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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別計較 第三章

那個夏天,是苗可恬初戀的夏天。

她談了一場讓自己好快樂、也好痛苦的戀愛。

她愛著梁法剛,這是毫無疑問的,而她也深信法剛同樣愛著自己,直到分離的那一日到來。

他一聲不吭離開阿姨家的民宿,除了在床頭清楚擺放著那幾日的住宿費之外,簡直讓人無法相信他真的離開了。

他把所有的東西都留下,只開走了車子,而留下的那些東西,也都是留宿時陸陸續續添購來的,他就像來時一般,雙手空空地離去。

苗可恬無法接受這事實,她瘋狂地想要找尋他,卻發現自己對他的認識少得可悲,除了知道他叫「梁法剛」,她對他一無所知。

她甚至無法確定這個名字是真或假!

苗可恬哭了很久。

但哭完之後,她決定將那個夏日的記憶深深埋藏心底,不再提起。五年過去,苗可恬以為自己早已忘了那段往事。直到梁法剛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雨還在下著,但苗可恬什麼聲音也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既快又吵,仿佛要震破她的耳膜。

隨著她一步步走近頹倒在巷底的梁法剛,心跳聲就越來越快、越來越吵。

她好怕這是自己在作夢,所以她蹲低身子,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微涼的體溫從指尖傳來,證明自己並非作夢。

真的是他!他正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啊!

「法剛……」才喊出他的名,苗可恬就感覺到眼淚立刻盈滿眼眶。

她是如此地想念他啊。

可是,他為什麼會渾身是傷地倒在巷子里呢?

苗可恬的疑問還來不及深思,一股強大的力量就攫住她的手腕。

「你想做什麼?!」

罷剛從意識昏沉間清醒過來的梁法剛,勉強喘著氣問道,雖然他現在累極了,卻不代表他會乖乖束手就擒!

「法、法剛?」苗可恬慌張地喊道,他是怎麼了?

「女人?」梁法剛吃驚地睜開眼。對方不但是女人,而且還知道他的名字?!

但這一抬頭,梁法剛原本還有些昏脹的腦袋頓時完全清醒了。

「可恬?!」他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兒就是苗可恬。

為什麼她會在這里?!

「你、你受傷了,我們、我們先進店里比較好。」苗可恬慌慌張張地說,她還沒準備好面對梁法剛。

梁法剛看了看左右,實在不曉得自己怎麼會跑到這條暗巷。隨著清醒,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痛,再加上不曉得追兵什麼時候會出現,梁法剛只好剛點點頭,同意苗可恬的提議。

他勉強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隨苗可恬走。

「你沒事吧?」苗可恬擔心地問道,想去扶他,卻被拒絕了。

「我沒關系的,快走。」

雖然梁法剛說自己沒事,但苗可恬怎麼可能不擔心?她趕忙撿起掉在地上的雨傘及一整袋未倒的垃圾,全部扔回店里,然後迅速翻出急救箱,並暗自祈禱梁法剛的傷勢不會太嚴重,簡易的急救箱就夠用了。

苗可恬一翻出急救箱就馬上沖回梁法剛身邊,在日光燈下,她險些驚叫出聲。

「我的天啊!你怎麼會傷成這樣?!」

罷剛在巷子里,她只依稀注意到他有受傷,卻不曉得傷得這麼重!

因為下雨的關系,他淋得一身濕,本該筆挺的黑西裝更是整個塌掉了,梁法剛疲倦地半閉上眼,他沒選擇有舒適椅背的椅子坐下,反而選了店內最不舒服的高腳凳,他才坐定沒多久,血就順著袖子滴滴答答地落下。

梁法剛沒去看傷口,也不慌張,仿佛流血的人並不是自己。

反觀苗可恬,她不但臉色蒼白,抓著急救箱的小手更是顫抖不已,慌得幾乎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她擔憂地看著黑西裝里的白襯衫,領口部分隱約可見被鮮血染紅的區塊,顯然他受的傷不少,而且絕對不是什麼小傷。

「把、把你的西裝外套月兌下!」最後,她只能如此命令道,然後轉身欲找出小臉盆,以及干淨的毛巾,好替他清洗傷口。

「不必麻煩了,我坐一會兒就走。」梁法剛懶洋洋地阻止道。有氣無力是因為失血的關系,但他並不擔心自己的傷勢,更嚴重的傷他都挺過來了,沒道理這次會敗在一點小傷上頭。

「你說什麼?!」聞言,苗可恬止住腳步,她回頭看向梁法剛,不敢相信這句話竟是從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口中說出的。

一會兒就走?他想走去哪里啊?!

