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時雨走出老宅後,便晃到人工湖附近,當他帶著任昭晴回到老宅,夕陽早已西下,因此,湖邊的暈黃夜燈也打開了。
湖邊的一側,植了一小片樹林,歐陽時雨很習慣性地沿著樹林散步,任夜燈將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走沒幾步,歐陽時雨隨手撿起四五粒圓扁的石頭,徑自打起水飄,這里一直是他最喜歡的景致,而打水飄則是他發泄情緒的方法。
「母親」的出現,讓歐陽時雨早已不再渴求母愛的童心,忽然躍動起來。
但當他注意到,舒美霞的吞吞吐吐時,曾經興奮的情緒就此冷卻下來,他感覺得出來,他被拋棄的理由,絕對是很傷人的。
慢慢地,歐陽時雨打水飄的力道,也跟著他的心情一樣——越來越沉。
一下一下,他用力的擲出石塊,過大的力道,讓石塊「咚」的一聲後,便直接沉入湖底……就像他的心情一樣。
手上的石頭已被他丟完了,歐陽時雨彎身,欲再檢幾粒石頭,才剛撿起第一塊扁石,身後的樹林竟傳來憲憲章華的聲響。
「是誰在那里?!」歐陽時雨喝道。他迅速轉過身,就看到一抹嬌小的身影,半藏在那一小片樹林里。
因為他的一聲暴喝,她像是電影停格的畫面,整個人完全愣在當場,一動也不動地。以那姿勢看來,她應該是正要轉身離開樹林,卻不小心制造出聲響,引起他的注意。
「嗨!時雨,你也來湖邊散步啊?」任昭晴非常僵硬地打著招呼。像是一個正在混水模魚的員工,被她的老板逮個正著似的。
真倒霉,她剛剛本來去找程叔,問她以後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可是程叔卻說不必了,要她先休息。所以她才會晃到人工湖這邊散步。
沒想到她還沒走上幾步路,時雨就出現了,而且還是臉色很差的那種,讓她下意識就躲進樹林里,剛剛,她打算悄悄離開,卻不小心被他發現了。
任昭晴癟著小嘴,知道自己被人發現了行蹤,她不敢隨便亂動,只好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轉過身,企圖多為自己爭取一點時間,好讓她想個理由解釋,她先前為什麼要躲起來?
非常難得的,任昭晴向來甜美自然的笑容,此刻卻顯得有些尷尬,而僵硬,柔女敕的臉頰,看起來也有些緊繃。
莫名地,歐陽時雨在看到她這可笑的動作,及表情後,原本沉重的心情,竟有了絲想笑的感覺。下一秒,他果真大笑出聲。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大笑,任昭晴直覺地知道他正在笑自己,她氣得想跺腳,卻又覺得如果她真跺了腳,他一定會笑得更大聲。
「你、你笑什麼啊?!」忍不住,她還是罵出聲。
歐陽時雨沒理她,徑自笑他自己的,笑得還挺開心的。這看在任昭晴眼中,還真有些不是滋味。她轉身想要離去,此時,歐陽時雨總算止住了笑,他喘著氣,說道︰
「我在笑,你真的很厲害……永遠懂得選在什麼不對的時候、不對的地點、不對的態度,來惹我生氣。」
「很高興我取悅了你。」任昭晴沒好氣地說道。完全忘了方才的尷尬景象。
但不到一秒鐘,她就發現了他話中的不對勁——
他說,她在惹他生氣?!
怎麼可能?!任昭晴為自己抱不平,她明明見到他就笑,而且還笑得特別燦爛,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特殊待遇,而他居然說她會意他生氣?!
