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內,有兩人被五花大綁押跪在地,宇文修和祝心璉不發一語地坐在堂下,廣田縣令周滔站在他身後,不解地看著坐在堂上的薛諾。
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說王爺落水了?如今回來了,這不是樁喜事嗎?怎麼臉色卻陰沉得嚇人,而薛知府怎麼也跟著悶不吭聲的……能不能來個誰,告訴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跪在地上那兩人身穿後龍衛的服飾,難道是尋找王爺時干了什麼蠢事,惹王爺震怒,非要論罪不可?
就在靜默了近半刻鐘後,有衙役來稟後龍衛指揮使到了,薛諾擺了擺手,衙役便將後龍衛指揮使進入堂內。
「王爺,薛知府。」後龍衛指揮使一入內便先向兩人作揖。「王爺急召末將前來,到底所為何事?」他剛得知秦王平安歸來,心里正慶幸著,卻不解王爺為何急召他前來。
「本王問你,那兩人你可識得?」宇文修懶懶指著跪押在地的兩人。
後龍衛指揮使上前幾步仔細看過兩人,搖頭道︰「不識得。」
周滔登時嚇了跳,穿著後龍衛的服飾卻不是守兵?
祝心璉倒沒什麼反應,因為在回廣田縣城的路上,宇文修已經大略跟她提過了。
可不是嗎?他們搭的船無故炸了,怎麼想都是有人動了手腳,至于為何要這麼做,宇文修沒說,她也沒多問,橫豎只要逮著人就明白了。
「那麼,薛知府讓你調配守兵時,你是派出了誰?」宇文修再問。
「王爺,末將派了兩位百戶長,領著麾下共兩百四十人,交由薛知府調派人手,至今尚有人未歸。」
宇文修輕點著頭,眸色帶著陰戾看向薛諾,「薛諾,你有什麼要說的?」
「王爺,下官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看到這兒,不明白的人都明白了。周滔終于弄明白為何薛諾臉色發青不說話,原來……薛知府偷梁換柱,明面上是救人,實際上是殺人……誰給他的膽!那可是秦王啊!再不受重視,也是眾皇子里第一個被封王的啊!
祝心璉快坐不住,她自認為眼光還算精準,怎麼也不信薛諾會做出這種事,再者他沒道理這麼做。
宇文修像是能察覺她的情緒,一把握住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卻是看著薛諾問︰「那麼,你跟本王說說,你如何調派,人手往何處走,彼此間如何聯系,每個點的聯系回報你可有掌握?」
「王爺,下官將兩位百戶麾下的手衛兵分為十人一組,由小旗領著,搭船順流而下,沿河搜尋王爺,他們每一個時辰都會互相傳遞消息,再由總旗回報下官,下官就連王爺月兌險都是剛剛才得知的。」薛諾滿臉無奈,像是被人栽贓卻無處喊冤。
「所以,你認為是有他人要置本王于死地?」宇文修抬眼,笑得惡劣。
這話問得太刁鑽,叫薛諾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在廣田縣這兒,有誰會無故想置王爺于死地?此地官職最高的地方官就是他了,此外便是……二皇子,他這是要逼他把罪往二皇子身上推?
推與不推,對他而言,不都是死路一條?
「三弟。」堂外傳來宇文信的聲響。
宇文修淡淡將目光掃過去,沒起身,只是平板無波地喊了聲二哥。
「太好了,你平安無事。」宇文信滿臉激動地來到他面前。
「當然,總不能叫賊人得逞。」宇文修笑睇著他。
宇文信眉梢微揚,隨即眉心又緊緊攢起,問︰「可查清楚怎麼回事了?」
「昨日我搭的船被放置了火藥,海青點算過了,庫房里剛好少了兩捆。」
「庫房無人看守嗎?」
「自然是有,只是百密總有一疏。」他笑得意味不明。
宇文信沉吟了會兒,眼角余光瞥見跪在地上的兩人,問︰「這兩人是……」
「穿著後龍衛的服飾卻並非後龍衛,行刺殺之事,後龍衛指揮使說了,他把人交給薛知府安排調派,二哥,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宇文信微詫地看向薛諾,「難道你是懷疑薛知府?」
「除了他,還會有誰?」宇文修把玩著腰上的玉佩,似笑非笑地問著,「還是說……薛知府另有隱情?」
薛諾瞬間臉色愀變,想開口卻是百口莫辯。
「薛知府,如果你無法給本王一個交代,那就別怪本王拿你治罪。」話落,宇文修起身,順便拉起祝心璉,朝著宇文信道︰「二哥,我先走一步。」
