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襄兒拎著空籃子回家,腳步比出門時更輕快了些,畢竟沒有誰會希望自己被說得粗俗不堪面目丑陋,用幾只肘子和臘肉就收服了大多數的鄰居,她覺得挺值的。
在灶間放好了空籃子,她正想去尋蕭遠航說說這次的收獲,卻不知他人跑到哪里去了。
由于一直在巷子里,她很確定他並未出門,有時家里太大也是一種困擾,要找個人得多轉幾圈。
不過這回她運氣不錯,才走出灶間就听到家里一間空房傳來聲響,她循聲行去,卻見自家相公像螞蟻一般,勤快的將她的嫁妝箱籠一箱箱的搬到空房里。
想想該是她早上順口說過自己嫁妝雖豐,但這麼多箱籠堆在臥房里也挺礙事的,所以這家伙就尋得空檔替她歸整了。
秦襄兒站在門口,忍不住笑出聲來,蕭遠航抬頭看她,眉眼間透出迷惑。
「我笑你一點都沒變呢!」她指著房中堆放得整整齊齊的箱籠,笑得眼兒都眯起來。
「以前我們尚未成親,你不時就跑到景姨家送魚送肉,一來就悶不吭聲干活,你可知當時我心中對你的印象是什麼?」
「是什麼?」蕭遠航放下手上最後一個箱子,拍拍手上的灰,他也挺想知道自己笨拙的追求手段,在她眼中究竟有多傻。
「我就想啊,景姨家好像多了個沉默的長工,還是自己帶飯的那種。結果我們都成親了,你看起來怎麼還是長工的樣子?」果然,秦襄兒的回答沒讓他失望,她雖沒明白說他傻,但言下之意不就是在笑他嗎?
蕭遠航不說話了,他走到她身邊,靜靜看著那笑得花枝亂顫的女人半晌,而後一把摟住她,將她的笑聲吞沒在一記炙熱的吻中。
秦襄兒被他吻得暈頭轉向,更能清楚感受到他的血脈賁張,要不是現在是大白天,只怕他當即就將她就地正法。
好不容易男人慶足,放開了她。
「我只做你的長工。」他又親了她一下,順便補充一句,「的長工。」
秦襄兒哭笑不得,不依地槌了下他厚實的胸膛。這像小貓似的撩人反應,讓蕭遠航更是心猿意馬,不由又將人摟過來好好親熱了一番。
這成親的第一日,兩人當真把新婚夫妻的黏膩展現到了極點。
不過屋子里畢竟還有個小舶,兩人也沒有黏糊太久,走出房後蕭遠航將房門鎖上,而後將鑰匙交給她。「以後這屋就是你的私房,別人都不能進去。」而後他又拿了一個木箱子,同樣放到她手里。「這是我們家所有的銀兩,現在由蕭娘子管家,便全數交給你,日後我領了薪俸,還有一些其他收入,一樣會拿給你。」
秦襄兒一听到蕭娘子就笑了,這男人方才對她出門送肉還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現在听來顯然他對外頭的動靜一清二楚,不打自招了。
她打開木箱略略瞄了一眼便蓋上,揶揄地道︰「蕭大師傅好手藝,才來這里三年多就攢了這麼一箱子錢?」
現在這場合不適合算錢,不過這箱子里有銀票也有銀錠,甚至還有幾塊金子,加一加約莫有幾百兩。想來當初春花嬸子說的也沒錯,她的確釣了個州城里的金龜婿啊!