「時雨,我什麼時候惹你生氣了?還是你不喜歡我哪里?是我的笑容嗎?」
任昭晴捉著歐陽時雨追問著,從小到大,人人都說她的人緣好,更是眾人的開心果,只要見了她的笑容,心情就會變好。
就是沒有人說過她會惹人生氣。
必于這一點,任昭晴絕對堅持要找出原因。
「你的笑容很好看,但是,你笑得太多、太好看了,你的人生,真的有那麼幸福?你真的沒有任何遺憾?」歐陽時雨說道。在剛剛那場大笑之後,他的心情總算沒那麼沉重,算來,他該感謝任昭晴?「怎麼可能嘛!」任昭晴笑著搖了搖頭,難道她的笑容真給人這種訊息?「像我現在就很羨慕你喔!」
「羨慕我?」他有什麼好羨慕的?難道她就像其他人一樣,只懂得羨慕他坐擁金山、銀山的表象?「因為你母親回到你身邊了。你可要好好珍惜你母親喔!」任昭晴笑著說出答案。對任昭晴而言,這的確是她會羨慕的事情。
因為,她的母親已經過世了,現在歐陽時雨與分離多年的母親重逢,這不是讓人值得稱羨的一件美事?
「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聞言,歐陽時雨沉下了臉。&&&&&&
「親情本來就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不是嗎?」任昭晴偏著頭說道。「我曾經听說過,你們五兄弟的母親各個不同,惟一相同的,便是你們從小就與母親分開了。這麼多年不見,難道你從不想念你母親?」
「你懂什麼?!」像是被她踩中痛腳,歐陽時雨突然暴喝了聲,把任昭晴嚇退兩步,她的腳步顛了幾下,接著不小心畔到樹根,接著,她的便與地面來了次親密接觸。
「好痛……」任昭晴吃疼地喊著,但歐陽時雨只是冷眼看她坐在泥土地上,沒有伸手扶她起來的打算。
任昭晴癟著嘴,知道她只能自力救濟了。
「你不過是個在幸福家庭里出生的人,怎麼能夠了解小孩,被最最親愛的親人拋棄的痛苦?!」歐陽時雨居高臨下地睨著,還坐在泥土地上的任昭晴。
他看似強勢,眼中卻有著難以抹滅的痛楚。
「拋棄?!」任昭晴驚呼了聲,為此覺得不可思議。時雨是被母親拋棄的?!
「沒錯!那女人在一個寒冷的冬夜里,把我丟在育幼院的門口,只差一點點,我就會死在那個冬天里。現在那女人回頭來找我,我問她當初為什麼拋下我,現在又為什麼來找我,她卻答不出來……你以為,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我珍惜的?!」
在思緒混亂中,歐陽時雨竟月兌口說出他的身世之秘。對象,居然還是他口中的「抵押品」。
「把你丟在育幼院的門口?」任昭晴听得目瞪口杲。可是……時雨不是歐陽霸天的兒子嗎?
「我根本就不是歐陽霸天的親生兒子。我只是他從育幼院領養來的一個孤兒!我身上的日本血統,應該是來自,我那個從沒見過面的父親身上。」
歐陽時雨突然冷靜下來,他赫然驚覺到,自己居然把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事情,全都告訴了她,他冷冷瞟了她一眼,又道︰
「你應該覺得很得意,不是嗎?!我居然把我的秘密給說出來了。」
「時雨,你別這樣,我並沒有要你說什麼秘密啊!」任昭晴急急解釋道。一股腦兒地從泥地上爬起,全然不顧還隱隱作疼的臀部。
發泄完情緒,歐陽時雨整個人卻突然變得冷冰冰地,俊美的皮相完美地掛在他臉上,卻看不出一絲情緒……
就像他倆初識時的冷漠,以及疏遠。
他不再看她,只是轉頭面向湖水,像是要她識趣地自行離去。
「時雨……」任昭晴怯生生地拉著他的衣角,企圖得到他一絲注目。
「你還纏著我做什麼?」歐陽時雨瞥了她一眼,冷冷說道︰「現在你應該很開心才對,你握有我的秘密,可以威脅我了。」
「威脅你?」任昭晴完全听不懂他在說什麼。
「是啊!威脅我。」他輕輕說道,像是惡魔的耳語。
「我不是歐陽霸天的親生兒子,我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人。如果這個消息傳了出去,不知道會有多少無知的笨蛋開始緊張,會急奢想把我換下來,急著換上另一個‘真正’擁有歐陽家血統的人。
你說,這將是多大的一場風暴?我是不是應該立刻拿出大筆利益,讓你封口?求你不要泄露我的秘密。」
歐陽時雨諷刺地說道。在這種情況下,他就不信任昭晴這個「天使」,還會傻得繼續做她的小女佣。
她一定會像其他人一樣,在知道自己有利可圖之後,便立刻換了個嘴臉。
人性,這就是人性。
歐陽時雨等待著,看她天使般的臉孔,換上貪婪的面貌,但任昭晴並不如他的意,她只是輕擰著柳眉,說道︰
「時雨,現在你的心情不好,我不想再跟你說下去,反正不管我現在說什麼,你大概都听不下去。我先回老宅了。」
說完,她轉身離去,毫不留戀。
歐陽時雨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不由得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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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涼風徐徐吹來,任昭晴坐在陽台的石制拉桿上,悠哉地晃著兩條腿。
老宅的佣人房,感覺上也挺高級呢!
