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躺在床上。他剛從夢中醒來,臉上還留著愉悅的滿足神情。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胯下濕涼一片,那是一場春夢的結果。
方才在夢中,他終于褪下她全身的衣服,進入了她溫暖的身體,佔有了她……
從地牢中出來的這幾天,他每天都在夢里見著了迦陵,幾乎都是相同的情節
他們不約而同地走到森林中的那幢小獵屋,兩人的心靈相通、相屬,以女媧所賜的身體果程相見,卻總在進入她的前一刻,便從夢中驚醒過來。醒來之際總清楚地感受到堅硬得幾乎要脹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自行發泄……
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他夢里飄蕩的那些女體,全被安上了迦陵的臉?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近來她的影像如鬼魅般縈繞了他整個思惟,總是不經意地侵入,瞬間又消失無蹤……
她優雅的頸部曲線、雪白的背部肌膚、渾圓的肩膀……他總是在黑暗中想象她腰間的線條與果身的柔軟滑膩,想象她如同水蛇般纏繞在他身上……
他是如此思念著她,想要見到她,但是卻被自己熾人的嚇壞了。于是只能在夜晚放縱自己的思緒。而夜的黑暗給他一個保護網,讓他可以恣意其中放縱自己的,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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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陵公府中「邀月堂」。
馮熙與馮迦陵正在下棋,馮聰則在一旁觀看著。
「啊!大哥,你該下的是這子……」
馮迦陵笑困馮聰一眼。
「聰哥哥,有道是‘觀棋不語真君子’。」
馮聰笑道︰「誰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棋手,連令公都對你的棋藝贊不絕口!」
「那是他過獎了!熙哥哥,該你了!」
馮熙端詳著棋盤苦思。
馮聰又開口了︰「這次康王能夠月兌險,真多虧了你!」
「不,我沒什麼功勞,有的不過是苦勞罷了!」馮迦陵指指自己的肩頭。
那箭傷如今已好了九成。
「我听王爺說,你生我們的氣?」
馮迦陵有點慌亂地否認︰「別听他胡說!我在是生他的氣,與你無關!」
馮聰听了這話感到其中頗有玄機。感覺上,他的迦陵妹子似乎把康王當成是很親的人,才會有這樣的說話口氣;可惜她自己似乎毫無所覺。
「那他做了什麼讓你這麼氣惱?告訴我,我來替你出口氣!」
馮迦陵搖搖頭。「別了吧!你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兄弟,到時只怕你也是跟著他一鼻孔出氣……」
馮熙拍拍她的手。「該你下了,還說話?」
馮迦陵迅速掃視一下棋盤,隨便安了個子兒上去。
「好了,該你!」
馮熙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什麼!拜托你下棋時專心點好麼?」
馮迦陵一本正經的。「我很專心的,你以為我是胡亂下的麼?」她端起一旁的杯子啜了口。
馮聰插話道︰「我要跟你說個好消息,我已經找到真的阿雪了!」
馮迦陵一口水還沒來得及咽下,就被驚得嗆著了。「咳咳……」
馮聰連忙拍拍她背,順一順她的氣。
「怎麼這麼不小心,連喝水都會嗆到?」
「沒事沒事!原來,人在走楣運的時候,果真是連喝水都會嗆死……」她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馮熙又拍拍她的手。「迦陵,該你了!」
她定楮看了一會兒,下了一子。
「熙哥哥,你輸了!」
「什麼!」
馮熙真恨不得貼在棋盤上,看一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馮聰一臉同情地拍拍他大哥的肩膀。
「沒錯,大哥你輸了!」
「別拍我背,你還嫌我不夠背麼?滾一邊去!」馮熙沒好氣地說。
馮聰與馮迦陵不約而同地吐吐舌頭,躲到一邊去了。
「你在哪里找到賀連姑娘?」
「在肴山的綠竹塢。當時她被帶到那肴山山麓拋下,是那山塢的人救了她。」
「你怎麼認出是她?」
「她背上有塊葉形的紅色胎記,我認得。」
「你已經把她送回康王府了麼?」
「是啊,總得先將她送回王府吧!之後再看看要如何處置……」
馮迦陵突然壓低聲音。
「聰哥哥,我問你一件事,你得老實告訴妹子。」
「什麼事這麼神秘?」
「你是不是喜歡阿雪姑娘?」
馮聰有點驚惶。「你……是康王告訴你的?」
「那你喜歡的究竟是假的阿雪,還是這個真的阿雪?」
馮聰神色一黯。
「不是現在找到的這個。」
「可是你喜歡的那個可是朝廷要犯。你打算怎麼辦?」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順其自然吧!如果有一天她被逮捕、判刑流放的話,我會隨她去的……不過在此之前,我仍希望她一切平安。」
馮迦陵看到馮聰一往情深的神情,心里有種酸酸的妒意。
她羨慕那個假的賀連姑娘,能夠得到堂哥的一片深情;不像自己,什麼都不是
包悲慘的是,她還不知道康王喜不喜歡自己,就已經這麼確定地喜歡上他。而且喜歡他的理由根本無法說。無法說的理由,並不是沒發現到對方的優點,而是早已喜歡得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去表達。
「熙哥哥、聰哥哥,我先回房去了,你們請自便吧!爹爹等會就回府了。」馮迦陵一臉寂寥地回房去了。
「聰弟,迦陵怎麼了?怎麼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樣子?」
馮聰聳聳肩。
「誰知道呢?女孩子總是這樣陰晴不定的……」
???
