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回門,是每個新嫁娘都期盼的日子,尤其是那些在娘家備受疼愛的寵兒,回來正好可以撒嬌耍賴一番,或是向爹娘訴苦,或是讓父母親人見見自己體貼的夫婿,安家人的心。
前世,遠嫁異國的金燕公主根本等不到這一天,今生,金于飛卻是在親情這塊缺憾得到了圓滿,一進門,行過家禮,用過一頓午飯,她便被母親拉進了未嫁時住的閨房,仔細關懷。
「娘,您別再問了,女兒真的過得很好。」
金于飛與姚氏並肩坐在窗邊的羅漢榻上,將中間的茶幾拿開了,整個人軟得像沒了骨頭般偎在母親懷里,撒嬌撒得天經地義。
「真的過得很好?你可莫報喜不報憂。」姚氏依然擰著秀眉,堅持要從女兒口中听到真心話。「要是有哪里不對頭,你可得仔細與娘說說,娘雖沒有你在外頭幫你爹做生意的才智與眼光,這內宅之事與夫婦相處之道,倒是比你多了半輩子的經驗。」
「我是真的好,公爹憐惜我,小姑小叔雖有些小性兒,卻也不難相處,至于夫君……」
「他待你如何?」
「還能如何?自然是萬事都听女兒的啦!」金于飛毫不心虛地在母親大人面前吹噓著,這話里有幾成真金的成分,也只有她自己知曉。
見女兒一派神采飛揚,姚氏先放下了一半的心,眸光再一轉,掃了在一旁侍立的元寶和珍珠一眼,見兩個大丫頭都笑盈盈的,臉上並無異色,當下便信了這番話。
「方才見禮的時候,娘仔細瞧著,女婿應對進退有度,對你體貼,對你爹爹也尊重,倒也不是十分痴傻。」
「他就是年幼時出了點意外,腦子有些撞傷了,其實教養是好的。」
「嗯,他是鎮北王府的嫡長子,出身高貴,自然是受教知禮的。」
那倒也不一定,出身高貴也有那些不受教的紈褲啊,在外頭恣意浪蕩也就罷了,在家還有婬虐妻妾的,要是嫁給那種男人,這一生也就毀了。
幸好,她的懷瑾還算是個好孩子。
金于飛得意洋洋地想著,剛捧起茶盞來喝,母親大人又是犀利一問。
「那你和他在床事上頭……咳咳,尚且和諧吧?」
噗!
金于飛含在嘴里一口茶差點就要噴出來,慌忙咽下,睜圓了一雙明眸瞪著一本正經的姚氏。
「娘!」她娘素來不是最婉約賢慧,最講究身為女人家的禮節嗎?怎麼如今打探起女兒的閨房密事卻是如此熟練?
「你別這麼瞪著眼楮看我,娘是關心你。」
「哪有當娘的在女兒回門時問如此羞臊的問題啊?」
「那是你沒見識。」姚氏相當的正氣凜然。「當年我回門時,你外祖母可是將我和你爹洞房花燭夜的所有細節問得清清楚楚。」
見兩個大丫頭都在一旁悄悄地抿著嘴笑,金于飛連忙揮揮手要兩人退下,待房內只剩母女倆,才大著膽子問親娘。
「娘,你莫不是怕……」未完的話語像顆鹵蛋含在嘴里,饒是她向來自詡是個爺們,此刻也有些微臉熱。「怕我夫君太單純,所以……」
「你就別這樣賣你娘關子了!」姚氏沒好氣。「一句話,到底有是沒有?」
金于飛微斂著眸。「床事,自然是有的。」就是蓋棉被純睡覺,其他更進一步的,付之闕如。
「可還和諧?」
「嗯。」各擁各的被窩,不爭不搶,自然是和諧的。
「那就好。」姚氏放心一笑,還以為女兒眼神閃躲是在害羞,殊不知她完全就是心虛。「你听娘的,如今你嫁進鎮北王府,其他事都能放一放,就是傳宗接代最要緊,要是能為你夫君生下幾個大胖小子,你這長嫂的地位肯定坐得穩穩的,就是王爺或世子爺也動不了你。」
呵呵。金于飛干笑。
「你笑什麼?娘是跟你說認真的!」
姚氏忍不住掐女兒手臂,那軟綿綿的力道一點也不見痛,反而撩得金于飛發癢,唇間灑落一串銀鈴般的嬌笑。
「娘、娘,您饒了我,我怕癢呢!好了好了,咱們別說這個了,娘,女兒今兒回來,還真有件事求您。」
姚氏一凜,頓時正襟危坐起來。「什麼事?你盡管說,咱們金家雖不及他玉家權勢滔天,總歸還是要為你撐腰的。」
「沒那麼嚴重,您別瞎操心,就是……」金于飛撩起自己一束發綹,繞在指間把玩著。「您能不能把您的拿手菜,傳授幾道給女兒啊?」
嗄?姚氏一臉錯愕。
這廂母女倆親密談心,另一頭卻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有些不爽,雖說這女婿確實長得一表人才,但架不住是個傻子啊,終歸是配不上自己的女兒。
可又能如何呢?嫁都嫁了,也只能模模鼻子認下這門親事了。
