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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凶萌 第二章 以甜食為引(1)

說是要逼男子娶她、對她負責,安志媛就是故意捉弄人。

還好小少年當時早把松糕咽進肚里,安安穩穩落進胃袋,不然的話驟然听到她那番提議,肯定要被食物噎得喘不了氣兒,只是安志媛一想起魏小禾那瞬間驚呆的表情,還是笑到肚子痛。

清晨時分,朝陽在雲後泄出偏暖的光,南雍位處整片大陸的南端,以安志媛自己的理解,這個國家所在的緯度應該跟她出生的那個寶島差不多,于是氣候偏暖,即使是剛過完年的季節,氣溫冷歸冷,薄亮陽光依舊早早來訪。

看這天空,九成九又是個美好天氣。

安志媛從灶房提著一大壺剛燒開的熱水,懷著輕松心情一路走過被晨陽洗禮的小天井,剛一腳踏進客房……驀然頓住!

……眼前這是演哪一出?

昨晚她家小禾年紀小小卻要頂著男人氣概,在為她名節著想又勸她不走的情況下,硬是陪她留在客房這兒一塊兒守著不速之客。

安志媛想法其實很簡單,什麼女子名聲有的沒的根本沒往心里去,她畢竟在現代世界「走踏江湖」將近二十載,男人算什麼東西?還是個昏迷不醒又不知能不能活的男人,那就更不是東西……咳咳,她沒有貶低男性的意思,只是覺得人既然都闖進她家竹籬笆圈圍起來的屋舍了,救也救了,總得盡力守護。

但小禾為她想那麼多,怕她那所謂的「女子名節」會受損,噢,還是讓她感到好窩心好開心。

不過眼前這一幕真讓她有點開心不起來。

那位昏迷了一整晚的女裝麗人在她離開的這半個小時內終于醒來,醒來是件好事啊,大大的好事,表示他自有造化,在這個沒有救護車、沒有急診的古代頑強地生存下來,很快便是一尾活龍,一切邁向康莊大道,但是……壞就壞在他現出暴怒相!

不知他哪根神經「爬帶」了,還是被害妄想癥太嚴重,竟是一手一個準,右手扣住她家爺爺的頸子,左掌扣住她家小禾的胸口,這是要把人往死里掐的氣勢吧?

「踏馬的,你發什麼神經!」安志媛手中的大壺直接落地,大步飛奔直直朝炕上糾纏成一團的人沖過去,一切全憑本能反應,別人掐她的家人,她就「禮尚往來」回敬回去。

看招!

殺手面對這一切,亦憑本能反應。

他清楚自身的動作能有多快,一旦下死手,短短一個呼吸吐納間,足夠眼前這三人死上幾輪有余,但恢復五感的他偏偏在這一瞬嗅到那股甜香,是他中毒意識昏沉之際猶能留意到的那一抹氣味。

說不上因由,許是那氣味彷佛曾化作美好滋味在唇齒間漫開,通過他的喉嚨流進肚月復,令空空如也的胃袋得到撫慰,于是他被一根無形的絲線所牽引,即使並未看清那人模樣,亦能憑著那股甜香認出。

千鈞一發間,殺手指勁陡松,不僅放松了,還不爭氣地「咕嚕」一聲吞了下口水,就這樣一個怔愣,人隨即被撲倒。

安志媛掄起拳頭原想由下往上朝對方下巴給一記,但小拳頭剛揮出,那人上身忽地往後,結果她什麼都沒打到,隨即重心不穩壓在人家身上。

她清楚听到一聲粗嗄悶哼,感覺身下軀體猛地瑟縮,似瞬間劇疼。

「元元……元元拿膝蓋頂他胯下,頂得好重,這招哪兒學的?路子是野了點,但……元元夠狠。」安老爹跌坐在地,圓臉仍因適才頸子挨掐而通紅,但已不咳嗽了,事實上也忘記要咳嗽,定定望著自家寶貝孫女神勇壓倒醒來就發瘋的客人,老人家眼底閃亮亮,頗覺欣慰似。

