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不睡?」世貝勒慵懶地躺在床榻上,伸手抱著趙水雲。
「我等一下再睡,你先睡吧!」趙水雲若有所思地呆坐在床沿,雙眼凝望著漆黑的窗外。
「好吧!」世貝勒不語,翻過身去。
趙水雲仍面無表情的坐在床沿,縴細的影子拉長地映在牆上。她就這麼坐了一個時辰,直到三更天,世貝勒已在她身旁沉沉睡去。
趙水雲站起身離開床沿,雙手靠近桌上的燭台,讓蠟燭的火焰一寸一寸地燒斷牽絆著她和世貝勒之間的粗繩。
啪!繩子斷了。趙水雲揉了揉自己紅痛的雙腕,吹熄桌上的蠟燭,又輕聲躡步的走回床沿,看著床上熟睡中的男人。
罷毅的薄唇緊抿著,看起來是那麼的無情。想到他的唇曾經深深地吻過她,她的雙頰倏地飛上兩朵紅雲。
幻想觸踫他俊美無儔的臉龐,就當是離別前的回憶,只怕驚醒好夢方甜的他。
他的笑容,應該是很好看、很迷人的,但為何每次看見他的笑容,都仿若只是一張掛在臉上的華麗面具呢?
如此卓爾不群、英姿颯爽的男人,身旁的紅粉知己該是多得難以計數吧!
早在破廟時,四目交會的一剎那,她就淪陷了,她已無可救藥地愛上他。
對,她愛上他了,只是她一直沒有勇氣去承認自己愛上的竟是一個一而再、再而三對她輕薄的狂妄男子。
曾幾何時,她已如此深陷泥沼而不可自拔?他幾次的惡意調戲,慢慢變成她心頭的甜蜜回憶。不知不覺,趙水雲眼眶蓄滿了淚水。
她看著他,想把他的俊容鐫刻在心底的最深處,即使以後永無相見之日,她也會把這段回憶埋藏在心里。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客棧外頭傳來巡更報時的吆喝聲,驚醒了陷于不舍情緒中的趙水雲,拉回了她的心神。
「糟了,再不離開恐怕來不及。」趙水雲輕蹙黛眉,喃喃地道。
趙水雲離開床沿,走到房門口時又深情地回望了世貝勒一眼,隨之毅然掉過頭去,輕輕合上門,不再留戀。
趙水雲合上門後,世貝勒突然睜開雙眼坐起身,一雙幽沉難測的冷眸凝著門口,薄唇扯出一抹猶如等待獵物再度上門的笑意。「逃?我就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世貝勒把玩著藏匿在他袖中的玉仙子,笑容益發詭異。
???
天剛露出魚肚白。趙水雲一刻也沒停下來休息,頭也不回的直奔恭王府,即使她已累得走不動了,她還是緊咬著牙,一步一步的繼續走下去。
她怕萬一世貝勒醒來發現她不見,她可就逃不了。他隨時都有可能策馬揚鞭追上她,一思及此,她的腳步更不敢停下來了。
「好累!」趙水雲扶著大樹喘息。「再……再一里路就到了,撐著點。」趙水雲喃喃自語地鼓勵自己,又邁開疲憊不已的腳步向前走去。
回到京里,已是艷陽高照的正午,烈日曬得趙水雲的臉頰紅通通的,香汗淋灕。
「水雲姑娘!」恭王府里的丫環春兒看見正站在府邸外的趙水雲,連忙喚住她。
「是你呀!春兒。」趙水雲抬起頭來,才發現人已經走到恭王府門口了。她只顧著趕路,連到了目的地都不自覺。「水雲姑娘,你可回來了,格格現在正在鬧別扭呢!」春兒慌張地告訴她格格的情況。
「鬧別扭?鬧什麼別扭?」趙水雲不解。以琦禎格格的好性子來說,她不會無端地鬧別扭呀!
「你進去就知道了。」春兒拉著趙水雲的手往格格的房間走去。
???
