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單蝶兒的引領之下,衣翩翩走進了單府。
我絕不是心軟、絕不是信了單蝶兒的話……
衣翩翩不斷如此告訴自己,但略嫌急迫的腳步還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忽地,一抹斑黃的影子躍到她們面前,單蝶兒被這突如其來的異物嚇了一跳,但衣翩翩卻好整以暇地站著。
待單蝶兒瞧清楚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大貓,你怎麼老是神出鬼沒啊?」雖然也看了兩年,但跟另外兩只被哥哥帶回來的動物一樣,單蝶兒還是沒能習慣這只小老虎的存在。
大貓沒有理會單蝶兒的抱怨,逕自走向衣翩翩,先是用頭贈了贈她,然後又卷著尾巴搖了搖,最後甚至還咪嗚兩聲。如果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肯定會認定大貓只是只體形稍大的貓咪。
原本衣翩翩還繃著一張臉,但當大貓開始喵喵叫的時候,她終于忍俊不住。
「你這家伙就只有在撒嬌和求饒的時候會假裝自己是只貓。你是怎麼啦?忘了自己身為老虎的尊嚴嗎?」
大貓的回應是又喵叫了兩聲,逗得衣翩翩想板著臉也做不到。
衣翩翩低子,拍了拍大貓的腦袋,算是原諒它當年沒有立刻選擇她這個主人。她撫著大貓柔軟的毛皮,突然有些感嘆。
不管她再怎麼生氣,但大貓的確被照顧得很好,毛澤光亮、雙眼炯炯有神,有精神又有活力,怎麼看都是一副受到良好照料的模樣。
衣翩翩清楚記得,前往黑鷹堡的路上,她受了不少風吹日曬雨淋,有時還會遇上攔路搶劫的強盜。雖然她的武功尚可自保,可若想保護其他人,卻是力有未逮,更別提她若帶著這三只奇特的寵物上路,肯定是困難加倍。
除此之外,它們也肯定會被旅途波折給折騰掉半條小命。
或許,當年沒讓寵物們隨她遠赴異鄉,對它們來說才是幸福。衣翩翩一邊逗著大貓,一邊如是想著。
「大貓,一起來吧!」
兩人一虎又走了好一會兒,這才進入一個寧靜的院落。
一踏進院落中,衣翩翩就愣住了。
她環視四周,一股熟悉的感覺迅速涌上。
院落並不算大,與方才一路行來看到的各式庭園比較,單煦所住的院落還真是小得可憐,更是寒傖得緊。
與院落外隨處可見的美麗造景及雕梁畫棟不同,這兒只有兩間簡單刷有紅漆的屋子,或者應該說是間小屋與一間小室。
稍遠處,是棵枝葉茂密的老樹,樹下還可看到一把涼椅。
這個地方……
衣翩翮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象,這兩間小屋除了看起來較為新穎外,簡直就跟她所住的宅子一模一樣!
扁是這樣就已經夠嚇人了,單煦應該還沒瘋到把灶間或水井什麼的也一並復制過來吧?衣翩翩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懷疑。
「這兒是一年前我哥命人建好的,後來他就一直住在這里。不過有件事我不懂,就是在建造之前,他還特地先看過家里庭院的每一棵樹,最後才說「這棵樹最像’,結果就把原來的小園整個翻修,只留下這棵樹……唉,這里本來是我最喜歡的小園耶。」單蝶兒一臉無奈地說道。
其實她曾懷疑過,如果家里沒有一棵樹讓哥哥覺得「像」的話,他恐怕會讓人去山里挖一棵他覺得「像」的回來.
「我哥就住在那間比較大的屋子里,我們過去吧!」
其實不用單蝶兒在前頭領路,衣翩翩就可以肯定單煦絕對是住在那里,因為他幾乎是照著她輿師父一起居住的宅子重建了這一座小圜,想當然耳,起居的地方自
然不可能更換。
單蝶兒率先推門而人,衣翩翩根本不用看,就可以確定屋里只有一桌、一椅與一床、一書櫃,而且全都是用酸枝老木制成的。
那個人到底想做什麼啊?!
他明明就是富傾天下的第一皇商,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大屋不住,非得花大把工夫把她的宅子重建出來?而且還日日在里頭生活,活像他還是那個喪失記憶的「煦」,活像他們還過著幸福而平凡的生活?
