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日沒收到京城傳來的消息,汪建業心里隱隱感覺不妙,連傳了幾封急信前去詢問,也不見回信,正準備派親信坐船上京去瞧瞧情況,就收到陳家父女與銀皓毫發無傷回來的消息。
「看來我真是低估了這個銀皓的本事,竟讓羅勇兩次都敗在他手中。」
羅勇手下那幫水匪的武藝雖不高,但都是亡命之徒,真要跟誰拼起命來,絕對是不死不休,這些年全靠這些人暗中幫他將難對付的競爭對手一一除掉,且從沒失過手。
汪建業端坐在書房的檀木椅中,目光陰鷙地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緊握著拳頭,「對了,關于他的背景調查,可有新進展?」
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回道︰「據我派去遼東的人傳回的消息說,他並非遼東人氏,但具體是哪里人,暫時還沒查出來,只知道五前年他開了一家小山貨鋪,生意一步步壯大起來,三年時間竟成為遼東一帶最大的山貨老板。兩年前他突然將自己大部分的生意轉到京城,來京城只用了短短一年左右就開了十幾家山貨鋪子。」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迅速崛起,必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可有從中查出點什麼來?」
「暫時沒有,只查出他手頭山貨廣且足,品質優良,卻以薄利銷售,因此贏得眾多百姓光顧。」
「單靠這薄利多銷的手段,便在短短幾年內壯大起來?」汪建業不屑地冷哼道︰「我絕不相信,你繼續給我查。」
「是。」
「對了,他一口氣便準備開十幾家藥鋪,所需要的藥材單從杭州城里的藥商和藥農處購買,是遠遠不夠的,他一定會從外地購買藥材運來,你也去查查。」
「是。」
回到家,休養了幾日後,陳紫萁與蘭草的身子徹底恢復健康。
蘭草見陳紫萁將十幾種寧神安眠的草藥裝進剛裁制好的白色枕套里,擔憂地問道︰「可是姑娘晚上睡不好嗎?」
「沒有。」
「那您做這個藥枕給誰用?」
「準備送給銀公子,听張大夫說他最近夜夜被噩夢驚擾,喝了安神湯藥也不怎麼管用,所以我就想做個藥枕給他試試看。」
雖然銀皓相助她家是為對付汪家,可也是多虧他及時出現,不但幫她解了父親身上的毒,還阻止汪家對自家下黑手,否則就算父親不明不白被汪家害死,她堅持不嫁入汪家,以汪家的為人,也絕不會就此擺手,還會再想其他法子謀奪藥田。
「咦,無緣無故的,銀公子怎麼會作起噩夢?」蘭草不禁好奇道。
「我在船上偶然听到張大夫說他對火似乎有些畏懼,那晚汪東陽放火投毒,因此勾起他壓在心底的恐懼。」
「懼火?」蘭草腦海中突然想到什麼,忙一臉神秘地說道︰「對了,銀公子懼火,會不會是因為小時候被火燒傷或是被困在火中過?所以才會對火產生恐懼,如此也就解釋了他為何戴著面具示人,只怕是左臉上有什麼傷疤?」
陳紫萁想了想,點點頭,「有這可能。對了,我還準備給他繡個香包隨身佩帶,你去母親那里給我找幾條素雅一點的繡線來。」
「姑娘,您送藥枕給銀公子情有可原,可若再送他香包,讓外人瞧見會不會有所誤會?」
「誤會什麼?我只是想……」說著,陳紫萁腦海不由浮現起銀皓佩帶上自己送的香包的情景,莫名地臉上突然一熱。
「那晚他不顧自身危險,闖進毒火救咱們,我繡個藥枕、香包給他,只是想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你可別亂想。」
「我當然不會亂想,可萬一別人想岔了呢?」蘭草有些奇怪地瞧著姑娘為何突然臉紅起來,是她說錯話了嗎?