還沒走到琦禎格格的房間,就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和淒厲的哭喊聲。
「我不要嫁,我死都不要嫁。」話聲方落,物品又一件一件被摔破,碎裂的聲音清晰刺耳。
「這是怎麼回事?」趙水雲回頭問身旁的春兒。
「都是王爺啦!他為了要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于是請求皇上賜婚,把格格許配給世貝勒,因為世貝勒是最得皇上寵愛的皇子呀!」
「那很好啊,為什麼格格要發這麼大的脾氣?」那該是一件喜事,趙水雲想不通格格為何氣成這樣。
「水雲姑娘,你有所不知。這個世貝勒人稱笑面殺神,他殺敵時都面帶微笑,一刀砍下敵軍的項上人頭,好像殺人是種享受似的,這麼冷血無情的人,誰會想嫁給他?」
趙水雲听到這里嚇了一跳,要琦禎格格和這種嗜殺好戰的男人廝守一輩子,對她而言無非是種折磨。她突然胸口一窒,頓覺呼吸困難。
她手撫上心口,本想讓自己的呼吸平順些,卻驚訝地發現自己胸前的玉仙子早已不見,臉色倏地刷白。
「怎麼了?水雲姑娘。」春兒察覺到她的不對勁。
「我的玉,我的玉不見了!」趙水雲喃喃自語著,突然想到什麼,整個人倏地一震。是那時候,一定是那個時候!
趙水雲回想起她在客棧呆坐在床沿時,那名猖狂的男子從背後抱住她。他一定是趁她想事情想得出神的時候,無聲無息地取走她胸前的那塊玉仙子。
這下該怎麼辦才好,那是她尋找親生父母的惟一信物呀!沒有了玉仙子,就等于失去了所有的線索。
「你還好吧?水雲姑娘。」春兒關心的問道。
「沒事、沒事。」趙水雲笑笑地回答,黛眉輕攏。心底復雜的情緒,和春兒說了也沒用。
一聲物品被摔破的聲音又從房里傳出。
「我先去看看格格好了。」趙水雲慌張地跑到琦禎格格的房門口,推門走了進去。
琦禎格格一兒趙水雲,頓時放聲大哭起來。
「水雲,我不要嫁給那個恐怖的殺神貝勒,我不要!」琦禎格格抱著趙水雲的身子痛哭失聲,小臉滿淚痕,兩眼紅腫,狼狽的樣子令人見了心疼。
「好好好,別哭了。」趙水雲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格格不想嫁給世貝勒嗎?」
「不要,死都不要!」琦禎格格堅決的回答。
「後天,後天我就必須嫁給他了,水雲,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琦禎格格緊緊地抱住趙水雲,語氣顫抖地道。
趙水雲沉默了下,清澄的雙眸似乎透露著堅定的決心。「格格,我願意代替您嫁給世貝勒。」
「什麼?」琦禎格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你會被他折磨死,他很恐怖的,不可以,我不可以這麼害你。」
「格格,我不忍心看您過得不快樂。自從我到府里來,您總是那麼地照顧我,讓我在失去我爹之後,還能感受到有人關心我,就當是我報答您的恩情吧!」
其實她會想到這個方法,並非是貪圖榮華富貴,也不全是為了報恩,不過是想說服那殺神貝勒幫她一個忙。既然他是現今最有權勢的人,相信如果拜托他找塊玉,應該不至于太難吧!
如此一來,琦禎格格也可以不用嫁給她不愛的男人,而她也沒有違背當初答應爹爹的承諾。
「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而且那世貝勒嗜血好戰,這點你應該清楚的呀!」琦禎格格仍希望趙水雲再仔細考慮一下。
「就是因為我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我才更不能讓您去受這個委屈。」
「別再勸我了,我心意已決。」趙水雲清麗的臉龐,顯露著不容改變的決心。
這時,恭福晉突然開門走了進來,剛剛她們倆的對話,全部傳進方才站在房門外的恭福晉耳里。
「水雲,你真的願意?」雖然恭福晉舍不得女兒嫁給那殺神貝勒,可是她也不想讓趙水雲去受苦呀!
「嗯。」趙水雲只是淡淡地應道。
「好。」恭福晉開始說出她的計劃。「我會吩咐幾個比較信得過的丫環,幫你打點打點,這兩天你就待在禎兒的房里別出來。後天你就代替禎兒,嫁給世貝勒,王爺那邊,等你嫁過去後我再和他說。至于禎兒,今晚我會派人偷偷送你出府,到我遠房親戚家待些時日再回來,剩下的細節就交給我來處理。」
「額娘,這樣好嗎?萬一被那恐怖的貝勒發現該怎麼辦?水雲會不會有危險?」琦禎格格放心不下,她是真的擔心趙水雲。
「我想他應該不至于會發現,世貝勒長年在外征戰,和一些格格、貝勒根本不熟,你和他又未曾打過照面,他根本不知道你長得什麼模樣啊!好了,時候已經不早了,那咱們就趕快依照計劃行事吧,別再有所耽擱。禎兒,收拾細軟跟我來。」恭福晉拉起琦禎的手往門外走去。
「水雲!」琦禎格格心疼地回頭望了望趙水雲。
「格格,您還是快走吧,我會小心的。」趙水雲不想讓琦禎格格擔心。
???
