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花街柳巷紅燈籠高高掛,正是喧囂熱鬧之際。
百花樓偏東院的亭台樓閣,遠離鶯鶯燕燕的送往迎來,薛颯坐在二樓樓閣,對面坐著潘竣安。
此處在外人眼中是潘竣安的銷魂窟,是他在百花樓長年租下的房間,但其實也與石墨胡同一樣,是秘密處理人事、收集情報的地方。
此時,黑衣人無聲的飛掠入屋,在潘竣安的示意下拱手報告,薛颯的臉色愈來愈難看。
潘竣安嘴角一邊微翹,不待黑衣人報告完就要來黑衣人的一迭報告。
黑衣人這才再次拱手,飛掠離開。
「誰讓你命他們去查的?」薛颯臉色凝肅,口氣極冷。
「冷面相爺一怒為紅顏,身為皇帝以外你唯一的好友,在開了眼界之余,總得多上點心嘛。」潘竣安一點也不怕啊,邊喝茶邊翻報告的說起杜月鈞的事。
沒錯,他就叫人去查她的事,除了年輕醫術好外,她為人直率,寧安侯府也一直在找人相看她的婚事,不過,她在外坐堂一事曝光又曾入了獄,雖然最後證明與她無關,卻仍讓不少人家歇了心思,有趣的是,有人反而因此起了心思,像是想要靠她的醫術發家致富的就有幾家。
不過,她沒意願,寧安侯府只能再繼續找,皇天不負苦心,還真有個很不錯的人選,更是杜月鈞的舊識,這一家子老夫人、老爺、夫人的,不僅與那少年相見歡,連杜月鈞也是笑聲不斷,看著少年的表情更是充滿歡欣。
「唉,好朋友就是要多操些心,命人去看現場不說,半夜還听壁腳,小五的娘親跟丈夫說了,少年極好,她想找機會探探意願。」潘竣安緩緩拿起茶杯,一邊覷著好友的神情,一邊以惋惜的口吻說著。
薛颯抿抿薄唇,黑眸陰晴不定,心情異常復雜。
潘竣安內心竊笑,還沒反應嗎?「那個少年就是赫仁堂的少東家。」
薛颯心中一動,赫亦軒的確是個很好的對象,家世不差且為人親和相處,風評極佳,為求醫術精進離京遠游,盡往鄉野窮戶跑,有一身真刀實槍的好醫術,像少見的接骨續筋、截肢求生,對他來說皆不是難題。
不過,在薛颯眼里,更匹配的是赫亦軒的年紀,他只大杜月鈞三歲……想到這里,薛颯揉揉眉心,突然覺得心累。
「赫少爺明日也要上你那,幫你那一雙兒女看病。」潘竣安給的消息是一個接著一個,看看,認識他這種好友真是前世燒了好香。
「子靜、子昱的身體與過去相較已好了不少。」薛颯不想承認自己口氣欠佳,挾帶著隱忍的火氣。
「顯然小五還想更好,」潘竣安說著,突然又丟了一句話,「你應該也听到郁蘭郡主回宮了。」
潘竣安一張俊美如妖孽的容顏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
薛颯抿抿唇,沒說什麼,他本以為自己對女子薄情,毫無興趣,然而,一張軟萌帶著慧黠的俏臉兒卻在不知不覺中上了心,但她太年輕卻成了他的心結。
稍後,他回到薛府,亦從母親口中得知小五要帶赫亦軒上門為龍鳳胎把脈,他心中五味雜陳。
張嵐也欲言又止,最後什麼也沒說。
翌日,陽光暖暖,薛府兩個小主子早就像模像樣的坐在荷蓮湖旁的水榭,拿著釣竿垂釣。
旁邊的長桌上,杜月鈞邊看著孩子邊揮舞著畫筆,打算畫一幅童子垂釣圖。
莫芯彤也在對面桌上畫著,但她心不在焉,不時以一種看情敵的眼光看著她。
杜月鈞實在很不想理會,但又覺得兩人是同病相憐,或許她也該告訴她,她們都別對相爺痴心妄想了,那個男人冷情無心,尤其對她們這種「孩子」不感興趣。
筆畫揮舞間,管家走了過來,拱手道︰「五姑娘,赫少爺過來了,是夫人親自去迎接的。」
她放下畫筆看過去,就見張嵐引著俊逸的赫亦軒過來。
莫芯彤听過他的名號,他家中無人在朝為官,對她而言不是個良配,然而見他豐神俊朗,一襲飄逸白衫,玉樹臨風煞是迷人,她還是忍不住臉紅心跳的多看兩眼。
張嵐向兩人引見一番,便喚了專注垂釣的孫兒過來,向他們介紹赫亦軒。
「赫大夫好。」四歲的男女稚兒,五官都極為漂亮,說話還有些女乃聲女乃氣,氣色不錯,就是太瘦小沒長什麼肉,讓人心疼。
「赫大夫長得真好看。」小小的薛子靜張著漂亮的眼眸說著。
「子靜這麼小也知道什麼叫好看。」杜月鈞伸手溫柔的模模她的頭。
「嗯,但還是爹爹最好看。」她笑說。
「爹爹還沒回來,就是還未下朝,還在皇宮議事。」薛子昱年紀小卻極敏感,微微歪著腦袋,看著笑笑與小大夫對話的赫亦軒,有點不舒服,這人不是來跟爹爹搶小大夫的吧?