蕭遠航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我可沒有能填滿一個房間的嫁妝。」
秦襄兒噗嗤一笑,而後得意地道︰「我們楊樹村的造紙作坊,我也是有份子的,日後如果好好經營起來,我的家底還不一定會輸給你呢!」
蕭遠航隨即說道︰「那以後就靠蕭娘子打賞我這長工了。」
這番話直接讓秦襄兒笑倒,她以前怎麼會覺得他嚴肅呢?板著個臉說笑的人,隨便一句話都讓人捧月復,那才是真高段。
瞧她笑成這樣子,蕭遠航怕她笑岔了氣,便撫了撫她的背,直接轉移了話題。「你東西都送完了,覺得那些三姑六婆如何?」
她嬌嗔道︰「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說的那樣難纏,至少我覺得王秀才家那王娘子就不錯。」
對了,這巷子里還有個王秀才家,蕭遠航點點頭。「他家是例外。王秀才為人謙遜有禮值得交往,王娘子也是讀書人家嫁過去的,所以並不會因為是秀才娘子便趾高氣揚。不過他們家是真的不好過,賺的錢有大半要存起來供王秀才日後科考,連孩子都不敢生。我常讓小舶送點肉過去,否則王秀才連肉都吃不起。」
蕭遠航也不是真的對鄰里全不關心,雖然不常往來,但畢竟住在這里,附近是什麼樣的人家還是多少有底的。
听他似乎挺清楚的,秦襄兒忍不住又打听起另外一家。「那還有一家……呃,就住在王秀才家斜對門,女主人是個四、五十歲年紀的嬸子,瘦臉吊梢眉,她似乎對我們家有些敵意,我說要送肘子,她一聲不吭就把門甩上了,最後肘子也沒有拿。」
「那是周老財家。」雖然說的是不友善的鄰居,蕭遠航的口氣也沒什麼變化,因為他並不在乎。「周老財是我船廠里的老師傅,造船都造了三十幾年了,手藝不差。榮華號臨湖,廠里的師傅大多只會造河船,而我與周老財是唯一會造海船的人,技術比廠里其他人都要好一些,所以很多時候重要的生意會交給我們兩個。因為這樣的生意通常分紅多,但許大娘比較信賴我,這就讓周老財對我心生不滿。」
「那也是他技不如人啊!他肯定是嫉妒你!」秦襄兒一听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許大娘比較信任蕭遠航,而是蕭遠航的手藝應當比那周老財要高出許多。
「應該是吧。上回姨丈掉湖里那次,其實當時那艘船差點翻了,我覺得現在使用的河船有些問題,一個不小心就容易翻,所以後來改進了一下船底的構造,造出了在河湖上航行捕魚能更平穩的船,很多船主看了試航的結果都很喜歡,想搶在明年太白湖水漲前把船改成新的樣子,這也就讓周老財的生意少了更多,所以他們家就更討厭我了。」蕭遠航也很無奈,「我根本從未將周老財當成假想敵,甚至周老財若願意,我也能把新式船只的樣式及技法與他分享,有錢大家一起賺,偏偏那老頑固好面子,我幾次提起這事他都置之不理,我便也不多說了。」
秦襄兒想到周嬸子那陰陽怪氣的樣子,還真是一家人。「既然不是我們的錯,那就不管他們了,橫豎是那周老財自己選擇與你對立,結果如何都是他們要自己承擔的。」
確實是如此,他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想到小妻子與自己如此心意相合,蕭遠航滿意極了,也沒再糾結這事。
「就不說周老財家吧!其他的人家,像那劉娘子,只是愛說話了些,其實心眼不壞;還有葉家的嬸子,人有些沒主見,唯劉娘子馬首是瞻,卻也沒有對我們如何不禮貌,還有個馬家吧?賣包子那家,馬家的娘子挺和善的啊……」
「馬家是因為以前我們家不開伙,我天天去買包子當我們兄弟的早膳,這麼一個常客,馬家不會隨便得罪。」剩下這幾個,蕭遠航不熟,反正他都沒什麼好印象就是。
瞧得出蕭遠航的不以為然,秦襄兒還待再說,就听到外頭傳來叫門的聲音。
她與蕭遠航出來開門,就看到方才說到的劉娘子與馬娘子,一人拎著一個籃子立在門外。
劉娘子滿臉笑容地說道︰「蕭娘子,這是我做的咸蛋,我家那口子說味道不錯,也不能光拿你們家的肘子,就送點來給你們嘗嘗。」
「那就謝謝你了,我最喜歡吃咸蛋,但初來乍到的,連買都不知去哪里買呢!」鄰居本就有來有往,秦襄兒欣喜的應下,轉頭打發蕭遠航去取籃子來裝。
「你喜歡就來我這兒拿,哪里用買呢!」劉娘子嘴碎,但可不是個小氣的人,尤其對她看得上的人那是真大方。