案前孤燭,忽明忽暗,詭譎的火光在黑夜里閃耀著。
「進來吧,夏隱。」世貝勒知道夏隱已經回府,而且就在門外。
夏隱原本還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可是世貝勒已經發現他回來了,他只好硬著頭皮開門進去。
「說吧,把你看到的全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世貝勒冷著一張臉,傲然地坐在案前,平淡的語氣不帶一絲感情。
「是。琦禎格格這幾天一直大吵大鬧,說她寧死也不願嫁給您,還不停地摔她房里的東西,脾氣壞得很。她有一個丫環,自願代替她嫁給您,而那名丫環,就是那天在江南時,您所救的那名女子——水雲姑娘。」夏隱無奈地把親眼所見全盤托出。
「想偷天換日?那我就先把那丫環玩爛了,再帶她回去歸寧,到時候,我要那恭王爺提著自己的人頭來跟我贖罪,哈哈哈!」世貝勒忽而仰頭狂笑,令人不寒而栗。
???
良辰吉時,鑼鼓喧天。在恭福晉的細心安排、眾人全都不知情的情況下,趙水雲代替琦禎格格,戴上鳳冠霞被上了花轎。
整條街道頓時變得熱鬧非凡,但此刻在轎子里的趙水雲,眉頭深鎖著,一點也感受不到眾人的喜悅。
拜完天地,趙水雲被人帶進喜房,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坐在床沿,等待她的夫君到來。
在廳里拜堂時,雖然她頭蓋著喜帕,看不到周圍的景色,卻可敏銳的感覺到在場只有寥寥的幾人,四周更是彌漫著詭譎的氣氛,這婚禮對她而言是冷清得可怕。
她就這麼一直坐著,直到天色漸暗,大家似乎已經把她遺忘,從進房到現在,都沒有人來探過她,連她的夫君也不知跑哪兒去了,交杯酒也沒喝。
她又累又餓又渴,戴了一整天的鳳冠,覺得頭昏沉沉的,加上又沒進食,她實在快餓昏了。
突然,房門被推開,仿佛有人走了進來,趙水雲趕緊打起精神端坐著。
不一會兒,門又被關上了,房里又恢復原有的安靜。
八成是丫環吧!趙水雲心想。她不想再等了,也許她夫君根本就把她給忘了,或者又到外頭尋歡作樂!不然就是已經喝得爛醉,不知在哪兒睡著了。
正當她要自己掀開喜帕之際,一只筷子突地飛射過來,輕刺到趙水雲的皓腕,趙水雲頓時痛呼出聲,揉了揉自己發紅的手腕。
「沒人告訴你,喜帕要讓自己的夫君掀開嗎?」一個熟悉的低醇男性嗓音從前方傳來。
好耳熟的聲音!趙水雲在心里暗忖著。難道是那個人?一直盤踞在她心中,令她又愛又恨,無時無刻不掛念的人?
