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燕燕于飛 第七章 上青樓去抓奸(1)

俗話有雲,京城的玉帶河畔最是風光明媚,尤其到了夜晚,街道兩旁的青樓點亮了一盞盞各色燈籠,迎風招展,一個個打扮嬌媚的花娘們噠噠地走在石板路上,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一處位于花街深處的院落,此時正隱隱約約地傳出絲竹之聲,有那花魁嬌嬌地吟哦著婉約小調,歌聲撩人。

一個容貌俊美的男子倚窗而坐,手上閑閑地握著一盞酒,偶爾朝那賣藝的花魁瞥去一眼,花魁粉白的臉蛋便暈上了一抹霞色,歌聲更婉轉了。

男子正是玉懷瑾,而坐在另一側,正隨著花娘曲調打著拍子的,則是來自北遼國的六王子,耶律誠。

耶律誠其實是外室所出的私生子,生母死後才被接回王室撫養,因此在北遼王族中一直處在一個很尷尬的地位,他又性好自由,懶怠留在宮里與幾個王兄王弟爭權,早在數年前便自行組了一支商隊,來往于大齊、北遼、西涼、南楚等幾個國家之間從事貿易活動,生意可謂做得有聲有色。

玉懷瑾與耶律誠搭上,表面上看著是因緣際會,在耶律誠的商隊遇劫時,率領數名親衛出手相救,其實是他有意為之,為的就是打開大齊與北遼之間正式的商道。

若是兩個國家能于邊境互市,百姓們有了謀生的憑借,能夠安居樂業,那離真正的和平也不遠了。

能好好過日子,誰又願意打仗呢?