「我不打算久待,等等我就會去找醫生的。」

沒等苗可恬再發難,梁法剛就先說道。雖說會躲進這里是不得已,但他也不打算久留,留得越久,對苗可恬越不利,梁法剛非常清楚這道理。

「那我幫你打電話叫救護車吧?」見他有打算去找醫生,讓苗可恬松了口氣,她一邊走向放電話的櫃台,一邊問道。

「不能叫救護車!」

本來還一副懶洋洋模樣的梁法剛暴跳而起,嚇了苗可恬一跳。

「為、為什麼?」他傷成這樣還不讓救護車送嗎?!「你這樣子沒辦法自己去醫院的,還是叫救護車來接你吧。」

誤會梁法剛討厭坐救護車的苗可恬試著說服他。

「我不打算去醫院。」梁法剛正色道。「我不能去醫院。」他再次強調。

一旦進了醫院,他這身傷一定會讓院方去通報警察,所以他絕不能進醫院。

「為什麼不去醫院?你一直在流血耶!」眼見梁法剛腳邊已經積了一小灘血,即使明知道那些血當中應該也摻雜不少雨水,苗可恬還是覺得膽顫心驚。

「醫生看到我這身傷就會去通報警察,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受傷了。」

「可是你的傷……」

「我的傷不要緊,我有認識的醫生可以為我處理,你不必擔心。」梁法剛輕描淡寫,沒說出自己準備去找的是無照密醫。

「可是你在流血耶!」苗可恬氣得差點尖叫。他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自己一身是血啊?!而且他的血還在拼命往外流耶!

「只是一點點血罷了。」梁法剛完全不為所動。

「你——」苗可恬氣炸了,不敢相信這個男人竟然如此不在乎自己的身體。

從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是這樣,即使為了救她而弄傷自己,但他卻從未在意過傷勢如何,第二次為她受傷時,更是以「討厭醫院」為由拒上醫院。

他為什麼會這麼討厭醫院呢?!她氣呼呼地轉身離去。

見她離開,梁法剛立刻失了力氣,再次頹坐在椅凳上。

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到她……

梁法剛環視四周,其實即使沒抬頭,光聞味道就知道這里是花店了,一桶桶未經處理的花兒分門別類地擺在冰箱里,地上擺滿各色植物,空的花籃和包裝紙全堆在一起,在在說明了這里是間花店。

她現在是在花店工作嗎?

五年的時光讓苗可恬改變許多,讓他記憶中那個嬌俏可人的小女生,變得更有女人味,也更加迷人了。

不過,幾年下來她的性格似乎也有些改變,以前的她絕不會對他生氣,更不會露出那種恨不得將他丟到動物園里喂老虎的表情。

但她會如此生氣,也是他咎由自取,因為五年前是自己拋下了她。

不告而別是他的錯,偏偏除了這個方法,梁法剛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讓自己從她面前走開。所以他逃走了,像個戰敗的懦夫。

這些年來,他根本不敢去打听她的消息,因為逃走的自己沒資格回頭見她,加上梁法剛也擔心,再見到她時,他一定會後悔自己所做的決定。

偏偏造化弄人,即使繞了一大圈,他們還是遇上了。

梁法剛閉上眼,雖然花店中各式香氣雜陳,但他的鼻間卻只盈滿一抹馨香,那是屬于她身上的氣味,是他熟悉的、亦令他迷戀不已的香味……

自己終究沒能忘懷她啊。

「把上衣月兌下來。」

隨著一聲小小的「踫」聲,跟著響起的是苗可恬不高興的聲音。

梁法剛睜開眼,她已將一小盆清水放在他腳邊,然後又拿出幾條毛巾預備。

「把上衣月兌下來!」見他沒有動作,苗可恬加重語氣再說一遍。

梁法剛皺眉,他已經說了自己等會兒就走,她怎麼又……

「如果你不立刻把衣服月兌掉接受治療,我就直接打電話叫警察過來!」看準了他不想鬧到警局,苗可恬大聲威脅道。

「你——」梁法剛一愣,沒料到她竟會威脅自己。

看樣子五年的時光的確能改變許多事情。

一想到這兒,梁法剛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到底要不要月兌衣服?」苗可恬挑起一眉,得意地問道。

