜福才是。」
「我知道他們對我好,怕我受傷,怕我吃苦……」官朝海撫著已包扎好的腳踝,喃喃自語。「但我若能選擇自己想要的,那不知有多好……」
沐溫川見著官朝海一臉落寞,就連那雙笑窩看起來都不開心似的。
「官姑娘似有煩心之事?若不介意,可向在下透露,也許在下能幫小姐想辦法?」選擇自己想要的?她該是在說飛天女賊的事吧。也好,倘若她對他開誠布公,他也不介意與她坦誠相對──
因為這樣……總是比較好嘛,萬一……他是說萬一──萬一他真的想把飛天女賊拐來做妻子,總不能夫妻間還神神秘秘,天天以面罩相對……
「謝謝你,桂、嗝──桂花賊。」官朝海沒料到桂花賊竟會對初次見面的她這般關心──好吧,對她而言不是初次;感動又激動,方才那逃逸無蹤的勇氣又回來了。「但這件事恐怕你也幫不了我……其實是我姨娘幫我說了一門親,對方是沐王府的少爺,我娘對那沐少爺滿意得不得了,但是我……我真的真的很不想嫁給那個沐少爺,真的!」
「……」他有沒有听錯哪……看她那表情,簡直是對他──百般厭惡!當初知道娘看中的媳婦是官朝海時,他都還沒對她這般嫌棄呢。
沐溫川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時無言以對,只能听著官朝海繼續哀訴。
「那個沐公子跟我有點過節……不過這還不打緊,最讓我難以接受的是他年紀輕輕尚未娶妻,就在外頭有了個女兒,六歲大了呢。」官朝海皺眉嘀咕著。「也難怪娘會以為他是個正人君子,非要他當女婿不可……光看外貌,他的確是溫文儒雅、風采翩翩,想不到他跟一般富家公子爺一樣,荒婬奢侈,真是可惜了他那副好面相。」
沐溫川越听臉越白,勉強笑道︰「或許官姑娘對那沐公子有些誤會……其實沐公子不是那樣的人,你說的那個六歲女童也不是他的女兒。」再不辯解,他沐溫川豈不是英名全毀。
闢朝海一愣,沒想到桂花賊會替沐溫川說話,該不會是他們倆認識吧?
「說來也太巧了。我與那沐公子是多年好友,他這個人我再了解不過了。他雖身在富庶之家,卻相當潔身自愛,正如官夫人所言,是個正人君子,而且樂善好施,屢次以沐王府的名義捐贈糧財給各地的善心堂,平日還常探訪貧民村需要幫助的村民──就拿城郊老石村來說吧,你去問問那兒的村民,沒有人不認識那個出錢在村里辦學堂的沐公子。」
闢朝海一臉錯愕,張口欲言,又見桂花賊滔滔不絕繼續贊揚那個沐公子。
「他跟我一樣嫉惡如仇,只是礙于皇親貴族的身份,反而多受拘束、有志難伸……但只要他能幫忙的,他莫不傾力相助。例如官姑娘說的那個六歲女童,其實就是他在老石村認養的孤兒,名喚小阮,與我也熟識,他倆的關系並不是像官姑娘所想的那樣。」
「難道是我誤會他了……」
「沒錯,是小姐你誤會沐公子了。官夫人的眼光的確好,沐公子家世好、人品好,心腸好──相貌如何是見仁見智,除此之外,他確實是個難得的女婿人選。」
夸自己夸得臉不紅氣不喘,沐溫川就怕這官朝海將他與一般公子哥等同視之,枉費他先前還為了不想娶官朝海而苦惱、為了似乎對飛天女賊動了情而牽掛,誰知陰錯陽差,讓他苦惱的、牽掛的,全都是這家伙。
「所以小姐你不用煩心了,官夫人愛女心切,一定會替小姐挑個好歸宿。小姐不如多與沐公子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的好。」
闢朝海見桂花賊這般盡心安慰鼓勵她,實在感動,而他那漂亮鳳眸里的明亮神采又開始在頻頻勾她的魂,令她滿腔蠢蠢欲動的傾慕之情瞬間失了控──
「盡避那沐公子真若你們說的那麼好,但是……但我心里已經有一個很喜歡、很崇拜的人,一個比沐公子還要好上千倍的人。」接下來的話她不該說,不是一個大家閨秀該說出口的,但是她忍不住、忍不住了!