衣翩翩不敢去想其中的意義,只能呆站在門外,無法動彈。
屋里原有一名下人隨侍照料,在單蝶兒進去之後,下人立刻如獲大赦地退了出去。離開前,還不忘向門外的衣翩翩轉告主人的吩咐。
「姑娘,我家小姐請你進去。」
衣翩翩還是一動也不動,直到等得不耐煩的大貓用頭頂了頂她,她這才抬起僵硬的雙腳進屋。
屋內的布置一如衣翩翩想像,她緩緩走向床邊,听見單煦含糊不清的囈語益發大聲。
病人的囈語總是難解的,單煦自然也不例外,但總能在字句間听到一個字詞反覆出現,像是他即使在病中也要訴說些什麼。
衣翩翩沒有太接近床邊,仍隔了一小段距離看著單煦,他因高燒而臉色潮紅、雙眉緊擰,不時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可即使隔了一小段距離,衣翩翩還是可以听到單煦反覆地、執拗地喊著——
翩翩、翩翩、翩翩……
衣翮翩死死盯著他的嘴形,說什麼也不肯承認,他所喊的,正是她的名。
忽地,沙沙的聲響吸引了衣翩翩的注意,她微微側過頭,一抹金黃立刻映入眼中。
是小金!小金長得比以前更大了。
衣翩翩還沒來得及露出驚訝的表情,小金已經興奮地爬行而來,還親匿地盤著她的身驅,一路向上攀升,略帶圓形的腦袋瓜子也愉快地贈著她。
看著比以往大上不少的小金,衣翩翩似乎有些了解剛剛離開的下人,為什麼會有那種如釋重負的表情。
但好一會兒過去,單煦的病床邊仍只有單蝶兒,衣翩翩一步也不肯再靠近。
單蝶兒看了看淨顧著與小金、大貓玩鬧敘舊的衣翩翩,不由得懷疑自己如果繼續待在這兒,她恐怕連一步都不可能接近哥哥。
所以單蝶兒什麼也沒說,悄悄地退出屋外。
當門扉合上的瞬間,衣翩翩終于停下了與小金、大貓玩耍的動作。
進屋里也好一會兒了,她始終沒看到小蝠。但這也很正常,因為蝙蝠的習性一向晝伏夜出,大白天的根本見不到它的身影。
雖然單蝶兒離開了,但衣翩翩還是磨磨贈贈,沒有再走近一步。
直到單煦以沙啞的嗓音討水暍時,她這才如夢初醒地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撐起他,一點一點地喂入他干渴的喉中。
待喂完茶水之後、衣翩翩沒有立刻離開床邊,反倒拿著空杯,愣愣地看著單煦因為喝過水後,稍解高燒之苦的輕松神情。
「……你這個笨蛋。」低低的、嗄啞的聲調是衣翩翩極其壓抑的心情。
她忽然想起一開始與單煦相處時的情況,他也是像這樣無力地任她翻來翻去,完全無法自行移動。
那個時候,她看待他不過是個病人,一如其他曾被她醫治過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對她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差別。
那時候的她怎麼也不可能想到,在過了許久之後,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會完全的不同。他不再是眾多病人中的一人,他在她心中佔據了一席之地,而且任由她怎麼驅趕都不曾消失。
現在,看著他在床上因高燒不退而輾轉難眠、苦苦掙扎的模樣,她除了心疼之外,就再也沒有辦法想其他的事了。
什麼欺騙、什麼隱瞞,在這一刻都不再重要了。
「真是個大笨蛋、大傻瓜……你以為練了兩年內功就能跟人打架嗎?也不想想自己之前是什麼破病鼻,根本是找死嘛!」衣翩翩嘴上罵個不停,但手中的動作卻也沒有停過。
她用床邊的水盆捧了條布巾,溫柔地拭去單煦臉上的汗水,然後搭脈听診,確認他高燒不退的原因後,才從袖中取出金針,手起針落,刺激幾個大穴,並加速體內氣血循環的速度。
以往,她從沒有隨身攜帶金針出門的習慣。
這也是兩年前她前往黑鷹堡時,為了自保才養成的習慣。雖然她的武藝普普,但使用飛針的技術倒還不錯,尤其是臨機應敵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把金針飛出,總能收到驚嚇敵人之效。
之前在護送大哥心愛的姑娘回鄉時,衣翩翩也曾靠著這些金針保住一條性命,因此即使回到京城,她還是習慣在袖中藏些金針,以備不時之需。
似是知道主人正在醫治單煦,小金和大貓乖乖地退到一旁,不去打擾她。
如此忙了一陣子,在不知不覺中,竟已是夕陽西下時分,直到下人前來掌燈時,衣翩翩這才驚覺到時辰已晚。
下人推門而入的同時,一抹黑色的影子迅速飛入房內,還在屋里直打轉。
「咦?小蝠?」原來最後一只寵物也出現了。
衣翩翩看著這間與自家相仿的屋子,屋里頭有他,也有她的寵物,簡直就像重返往日,這種安寧的氣氛是她許久未曾享受過的。
她閉閉眼,決定不該再讓自己沉浸在這危險的氛圍中。
不能就這樣被溫馨的氣氛拐騙。衣翩翩再一次告誡自己。她現在根本不知道單蝶兒說的是真或假,天曉得那些小妾的事會不會是單蝶兒編出來的?