站在劉娘子身後的馬娘子那是個生意人,更是舌粲蓮花,也朝著秦襄兒遞上籃子。「劉娘子說的是啊!我家什麼都沒有,就是包子多。我家男人看到你送的肘子,連忙叫我拿幾個包子過來,這是新口味,今兒個才做出來的,以前蕭大師傅常光顧我家,自然是要緊著你們家先試吃看看了。」
相形之下,馬娘子要市儈的多,言下之意還怕蕭遠航不光顧她家生意了。不過秦襄兒也不在乎,這世上本就是形形色色的人,父親過世之後,她在京里看習慣了各種虛偽臉色,馬娘子還算真誠的。
不一會兒蕭遠航拿籃子來了,秦襄兒接過劉、馬兩家的回禮,笑吟吟的送走了對方,門還沒關,齊如繡卻又來了。
她並沒有拎籃子,卻是直接拿個小甕來了。
「蕭娘子,這是我娘家做的筍干,不值什麼錢,卻是一點心意,讓你們也嘗嘗。」齊如繡不好意思地說道。因著那肘子與小舶送節禮或束修不同,她自然是要來還禮的。
秦襄兒接過筍干,也知道這一點應該不會影響王家太多,遂笑道︰「那就謝謝你了,我今兒個還和我夫君說到你家呢!這巷子里我也沒認識幾個人,日後常來找我玩啊……」
齊如繡顯然也很喜歡秦襄兒,立即便應下了。
待來客全走光了,蕭遠航與秦襄兒手上拿滿了回禮,她有些得意地對他說道︰「你看,我說這巷里的人家,也不全是你說的那樣難纏。」
蕭遠航搬來這麼久,還沒收過一次鄰居送的禮物,她卻才搬來一天就辦到了,就這一點,他當真甘拜下風。「好吧!這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或許我是真不懂,以後咱們蕭家在桃樹巷的人際往來,就全靠蕭娘子你了……」
*
成親第三日回門,蕭家人起了個大早,天還沒亮就吃完熱呼呼的早膳。
蕭遠航領著妻子與弟弟,推著一車的禮品上了船,而後直接在鎮上租了馬車,三人一起回了陳家。
才進楊樹村,已經有村民認出了坐在車轅的蕭遠航,大老遠的就有嬸子大叔對著馬車喊著——
「襄兒回門啦?等會嬸子拿點餈粑去給你家添菜啊!」
「你家福生一早就在門口等了,快點回家去吧!」
秦襄兒掀開車簾,冷風忽然灌進來,讓她打了個冷顫,連忙護住了小舶,只見小舶也不怕冷,探出頭來直接笑嘻嘻的與眾人打招呼。
「我也來啦!」
村人自然也是認識小舶的,自從這孩子到陳家,福生也慢慢會出門和村子里的孩子們玩了,所以大家對他也相當友善。
「小舶你也來啦!那嫡子餈粑多拿點,你要什麼餡兒的啊?」
「有沒有棗泥餡的啊……」
馬車帶著歡聲笑語,一路來到陳家門口,果然人都還沒下車,福生已經沖到車旁。
「襄兒姊姊!小舶!還有姊夫!」
「福生!」小舶一把跳下馬車,與福生抱在了一起。曹秀景與陳大力隨即迎了出來,蕭遠航將馬車上的禮品卸下。
看著他搬出來的幾只活雞、臘魚、一大只豬後腿、雞蛋、布匹,還有沔陽城里最老字號的點心等等,曹秀景無奈笑道︰「不是說好了別帶重禮回來?襄兒你忘了景姨的交代?」
秦襄兒無辜地看向蕭遠航。
他認真說道︰「這回門禮代表著我們蕭家對襄兒的重視,可以重但絕不能輕了!」
如果這話是秦襄兒說的,曹秀景絕對念回去,但既然是蕭遠航說的,基本上就與丈母娘看女婿差不多,總是越看越滿意的。「那僅這一回啊,下次別帶了!你們回楊樹村的時間還多,難不成要把州城里的家給搬空了?」
「放心吧,景姨,你外甥女婿有錢著呢!搬不空的。」秦襄兒笑吟吟地道。
「搬不空也不能這樣亂花啊!你這丫頭平時是個穩重的,怎麼一嫁出去就飄了?」曹秀景沒好氣地瞄了她一眼,余光看到蕭遠航已經在往屋里抬東西,她連忙拋下秦襄兒跟了上去。
「那活雞不能直接扔雞圈里,要先隔開放兩天才行,這種事讓我來處理就好,你去里頭坐著喝茶休息……」
秦襄兒朝著仍站在門口的陳大力一陣好笑。「姨丈,景姨真偏心啊,和我說話與和阿航說話的語氣差那麼多……」
陳大力模模鼻子,真要論地位,他別說比不上蕭遠航夫妻,也比不上福生,說不定連小舶都比不上。
幾人說說笑笑進了門,陳大力和蕭遠航去歸置東西了,趁著男人不在,曹秀景連忙將秦襄兒拉到一邊敘話。
瞧曹秀景那神秘兮兮的模樣,秦襄兒不由有些好笑。「景姨,你不會是想問我洞房花燭夜如何,新婚夫婿對我怎麼樣吧?」
這幾個問題好像是女兒回門時娘親必問的,不過曹秀景何等人也,光看秦襄兒的氣色與神情就知道她在蕭家肯定過得不錯,尤其蕭遠航對秦襄兒那股子緊張勁兒,那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哪里還需要問?