金首富雖是心有不滿,表面上倒沒為難這傻女婿,領著女婿逛自家園子,嘴上熱絡地招呼著,不時還帶著慈藹的笑容。
不愧是商場上的老狐狸,要是他有心籠絡一個人,還真能令對方如沐春風。
玉懷瑾默默承受著老丈人的噓寒問暖,今日陪娘子回娘家一趟,他已大致模清了金家兩位親長的個性,老丈人有點生意人的小油滑,岳母略悲秋傷春,但都不妨事,尚且稱得上善良忠厚。
翁婿倆正相互試探著,金家的管事忽然匆匆來報,低聲向金首富說了幾句。
金首富聞言一凜,皺了皺眉,轉過頭來面對女婿,又是彌勒佛般的呵呵朗笑。「女婿啊,你岳父外頭有點事,得去交代幾句話,我去去就來,你先在這園子里隨意逛逛。」
玉懷瑾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卻是裝出一臉憨傻的笑容。「岳父大人請便,我自己會玩的。」
「那好,你自己玩啊,也別走太遠了。」
「是。」
送走老丈人後,玉懷瑾臉上笑意迅速凝斂,俊容凝霜,讓一個躲在假山上的孩童看了有些發怵。
這就是他的姊夫嗎?怎麼看起來有些可怕?
金若光只覺得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探長了脖子想看清楚,偏生一雙短腿不夠力,滑了一下,頓時重心不穩。
「啊!」
一道尖銳的呼聲劃過清冷的空氣,玉懷瑾一轉身,只見一條小小的人影在假山上晃蕩著,接著就整個人往下墜。
他心神一凜,不及細想,本能地沖上前,一個俐落的鷂子翻身,及時在半空中接住了那個孩兒,牢牢地抱在懷里。
變故陡生,一大一小都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對面。
玉懷瑾仔細端詳懷里的孩子,眉目清秀、臉蛋幼女敕,這不就是方才于午膳席間,喊他一聲姊夫的小蘿卜頭?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你身邊的丫鬟女乃娘呢?」
金若光被他銳利的目光一瞪,下意識地縮了縮小身子。「我和他們玩捉迷藏呢,他們以為我躲在那邊的涼亭。」
小人兒胖胖的手指剛指了個方向,那一頭,就見幾個神色倉皇的丫鬟女乃娘匆匆來尋。
「小少爺,小少爺!你沒事吧?」
「沒事,姊夫救了我。」小男孩大聲宣布。
幾個丫鬟女乃娘都感激地差點沒跪下來。「多謝姑爺!」
玉懷瑾點點頭,欲將懷里的小蘿卜頭還給照顧他的下人們,不料一雙小手卻是緊緊拽住他頸脖不放。
「我要姊夫抱我回去。」
玉懷瑾劍眉一挑。方才情況危急,他在這小孩面前露了身手與凌厲的氣勢,這小孩居然不怕?
金若光敏感地察覺到玉懷瑾眼里的探究,小身子微微一顫,小手卻是將姊夫的脖子摟得更緊。「姊夫,要你抱我,不然我就跟姊姊告狀。」
還懂得拿姊姊出來要脅?
玉懷瑾似笑非笑,也不與這小孩多廢話,抱著便隨著女乃娘一行人走。
金若光悄悄抬頭看他,眼神閃爍。
玉懷瑾察覺到他有些怯生生的視線,淡聲問︰「你有話問我?」
金若光一凜,咬起手指頭。「姊夫,你喜歡我姊姊嗎?」
「你猜呢?」
「我猜你喜歡姊姊的,對不對?」
「嗯,你說是就是吧。」玉懷瑾不置可否。
金若光墨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一直盯著姊夫看,也不知心里想些什麼。
玉懷瑾被他看得有些古怪,總覺得這孩童不似只有三歲半的黃口小兒。
想著,他驀地心念一動。「光哥兒,姊夫問你一個問題。」
「是有關于姊姊的嗎?」金若光很機靈。
「是的。」玉懷瑾點點頭,墨眸緊盯著懷中孩童白女敕的小臉蛋。「你姊姊在家里,可有小名?」
「有啊。」
玉懷瑾心一跳。「是什麼?」
金若光眼珠又是滴溜溜地轉,似乎看出姊夫眼里潛藏的迫切。「姊夫很想知道?」
「嗯。」
「那你答應光哥兒,以後我可以隨時去王府探望姊姊。」
一個黃口小兒,與他討價還價?
玉懷瑾眯了眯眸,要是玉望舒看見他這眼神,早就嚇得舉手投降了,金若光卻是恍若未覺,逕自吸著自己的手指頭,像是自己胖胖的小手指有多美味似的。
「行吧,姊夫答應你。」一個小孩子的要求,也沒啥好計較的。「你快說,你姊的小名是什麼?」
「飛飛。」金若光脆聲應道。
飛飛?玉懷瑾心一沉,這樣的小名……莫不是一切都只是他多心?