「我喜歡的人是你──桂、嗝──桂花賊。」
綠林小屋外,沐溫川坐在石凳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小泥人,仿佛在思索什麼,臉上卻掛著耐人尋味的微笑。
沒想到官朝海一個千金小姐,竟敢對俠盜桂花賊表白!想到那天她滿面通紅大聲吼出她喜歡他的模樣,她的勇氣真是不可小顱哪。不過若換作是飛天女賊,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那家伙總是沖勁過頭又莽撞無比,凡事都靠著滿腔熱血,想想還真令人擔憂……
唉,現在他也不用為婚事煩惱了,看娘親、端王妃和官夫人這般積極促成他倆,官朝海勢必要嫁進沐王府來,他也不用費心思誘拐飛天女賊,因為她根本就是飛天女賊嘛。
真要煩惱,就該煩惱怎麼讓那家伙在他面前承認她就是飛天女賊……
想想也真有趣。果然不是冤家不聚頭,以後跟這家伙竟要同房同床、朝夕相對了,將來的日子不知會變得多混亂、多有趣呵……
「一個人傻愣愣的坐在這里發笑,徒兒你傻啦?」出游甫歸的老公子不知何時冒了出來,神不知鬼不覺的,嚇得沐溫川手里的泥偶差點飛了出去。
「師父!」忙將泥偶收好,忙將臉上的笑收好。想到這老家伙不知在哪里偷偷觀察他兀自傻笑多久了,沐溫川臉際微熱。「你可回來了。」
「回來啦。」老公子呵呵笑道。「去昆明探探老友,順道采集些奇花異草回來。你不知道喲,昆明那兒的花開得真是美。」
一封系著紅繩的白色信箋出現在眼前,老公子愣了愣。「這什麼?」
「這得問你哪,師父。」將信扔到老公子手里,沐溫川搖頭道︰「一出門就十天八夜的,也不交代一聲,讓暖香姑娘等,你好意思嗎?」
老公子聞言震驚,立刻拆信閱讀,沐溫川又嘆道︰「萬一暖香姑娘等不及,又像當年一樣一走了之,我看你怎麼後悔!」
「焉得木樨四季香……」老公子狂喜道︰「三分相思七分情!這是你師娘寫的!我認得她的字跡──誰給你這封信的?暖香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信是飛天女賊交給我的,說是她師父交代她──」
「暖香就是飛天女賊的師父?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讓我找到了!我就說飛天女賊與你相遇是上天注定的緣分!讓我跟你師娘團圓,也讓你尋得嬌妻人選!」
「師父,飛天女賊的師父是個男人,絕不是師娘。不過你先別急,飛天女賊答應回去幫我問清楚,我與她相約今晚山腳破廟見,到時就知道暖香姑娘在哪了。」
老公子聞言,面露失望,但又很快恢復欣喜的表情。「沒關系沒關系,慢慢來,問清楚得好,有情人終成眷屬,只要能與暖香團聚,我不在乎等多久。不過徒兒啊,你今晚不是得跟那官家小姐去元宵燈會?」
「是嗎?」沐溫川一愣。「我竟完全忘了,不過也好……」
「也好?什麼意思?」老公子問道,卻見沐溫川臉上有笑。「喏喏,你瞧你又像剛剛一樣傻笑了,到底在笑什麼?這麼開心!喔,該不會是你喜歡上那個官姑娘了吧?那飛天女賊怎麼辦?你不拐她來當娘子了?」
沐溫川斂起笑,換上一臉高深莫測。「拐,當然拐。而且我還要一箭雙雕。」
啊雲逐夕陽,正值鳥歸時分,城里的人們已迫不及待點上大小花燈。小販們聚集在大街上,有猜燈謎的,也有賣元宵的,處處皆是慶元宵的歡樂氣氛。
待夜幕初掛,便見城中一片煥然璀璨的燈火,從這條街延伸到那條街,火龍一般閃爍著金光。正是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就連天邊繁星都黯然失色。
闢朝海奉母命與沐溫川同游燈會,本以為要與他大眼瞪小眼、相對兩無言一整晚,沒想到沐溫川一反先前的冷漠態度,打從自官府門口接她上車開始,便對她噓寒問暖、百般呵護,講起話來不但輕聲細語、恭謙有禮,臉上還不時掛著和煦如東風的微笑,害得她每一抬頭瞧見他,心里便猛一大跳!