「對了,三弟,我一會兒便要回京了。」
「二哥要回京了?」宇文修彷佛意外極了。
宇文信不禁笑出聲,「三弟,我只是負責押賑糧來的,原本將賑糧交給薛知府就該回京,是因為你我才多待這些時日的,再不回去,我怕父皇怪罪。」
「啊……也是,不過二哥既然提到賑糧,看來我有必要再查查薛知府,看看這筆賑糧是否有交到百姓手中。」
兩人邊說邊往外走,然而音量不小,仍在堂上的薛諾肯定听得一清二楚。
宇文信神色不變地道︰「查,肯定要查,勿枉勿縱。」
走到衙門外,宇文修才朝他道︰「二哥,一路小心。」
「當然,你在這兒也要萬事小心,別再著了人家的道了,畢竟一筆賑糧里頭牽扯許多利益,有人惡從膽邊生,壓根不叫人意外。」
「我知道。」
兩兄弟便在衙門外分道揚鑰。
一坐上馬車,祝心璉便嘆了口氣,沒頭沒尾地道︰「感覺就像兩只黃鼠狼在聊天。」
宇文修卻是一听就懂,一把將她摟進懷里,惡聲惡氣地質問︰「你說本王是黃鼠狼?你知不知道本王可以拿你治罪?」
祝心璉瞋了眼,「不想當黃鼠狼,就別演得那麼像。」她都起雞皮疙瘩了。
看了這麼一出,她再傻也品出一些端倪了。
「黃鼠狼听不懂人話,所以面對黃鼠狼就必須當黃鼠狼。」
「……你既然心底明白,為何還要針對薛伯父?他真不是壞人,當初在汾州時,要是有個什麼天災地變的,他就會想法子找鄉紳們弄點錢,或者找工匠,對于百姓,他是真的不遺余力。」好吧,也許薛伯伯真被牽連其中,但肯定是身不由己,她是如此堅信著。
「不是針對,只是在撒餌。」
「什麼意思?」
「這些你不用懂,日後要是水落石出了,我再跟你說,橫豎薛諾……如果他腦袋夠清楚,就知道該怎麼做。」
听他這麼說,祝心璉也不再多問,懶懶地窩在他懷里,直到回常宅。
才下馬車,海靛便已經走來,朝宇文修拱手行禮。
宇文修先一步開口道︰「到書房。」隨即又對祝心璉道︰「你先回去歇著。」
祝心璉看了眼海靛便乖巧地朝院落方向走去,海藍亦步亦趨地跟著。
進了書房,宇文修才剛坐下,海靛便迫不及待地道︰「主子,京里傳了消息,說是祝西臨被捕入獄。」
宇文修微詫抬眼。「他干了什麼?」
「收留罪臣之女。」
宇文修難以置信極了,「這是怎麼回事?」
「王爺恐怕還不知道,但……」
「我知道側妃是昭廷的女兒。」宇文修不耐打斷他未竟的話。
海青嚇了跳,他都還沒有機會跟主子稟報這事,不禁問︰「王爺怎麼知道的?」
「橫豎就是知道了,你先跟我說說,為何朝中會突然傳開他收留罪臣之女一事?」祝西臨被捕,肯定是哪個愚蠢的御史參的,而且提出有力的證據。
可是這不可能,因為人證在小定村里,物證肯定沒有。
「弟兄們過了,好像是祝西臨的長女在某場筵席上說出口的。」
「愚蠢!」宇文修怒拍著大案。
「確實愚蠢。」海靛附和,他是听海青說祝西臨的一對兒女暗中想除去側妃,卻沒想到如今竟用了如此愚蠢的招數,把祝家也賠進去,簡直是蠢到難以置信的地步。
「這是多久的事?」宇文修突問。
「事情流出大約已有近十日,而祝西臨被押進大理寺已經有三天了,整個祝家都被看守了。」
「……不對,這分明是有人在操弄,心璉遠在淮州,就算她的嫡姊對她不滿,也不會挑這當頭發難。」宇文修骨節分明的長指在桌邊輕敲著。「再者,如此情節重大之事,依祝西臨的性子,他不可能告訴他的兒女。」
雖說他對祝西臨很不滿,但是對他的性情還是十分清楚的,他既然要瞞,肯定會瞞到無人知曉……
「唯一有可能知情的,只有他的妻子,只為了能夠讓心璉名正言順地進祝家。」她那個嫡姊先前堵在慶王府外,他讓人把她送回祝家,肯定是挨罰了,說不準祝西臨之妻為了安撫女兒便將這事告訴她,事後要是再遇人挑撥,月兌口而出,似乎合理。
「王爺,姑且不管那些,側妃……」海靛欲言又止,他擔心的是側妃會不會牽累王爺,但他也知道這話問出口,他肯定要領罰。
「這事我再想想……」宇文修頓了下,突問︰「你知道她的身分是因為京里回傳的消自心?」
「不是,是因為……」海靛便把那日畫師送畫來,與蘭草的對話說了一遍。「所以我和海青便大膽猜測她恐怕是昭侍郎的遺孤,直到京里傳來消息,更加確定猜想。」
「她確實是,其實與她相處間便有跡可循,只是我沒往深處想。」他疲累地往椅背一躺,看向海青。「當初在昭府里救出的小丫頭就是她,還是我讓你把她送去濟善堂的,還記得不?」
海青瞠圓了眼,「那個受了傷,渾身髒污的女娃?」
當初他多怨那個小女娃呀,主子要不是為了救她,也不至于傷上加傷,還差點解不了毒……可這到底是什麼樣的緣分,讓他們繞了一圈,反倒成了夫妻了?