百年前,兩國邊境間總是硝煙不斷,百年之後,既然兩國能因休養生息而協議停戰,那玉懷瑾就想將這暫時的和平持續下去,讓大齊北境的軍民能長久地遠離戰火。

花魁紫蘇唱完一曲,裊裊婷婷地起身行禮,主動過來敬酒。「兩位公子皆是風儀出眾,卓爾不凡,請容奴家敬你們一杯,聊表敬慕之情。」

「好一句卓爾不凡!說到我心坎里了,我就喝你這杯酒!」耶律誠笑得爽朗,顯然被捧得飄飄然。

玉懷瑾卻仍是淡淡的,手上端著酒盞,卻並未就唇去喝。

紫蘇見狀,眸光不免略微黯淡。

耶律誠看了不動如山的玉懷瑾一眼。「玉兄怎麼不喝?」

玉懷瑾見耶律誠朝自己看來,微微一笑。「在下不勝酒力,已有了幾分酒意,還是節制點好。」

「那可不成!咱們今日來尋花問柳就是圖個痛快,酒一起喝,美人也得一起抱,這才是好兄弟!」

耶律誠自己左擁右抱,好不開懷,便很看不過玉懷瑾一副清高自持的模樣,索性將紫蘇往玉懷瑾身上一推。

美人跌坐入懷,軟玉溫香,玉懷瑾卻是坐懷不亂,輕輕地將那嬌軟的身子推離自己。

紫蘇黯然低眸,耶律誠更是搖頭嘆氣。「玉兄,美人在懷,你何須如此煞風景!」

「家有妒妻,讓耶律兄見笑了。」

居然有男人甘願承認自己怕老婆?耶律誠頗為訝異地挑了挑眉。「在下瞧著玉兄豐神俊朗,氣度颯爽,原來也怕那河東獅吼?」

「倒不是怕,只是內人于我有情有義,何忍傷她的心?」

耶律誠見玉懷瑾一派氣定神閑,並不以為忤,倒也不好繼續調侃,只得拉過那個明顯對玉懷瑾更有意的紫蘇,調笑道︰「玉兄舍不得傷自家夫人的心,看來只有委屈姑娘你了。」

「是奴家無福。」紫蘇久處風塵之地,勾引不成,立時便收斂了,並不會因此去壞了客人的興致,只是仍略略發酸地說了一句。「玉夫人得此佳婿,奴家好生羨慕。」

紫蘇自己看得開,反倒是耶律誠有些替她抱不平。「我听說大齊的貴人們也是妻妾成群的,玉兄偶爾在外頭采幾朵野花,不過是風流意趣,又有何妨?」

玉懷瑾淡然一笑,轉開了話題。「耶律兄莫不是忘了今晚的重頭戲?」

耶律誠一凜,瞬間回過神來,忍不住伸手敲了敲自己略微昏沉的腦袋。「你瞧瞧我這記性,都喝酒喝得糊涂了,差點就忘了咱們今晚可是身負要務的……」說著,轉向紫蘇,「紫蘇姑娘可知曉這拍賣會究竟何時開始?」

紫蘇未及回話,屋外就傳來一陣悠遠的鈴聲,叮當作響。

玉懷瑾與耶律誠听見鈴聲,瞬間都有了某種預感。

果然紫蘇盈盈起身,淺笑嫣然地對兩人行了個福禮。「時辰已到,兩位公子請隨我來。」

根據府里下人的線報,金于飛來到一處名為「花好月圓」的深宅大院外,不比其他風月場所總是熱鬧繽紛,甚至會有花娘親自站在門前迎客,這處大院的大門倒是緊閉著,顯得頗為低調。

據說,這里的花娘個個都是絕色,隨便一個站出去都能在別的青樓里引領風騷,享花魁之盛名。

據說,這里不是尋常男人能夠踏足的,必須有熟人引薦,得到一張燙金的「花月帖」,才有資格來此處尋芳。

據說,這里是京城最引人入勝的銷金窟,王公貴族不惜于此一擲千金,只求美人一笑。

據說……

越是听珍珠嘴里一口一個「據說」,金于飛臉上的笑容就越是燦爛,手上搖扇的動作也越發風流倜儻。

行啊,這個玉懷瑾,她原以為他腦子不大好,有一顆純善之心,就如同天真的稚子一般,不料,呵呵,跟其他臭男人也無甚分別!

金于飛笑得越開懷,跟在她身旁的兩大丫鬟就越感到腦門一抽一抽的,相當的頭疼。

鎮北王府新婚不久的少夫人親自前往青樓去捉自家夫婿,這消息要是爆出來,想必又會成為京城茶余飯後的笑話。

兩個丫鬟很想理智地勸一勸她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少夫人,但眼見少夫人宛如一枚被點燃的炸藥,口口聲聲自稱爺,她們便曉得勸不動了,少夫人已經完全進入了自我感覺良好的狀態,在那個狀態中,她就是王,誰也無法阻擋。

那還能怎麼辦?只得跟上自家主子的腳步了咩!

雖是如此,元寶仍大著膽子,潑了盆小小的冷水。「少夫……不,公子,沒有『花月帖』,咱們可進不去啊。」

一主二僕此時都是一副男裝打扮,尤其是金于飛,一身寶藍色的錦袍,襯得她整個人越發唇紅齒白,俊逸出塵。

「爺的臉就是帖子,你盡管去敲門,爺就不信了,我今晚進不了這扇門!」金于飛一副霸氣的口吻。

主子居然想靠一張臉進人家的大門?這謎之自信究竟是打哪兒得來的?

元寶與珍珠交換一眼,兩人眼里都流轉著千言萬語,最終只能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息。