永安偏殿上,皇上再度召見康王。
皇上正色訓誡著康王。若不是因為他縱容門下的李燦,在這個時候上疏遷都之議,引起了鮮卑貴族的不安,也不會有構陷謀反的事由發生。
「子推,你這回闖的禍還真不是普通地大,還好你的朋友還算機伶;否則的話,就是朕也保不了你。」
「是,臣明白!臣以後定會小心注意……」
「有理想是好,但是你可別忘了咱們父親的例子。他一生英明神武、處事兢兢業業,只因為得罪了一個無德小人,便落得如此下場……」
他們的父親是太武帝之子,為人十分精明干練,卻在太武帝末年時,得罪了宦官宗愛並被構陷毀謗,後來因過度憂慮而病死東宮,謚號景穆太子。北魏並因此引發了一段短暫的宮廷政變。
康王靜靜聆听著皇兄的訓示。他明白皇兄這一番話全是為了他好,並非故意擺譜訓他,所以倒也是听得心甘情願。
「子推,你的個性也不算莽撞,這次卻捅了這麼大樓子,更是叫朕擔心啊!」
「皇上日理萬機,臣不僅未能替皇上分憂,反而令皇上擔心,臣真是罪該萬死……」
「依朕看,這樣子也不是辦法。為了弭平族人對你的不信任,朕來為你指一門婚事吧!賀蘭氏、達溪氏、步六孤氏……都有適婚的女子,而他們又是開國勛臣……如此一來,就可以拉近你們的關系——」
「皇上,臣弟年紀尚輕,還不想婚嫁,尚請皇上收回成命。」
他的耳畔忽然響起迦陵的聲音……願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超生。
她為了保他,不惜發下毒誓,以輪回為賭注。
皇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子推,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樂陵公的千金吧?」
「皇上,此話從何說起呢?」康王有點慌亂。
「朕一直好奇她竟然當眾發下毒誓來證明你的清白。若不是交情匪淺的知交,斷不可能如此輕率。這一點你無可否認吧?」
康王無一言以對。
「不過,朕反對你跟這個女子締結連理。」
「為什麼?」康王聞言一驚。
「因為她是漢人。你現在的處境不適合與漢人聯姻。」
康王有點訝異,想不到皇兄對他的事情已經想得這麼遠了。他心里一方面感激,一方面驚惶。感激的是皇兄的厚愛,驚惶的是下半生或許就這樣草率決定。
「皇上,臣弟目前真的無心于婚姻之事,請皇上無需掛懷……」
「這怎麼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道理你說不結就不結;更何況你今年都滿十七了,朕在你這個年紀時已經生下太子了!」
北魏男女有早婚之風,十二、三歲成婚生子之例所在多有。
康王急得跪下。「請皇上饒了臣弟一回吧!」
皇上見他不斷推托,心里頓時失了興致。本來一時興起想為他匹配一門好婚事,娶個好妻子,沒想到卻換來他不領情的回應。
「罷了罷了!朕這回就先依了你。你不娶也行,可別再替我捅出什麼漏子來,否則的話——」
「是,臣謹遵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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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迦陵向馮聰問過了西郊樹林中的小獵屋之後!便只身策馬前往,連小月都沒帶在身邊,她只想好好清靜一番。
上次她來的時候,是身受箭傷、神智不清之際,並不知道原來這座森林是這麼美。陽光透過稀疏林葉照進來,在地上形成碎花花的光影,微風吹來便不住晃動著……那溪,或許便是他們曾經歇息過的地方。在這里,康王為她鋸斷了箭身,並且為她手掬一泓清水,為她解渴……
餅了這溪再向前去,她便看見了那幢小獵屋。小獵屋的門扉緊閉,讓她不禁回想起一個月前的種種……
她緩緩地走向前去,推開門扉,屋內陳設依舊。那時他們為煮食而升起的火堆灰燼仍在,只是少了當時他月兌下來的濕衣裳……
為什麼她今天要來這兒呢?馮迦陵問著自己,卻沒有答案。
她不想跟任何人承認,甚至是自己,她有多麼思念康王。
她輕坐在榻上,無意識地撫模著她曾經躺臥的地方,經過了這麼多天,早已重新布滿了塵埃。她憶起他曾經在這里替她取出箭頭,並在她發燒時緊緊地擁著她