「哪里夠狠?咱說他這個人不識好歹,一醒就動手,還打算把人往死里掐,他才狠!咳咳咳——元元姊你起來,讓小爺跟他單挑!咳咳……咳咳咳……」魏小禾一樣被掐得滿臉漲紅,拼命揉胸,好不容易能說話了,氣得邊罵邊咳邊在一旁跳加官。

這一邊,安志媛甫厘清事態後連忙翻身坐起,還矯枉過正般坐得直挺挺。

榻上,那人微蜷地側臥,一身狼狽如殘花敗柳,散發圈圍的雪白面容顯得眉睫格外烏黑,粉櫻色的唇瓣緊緊抿著,那模樣不禁讓人聯想到紅花滿開後迎來的哀艷凋零。

榻上這一幕實在非常「洗眼楮」啊!

瞧瞧,人家即使狼狽,即使是凋零的殘花,也美得很有個性,這要是擺在「攻」跟「受」的世界里保準蝶舞蜂喧、熱鬧非凡,根本是女性大敵、直男都能扳彎……等等!她又滿腦子廢料了。

安志媛連忙端正心思,以眼神示意爺爺和魏小禾稍安勿躁,隨即對榻上的人道——

「這位……公子,閣下……閣下還好嗎?我真不是故意傷你,是一時情急動作才粗魯了點,不小心就……唔……所以你沒事吧?」

「嗯……」殺手滿頭冷汗,忍下想摀住胯間的舉措,僅微微頷首低應。

「那就好那就好。」安志媛略尷尬地摩挲鼻子。

忽地她兩眼如炬掃向一老一少,開始質問,「咱們家里總共就兩根毛筆,為什麼兩根毛筆現在在地上滾?還都沾飽墨汁?爺爺帶著小禾一大清早練習寫字嗎?好勤奮啊,是說字都寫在哪兒了?」

一老一少很快對望了眼,頭搖得像博浪鼓,同聲否認——

「呵呵呵,沒寫沒寫,哪兒都沒寫。」

「呵呵呵,爺爺說沒寫,小爺我當然就沒寫。」

魏小禾兩眼一溜,機靈道︰「我娘在灶房忙著備早飯是吧?咱去幫忙打下手,小爺去也!」身影好快,眨眼已飛奔出去。

安老爹連忙跳起來,還不忘把兩根毛筆拾起,拍拍憨笑。「早飯快備好了,那、那咱去等吃,爺爺去也!」往門口跑跑跑。

方才瞥見地上兩根「凶器」,安志媛用膝蓋想也知道發生何事。

她去灶房燒熱水時,小禾還窩在臨窗的圈背竹椅上呼呼大睡,老人家就趁這時候溜進來探看,一老一少也不知是臨時興起還是早有蓄謀,趁著榻上的人未醒,拿筆沾墨就想往人家臉上作畫吧……

無聲嘆了口氣,她轉回視線,見玉面險些被畫成大花臉的美男墨睫微顫,眼皮正徐徐欲掀。

「我替我家爺爺和小禾弟弟跟公子賠不是了,他們就是愛鬧,沒有惡意的。」她略緊張地再摩挲鼻子,問道︰「公子剛才清醒時,爺爺和小禾是不是恰好圍著你,正要對你唔……下筆?」

殺手的體質天生異于常人,加上後天刻意鍛鏈,已練得百毒不侵,但到底是血肉之軀,這一次暗殺對象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用毒高手,他所中之劇毒雖無法令他致命,卻仍需時間在體內慢慢消解。

昨夜他拖著漸漸僵化的身軀避進這一戶民家,本打算在角落窩一窩,確信自身挨到天明必然無事,未料清醒時人是臥在暖榻上,一老一少兩顆腦袋瓜就擠在他正上方,黑乎乎的東西直接朝他而來。