由元寶代表,上前連續拉了幾下銅制門環,在蒼茫夜色里叩出清脆的聲響。

大門並未打開,倒是一旁的小門敞開了寸許,一個看似眇了一目的老漢慢吞吞地迎出來。

「敢問這位公子,有何貴干?」

「老人家。」金于飛笑盈盈的抱拳行了個禮。「在下素聞此處乃人間仙境,特意來訪。」

「此處蓬門只為有緣人開,不知公子可有主人親發的帖子?」

「貴主人可是來自江南祈縣,如今芳齡約莫二十五、六,最擅長于方寸之地跳胡旋舞?」

老漢一凜,原本略顯慵懶的駝背姿態頓時端正了起來,一只未瞎的眼楮整個睜開,閃過銳利的光芒。「公子認識我家主人?」

金于飛微微一笑。「請老人家轉告貴主人,那年的大明湖畔,花好月圓之夜,那一杯帶著桃李芬芳的薄酒,在下仍是記憶猶新。」

老漢聞言,沒再多說什麼,輕輕頷首。「請公子在此稍候。」

老人家顫巍巍地轉身進了院落,小門重新關上,門外又只剩一主二僕,而兩個丫鬟此刻都眼神亮晶晶地盯著自家主人。

「公子,原來你和這『花好月圓』的主人竟是舊識!」

難怪說自己能靠一張臉進門呢,原來不是胡亂吹牛,是真有所本的。

兩個丫鬟崇拜的眼神,金于飛毫不客氣地收下了。「說起來,我與石姊姊有幸結識,也算是一段奇緣。」

想當年她年少無知,龍潭虎穴也敢闖,不僅與六娘有了淵源,還為了搶下一單生意,鍥而不舍地在青樓里與某個姓石的富商競標,卻原來那名富商也是女扮男裝,兩人後來惺惺相惜,反倒因此成了莫逆之交。

而「花好月圓」的經營模式,其實就是那時金于飛替石如蘭出的主意,就連「花月帖」也是她一時興起幫著設計的,所以才會在珍珠提起花月帖時,立時有了聯想。

只是奇怪了,石姊姊既然也來了京城落腳,怎麼不與她聯系呢?

金于飛百思不解,一面遙想起當時。「我記得石姊姊的男裝扮相可帥了,比你們爺我有男子氣概多了,尤其那兩片小胡子貼上去,更是英姿颯爽……唉,我就是吃虧在年紀太輕了,怎麼都扮不出石姊姊那種歷盡風霜的滄桑感,可惜了!」

金于飛正感嘆著,驀地,身後傳來一道驚喜的粗沉嗓音。

「金公子!」

這聲音……怎麼好像有點熟?

金于飛一凜,頓時有種不妙的預感,緩緩回過頭,果然與一張刀疤臉對上。

「徐非凡?」她語帶驚恐。

刀疤臉听她正確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卻是笑得開懷,過來就想與金于飛勾肩搭背。

金于飛機靈地閃過,兩個丫鬟見狀更立刻上前一步,為主子擋去騷擾。

「你想干麼?離我家主子遠一點!」

徐非凡一愣,打量兩個扮相清俊的小廝,笑意更盛了,隱隱帶著幾分猥瑣的意味。「不愧是金兄,你人長得俊俏,連隨身服侍的小廝都如此粉妝玉琢,教為兄好生羨慕啊!」

這廝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怎麼听這話有些不對勁?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金于飛更是在心中暗自叫糟,她早該料想到的,石姊姊所在之處,必有這個討厭的男人在一旁虎視眈眈。

而且這廝還有個怪癖,最喜歡調戲女扮男裝的姑娘家,也不知他的性取向到底是怎樣,不陰不陽的,惹人厭煩!

金于飛板著臉,語氣冷淡。「你怎麼也在這里?」

徐非凡將手揣入懷里,拿出一張燙金發亮的帖子。

金于飛頓時驚愕。「你如何弄來的花月帖?」

「自然是石公子親手贈予在下的。」徐非凡擠眉弄眼,再加上他臉上那道又粗又丑的刀疤,怎麼看都有股說不出的婬邪。

金于飛只覺得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

石姊姊怎麼回事?為何要允許這個無賴自由出入「花好月圓」?