「祝西臨的事好解決,一會讓人把海靛模來的那本帳本送回京去,雖然無法明著洗刷昭廷的罪名,但至少可以將祝西臨先撈出來,至于二皇子……他要回京了,這兒可有缺失什麼?」黃鼠狼嘛,專門偷東西的。
說到這事,海靛羞愧得臉都抬不起來,「……丟了側妃的……鐵管。」
海青聞言,打死他的心都冒出來了。
宇文修也用殺人般的目光瞪向他。
海靛立刻跪下,「主子,屬下領罰,是屬下不該得知主子失蹤便方寸大亂,一時失了防備。」
宇文修閉上眼,好一會才哼了聲,「好他個一石二鳥之計,一方面想除去我,一方面還能混水模魚,腦袋這麼精明,怎麼就不用在正途上?」
海青擔憂不已,「主子,這要怎麼辦?側妃鑄造的鐵管如果要栽贓是軍械,肯定是說得通的。」
「可不是,真是無恥,專走旁門左道。」以往是暗地里對付他,如今卻是拿心璉恫嚇他……下流。
海青又問︰「主子不擔心嗎?」
「我就擔心他不出手,這才給了他大好良機,他要是不把握才是辜負我一片好心。」宇文修笑得鄙夷,隨即又道︰「眼前先將治水處置好,既然分水炸得漂亮,就讓他們依照原本的草圖趕工,如今快要進入枯水期,是築堤的最佳時機,應該可以在明年雨季前做出雛形,再逐年慢慢修整。」
听主子說得勝券在握,滿心只在乎治水工程,可是海青慌啊,心里沒個底,不禁又說︰「主子,私鑄軍械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您要不要……」
「你瞎操什麼心?」宇文修不耐地道,起身要走時,像是想到什麼,看向海靛。「你有堵上蘭草的嘴,要她什麼都別說嗎?」
「……沒有。」他忘了。
宇文修狠瞪他一眼,「去領罰。」
祝心璉走回自己暫宿的院落,遠遠的就瞧見蘭草朝她奔了過來,于是她乖乖地站在原地,下一刻便被蘭草緊緊地抱進懷里。
「側妃,您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下次不管您去哪,我都一定要跟!」蘭草抱著她嚎啕大哭,嚇得身後的海藍連退了數步。
「這是意外、意外。」祝心璉輕拍著她的背安撫著。
「您就不知道這宅子里的人一個個都沒良心,居然攔著我,不讓我去找您。」
她伸手就指向海藍,海藍二話不說地躍到樹上。
他又沒在場,干麼指他!他跟著側妃是想爭取將功贖罪的機會,不要再亂扣罪名在他頭上。
「那是因為你去了也沒用啊。」祝心璉沒轍地道。
「沒用我也得去啊,說不準我能找到您呢。」
「是是是,我家蘭草最厲害了。」祝心璉忙應著,嘴角揚得高高的。
雖說許嬤嬤老說主僕有別,可是她真心覺得蘭草就像姊姊,會陪她一起開心一起哭,哪怕築堤是那般辛苦的事,她還是陪著她東奔西跑,曬得快成黑炭,卻從沒听她說一聲苦。
「走,我們先進屋里再說。」祝心璉柔聲哄著。
蘭草哭得抽抽噎噎,這才發現自己很丟臉,胡亂抹了臉才道︰「趕緊進屋里休憩吧,您肯定沒好生休息。」
「有,我睡得可香了。」她邊走邊將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蘭草听完,把門都掩上了,才壓低聲響道︰「側妃,場?那兒有您的畫像。」
「喔,為什麼畫了我?」
「不是那樣的。」蘭草快速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奇的是,王爺那兒也有啊,也是您三歲時的畫像,多奇怪。」
祝心璉听完,只是微微眯著眼,像在思索什麼。
「而且我覺得海青哥跟場?好像很熟,熟到像是哥兒們一樣……可是他們不是來到廣田這兒才識得的嗎?而且一個在淮州一個在京城,怎麼可能識得?」蘭草逐項將她察覺的異狀道出。
「是啊,真奇怪。」祝心璉完全認同,她早就察覺只是沒點破。
場?對王爺的態度太過熟絡了,怎麼看都不覺得是素不相識,而且調派來的人手一個個都是頂尖的匠人,哪可能場?收留的全是匠人?
「畫像到底是怎麼回事?王爺見過小時候的您嗎?可他在京城,您在淮州,怎麼見面呢?我想了好久都想不出所以然來。」
「是啊,這是為什麼呢?」祝心璉狀似喃喃自語。
「側妃也想不明白?」
「我再問問王爺吧,這樣猜來猜去的,很累人。」她向來不喜歡揣測人心,最好是可以當面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