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宙又作夢了,他夢見自己的身軀不斷地縮小,重新卷進時間的河里。他努力叫喊著︰「不要——」
但一點用也沒有,他再次進入深層的潛意識里,回到了小時候——
他一個人在黑暗的走道模索,從他的房間一步一步地走向母親的房間。
黑暗里隱約傳來細碎的哭聲,在空氣里回蕩再回蕩。
那是母親的哭聲。
他在黑暗中繼續地模索,終于走到母親的房門前。
他不是故意要站在門口偷听的,但腳卻不由自主地來到門邊。
母親絕望地低咆著︰「我不需要一個不了解我的丈夫。你滾!滾遠一點,我再也不要看見你,再也不要——」
溫柔的母親竟對父親講著如此殘酷的話!?
宙看見面無表情的父親走出母親的房里,對他視若無睹,隨即從容離去。
宙望著黑漆漆的室內,沒有任何聲音,孤寂得教人害怕。
母親呢?
他怯怯地走了進去,隨即把門推開,讓外頭的光線照射進來。
他終于看見母親,她像尊石雕般癱在床上。
他,安靜地走到母親身邊,伸手觸模她的臉,那濡濕的感覺,是母親的眼淚。
他不知怎麼辦才好,只好輕聲叫喚︰「媽咪——」
母親僵硬的身體移動了一下,抬頭看了宙一眼。
在黑暗中,那是一雙美麗卻悲淒的眼楮,布滿空洞、失意、仇恨、無奈,以及宙無法解讀的各種情緒。
那是一雙受盡折磨的眼楮。
他才十歲,無法了解大人世界里的紛爭,但什麼叫做傷心,他是明白的。
「宙,是你。」母親叫喚他,那聲音是清晰而悅耳的,但奇怪的是她的神情卻讓他覺得遙遠。
「媽咪,別哭——」他從口袋中拿出手帕替她拭淚。
母親摟他入懷,輕聲在他耳邊細語!「宙,請你答應媽咪一件事,好嗎?」
宙完全不明白母親想說什麼,但只要母親能恢復原來的樣子,不管是什麼樣的請求他都會答應的。
「媽咪你說啊,我一定做到。」
母親把臉貼在他的耳邊,呢喃著︰「答應媽咪,長大之後別輕易愛上一個你無法懂她,又不能給她深刻愛情的女人,那將會造成你一生中最大的痛苦。」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並不全懂,只是依母親的意思復誦一遍。「我長大之後,絕對不會愛上一個我無法懂她,又不能給她深刻愛情的女人。」
母親在他溫柔的安撫下睡著了,宙萬萬想不到她從此長眠了。
翌日,他一睜開眼,面對的即是近乎瘋狂的父親。
案親激動地拎著他,以發顫的聲音問︰「你母親昨晚對你說了什麼?她說了什麼?」
他瞅著悲慟的父親,猛搖頭,他不以為父親會想知道母親的遺言。
四周一片混亂,他只听見眾兄妹的哭聲。
「媽媽——你不要死!媽媽——」
「快說,你母親昨晚究竟對你說了什麼?她怎麼可以不留任何遺言或遺書就走?她怎麼可以?」父親狂聲怒吼,情緒激動地搖晃著宙瘦弱的身體。
「沒有,媽咪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有。」他撒著謊。心想父親若知道了遺言只會更難過,所以就讓他自私地保留母親留給他的最後話語,永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