面對苗可恬的威脅,梁法剛再怎麼不甘願,也只得乖乖月兌掉上衣了,因為受傷的關系,讓他的動作變得緩慢,但隨著舊傷一一曝光,苗可恬的驚呼聲不斷。

「我的天啊!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傷疤?!」

所以他才不想在她面前月兌衣服啊。梁法剛無力地想著。

這些年下來,出生入死的場面總是免不了的,雖然最後總能順利月兌身,但大傷小傷從沒少過,即使不用苗可恬說,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傷痕累累。

苗可恬瞪大眼,不敢相信前男友的身上會有這麼多傷痕,他這些年過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日子啊?!難怪他不想上醫院接受治療了。

她勉強將視線從他的舊傷疤移開,轉而看向汩出鮮血的新傷。

最大的一個傷處是在他的右肩,那是一道俐落的傷口,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用刀砍出來的,苗可恬不敢問,只能默默為他清潔傷口。

傷口看起來並不太深,但血液不斷流出,讓苗可恬看了膽顫心驚,如果是自己受了這種傷,她一定會痛得哭天喊地,但法剛卻連一句話都沒吭……

她看著他閉目養神的側臉,平靜的表情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傷勢。

心疼與不安的情緒同時在她心底不斷翻涌,苗可恬甚至不知該怎麼面對這樣的心情了。再一次,她看到了自己與梁法剛之間的巨大鴻溝。

「你一直在流血,我沒辦法幫你縫傷口,只能先做一點止血,如果你還覺得不舒服的話,一定要馬上去醫院喔。」苗可恬一邊說著,一邊努力為他止血。

如果手邊有針線的話,她或許就可以學電影演的,拿針線充當縫合工具,但苗可恬非常懷疑,即使手邊真有針線,她會有勇氣去縫合傷口嗎?

不說別的,現在光看到他一身傷,她就快暈倒了,哪還可能去縫那種血淋淋的傷口啊……

靶覺到苗可恬的手在顫抖,梁法剛嘆了口氣。

「你根本不需要做這些事情。」他就是太清楚一般人都會害怕,所以他才不想讓她看到啊。

當年,他們的分離都是他的錯,她一定因此受盡委屈,如果可以的話,他並不想再徒增她不好的回憶。

「沒、沒關系的……」苗可恬拼命眨眼,想要看清楚他的傷口清干淨沒?同時努力逼退因為感情翻涌,而在眼眶里聚集的水氣。

「你現在是在這里工作吧?我留在這里沒關系嗎?」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梁法剛問道。

「沒問題的,花店早就打烊了,我只是留下來等垃圾車過來收垃圾。」因為老板家里還有小孩子要照顧,所以關店的事都交由她負責。

雖然說是負責,其實也不過是晚個十來分鐘下班,所以苗可恬一點也不在意。

梁法剛再次環顧四周,不敢相信苗可恬會選擇在這里工作。

「你在這里工作很久了嗎?」

「幾個月而已,我今年才從大學畢業。」苗可恬笑了笑。「若不是因為「那件事」讓我開始接觸花藝,我還真不知道我這麼喜歡花。」

「那件事?」

「……和你分手的事。」苗可恬沒好氣地說道。「因為你一聲不響就消失了,讓我好傷心,也消沉了好一陣子。回台北後,我媽擔心我,走到哪都要帶著我,之後她去參加社區的才藝班,我也跟著開始學插花。」

想起初學插花的事,苗可恬嘴角浮起一抹淺笑。

「但很奇妙的是,不管我當時心情有多糟,只要一開始插花,我就會忘記所有事,看著一朵朵不同的花兒在我手中慢慢變得美麗又和諧,我就會覺得好開心,漸漸的,什麼傷心事都忘了……」

苗可恬的聲音從一開始的輕快,逐漸轉慢、轉小,終至完全消失。因為她是站在自己背後,所以梁法剛看不見她的表情,沉默半晌後,他說道︰

「對不起。」

梁法剛只是想為當時的不告而別道歉,但他沒等到苗可恬的回應,沒有責備、沒有怒罵,僅有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在他的背上。

梁法剛如遭雷殛。

她的眼淚是最強大的武器,比任何的責罵都更加有用,梁法剛感覺到自己的心被緊緊絞擰著,痛得仿佛是心髒要被人剜出似的。

「當年我不告而別,絕不是因為我討厭你、想逃離你才會離開。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理由,但請你相信,我並不是抱著玩玩的心態與你交往。」梁法剛嘆氣說道。其實,正是因為自己已經太過喜歡她,才會導致他的離開。