這是一棟緊臨著老宅的兩層樓石制建築,雖然每個人的房間是小了一點,但因為位置還算靠近人工湖畔,不論是白天或晚上的風景都很不錯。
不過,目前佣人房里只住了三四個人,因此,每個人的房間都隔了段距離,感覺上很像在住小套房似的,而且,每間房間外,還延伸了一個小小的陽台。
而她的房間,正好就在最靠近人工湖的角落上,因此,任昭晴很喜歡兩腳懸空地坐在陽台上,迎著晚風,欣賞夜色。
靶覺上,這一陣子發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每件事都為她的生活,掀起了或大或小的波瀾及改變。
最大的一項,應是屬她淪為抵押品這件事吧!
誰想得到,表面上風風光光的千金小姐,居然變成了小小女佣?!
現在,任昭晴就住在佣人房里,每天下課之後,便回到老宅,開始她的女佣生涯。
在程叔及老宅其他佣人的指導之下,半個多月過去,她總算對于「打掃」這件事情,有了點心得。再也不會呆呆地,就把屋子淹上一層水。
大概半個月前,她在學校踫到了恬恬,這才終于知道,原來她竟成了八卦緋聞的女主角,而她的緋聞對象,正是歐陽時雨。
所以那時同學們才會用那種怪怪的眼光看她啊!
任昭晴無聊地抬頭,看著天上那幾顆明亮異常的星子。對于自己成為排聞女主角一事,不知該有什麼想法。
今天恬恬又告訴她,林威學長對這件事感到很生氣,要她好好向他解釋一番。
「難道學長已經把我當成他女朋友看待了?」任昭晴訝然,想起自己很久沒去社團了,而拒絕學長告白的事情也一直擱下,難不成……
「討厭啦……」任昭晴搖搖頭,不再去想跟學長間的問題。「不過……就不知我和‘他’還會糾纏多久呢?」任昭晴仰望如黑幕般的夜空,問著天際。
這幾天,她很少有機會見到歐陽時雨,反倒是與舒美霞常常踫在一塊兒。她看得出舒美霞很寂寞,因為她的兒子不肯理她。
而她,也覺得很寂寞,她想念著爹地、想念著毛毛。但礙于歐陽時雨的命令,她連偷偷回家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你坐在那里干什麼?!」
驀地,一個刻意壓抑過的低吼聲,在安靜的夜里響起。
像是怕嚇著她,或是吵到佣人房的其他人安眠,那聲音,並不大,卻仍清楚地傳入任昭晴耳中。任昭晴因這男聲而低下頭,卻見到歐陽時雨不知何時,竟站在她的陽台下。月光灑在他臉上,讓他的臉看起來柔和不少。
「時雨?」任昭晴疑惑地偏著頭,奇怪他為什麼出現在這里。再一扭頭,她看到人工湖就在不遠處,或許,他本來最想去人工湖吧!
「你到底坐在那里想要做什麼?!」見到她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歐陽時雨忍不住又低吼了聲。
為什麼她總是做些危險的事情,而不自覺?!就這樣大剌剌地坐在陽台上,雙腳懸空地晃呀晃的,仿佛隨時會摔下來似的。
「看夜景啊。」任昭晴輕輕應了聲,覺得兩人目前的姿勢還挺好玩的。
因為歐陽時雨長得很高,所以,每每她跟他說話,總會抬頭抬得脖子都酸了,沒想到,她會有可以低頭看著他說話的一天。
「你看起來快要摔下來了。」歐陽時雨忍不住蹙眉。為什麼她永遠不懂得保護自己?!