金于飛還未想透這其中因由,大門忽地敞開了,方才那位老漢領著兩個身材挺拔的青年前來迎客。

「金公子,我家主人請你入內,只是她今夜尚有要事,不便與你相見,還請公子見諒。」

金于飛一愣。「她不肯見我?」

「是,但主人已有吩咐,公子乃她的貴客,無論公子有何要求,我等盡管滿足便是。」

「我明白了。」金于飛沉吟片刻,對老漢淡淡笑道︰「我還真有件事想請老人家幫忙。」

「公子請吩咐。」

「我們進去再說吧。」

金于飛語落,無視徐非凡就在一旁殷切地盯著自己,轉身就進了院里。

元寶與珍珠戒備地瞪了徐非凡一眼,也隨後跟上。

徐非凡倒是沒有急著進去,站在門前揉著自己的下巴,饒有興味地自言自語。「這金公子還是同兩年前一般有趣,倒教我有些心癢癢。」

徐非凡念頭一轉,忽然有了主意,朝身後的小廝招了招手,低聲說了幾句。

小廝慎重地點頭,領命而去,徐非凡臉上的笑容更暢快了。

銀月如鉤,懸在蒼藍色的夜幕上,偌大的花園內,一方明鏡般的湖畔,矗立著一棟三層高的樓閣,此時此刻正在舉行一場拍賣會。

一樓是挑高的大廳,一處高起的平台上,一名留著美髯的中年掌事負責主持拍賣會,台下用錦褥鋪成的座席則坐著約莫二十名角逐競拍的公子哥們,身邊各自左擁右抱著美嬌娥,一個個都是風流倜儻,口袋里的銀票元寶塞得鼓鼓的,只等著一擲千金,買懷中佳人一笑。

其中也包括玉懷瑾,即便他不如其他男子那般放縱,身邊也還是坐了個紫蘇,為他斟茶倒酒,服侍得相當盡心。

他淡定地坐在席上,目光直盯著台上新推出的拍賣品,絲毫沒注意到高處有兩道清銳如刀的眸光正朝他狠厲地砍過來。

二樓呈一道半月弧形,隔成一間間廂房,通常是提供給那些不願露面的神秘買家,如今視野最佳的那間,卻是讓金于飛給佔據了,窗邊的紗簾隨風輕輕擺動,她靠坐在窗邊,能夠清清楚楚地望見樓下的動靜,自然也把那個她怎麼也想不到會出現于此處的男人看在眼里。

兩個扮成小廝的丫鬟也跟著看見了,臉色都有些發白,元寶更是恨恨地磨了磨牙。「少夫人,大爺果真在這里!」

「你家爺就在此處,當我的面,你喊誰爺呢?」金于飛輕搖折扇,臉上似笑非笑的,元寶與珍珠卻都看出她心情很不好。

「爺,你莫惱。」珍珠從善如流地喊了自家主子一聲「爺」,安撫她暴躁的情緒。「也許大爺在此處是有別的緣故呢?」

「男人來這種地方,除了尋花問柳,還能有什麼緣故?」金于飛鼓著臉頰,撇了撇嘴。

「可是大爺……懂得這些嗎?」說真的,珍珠有些懷疑,大爺腦子純傻,連和自己的娘子都不懂得圓房了,還能在外頭搞七捻三?

金于飛看出珍珠的疑慮,胸臆里火苗未滅,反而燒得更旺了。

所以她才著惱啊!不是說是個傻子嗎?不是天真無知嗎?什麼時候學會了來青樓尋歡作樂了?

「莫不是有人帶壞了大爺?」元寶猜測著。

金于飛一凜,一主二僕的目光齊齊往坐在玉懷瑾近側的耶律誠望去,兩個男人飲酒說笑著,似乎頗有交情。

「那人是誰?」元寶挺好奇的。「頭發編成好幾串長辮子,衣裳也和我們大齊不太一樣,像是異族的打扮。」

「那是北遼國的穿著打扮。」金于飛眼神復雜。「你們瞧他耳朵上還掛了單邊的狼牙耳墜,那是北遼貴族的標志。」

「還真的是異族人啊,大爺是在哪兒認識的?」

金于飛默然不語,雖然距離隔得有些遠,她看不太清那人的狼牙耳墜是什麼款式的,但仍能隱約感覺到那耳墜閃爍著金光。

能戴上瓖金的雪狼牙,那人莫非是出身自北遼王室?那不就等于與前世的她有血緣關系?

但北遼的王族如何會來到大齊,又怎敢明目張膽地出沒于此等煙花之地,更何況還與鎮北王的嫡子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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