「別人怎麼想,我管不著。好了,快去幫我找繡線來。」陳紫萁忙垂下頭,發覺自己不但臉發熱,心也莫名地咚咚快速跳起來,好似她做了什麼心虛的事。
「哦,好。」蘭草點點頭,忙走了出去。
原本打算做好藥枕和香包後,親自給銀皓送過去,可經昨日蘭草那麼一說,也的確有理。
于是等到第二日,張天澤上門替陳世忠針灸完,準備離開時,陳紫萁便將裝著藥枕和香包的包袱遞到他手中。
「這是什麼?」
「這是我為銀公子配制的有助安神入眠的藥枕和香包。」
「咦,丫頭,你是怎麼知道他近來睡不好,還老是作噩夢的?」張天澤接過包袱,放在鼻尖嗅了嗅,贊賞地點點頭,「這幾種草藥配在一起,的確能產生安神的作用,用量也抓得剛剛好。」
「實在抱歉,那晚在船上,我半夜醒來,無意中听到您與陳軒的對話。」陳紫萁有些不好意思道。
「這有什麼好道歉的,那我就先替那小子謝過丫頭了。」張天澤微微一笑。
「只是一個藥枕,用不著道謝。」
「怎麼不用,這可是丫頭的一片心意,改日等那小子有空了,再親自上門向你道謝。」
「張大夫,真不用……」陳紫萁本還沒覺得什麼,被他這麼一說,臉上一熱,心又莫名慌亂起來,于是忙擺手拒絕。
張天澤瞧她那慌亂的樣子,倒不好再打趣,笑道︰「那老夫就先走了。」
「好,張大夫慢走。」瞧著張天澤遠去的身影,陳紫萁慌亂的心才慢慢平靜下來,暗自奇怪自己為何會感到心虛。
銀皓的宅子離陳家並不遠,只隔了一條街道,張天澤坐著馬車回到家中,才端起茶喝了兩口,就見銀皓回來了,遂笑著指了指桌上的包袱。
「這是什麼東西?」銀皓瞧著包袱,揚眉問道。
「是陳丫頭要我帶給你的,你自個兒打開看看。」張天澤端著茶碗,抬了抬下巴。
銀皓聞言眉頭一挑,有幾分好奇里面會是什麼東西,抬手幾下將包袱打開,只見是一個白色枕頭和一個小巧而繡著一株蘭草的淡青色香包。
他眉頭不由一蹙,隨手拿起香包放在鼻尖嗅了嗅,「里面放有提神的草藥。」
「那晚她無意中听到我和陳軒討論你懼火一事,沒想到她一回來就忙著替你做了這藥枕和香包,看來是真心不計較你當初欺瞞利用一事了。」張天澤瞧他听了之後依舊一臉淡然,不禁咳了聲,再道︰「那陳丫頭是個不錯的小姑娘,人長得清清秀秀,性子溫和開朗,有主見、有孝心。」
銀皓默默听完後,將那香包放下就準備往外走。
「喂,你這才剛回來,又準備去哪?」張天澤見他對自己的話半點反應也沒有,還打算走人,忙喝問道。
「月底十幾家鋪子就要一起開張,昨日收到消息說從雲南購買的藥材,有一批中途被山匪劫走,如今若重新再訂購一批,只怕趕不上開業,所以正讓人到其他藥商那里高價購買一批。」
「是汪家干的?」
銀皓點了點頭,握緊拳頭,看來他還是低估了汪建業,不但與水匪勾結,竟與山匪也有聯系,這次是他失算了。
「當初我勸你別一口氣拿下十幾家藥鋪,先開幾家再慢慢擴展,你卻不肯听。」
「汪家不同于其他商人,我不能給他半點喘氣的機會,而且我也不想再等了。」銀皓一臉淡然,幽深的陣中突地閃過一絲深沉的恨意。
張天澤不由嘆了口氣,道︰「如今只怕你出再高的價,也難在周圍的藥商那里購買到藥材了。」
銀皓目光冷沉了幾分,的確,昨日他一收到藥材被劫的消息,就立即派人去城里其他藥商那購買藥材,不料大家似約定好一般,都說沒有他要的藥材數量。
他一听到這話便明白過來,不是他們沒有自己要的數量,而是汪家已暗中打過招呼,不許他們賣藥材給他。
瞧他不回答,張天澤明白自己猜中了,「對了,我听陳老弟說他家去年草藥大豐收,至今家中還存有不少藥材,要不你上他家瞧瞧有沒有需要的藥材。」
「不用,我自會想法子到別處購買。」