她竟到今日才發現,原來沐溫川那雙眼楮和桂花賊的勾魂鳳眼十分相似呢,怎麼她以前從不這麼覺得?不知桂花賊拿下面罩,是不是也跟沐溫川一樣俊俏……
不過,俊俏又有何用?桂花賊武功蓋世、英氣非凡,沐溫川這種玉面書生是怎麼也比不上的。
「官姑娘,官姑娘?」
「啊?」宮朝海一回神,才發覺自己正望著沐溫川發愣。「怎、怎麼了?」
「老板拿猜燈謎的獎品給你呢,你不接嗎?」
「啊?要要要!」官朝海連忙從小販手中接過那紙雕的小燈籠。「對不起啊沐公子,我剛才可能是走得有些累了,所以一時失神……」
「不要緊。我也有些累了,不如咱們坐下吃點東西。桂花元宵好不好?」
闢朝海聞言,眼楮一亮!朝沐溫川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見一個小攤子前坐了三、四桌客人,店老板正用大鍋煮著熱騰騰的水,白煙挾帶著桂花香氣迎面而來。
「好啊,我很喜歡吃桂花元宵呢。」官朝海欣喜道,抬頭一見沐溫川也正望著她,只見他眸中柔光流轉、笑意滿盈,懸在樹梢的花燈在他身後暈出一圈黃光,映得他仿佛天人下凡般,教她一時忘了這人曾經如何令她討厭──
「我也是。我還常常想著將來要自己開一間食堂,專門賣桂花元宵呢。」沐溫川笑道,相當自然地牽住闢朝海的手,一同走到了攤前。掌心相觸之際,官朝海還來不及反應,下一刻,沐溫川的手便已放開,轉身向老板點了兩碗桂花元宵。
闢朝海連忙找張空桌坐下,撫著自己有些紊亂的心跳,直覺詫異──
罷才是怎麼了?他牽她的手,她竟不覺得討厭;他放開手的那一刻,她還有些……她定是暈頭了!她怎麼會為了沭溫川而感到悵然若失呢?雖然這沐溫川不對她冷言冷語、與她針鋒相對的時候,是挺討人喜歡的……但她一定是受了桂花賊的影響,才會感覺他沒那麼討人厭了。
是了,定是因為桂花賊的關系……沒想到他與桂花賊竟會是多年好友,若能與他交好的話,也許能多知道些桂花賊的事情……
「來了,熱騰騰的桂花元宵!」老板捧著兩碗冒著煙的元宵來到桌前,官朝海見碗里三顆白潤柔女敕的元宵浮在水中,不斷散發出桂花香氣吸引著她,她連忙舉起木匙吃了一顆──口中一陣熱蜜暖流、跟著便香氣滿盈,教她滿足得眯起眼。
沐溫川見狀笑道︰「官姑娘果然不同于一般姑娘,吃起元宵來毫不扭捏造作,一口一個才過癮──果然如桂花賊所言,是個特別的女子。」
闢朝海听他前一句話,才連忙要將已整顆吞進嘴里的元宵咬成兩半,可听見他最後一句話,她立刻嗆著!元宵跟著掉落湯碗,濺起水花!
「你沒事吧?官姑娘。」沐溫川微笑著遞給她手巾擦拭,但官朝海此刻哪有心情管哪里被濺濕了。
「你剛才說桂花賊跟你說──你們果真認識!」官朝海既興奮又著急,差點將碗打翻。
那日她向桂花賊告白後,桂花賊看來似乎有點受驚,接下來兩人維持著尷尬的沉默往回走,他將她送回了官夫人身邊後便告辭了;而她兩腿一軟,宛如虛月兌般坐倒在地,心中半是慶幸半是懊悔,渾渾噩噩度日至今。
「沐公子,桂花賊跟你提起我嗎?他有跟你說什麼嗎?」
「沒什麼。」有趣了,在他面前她喚桂花賊就又不打嗝了,看來那副面罩的功效可真大。「桂花賊與我情同兄弟、無事不談,所以你也不用感到尷尬。桂花賊說他前些時候偶然救了敏德鏢局的夫人與小姐,我才發現原來就是你。他又說與你相談甚歡,說你──很特別,令他印象深刻、見之難忘,很希望能再與你相逢。」
闢朝海听了,大松一口氣。幸好桂花賊沒有因為她忽然表白的唐突行為而感到惱怒,也沒有因此而討厭她,反而希望能再相逢呢……果然她把握天賜良機是對的!好,很好的第一步!為了爭取自己的幸福,她要勇敢踏出第二步!