趙水雲趕緊掀開喜帕。「是你!」映入眼簾的人影讓她差點兒忘了呼吸。
竟是她忘不了的邪魅男人,那她想拿回那塊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了。
「怎麼,才分開沒多久你就忘記我了?」世貝勒一臉詭笑地娣著她。
「你就是笑面殺神世貝勒!?」趙水雲仍無法相信,想再親自確認一次。
「沒錯!我早告訴過你要問我的名字,現在後悔了吧!」他嘲謔道。
「你!我的玉仙子一定是你拿走的,你快點還給我。」她一臉怒氣地瞪著他,手指著眼前這個狂傲的男人。
「還敢對我興師問罪!」世貝勒揮開她的縴指冷嗤道。「嫁給了我,你的東西就是我的了!」
「胡扯!」趙水雲氣極攻心,掄起粉拳,往他結實的胸膛猛捶。
世貝勒一把抓住她的皓腕,粗暴地往床上使勁一扔。
「這可由不得你,現在該我問話。你究竟是趙水雲還是琦禎格格?我要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世貝勒嚴厲的目光緊鎖著她。
「我、我不是趙水雲,我是琦禎格格!」趙水雲再怎麼樣也不能承認自己是假冒的。
「你說謊!」他如鷹的目光益發寒冷。
「沒、沒有。」心虛讓她吐出的字語不斷顫抖。
「說!你混到我身邊究竟圖的是什麼?是名?還是利?」世貝勒的手緊緊扣住趙水雲的下顎,目光殘佞,不帶一絲溫柔。
「我什麼都不圖!」下顎傳來的劇痛使她快要承受不住。
「真是伶牙利嘴,難怪深得恭王爺和恭福晉的寵愛。」他最討厭這種阿諛奉承的女人,為了名利,什麼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他可是看多了後宮的那些嬪妃爭權奪利的手段。
「和他們無關,你有什麼不滿,就直接針對我好了。」他可以誤會她,可是他不能懷疑待她甚好的恭王爺和恭福音,這對他們而言是種侮辱。
「明明就是假冒的,你只要乖乖的說出來,我不會為難你的,我欣賞誠實的女人。」世貝勒改用誘哄的方式,在她耳鬢蠱惑著。
「我本來就是琦禎,沒什麼好說的。」趙水雲雙眼緊閉,不想再看他。
「你真是死鴨子嘴硬,明明就是只麻雀,偏偏要把自己說成鳳凰。」世貝勒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好似要捏碎她的下顎。
「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反正他已經認定她是為了名利,任她再說破了嘴也是多余,那又何必再費心神去解釋,她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下人就該回到下人住的地方。從明天開始,你就搬離竹華閣,給我去膳房工作,我會吩咐人指派工作給你,看你什麼時候想對我說實話。」他就不信她不會求饒。
「我求之不得,你最好把我編派得越遠越好。」如果能遠離他,又何嘗不是種解月兌。
「那不就稱了你的意?我可不會中你這種三歲小孩的伎倆。」想跟他玩這種把戲?門兒都沒有。
「你究竟想怎麼樣?」
「整死你!」世貝勒瞼上仍帶著笑意,簡簡單單的吐出三個字,眼底盡是陰森殘酷。
趙水雲被他充滿恨意的眼神駭到,頓時感到背脊發涼。他變得好陌生,變得不是她記憶中令她牽腸掛肚的人,眼前的他似乎不是那時候曾溫柔地陪著她看夕陽的男子。才數日不見,為什麼他會變成像另外一個人,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今天是洞房花燭夜,你就自己過吧!」世貝勒轉身走出房門,頭也不回地揚長離去。
「你要上哪兒去?」趙水雲望著他頎長的背影,沿著幽徑,逐漸消失在黑夜中,眼前的視線才開始變得模糊,滾燙的兩行淚水滑下臉頰,在寂寞的夜里啜泣著,直到天明。
而他,始終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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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了,少福晉。」王大娘搖擺著福態的身子推開房門,讓早晨的陽光直接照射到趙水雲的臉上。
趙水雲被突來的叫喚聲驚醒,雙眼還來不及適應光線,只能眯著眼晴,吃力地看著站在房門口背對著陽光的人。「你是……」
「我是膳房里的總管,貝勒爺昨夜吩咐我,從今天開始,你就要搬離這幢竹華閣,到膳房里工作。晚上呢,就在柴房里歇息就寢。」王大娘斜眼睨著她,口氣不耐的說明來意。
她可是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趙水雲,才嫁到這里的第一天,貝勒爺就把她趕到膳房里工作,若是好好的姑娘家,貝勒爺疼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忍心讓她到那工作繁重、又累又髒的地方去呢?可見她在貝勒爺的心中根本就沒有什麼地位可言,既然如此,那她又何必給她好臉色看呢?喊她少福晉,一丁點兒的好處都沒有,只不過是做做表面工夫罷了。
「原來他真的想要折磨我……」趙水雲喃喃自語。
「別再嘀嘀咕咕,都日上三竿了!你馬上把這身嫁衣換掉,到膳房里干活兒,先去挑兩擔水回來。另外最近天氣有點潮濕,有一些木柴不能用了,膳房的人手又不足,你順便再把膳房里的木柴劈一臂,劈完了之後呢,還有一些衣服要洗,今天的工作大概就是這樣。」王大娘大略說明趙水雲的工作內容,順便把自己該干的活,全丟在她身上,然後就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知道了,我這就去干活。」趙水雲也只能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