見他竟然拒絕,張天澤一愣,疑惑地瞧著他,「咦,你這是怎麼了?你不是說已跟陳丫頭全坦白了,而她也答應提供藥材給你,這會兒你正好需要藥材,為何卻又拒絕?」
「我原本就沒打算將陳家牽扯進來,如今成功破壞陳家與汪家的關系,如此就足夠了。」
一年前他就已開始籌備在杭州開藥鋪,直到兩個月前,他派去暗中監視汪家的手下回報,說汪家竟暗中下毒謀害陳世忠,目的是為了得到陳家的藥田,所以他才稍微改變了下原本的計劃。
既然順利完成,他不想再將陳家牽扯進他今後的計劃中,至于他突然改變的原因……
他下意識看向桌上那藥枕和香包。
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陳紫萁為了報答他的救命之恩,才不得不答應提供藥材給他,還有就是不希望她再受到傷害。
那晚的事,全因他一時輕敵,沒料到汪東陽手中藏有毒藥煙球,還如此膽大妄為地在京城使用。
若不是義父手中恰好有它的解藥,只怕後果不堪設想,不僅害死自個兒眾多屬下,也連帶著害得陳紫萁喪命。
與汪家的這場戰爭,他雖暗中準備充分,但難保期間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意外。
張天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頓時明白過來,嘆了口氣,才道︰「我早就說過,這是你與汪家的恩怨,不應該將其他人牽扯進來,如今你這樣決定是對的。只是藥材的事……」
「義父不用擔心,我一定會趕在開業前籌齊藥材。」他就不信汪家真能只手遮天,杭州城沒有藥商敢賣藥材給他,難不成其他城鎮的藥商也都听他號令?
「好,到時若實在找不到藥材,就提前告訴我,我不是給你提過,我有一個師弟在太醫院當太醫,他手頭有的是藥源。」
銀皓點點頭,「義父若沒別的事,那我就先去忙了。」
張天澤望著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想著此時他就算不再將陳家牽扯進來,汪家也不會因此就斷絕覬覦陳家藥田的念頭。
而陳家不計較汪家下毒之事,可依汪建業的為人,卻不會因此感激陳家的大量。
晚間,銀皓一身疲憊地回到房里,瞧著床頭放著的藥枕,幽深的目光一閃,隨即月兌下外衣躺下。
幾種寧神安眠的草藥香氣鑽進鼻尖,進入心肺,他只覺緊繃了一天的情緒終于放松。
當他緩緩閉上眼,陳紫萁那清秀俏麗的容貌猛地浮現在眼前,特別是那雙清澈明媚的眸子,每次望向他,都彷佛能瞧進他心底最深處似的。
莫名地,他感覺心跳加快,不禁睜開眼來。
好半晌,才平復慌亂的心緒,皺眉暗自不解自己最近為何總是想起她,就連作噩夢夢到最後瞧見的竟也是她。
當年他為了克服噩夢,只得故意將那一段悲痛的記憶努力遺忘,如今算起來離母親亡故已過去整整十年,對母親的容貌早已記不清楚了,是否因為如此,夢到最後腦中才會浮現陳紫萁的面容來?
每每看清楚是她後,他就會被驚出一身冷汗,人也立即清醒過來。
與陳紫萁這些日子的相處,能看出她的確如義父所說是個溫柔善良的好姑娘,因此他更不能讓她再次受到傷害。再者,她選擇不追究汪家,不是不想替父親報仇,而是懼于汪家的權勢。
而她之所以答應提供草藥給他,只是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如果自己接受了,那與汪家有何不同?一樣是趁人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