自從那日在永安偏殿見過面之後,她便不習再見過康王。聰哥哥已經安全回來了,她再無理由像過去一樣到康王府去。而康王更是消失得徹底,不曾再來找過她,也不曾透過誰給她只字片語……
有時她不禁要想,前一陣子發生在他們之間的這一切,是不是只是她的一場幻夢而已?在那夢中,她與他一同經歷種種不可思議的事件,並跨越了生死邊緣……夢醒了,一切也都回復了平常,不再有奇跡……
突然間,木門發出了聲響。她驚訝地回頭一看,原來是風。
她失望地笑了笑,對自己莫名的期盼啞然失笑……
難不成她以為能在這里見到他麼?這會是她今日來此的原因麼?可惜,天不從人願,他並不如她這般思念他……
走了吧,忘了吧,就當成是船過秋水了無痕……馮迦陵掩上了門扉,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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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躍上馬背之前,遠方有馬蹄聲傳來,間雜著馬的嘶鳴。
陽光刺眼得打在她的眼上,她得眯著眼才能看清來人是誰。
那馬上的身影十分眼熟,矯健的身姿也很熟悉……她望著望著,眼中不禁浮出一層水氣……
是他——康王子推,她這才發現自己有多想念他……
駿馬踢踢答答地在她跟前停駐。
「是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竟然會在這里見到她。
馮迦陵沒有答話,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他比起數天前在大殿上的憔悴模樣要好得多了,人也沒有那麼瘦了,顯得精神多了,可見這些日子的休養已讓他回復了元氣。
「我們……有好些時日不見了。你還好麼?」
「嗯……我很好。您呢?」
「我?待在哪里都比地牢好……」他打趣道。
「您說的是。」馮迦陵笑了。
「我們找到了真的賀連雪。」
「嗯,聰哥哥已經告訴我了。恭喜您們!」
「沒什麼好恭喜的。多年不見,我們對她而言不過是陌生人……」
「您別急,感情可以慢慢再培養。」
康王不再說話,他望著她,眼神比以往來得更熾熱些。
馮迦陵不能承受他這樣的眼神,送別過眼去。她隨便找了個話題問他︰
「皇上有沒有責怪您,或是再說什麼?」
「當然有。這次替皇上惹了這麼大的事端,他訓了我一頓;還說要幫我定個婚事,好弭平爭端。」皇上指婚?這是多麼大的榮耀啊!馮迦陵心里一陣刺痛。
「那還真是恭喜您了!是哪家的姑娘?」
馮迦陵平靜的態度激怒了他,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你無所謂麼?」
她聳聳肩,微笑道︰「如果哪家的姑娘嫁給您,一定很幸福。」說這話時她卻把頭別過,不願與他對視。
他還記得過去她也曾這樣對他說過,只是當時他沒回答她。
康王扳正她的身子。「我不喜歡听你這樣說話。」
「那您想讓我說什麼,我說給您听。」
「為什麼你今天說話變得這麼怪?我不是說過了我們是朋友,別再您來您去了!」
「我今天不怪!一點也不,過去那樣才怪。您我之間,無論是身份、地位,都相差得太懸殊,怎麼能平等相稱?」
康王放開雙手,以深感遺憾的口吻說︰「沒想到連你都這樣子迂腐,真教我失望!」
馮迦陵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不實可否地似笑非笑、嘴角微掀,不想再與他爭辯。
她一躍上馬,僅僅回頭對他說︰「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不當你的朋友。」
她的話隨著策馬離去的煙塵在林間飛揚。他有些驚訝,但更感覺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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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滿心沮喪地往城郊別館踱去。
他不懂她為何變得這麼奇怪。前一刻,他還滿心欣喜地感謝菩薩讓兩人在林間小屋偶遇,但此刻他卻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懊惱。