想起半個多月前,她居然半掛在十二層樓高的窗戶上,就為了要擦玻璃?!
真不知她那顆小腦袋里,裝的到底是什麼怪東東。
「不會的。你看——」任昭晴笑了笑,把扶著欄桿的雙手高高舉起,又突然抬高了腳,一時間,她整個人的重心,全移到臀部上。
她的身子因這突來的動作晃了晃,看得歐陽時雨一陣膽戰心驚。
「把手扶好!」也顧不得把聲音壓低,他暴喝了聲,就怕她真的跌下來了。
任昭晴看著他,鳳眼浮著一絲笑意,覺得他現在這緊張的模樣蠻好玩的,總算像個普通人了,而不是他這陣子刻意表現出來的冷漠疏離。
所以,她搖搖頭,粉色的唇瓣吐出一句——
「不、要。」末了,她還吐了吐舌,像個頑皮的孩子。
「你——該死的!」歐陽時雨見她不听勸告,又連連做了幾個危險的動作,他的心一驚,還以為自己的心髒,會就此跳出來。
他緊皺著眉,看了看眼前的建築物有什麼可以踏腳的地方,接著,便手腳並用地爬上二樓、她房間的陽台。
「啊——你、你怎麼爬上來了?!」
沒料到歐陽時雨居然爬到二樓來了,任昭晴一時手腳亂了套,身子一傾,就直直地向旁邊倒去!
就見她即將跌出陽台,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手,及時攬住她的腰,再用力一扯,任昭晴已安安穩穩地待在歐陽時雨懷里。
「天、天啊。」任昭晴突然有種腿軟的感覺,她嬌軟無力地任歐陽時雨抱著,只差一點點,她就真的掉下去了……
雖然這里只是二樓,而且下面也是泥土地,摔下去應該也死不了人的。但是,一定會很痛吧!
「你這個笨蛋!」
歐陽時雨在她耳邊罵道,聲音之大,震得任昭晴還以為自己會聾掉。
「你為什麼罵我?」任昭晴無辜地睜著一雙漂亮的鳳眼。「要不是你突然爬上來,我又怎麼會嚇得跌出去?!」
「這麼說來,還是我的錯?」歐陽時雨眯起眼,危險地看著她,有一瞬間,任昭晴還以為他會把她從二樓扔下去。
因此,她毫不猶豫地抓緊他的衣服,就怕他真的把她給扔下去。
任昭晴突然發現到,其實這男人的脾氣不大好,什麼冷漠、疏遠、難以接近,都是些騙人的假相,只有她這個會被他吼著玩的可憐小女佣,才知道他的脾氣有多暴躁。
其他人都被他給騙了!
想到這里,任昭晴癟著嘴,覺得自己真的很可憐。
「你、你癟著嘴做什麼?!」幾乎沒見過她笑臉以外的表情,歐陽時雨竟有些手足無措。
前一秒她不是還很大膽的玩鬧著,怎麼下一秒卻一臉想哭的表情?!
不是沒看過女人跟他裝可憐,但任昭晴給他的震撼卻特別大。
大概是因為,她永遠都對他揚著笑,讓歐陽時雨幾乎忘了,她也是個普通人,
當然像其他人一樣,會哭、會笑、會喔、會怒。
看著她迥于以往的表情,一時間,歐陽時雨也忘了要放開她。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悶悶地,她道。
「可憐。」他呆呆地復述著,她哪里可憐了?!他可一點也看不出來。
在歐陽時雨看來,她從千金女降格為小女佣後,對于自己的處境,她一直都像是不知不覺地過著自己的生活。
在搬進老宅之後,更沒人會欺負她,事實上,任昭晴那張笑臉,讓她贏得全家上下一致的喜歡,何來可憐之有?!
如果她現在才開始覺得自己可憐,會不會太遲鈍了一點?!
平常人不都在遭逢巨變的時候,就開始哭天搶地的自怨自艾,哪有人在適應了現在的生活後,才開始覺得自己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