而且所有的壞事都是繼母伙同哥哥所為?有沒有這麼巧?
衣翩翩決定,在確認單蝶兒所言是否為真之前,她絕對不要再跟單煦接觸,以免不小心又被他拐了去。
被欺騙一次就已經讓她心神俱疲,她沒有辦法承受第二次,所以為了保護自己,衣翩翩逼迫自己一定要遠離單煦。
時辰也晚了,該走了。
衣翩翩腦中是這麼想的,但她卻還是坐在床沿,看著單煦不再因高燒而痛苦的臉龐,直到她驚覺自己根本離不開時,才嚇得彈跳而起。
這樣是不行的!我明明已經決定在查清事實之前,不再見單煦的啊!結果我甚至連離開他都辦不到,那我的決定及考量豈不全是廢話一堆?
不行!她現在非走不可!
衣翩翩閉了閉眼,不敢再看單煦,生怕自己又會走不了,她轉身欲離,忽地,一個高熱的大掌無力地搭上她的手。
「翩翩……別、別走……」
衣翩翩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發現單煦居然已經醒了。
她還以為他應該再昏迷一陣子才對,她的診斷居然出錯了?
單煦看著她,露出虛弱的微笑。
「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不過,就算是做夢也好……我也不想讓你再離開了……」單煦緩緩地說著,他的聲音飄忽不定,顯然他根本沒恢復神智,目前還病得分不出東南西北。
在說完這些話之後,單煦閉上眼,似乎又跌入睡眠之中。
衣翩翩動不了了。
或者該說,她被單煦病中的真情告白釘死在原地,動彈不得。
單煦搭著她的手根本沒有半絲力氣,衣翩翩只消輕輕一甩,就能立刻走人,但她卻無法把他甩開,只能定定瞧著單煦虛弱捉住她的手。
然而他手部的力氣隨著跌入睡眠而消失,他的手開始滑落,最後,只剩指尖能勉強勾住她的左手手指,兩人的指尖一上一下,搭得剛剛好,也才沒讓單煦的手就此跌落。
衣翩翩知道,自己只要將彎曲的左手手指伸直,單煦的手一旦沒了支撐,就肯定會掉下去……但她卻怎麼也辦不到,除了呆呆看著兩人的手指勉強連結在一起外,她什麼都辦不到。
在這一瞬,所有的決定、所有的考量、所有想保護自己的想法都消失了。
就算再次被欺騙也好,就算他日後又會娶進三妻四妾也無妨,她都不想再放開這只手了。
衣翩翩對自己苦笑。愛都愛了,哪還有辦法想著如何保護自己不受傷呢?
就讓她再賭一賭他的真心吧!
如果他是真的愛她,那他絕不會再讓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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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男子興致勃勃地走在大街上,他東張西望、看什麼都特別有興趣,活像是第一次進城的鄉下土包子。
其實這已經是他第二次進京了,上回到這里已是三年多前的事,三年多不見,京城依舊熱鬧滾滾,各種買賣都有人做,什麼有趣的東西都看得到,就連街邊熱情叫賣的小販,看起來都跟三年前一樣。
咦?那個小販他好像見過吶!
