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進入早春。
萬物復蘇,百花爭艷,樹梢又出現青翠的女敕芽,一副欣欣向榮的模樣。
朱家迎來好消息——黃茶競貢,黑茶競貢,再次成功。
黃茶這次贏得凶險,朱家的君山銀針跟周家的泉城綠進入第四輪,名士蒙眼盲喝是五五分,然後待放涼了,因為周家的泉城綠略有苦澀,所以由朱家的君山銀針再次奪下黃茶貢品的頭餃。
是喜事,但朱家父子也不敢太喜,這回真有運氣的成分在了,周家這幾年崛起,實力不容小覷。
再說黑茶,說來有趣,這是少見的一家兩品,朱家同時送上朱老爺的千兩茶跟朱子衿的茯茶,進入第四輪,由朱老爺的千兩茶勝出,分數也接近,朱子衿再努力個幾年,說不定就可以翻盤。
而背靠秘書丞的秦家這次信心滿滿推出霍山黃芽跟三尖茶,都沒能進入第四輪,據說秦老太爺氣得跳腳,把秦老爺跟秦湘生都叫去罵了一頓。
朱家是太風光了,人人羨慕。
就在這時候,有人舉報朱家偷賣貢茶,這種流言每到貢品競貢時間都會有,衙門都听煩了,只是隨手抄錄一下,就讓那舉報之人回去。
原本以為跟過往的栽贓陷害一樣,都是不了了之,沒想到秘書丞卻在朝上提起這事——皇家威嚴,不容有損,可得好好查。
皇上一听有理,下令查。
朱家就好笑了,所有的貢茶都封上封條,編有號碼,就在京郊的倉庫里,要盡管去查。
沒想到一日朱家正在吃晚飯,衙役破門而入,說奉命拘人,男子得上官府,女子跟十二歲以下男孩可免。
姜吉時第一次見到這陣仗,卻也不怕——這秘書丞真的有病,秦家沒出息,不督促秦家,倒是怪起有出息的人了。
就見朱子衿做了個手勢,于嬤嬤匆匆去了。
「各位大人。」朱子衿拱手,「家中有老有小,還請各位大人體諒,切莫驚到老人跟孩子。」
那衙役頭兒知道朱家富裕,朱子衿來往的不是郡王世子,就是侯府少爺,于是也客氣,「朱二少爺體諒,我們也是領命辦事。」
「草民了解,敢問可有帶拘役文書?」
「有。」衙役頭兒從懷中取出一張紙,「還請朱家人看了,然後隨我等前去。」
朱子衿接過後,走到朱老爺身邊,父子一起看了那蓋了九個大章的官樣文書,上面說他們偷賣千兩茶的貢茶,念在朱家一向安分守己,只拘成年男子,女子幼男可免。
就在這時候于嬤嬤匆匆來了,手上一個大信封。
朱子衿拿過,轉手就把大信封交給衙役頭兒,「各位大人吃些點心。」
那頭兒也不客氣,當場就打開,厚厚一疊都是百兩銀票,人人分了兩張還有剩三張,那頭兒便全部自己拿了,當衙役一個月不過三兩銀子,這下發了橫財,人人高興,自然對朱家十分客氣。
那頭兒說︰「朱老爺跟幾位少爺跟家里人說說話,我們就在這邊等,不急,慢慢來。」
朱子衿拱手,「多謝大人體諒。」
朱老太太沉著一張臉,「這算怎麼回事?」
她雖然身居後宅,但畢竟活得久了,見的事情多,倒也不怎麼怕,只是生氣自家被污蔑。
朱太太著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眶很快紅了。
朱子衿沉吟道︰「只怕是秘書丞搞的,只不過想讓我們不好過而已,但我們的茯茶跟千兩茶確實都有人看著,沒被偷,也不怕查,我們跟官府稟明清楚即是,去去就回,祖母跟母親不用擔心。」
朱太太嗚咽,「真只是誤會一場?只憑著一張嘴,沒有真憑實據,官府會發出文書?」
「秘書丞可是五品,能做到的事情很多,母親不用著急。」朱子衿又轉而對姜吉時交代,「恐怕要幾日時間,母親雖然……但總是我的母親,你要多多照顧。」
姜吉時點頭,「好,你放心。」
朱子衿又放低聲音,「若是事情不順利,去求奉華郡王,讓他想辦法。」
「要求到奉華郡王……」
「也不用太擔心,只是萬一而已。」
姜吉時內心不安,朱家家大業大,來往的又都是達官貴人,並不知道官府有多厲害,但她是平民,她知道哪怕只是個衙役,都能輕松弄死一個人而不用負上任何責任,何況這回得罪的是五品秘書丞。
秦湘生之前還特別去跟朱子衿放話,說秦家的霍山黃芽跟三尖茶勢必奪競,秘書丞也是頻頻宴客,拿的都是秦家的這兩種茶葉,人人都說好,京城都傳開了,可沒想到一進入內務府,蒙眼盲喝點評,連第四輪都進不去,秘書丞不去怪秦家不爭氣,卻怪朱家擠掉名額,不給別人留余地。
姜吉時拉住他的袖子,她不怕官府,但她不安,哪怕位極人臣,妻離子散也不過皇上的一句話,何況他們只是普通人,命如螻蟻。
焦慮都寫在臉上。
朱子衿安慰,「放心,我朱家雖然不為官,但也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秘書丞想動我,還得看看自己的能力。」
「朱子衿……」
「我一定很快回來。」