「你這丫頭真是淘氣!」曹秀景哭笑不得,「不過見你出嫁後日漸開朗,我也不怕與你提一提京城秦家的事了。」
「京城秦家有什麼事?」秦襄兒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雖然她已經不把那些人當親人,但听到旁人提起,仍有說不出的弩扭。
曹秀景拍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似的,然後說道︰「你遲早要面對的。我想你父母的牌位應該還在秦家吧?既然你無法親自上香,那麼讓秦家人替你上炷香,轉達給你的父母你已成家之事,讓他們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秦襄兒幾度欲言又止,最後才垂下頭說道︰「我父母的牌位其實不在秦家,他們甚至尸骨都沒有從福州迎回來……他們兩個人的名字,已經被從族譜里劃去了。」
曹秀景臉色大變。「什麼!」
秦襄兒深吸口氣,壓抑住胸口的火氣,否則她怕接下來的話都說不下去。「我父親算是罪臣,當初他被判刑的消息傳回京後,二房與祖母怕他們牽累整個秦家,就做主把爹娘的名字由族譜劃去了,這事還上報了順天府。如今爹娘的墓碑還在長樂縣,听說是當地百姓幫忙立的。」
也只有她逢年過節會祭拜一下父母的牌位,只怕京城秦家恨不得沒有秦沅這一房人。
「太過分了!秦家人太過分了!」曹秀景氣得直拍桌。「那你也不用聯系他們了,這門親斷了就算了!」
「不!景姨,你倒是提醒了我,我成親的事,還是要與秦家提一提的。」秦襄兒表情慢慢變得堅定,「他們當初想把我送給戶部的照磨大人,換取富貴權位,現在我偏要告訴他們我成親了,斷了他們的念想。何況當年祖父還在世時對我爹也是極好的,就是祖母偏心二房了點……我父母應該還是會希望認祖歸宗的,在我有生之年,必然要辦成這件事,讓我父母的名字重新回到秦家的族譜里,所以我並不能與秦家斷親。」
「但秦家那些人……你這事只怕很難辦。」曹秀景眉頭直皺。
「當初堅持要將我父母從族譜里劃去,還有把我送人做妾的,主要是二房,三房倒是沒有摻和,但他們卻也是袖手旁觀。我知道三叔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我離開之前,秦家也只是表面光鮮,我可以寫信去試探一下三叔,暗示他我嫁得不錯,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也只能這麼試試看了。」曹秀景嘆道。
兩人都沒有再說下去,不想讓這個話題破壞了秦襄兒回門的大好日子。
「今天你回門,算是客人,所以由我親自上灶,可能沒有你煮得好吃,叫你那夫君可別嫌棄啊!」曹秀景轉了個話題,起身就要去灶房。
秦襄兒自然也想起蕭遠航在未成親前,只有她做飯時他會留下來,其他時候他都是堅決的推拒了,現在曹秀景這麼說,讓她不由笑了出來,方才心里那股子憋悶瞬間消散。
兩人一同出了房門,陳大力去幫曹秀景燒火了,秦襄兒則提議與蕭遠航到村里走走,把已經瘋跑到不知哪里玩的小舶和福生帶回來。
臨出門前,蕭遠航拉住了秦襄兒,輕輕摟了她一下。「委屈你了,你想做什麼,我會幫你。」
秦襄兒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他什麼都听到了,她沒有回話,只是緊緊的回抱住他,將臉埋在他堅實的懷抱中。
要是以前,提到秦家她可能還有些怕,現在有了他,她什麼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