男子搔搔腦袋瓜子,想了一想,突然,他一擊掌,笑呵呵地跑向那個賣發簪花鈿及胭脂水粉的小販面前。
「這位大爺,想挑點什麼嗎?不管是各色簪子,還是耳墜首飾,我們這兒應有盡有,買回去包準家里的夫人滿意。」小販舌粲蓮花,拚命推銷。
「老板,你可還認得我?我們三年多前曾見過。」男子笑著詢問。
有個問題男子擱在心里三年多了,如今又遇上這個小販也算有緣,畢竟三年多前,也就是這個小販告訴他「那件事」的啊!
「啊?」小販愣住了,他每天做生意要看那麼多張面孔,哪可能一個個記住?
「這位大爺,您就別開我的玩笑了,三年多前的事我哪還記得呢?」
「三年前,我第一次上京,當時一進來就見到一列很特別的迎親隊伍,還是你告訴我那是皇商單家的迎親隊伍。當時,那位單大公子正要娶第四房小妾……」男子提醒道。
小販恍然大悟。「原來是大爺您啊,瞧我這記性,真難為大爺還記得小的。」
「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男子瞧瞧左右,故作神秘地問道︰「還記得你那時跟我說,京城里人人都在猜,究竟是體弱多病的單公子會先一命嗚呼,還是會先娶第五位小妾嗎?自從你跟我說了那件事之後,這三年里我沒有一日不記掛在心,現在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賭局的結果到底是什麼?」
「喔?那件事啊……」小販沒想到還會有人對這條老八卦感興趣,看來這位大爺一定是很久沒有回來,難怪會完全不知情。
「是啊、是啊,快告訴我吧!」
小販張口,正要說話時,喜慶的鑼鼓聲就一路傳了過來,而且越來越接近,顯然是有什麼熱鬧可看了。
男子和小販同時望向樂音傳來的方向,不消一會兒,就看到一隊聲勢浩大的迎親隊伍出現,甚至還有官兵開道,簡直就像王公貴族的迎親隊伍。
開道的官兵首先經過,接下來是高踞駿馬之上的新郎倌出現,他後面跟著一頂金光燦亮的喜轎,喜轎活像是用金子打造出來的。
男子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感嘆京城就是京城,就連一頂喜轎都與眾不同。
等到這個有官兵開道、還有一堆彩衣喜童跟隨的迎親隊伍走過時,已經是將近一刻鐘後的事了。
「京城實在太值得多逛個幾回,每次看到的迎親隊怎麼都這麼特別!」男子感嘆著,雖然他也見過許多的迎親隊伍,卻沒有任何地方像京城這樣,教人印象深刻兼嘆為觀止。
「這可是祥天公主出嫁,怎麼可能不特別呢?」小販掩嘴竊笑。
「祥天公主?」什麼時候多了位祥天公主啊?
「祥天公主就是曾經名滿京城的神醫衣翩翩,听說她深得太後歡心,最後干脆讓皇上收她為義女,封為祥天公主,今天正是她出閣的日子。」
「是哪個男子這麼好福氣,居然能娶公主為妻?」男子好奇極了,一時間也忘了最初的提問,只想先知曉最新的八卦話題。
「就是大爺您剛剛提過的皇商單煦啊!」
「什麼?!」男子大吃一驚。「可是那個單公子不是已經有好幾個小妾,而且身體差到不知何時會兩腿一伸?太後怎麼舍得把心愛的公主嫁給這種男人?」
就算皇商單府再怎麼富傾天下,也比不上帝王之家啊!所以男子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原因,竟然能讓太後將心愛的公主嫁給一個與廢人無異的男人。
「那都是以前的事!」小販揮揮手,表示那已是過往雲煙。
「听說三年前,單公子在因緣際會下被祥天公主所救,還治好了他的舊疾,單公子從此對祥天公主一見傾心,為了表示自己的誠心,便休了四個小妾……經過種種努力後,單公子才終于得到太後首肯,得以娶回祥天公主。」
男子听得一愣一愣地,這個皇商單煦未免太好運了吧?
以前有四個如花美眷服侍在側,現在然連公主都可以娶回家!單煦啊單煦,你可真是羨煞了全天下的男性。
男子遠遠望著迎親隊伍離去的方向,對于交了好運的單煦既羨又嫉,就跟所有不知內情的人一樣,都單純地認為單煦是天生好命。
殊不知,單煦也是經過一番辛苦的奮斗,才得已抱得美人歸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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