只能說事情太不順了,朱家男子被抓的第六天,這時候傳來皇商符家偷賣絲綢貢品到南兆,罪證確鑿,符家老爺已經伏首認罪,說是自己一時貪心,以為不會被抓到,這才大膽偷賣貢品。
于是皇帝大怒,查,給朕嚴查。
姜吉時想起朱子衿的交代,寫了信進兆親王府第給奉華郡王,朱家是心急如焚,但那信卻石沉大海,幾日沒回音。
姜吉時著急啊,只能不管禮儀,帶了一箱金元寶,親自上門,說自己是朱家的大丫頭,替主人家送信來。
打點門房,打點傳話丫頭,打點嬤嬤,打點管事娘子,打點丫頭,一路送大元寶……求見信終于被送進奉華郡王的書房,然後她就得出去了。
那天稍晚,奉華郡王就派車子來接她。
姜吉時上馬車時,朱老太太再三交代,朱太太淚眼汪汪,何氏泣不成聲,楊姨娘跟許姨娘更是直接跪在地上,都是要她好好求,用力求,哪怕把額頭磕破,都務必把他們父子四人帶回來。
那是當然,那是她的丈夫,她丈夫的家人,她的公公,她的小叔,她肯定會盡力。
姜吉時一路不安,覺得馬車怎麼走得這樣慢,也不知道行了多久,以為到了,卻沒想到是在等開側門。
奉華郡王讓她把馬車直接駛進府中,算是很禮遇了,姜吉時稍微放了一點心,只希望奉華郡王看在跟朱子衿合作的布匹生意去年賺了五千多兩的分上,願意幫忙。
王府大丫頭領她進入王府花園,雖然是寒春,但居然花木扶疏,庭院萬紫千紅,也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稀奇是稀奇,但她無心欣賞,都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進入一個別院。
一個嬤嬤過來問︰「敢問是朱二少女乃女乃?」
「是。」
「郡王吩咐了,直接進去。」
然後給她開了格扇,躬身等她進入,又關上了。
奉華郡王正在听曲,琴娘眉眼不動,繼續彈,姜吉時也不敢打擾,直到彈奏完畢,奉華郡王這才看她,「弟妹來了。」
還肯喊她「弟妹」,那朱家還有救,姜吉時撲通跪下,「朱家有難,家中都是婦道人家,不懂局勢,還請郡王指點迷津。」
「弟妹請起。」
姜吉時拉著裙子起來,焦急,但不敢催促。
奉華郡王斟了茶,「這事情說好辦也好辦,說不好辦也不好辦。」
「民婦愚蠢,還請郡王明示。」
「秘書丞要搞朱家,勢必已經有了相當的把握,你信不信這回內務府派人到朱家的郊區倉庫,那茶葉盒數一定對不上造冊?定是少了兩盒,甚至三四盒,子衿雖然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但差別在他守法,不會胡來,秘書丞那老狐狸可有萬千手段,當年連尚書令都吃過他的虧。」
「那怎麼辦?」
「事情往輕里說,就只是一時貪心,偷賣貢品,往重里說,就是欺君,你若想還給朱家一個清白,爭一個道理,那你就必須更有底氣,有更多的人願意審時視度的幫你。我前些天跟康太師頂嘴,搞得他吐血差點死掉,老家伙在朝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皇伯父讓我安靜一陣子,所以我也不方便出面。」
「那要如何先往輕里說,然後再爭道理?」
奉華郡王微笑,「弟妹一點虧都不肯吃。」
姜吉時低聲說︰「民婦不管外頭名聲,但朱家招牌夫君也有一份,不忍心見夫君失了事業。」
「只要朱家是皇親國戚,衙門就會主動把這事情定調為偷賣貢品,而內務府在追時,也會因為皇親國戚的身分,抽絲剝繭,而不是只看表面,內務府要的東西,只怕官府都使出十成力氣,不管秘書丞什麼時候收買了朱家下人偷茶葉貢品,還能讓人隱瞞不報,那都能查。」
只要朱家是皇親國戚?姜吉時不懂,「可朱家——」
啊,她懂了。
安定郡主。
把安定郡主迎過門,他們朱家就算敬親王的親家了,到時候官府勢必細心查案,給朱家一個清白——敬親王同意郡主結緣皇商當貴妾,想必是十分寵愛,拗不過女兒,既然如此,敬親王就不會放任朱家被秘書丞整死,不過……
姜吉時想到另一個問題,「可,可我夫君現在在大牢,結這個緣也是目的明顯,郡主還願意嗎?」
「安定妹妹肯定願意。」奉華郡王道︰「或者弟妹不願意?」
「民婦願意,願意,只怕沒儀式,委屈了郡主。」
「給弟妹個主意,由你女扮男裝,代夫結緣,那也是美事一樁。」
「我女扮男裝,代夫結緣?」
「是啊,妻子代表丈夫,天經地義,一來顯得朱家重視,不至于委屈了我安定妹妹,二來也把消息傳出去讓內務府跟衙門知道,朱家可是敬親王的姻親,案子得好好,人在大牢也不能虧待。」
「民婦明白了。」姜吉時起身行禮,「多謝郡王指點。」
「弟妹別這麼說,是剛好我在反省期,不便出面,不然不用繞這麼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