他本能出手,一抓一個準兒,直到剛才這姑娘提及了,他才明白過來,那「黑乎乎的東西」其實是兩根沾飽墨汁的毛筆。

「……為什麼?」

那聲音不太符合年輕男子,竟比她以為的還要低沉,安志媛先是一愣,見他眼皮子真掀開,四目相交間她陡然回神。

「呃……什麼為什麼?」耳朵竟覺有些熱,她下意識抓了抓。

殺手嗅到那甘香、听到那清脆嗓音,此時終于看到她了。

正眼對視,將眼前這個俯視他的姑娘看個一清二楚。

臉蛋小小的,雙頰膨膨的,眉毛細細的,眸子圓圓的,鼻頭翹翹的,嘴巴紅紅的,下巴潤潤的……

殺手的腦海中生不出什麼高明繁復的形容,反正見山就是山。

姑娘的模樣落入他眼底就是普普通通的長相,既不頂美也不算丑陋,眉目也許算得上清秀,只是眨動雙眸時,瞳心彷佛漾著光,好怪,那嘴角似翹著又好像沒有,似笑非笑中有股惑人的力道……

真的好怪。

「為什麼他們要下筆……暗算?」邊問,他緩緩氣兒撐身坐起。

「暗算?」安志媛隨即想通,不禁露齒笑開。「當然要暗算啊,趁你睡大覺,拿毛筆往你臉上畫只大烏龜再畫一坨屎,畫成大花臉,我上回太累睡得太熟,醒來臉上都有落腮胡了,額頭還被寫了山大王的『王』字,我家爺爺專愛干這種事,他覺得好玩,就為了開心啊,還能為什麼?」

殺手眉心微乎其微一擰,對于這其中樂趣似乎仍不明白。

靜了兩息,他欲啟唇再言,那一道墨色身影大剌剌窩在臨窗的竹制圈椅上,翹起二郎腿晃啊晃的,正譏笑般望來。

那個人與他生得一模一樣,但表情不同,他學不來對方那樣的笑。

那個人也許是他,也許不是,也許是一抹幻化成他模樣的精魂,也許是他神識凌亂中的一記裂痕,但不管是與不是,只有他能瞧見「他」,察覺到對方的情緒波動。

而此際,那個「他」在笑話他,笑他連最簡單的玩笑都無法理解,笑話他的有病、他的不正常。

安志媛見他突然垂下臉,像在躲避誰的目光,她朝半敞的窗子那兒瞥了眼,並未瞧見任何異狀,靜了會兒,她忍不住問——

「公子是不是遭壞人欺負?你、你是逃出來的嗎?昨晚我有先查看你的頭部、四肢和軀干,幸好沒有外傷,但不知道是不是還有哪里感到不適,例如那個嗯……個人較為私密的部位之類的……」

她見他垂首,此時又見他緩緩抬頭,神態迷惑,顯然听不懂她的提問。

跟古代人說話,且還是個年輕男子,聊的還是這般話題,她真的是……欸,好難啊!

干脆來個兩拳一握,腦袋瓜一甩,跟他挑明算了。

「這位公子,你昏死在我家廚房……呃,灶房,然後昨晚看你那模樣很明顯是嗑藥嗑多了,我是說你很可能被下藥,可能是迷藥也可能是毒藥,反正我沒搞懂啦,我們小溪村雖距離官道不遠,但要進城請大夫還是得花上大半天,況且昨天都那麼晚了,城門早就關起,要幫你請大夫也沒辦法,而鄰村是有一位大夫,但听說那位大夫正四處義診中,如今也不知落腳何處——

「想說就盡人事听天命,還好你是個有福氣的,睡了一覺就自己撐過來,然後……然後我家爺爺和小弟圍著你、試圖捉弄你,你剛睜開眼楮就發現被人圍著肯定嚇到了吧?我想很可能你……你把他們錯認成欺負你的人,才會一下子暴沖下狠手,那我也……我也對不起得很,很過意不去啊,把你弄得那麼疼,實在有夠抱歉。」

安志媛兩手在顎下合十,乞求諒解地摩挲著,深吸口氣鄭重再道——

「所以我想問的是,公子男扮女裝又被下藥,到底有沒有被壞人欺負?除了剛才被我情急之下重頂那麼一記痛到不行外,公子的大腿根部嗯……那個胯下啦,不管是前面還是後面,應該都還好吧?沒事吧?」

她自認問得很義正詞嚴,但近在咫尺的頹靡美男在褪去眉宇間的迷惑後,直接滿臉通紅給她看。

安志媛內心再次哀嘆。

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古代時空想要作個好姑娘是那樣難,她不是不想當個矜持姑娘家,但矜持就得彎彎繞繞,說起話來就得九彎十八拐,試探來試探去的,心好累,她懶得干。