孰料金若光又補了一句。「還有小燕子。」
玉懷瑾胸口陡然一震,墨眸如海,深深地盯著懷中的小人兒。「你說……小燕子?」
「對啊。」
「為何是小燕子?」
金若光一愣。「這個,姊姊沒說。」
「家里都有誰叫你姊姊小燕子?」
金若光歪頭想了想。「好像沒有呢。」
玉懷瑾一愣。「那你怎麼知道你姊姊有這個小名?」
「姊姊自己說的啊。」
自己說的?玉懷瑾眼神越發迫切了,抱著小男孩的雙臂緊了緊。「她是怎麼和你說的?」
金若光眨眨眼,彷佛在仔細辨認玉懷瑾的眼神,接著才慢吞吞地回應。「有一次,光哥兒看姊姊畫畫,雪地里有紅色的梅花,樹上站著一只小鳥,我問姊姊那是什麼鳥?」
「是小燕子?」
金若光點頭。「姊姊說那只小燕子就是她,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飛過來的,再也回不去了。」
白雪、紅梅、孤單的小燕子,再也回不去了……
玉懷瑾微微震顫著,光是听光哥兒幾句話,他彷佛能在腦海里描繪那般情景,她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在繪那幅畫呢?又是用何種口吻向光哥兒訴說?遺憾?或是惆悵?
「光哥兒還記得你姊姊和你說小燕子時,是什麼樣的表情?」
金若光又歪頭想了想。「姊姊,在笑呢。」
玉懷瑾一怔。「她在笑?」
「嗯,笑得可開心了。」
她如何能笑得出來?
「姊姊可喜歡笑了!我偷偷跟姊夫說啊……」金若光左右張望,接著附在玉懷瑾耳邊,像要傾訴什麼大秘密。「元寶和珍珠姊姊都與我說過,每次姊姊作惡夢醒來,都會笑的。」
玉懷瑾胸口震痛,怔忡地望著金若光的小臉蛋,腦海有瞬間空白,直到懷中的小人兒拿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恍然醒過神來。
「姊夫,你發什麼呆啊?」
他咬了咬牙,極力壓抑著心海那翻騰的驚濤駭浪。「光哥兒還記得姊姊畫的小燕子掛在哪里嗎?還是收起來了?」
「在我這兒啊。」
「在你那兒?」
「嗯,光哥兒喜歡,就讓姊姊送給我了。」
玉懷瑾盯著金若光。「那姊夫和光哥兒做一個交易,你將那幅畫讓給我可好?」
「你要與我交換什麼?我可是很挑剔的喔!」小人兒抬高小小的下巴,不客氣地拿著喬。
玉懷瑾微微一笑。「我與你換……一個秘密。」
回程的馬車上,玉懷瑾相當的安靜,金于飛連連瞥了他好幾眼,終于忍不住探問,「夫君,你怎麼都不說話?莫不是方才在我娘家,我爹和你說了什麼不中听的話?」
玉懷瑾一凜,轉過頭來望向自家娘子,一時卻是打不定主意該用何種臉孔面對她,最後也只能淡淡回應。「你爹對我很好。」
「我听說光哥兒在園子里淘氣,是你救了他,還陪他玩了一個多時辰。」
「嗯。」
「他沒鬧得你頭疼吧?」
是有點頭疼,但也很可愛,尤其他還送了自己那樣一份大禮。
玉懷瑾深沉地尋思著,看向金于飛的眼眸閃爍著不尋常的光芒,彷佛碎落了星辰,教金于飛不由得有些莫名的心慌。
她別過視線不再多問,心里想著雖說爹娘都是和善人,但難保府里沒有那麼一、兩個不長眼的下人沖撞了他,他雖純傻,卻不是個完全不諳世事的,心思頗有幾分敏感,許是听見一些閑言碎語,她這個做娘子的也該哄哄他才是。
心中有了計較,一回到王府,金于飛便一頭鑽進了松濤院的小廚房,嚇得幾個廚娘手足無措。
「少夫人,你怎麼來了?」
「今兒的晚膳我來準備。」
「你要親自下廚?」廚娘們慌了。「那怎麼成!」
「怎麼不成?」她嫣然一笑,從珍珠手里接過一個陶甕,這可是娘親大人交給她的秘密武器呢!「珍珠,你去和大爺說一聲,晚上請王爺、世子爺和大小姐過來松濤院,一家人一起吃頓飯。」
「是,奴婢這就去。」珍珠躬身領命,卻是不敢就此放心離去,對元寶使了個眼色,悄悄拉她到一旁說話。「你看著少夫人,可別讓她把灶間給燒了。」
元寶點點頭,兩個奴婢交換操心的一眼,珍珠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深怕沒有自己看著,元寶這個不著調的會和少夫人一起將松濤院鬧得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