「桂花賊還說,很感激官姑娘的青睞,但是其實他已心有所屬……」沐溫川故意把聲調拖慢了,果見官朝海臉色慢慢變了,太明顯的震驚、失望、難過。
沐溫川看在眼里,心中忽地流過一陣溫柔,心里對她的那份好感忽然一下子從蒙朧不明變成了確定的重量,模不到觸不到,卻重重填滿他心房──
這家伙是真的很喜歡桂花賊呢……
「是……是嗎?」第二步還沒踏出就先被拒絕了,官朝海強顏歡笑,盡量裝作若無其事。「那真是太好了,不,我的意思是,是哪家姑娘這麼幸運,能得到俠盜桂花賊的垂青?想必是個絕世大美人吧?會不會是什麼郡主、公主?」
沐溫川听了,忍不住笑了。「為何作此猜測?」
「英雄配美人嘛,要能配上桂花賊的,一定不是一般尋常人家的姑娘……」慘了,鼻頭有些酸、眼眶有些濕,她不會這麼沒用的吧?「難道不是嗎?」
「真是傻子了你。」沐溫川低喃道,溫柔的目光鎖住了官朝海,定定的注視,仿佛有魔力似的,令官朝海的身軀無法動彈。空氣里的桂花香氣似乎加重了,官朝海不禁想起了桂花賊在破廟里也曾這麼注視著她……「桂花賊喜歡的人,雖不是絕世美人,卻也是個清麗月兌俗的姑娘,她不是公主那般的金枝玉葉,她舞槍弄棍、與桂花賊同飲一壺酒、因救人而受傷,卻更令人憐惜……」
闢朝海愣愣的看著他,有種微妙的錯覺,仿佛他這些話是他對著她說的……
「桂花賊中意的人,就是飛天女賊。」
「砰」的一聲巨響,天邊匆地綻出了一朵五彩煙花!燦爛光彩映著官朝海震驚的臉,也映著沐溫川溫柔深沉的眼神。身旁眾人高聲歡呼!闢朝海腦海亂轟轟的一片──桂花賊喜歡的人是飛天女賊!是她呀!
「是桂花賊親口說的?他喜歡的是──」官朝海急著想追問,卻忽听得醉月湖邊一陣騷動,有人喊著救人。
「快看哪!湖中那條船竟燒起來啦!快想辦法救人哪!」
闢朝海與沐溫川一齊往湖中看,只見一艘畫舫不知為何著了火,火舌四竄,一下子就燒到了相連的另一艘畫舫上;船頭不斷冒出黑煙,遠遠可見幾個人影揮舞著手求救,也有幾個人已跳下了水。
「不好了!不得了了!我的主子還在船上哪!」一個面貌縴細的少年捧著從岸上買來的黃魚餃子趕了來,焦急萬分的想要去救人,眾人忙攔住他,不讓他冒險下水。「來人啊!快救命啊!拜托你們救救我的主子啊!倘若主子有事,我就完了、就死定了!救命啊!」
闢朝海與沐溫川此時心思一致,不約而同對對方道︰「不好意思,我的荷包掉了,我回去找。」
「你想不想吃糖葫蘆?不如我去買。」兩人先是一愣,立刻各自起身。
「我去去就來。」
「我替你買一串。」
闢朝海往與沐溫川不同的方向跑,目的是要找尋暗處──幸好今晚約了與桂花賊會面,她預先將夜行衣穿在里頭了,天冷衣厚沒人看得出來,沒想到竟會派上用場。官朝海遠離了人群,找著了一處僻靜樹叢藏身,立刻將毛襖裙裝月兌下,將長發盤起、戴上面罩,又往醉月湖畔奔去。
湖中畫舫的火勢更大了,官朝海攔了一艘小船往畫舫駛去,靠到近處便一躍而起,施展輕功飛身越過湖水,輕巧落在畫舫屋頂上頭。畫舫的梁柱坍塌、屋頂搖搖欲墜,官朝海立刻竄身進入火海,搜尋是否還有人受困──
「咳咳咳!救命哪!」男子微弱的呼救聲響起,官朝海一回頭,果見一名青年躲在翻倒的圓桌底下,懷中抱著幾卷畫軸,身邊還有一個頭發灰白的商人,手里抱著一箱白銀。
「船上還有別人嗎?」官朝海大聲問道,一邊將他倆扶起。
「他們全耐不住跳了水,沒別人了。」抱著畫軸的青年咳道。
「來,我帶你們走!」官朝海正說著、「轟隆」一聲巨響,畫舫的屋頂坍了一大半,那商人為了撿拾掉落的銀子,逃避不及,被木板壓住了雙腳,哀嚎不已。