跨進了別館的平虎居,里面已經收拾得極為干淨。
突然,他耳朵一動,听見了一個極微小的聲響。
「是誰!?」他厲聲問道,腰間的劍已握在手中。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屏風後面出現。
「是你!?」康王眯起眼楮,眼楮頓時一銳。
「當日承蒙王爺相救,小女子特地前來致謝。」
來人正是那個與他在同一個屋檐下共處甚久的假賀連雪。多日不見,康王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皇上下令讓我緝拿你歸案,你竟然還敢在我面前現身!?」
她以無懼的清澈眼神回應他。
「無所謂了。本來就是我負您,如果您要我的命,隨時都可以拿去……」
「為什麼?我待你不好麼?」
她搖搖頭。「這與您待我如何無關。當初我奉命潛伏在康王府中,便注定了要有這一日。我的命運不是因為自己的選擇,而是被選擇……」
康王長嘆了一口氣。「你今天來見我,想必是有事要說。快說吧!」
「我……我想告訴您,達溪彥齊已經死了。」
「我知道,是馮聰殺了他。還有呢?」
「還有……我知道那位馮姑娘很喜歡您,您也挺喜愛她的,您們就別再斗氣了吧!」
康王凝睬了她一眼,他更是不敢置信。
「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
「這些天,我……常在樂陵公府中出沒。我是想……你們之間也算是患難之交;好不容易大家都沒事了,應該要彼此珍惜才是……」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想要回報你……你待我好,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來生,也不敢妄稱來世相報;所以我要在這一世盡量回報你。」
康王搖搖頭。
「你看錯了,迦陵她不喜歡我的。她甚至對皇上指婚于我的旨意無動于衷——」
「不是的!王爺。我听到他們家下人說,她為了到地牢見你一面,不惜以母親留給她的遺物,一支貼身收藏的上等玉簪子,作為賄賂獄丞的手段。她這麼對你,可見是情意深重,你別被表面的言語蒙蔽了。」
「是這樣子的麼……」康王陷入思考之中,不再言語。
餅了良久,康王抬眼對她微笑。
「你走吧!記得好好保重自己……」
「您不抓我回去覆差?」
「當日我放了你,沒理由這次再抓你回去……更何況達溪彥齊都死了,抓你回去只是再多送一條命給他陪葬罷了。」
「多謝王爺救命之恩!」她感激地跪下來。
「起來吧!」康王將她扶起。
她拱手欲轉身離去,卻被他叫住。
「慢著!在離開之前,你總該跟我說說你的真實姓名吧?」
「民女崔可晴,清河郡崔浩的後人。」
崔浩是太武帝時開疆闢土、奠定基業的謀臣。後來因為修國史而被處死,其族人也多遭誅殺。康王遲疑地點點頭。「想不到你竟是崔浩的後人。快走吧!小心一點……」
崔可晴向康王深深一揖,之後才轉身離去。
???
夜深了,馮迦陵輾轉難眠,她還想著日間在林間獵屋與康王偶遇的情形。
沒想到才大半月不見,他就要被皇上指婚了。唉!
她躺在床上長吁短嘆了許久,輾轉反側,不能成眠。索性起身穿好衣裳,漫步到庭院中賞月納涼。
平時人來人往的府第,夜深之際顯得極為冷清。她獨自推門而出,並未叫醒小月陪侍。
她抬頭看看天邊,只見一輪明月高掛,皎潔明亮的月光下,天邊星子少了許多,想來是星光難與明月爭輝。
樂陵公府的後園並非以賞玩為主的園林,而是遍植了果樹以為食用、出售。園中果樹茂密,有些樹上已長出了花苞,想來再過不久便會結實累累了。
站在後園的涼亭中,馮迦陵無意識地撥弄著石桌上的棋盤與棋子……
這是第幾夜了呢?她為了一個男子思前想後得不能成眠?難道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的代價麼?她覺得自己不再是雲淡風輕的了。
黑子、白子,黑子、白子……她逐一地將黑白棋子安置在棋盤上。
突然間,她靈機一動……或許,這樣子能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情。即便他從此不理不睬,她也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