「昨晚托我家小禾弟弟查看過了,說是公子的褲子並不見血跡,但沒流血並不一定無事,有人偏有些古怪癖好,就愛往人的體內塞東西,就是有血也全堵在里頭……所以你、你真沒事吧?」

美男依然不動如山,像瞬間石化了,連眼楮都不眨一下,但臉紅的狀況越來越嚴重,紅暈拓開再拓開,把他半掩在散發下的兩只耳朵、頸項以及微微露出的一小部分胸膛,全都染出薄紅。

安志媛與他對視,受不了這般靜寂無聲,輕嚷嘆道——

「你倒是說話啊!身體是你自己的,你不說清楚誰知道?我又不能真月兌你褲子一探究竟,小禾還那麼小,萬一真有狀況,我怕他會有心理陰影,然後我家爺爺又是個超級不靠譜的,『不靠譜』這話你懂吧?就是……就是不堪用、不牢靠,這種說法也不知這邊有沒有,我們那里倒是用得滿天飛,欸欸,不管啦不管啦——」舉起單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反正要爺爺月兌你褲子驗傷,恐怕你會淪為他的畫布。然後……若有傷,有些傷也許落在難以啟齒的部位,但也不能諱疾忌醫,所以說,你到底有傷還是沒傷?」

殺手長這麼大,頭一次面對這種狀況,更是頭一回踫到說話這樣直白的姑娘。

有人擔心他受傷,擔心他被下藥下毒,擔心他隱瞞傷處不報。

臨窗下斜坐的那人嘴角勾得更高,似在等他出大糗,欣賞著他的不知所措。

「……我沒受傷。」他硬是蹭出話,嗓聲輕沉。「昨日不小心著了道,幸得及時月兌逃,如今藥效退掉了,五感恢復又能行動如常,多謝姑娘掛懷。」

他一開始就以女子模樣接近這一次的暗殺對象,卸其心防,卻因行刺得手後太過大意,不僅驚動其黨羽,更遭對方一記回馬槍施了毒,導致他一時難以維持身形和妝容才會原形畢露。

眼下這姑娘八成以為他是遭人狎玩的小倌,許是從哪間妓館或小倌館逃出來,又或是從哪艘花舫中跳水逃生,他不想解釋,也解釋不清,她的誤解造成如此的身分設定倒也省去他的麻煩。

安志媛見他能挺腰坐直,再見他眉宇清朗並無忍痛神態,便信了他。

她頭一點,笑道︰「既是這樣,那就刷牙漱口洗洗臉,換套干淨衣物再一塊兒吃個早飯吧。」

隨即她起身離開,很快地去而復返,把剛才情急之下丟在地上的大鐵壺提了來,將熱水倒進角落架上的陶盆子里,動作俐落。

熱水太燙,安志媛又兌了些冷水進去,將一條干淨棉布打濕後稍微絞了絞水,直接塞進殺手手里。

「那你先盥洗,我去灶房再提些熱水過來,然後我還備了一套男裝,等會兒取來給你,那是爺爺的兒子呃……算是我爹吧,他遺留下來的舊物,洗得很干淨的,若不嫌棄就換上吧,會舒適些。」

殺手下意識抓著棉布,張口欲言卻是無語,美目瞬也不瞬直盯著那手提空鐵壺、邁大步朝房門口而去的女兒家背影。

突然,那姑娘在一腳即將跨出門檻時一個旋身轉向他。

殺手心口陡跳,不禁屏息。

「對了,忘記跟你自我介紹,我姓安,平安的安,我叫安志媛,就是『很有志氣的名媛』的那個志媛,但家里人都喊我小名,元元,是金元寶的元喔。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呃,我是說,不知公子該如何稱呼?」欸,好文言文啊。

臨窗下那帶著譏笑神態的影子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殺手專注望著幾步之遙的那張清秀笑顏,模糊地感到內在的層層陰霾下,有什麼正蠢蠢滾動著。

他起身下榻,散發污衣難掩其麗色,站妥,他雙手抱拳作了個禮,認真答道——

「在下姓雍,南雍的雍,雙字天牧,『天山曉牧雪半晴』的天牧,至于小名……並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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