闢朝海正欲救他,忽然一個黑影閃過,長勾一甩,將木板卷趄,甩落湖面。「桂、嗝──桂花賊!」
「你一個人撐不了,這一個我來救吧。」沐溫川話畢,挾起那商人準備離去,轉身又對官朝海叮囑道︰「快走吧,你自己小心!」
闢朝海又慌又喜,連忙點頭答應,但見桂花賊已經離去。
「女俠!船要沉了!咱們快走吧?」那青年焦急地提醒著官朝海,官朝海才連忙回過神來,運起輕功帶他逃離畫舫。
闢朝海將那青年救至岸邊,正問他有無受傷,才發現這名青年雖然被煙燻得灰頭土臉,卻仍看得出他原本衣著非凡,是個富貴青年。「你沒事吧?」
「多謝女俠冒險救命。」青年拍了拍身上的土塵,站直了身昂首道︰「黃某听聞秀水縣地靈人杰,出了不少英雄好漢,今日果然親眼一見!不知道女俠如何稱呼?黃某歸去後必以重金答謝。」
「不用、不用了,黃公子。」官朝海搖手道,只覺這小伙子舉手投足皆散發出一股貴氣,說起話來十分老成,與他的年齡完全不合。「區區小事?不足言謝。」
「但黃某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青年翻出荷包,將一只玉牌遞給官朝海。「既然女俠如此謙遜,不如收下這只玉牌當謝禮。將來女俠若有無法得解的危難,可持此玉牌上京城南定王府找莊主爺,他見了這玉牌就知道如何幫你了。」
青年口氣平順、面色從容,不像在唬人,官朝海半信半疑,只能收下。「那好吧,謝謝你。」
「主子、主子!」方才岸邊那個捧著黃魚餃子的少年朝這兒奔了來,見青年安然無恙,竟喜極而泣,跪倒在地。「主子您沒事真是太好了!倘若您有個三長兩短,小靈子真是有幾個頭都不夠砍……」
「方才千驚萬險,多虧有這位女俠相救,否則真是凶多吉少。」
「哎呀,你該不會是飛天女賊吧?」跟著來看熱鬧的群眾里,一個婆子驚道︰「我是鄭老爺府里的廚娘,那夜你跟桂花賊大鬧鄭府被我瞧見了,是你沒錯吧?」
闢朝海聞言一驚,沒想到這婆子記性非凡,竟將她認了出來!她見眾人議論紛紛,那青年也以相當好奇的眼神望著她,她正想趕緊離去,卻見不遠處來了兩路官兵,團團將他們包圍住,為首的正是敦親王沐王爺。
「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沐王爺跪地謝罪,看得官朝海大驚失色──她救的這個黃公子竟是當今皇上!慘了、慘了!
青年面露慍色,不發一語,小靈子在彷惶恐道︰「方才事態緊急,小靈子才會向沐王爺求救,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人知道皇上微服出巡之事……」
「罷了。」青年一拂袖,望向呆在原地的官朝海,神色才又趨緩。「不知者無罪,沐王爺請起。朕本在畫舫中鑒賞幾幅失落民間的前朝名畫,不料湖中風大掀翻燭台,竟釀成熊熊大火,多虧這位飛天女賊及時救了朕,朕才免于死難。」
沐王爺一听訝道︰「飛天女賊竟敢現身此地?」再不跑就沒機會了!搶在眾官兵舉起兵器拘捕她前,官朝海一個飛身越過人牆,展開輕功逃之天天。
「保護皇上重要,別追了。」沐王爺一揮手、阻止官兵追捕她。「皇上,飛天女賊正是近日盛傳與桂花賊攜手行竊的賊人,他們倆專門以皇親貴族、地方富紳為目標,號稱劫富濟貧,四處竊取財物,至今已犯下不下百件竊案──」
「劫富濟貧?」青年喃道,望向官朝海逃逸的方向。「朕記住你了,飛天女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