他知道自己如果繼續與她交往,總有一天會為愛拋下任務、拋下他的責任。梁法剛無法任由事情如此發展,所以他逃了,逃得遠遠地。

梁法剛的解釋沒有停住她的淚水,相反的,苗可恬哭得更凶了。

她咬住下唇,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但淚水卻不斷涌出,完全無法控制。她跌坐在地上,雙手掩面,試圖藏住淚水。

她的手太小,眼淚又太多,淚液不斷從她的指縫溢出,就像她這些年來的傷心不斷從心底涌出一樣。

苗可恬一直以為自己調適得很好,但事實證明她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她以為自己不哭了,就等于沒事了,但事實是,她僅是將傷心的情緒藏在內心深處,不敢去踫、不敢去想,鴕鳥地認為事情已經過去了。

結果現在一遇見梁法剛,堅強的偽裝就像被擊破的玻璃,瞬間碎成片片。

「可恬……」

梁法剛轉身看她,蹲在地上無聲哭泣的身影就像個被拋棄的小孩,是那麼令人心疼、那麼令人不舍,他不是冷酷無情之人,如何能不動搖?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傷你這麼深。」他再次道歉。

但是,即使時光倒轉,他仍會做出相同的決定,梁法剛非常清楚,因此心中對苗可恬的愧疚更深了。

苗可恬終于將臉從手中抬起,哭得紅通通的鼻子,以及滿臉的淚水,說有多丑就有多丑,但此刻的她看在梁法剛眼中,卻是最美麗的。

「對不起。」他擁緊她,為自己打亂了她的人生而道歉。

如果不曾遇見她,她的人生應該會完全不同吧,他愛極了她這張適合微笑的小臉,但自己卻成了令她哭泣的罪魁禍首。

「你這個滿身秘密的討厭鬼!」一邊抽泣,苗可恬一邊罵道。

「對不起。」他輕輕拭去她的淚,但她還是在哭。

「你為什麼要不告而別?!」

「對不起。」

「你真的叫梁法剛嗎?」她最想知道的,就是他到底叫什麼名字。

「是的,我叫梁法剛。」即使現在說出本名絕對比五年前更加危險,但他無法對她說謊。

听到他真的叫梁法剛,讓苗可恬稍稍止住了淚。

因為她實在好擔心,如果他們的戀愛全構築在虛幻之上怎麼辦?如果連愛人的名字都是假的,那她就不知道還有什麼是能相信的了。

她抬頭看他,決定再問一個問題。

「為什麼你滿身是傷?你究竟是做什麼的?」苗可恬頓了下,吐出自己最害怕的答案。「難道你是黑道份子?」

即使是自己說出「黑道份子」四字,仍令苗可恬渾身顫栗。她多希望自己猜錯了,她期待著,等待他搖頭,說自己與黑道絕無牽連。

但苗可恬失望了,梁法剛只是定定瞧著她,像在思量什麼,半晌,他緩緩點了個頭,苗可恬覺得自己瞬間跌落地獄。

「你是黑道?!」苗可恬還是不敢相信。

「對不起。」

梁法剛的歉語只是讓苗可恬更加難受,她別過頭,不敢相信自己的前男友成了黑道份子……等等,他們認識時,他就已經二十五歲了,到了三十歲才加入黑道怎麼說也不可能啊!

這麼一想,苗可恬立刻心驚膽跳地問道︰

「難道我們認識的時候……你、你就已經是黑道了?」所以他那次受傷時,也才會拒絕上醫院?他其實根本不是討厭醫院吧?!

「對不起。」

梁法剛低頭道歉,苗可恬卻完全無法接受。

為什麼他會是黑道份子?!

想起兩人初次見面時,他明明挺身救她,為什麼像這樣的人竟是黑道份子?!

混黑道的不都是可怕的人嗎?應該是以傷人為樂、損人利己的大壞蛋啊?為什麼梁法剛會是黑道?!

看出苗可恬的震驚,梁法剛沒多加辯解,只是緩緩說道︰

「很抱歉擾亂你的生活,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大受打擊的苗可恬還是無法開口,她眼睜睜看著梁法剛起身,慢慢穿回上衣,一副準備離開的模樣,她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我們兩人別再見面了,這樣對你我都是最好的。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應該有所交集,害你哭泣是我的不對,忘了我這個人吧。」

說完,梁法剛循來時路離去。

听著後門被開啟而後關上的聲響,仿佛是一個訊號,苗可恬的眼淚有如斷了線的珍珠滾落。

但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為她拭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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