但他沒時間多想,今日也是龍鳳胎施針的日子,于是他們先回屋子,讓赫亦軒把了脈,秦嬤嬤點燃安神香,讓兩個孩子躺上床後,杜月鈞接著施針。
赫亦軒在旁看著她俐落的下針手法,頻頻點頭,待下完針,孩子亦熟睡了,兩人一起步出屋外,留嬤嬤們看顧,但莫芯彤也說要留下,張嵐只能點頭。
院里的亭台內已備有茶點及文房四寶,這是張嵐讓下人準備的,若不是有私心,對于這對醫術相當、外表又登對的少男少女她絕對是樂于推一把的,但事關自己兒子的幸福,又想到只有杜月鈞能讓兒子笑,她就舍不得放棄這丫頭,便安排兩人在這亭台內談論,比較不會有閑話。
杜月鈞與赫亦軒不知她的心思,雙雙向張嵐道謝便前往亭台內坐下。
兩人就龍鳳胎病情說得熱絡,就藥方不足之處進行討論,雙方你來我往,氣氛熱烈,一人磨墨,一人提筆寫方子,不一會兒,兩人拿起方子繼續研究,畫面怎麼看怎麼融治。
這一幕就落在正往他們走來的薛颯眼里,捫心自問,薛颯絕對是不舒服的,問題是,理由呢?他從不是拈酸吃醋的人,杜月鈞更不是他的誰,他吃哪門子的醋?對一個小了頭心動已非理智之舉,而今打翻醋缸更是可笑。
但他的心里堵得慌,抿緊薄唇轉身就往書房去,身後的沈松、沈柏愣了愣,不明白主子怎麼沒去跟客人打聲招呼?
一個時辰後,杜月鈞單獨到書房找他。
「赫少爺不好叨擾大人,所以先行離開了,這個,」她將一紙藥方放到桌上,「是我們一起琢磨出的補氣養血的方子,還有藥浴再加上針炙,應該有利子靜跟子昱養身子,調整體質。」
他拿起藥方細細看了下。
她靜待著他說些什麼,但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聲音,她低下頭來低聲說︰「明日,我跟赫少爺會帶子靜、子昱到無遠寺,就去那遛達半天,那里空氣好,也有與他們年齡相當的孩童,應該能玩到一起,師父也答應了。她遲疑一下,「我同師父告知那里的情形,師父也知道大人補貼銀兩幫忙那里的開銷,大人明天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
「我有事。」他說。
那便是不能一起去了,也是,堂堂相爺要處理的國事多如牛毛,但他都不在意嗎?赫亦軒也要同行,所以,他的不在意是因為對她不在乎?她悶悶的胡思亂想一通,心情低落的離開了。
薛颯坐在書房里,看著桌上的宣紙,久久不動。
沈松拿著墨條磨墨,卻見主子懸著狼毫半天卻沒寫出半個字來,他再往屋外看就見張嵐往書房走來,輕聲說了句,「大人,夫人過來了。」
薛颯放下狼毫,抬頭就見張嵐走進來,沈松低頭退出書房。
張嵐在兒子面前坐下,看了他好一會兒,「你有什麼想法?」她沒頭沒尾的問,但她相信兒子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他沒有說話,僅看著桌上沉默不語。
她長嘆一聲,「咱們府里人口簡單,你父親是書院山長、我是書畫大師,還有你這京城第一美男之稱的相爺,從你的正妻之位空出來後,那些人便多了不少心思,時不時的就編了些名目要將家中嫡女送到咱們府中小住。」想起那時的兵荒馬亂,她就頭皮發麻。
薛颯知道,府里有幾個小庭院都是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這一年來才消停了些。
「尤其是芯彤,總希望能繼續與咱們薛府保持姻親關系,但你有心避開,她的失落娘一直是看在眼底,不過你沒心,娘也不強求,可是——」她一臉認真的看著他,「小五不同吧?她舉止有度,,美麗善良,又有一手好醫術,與兩個孩子相處甚佳,青淵難道真的沒有半點想法?對她沒有一點心動?」
「母親,歇了心思吧。」薛颯端起茶盞,喝口熱茶,也咽下心中說不出的苦澀。
張嵐明示暗示都說了,兒子卻直接要她死心,她瞪著他,「明日他們帶兩個孩子出游,我有課要上,你不能跟著去嗎?」
說白了,她還是不想看中的兒媳婦與同樣出色的赫亦軒出游,雖然還有兩個孩子同行,可她就是不放心。
薛颯搖頭。
張嵐難掩失望的出去。
他淡定的拿起筆沾了些硯池里的墨汁,卻久久無法落筆。
他不是沒有動心,只是有太多考慮,他不知杜月鈞是否只是一時昏頭才喜歡上自己,再者,她身邊才華洋溢的男子並非沒有,他從不是個有趣又會討女子歡心的性子,他心態老成,她又如此青春年少,兩人怎麼相配……他長長一嘆。
第二日,兩輛馬車從薛府出發前往無遠寺。
第一輛車里坐著杜月鈞、龍鳳胎及赫亦軒;第二輛車子則坐著嬤嬤、婆子及丫鬟。
六月天,陽光正好,蔚藍天空下,一畝畝稻田處處綠意盎然,山中野花迎風搖曳,杜月鈞跟赫亦軒帶著孩子下了馬車後,進到無遠寺與了空大師行禮,寒喧一番,隨即到了學堂,讓兩個新鮮感十足的龍鳳胎跟著上了一堂課,接著就讓年紀較大的孩童帶著他們去探險。
說白了,玩的就是窮人家孩子會玩的游戲,爬樹摘果、拿彈弓射小鳥、趕兔子,一群小兒玩得不亦樂乎,笑聲連連,後面還有兩個嬤嬤及丫鬟小心照看著。
「小力,在這邊,快啊!」
小力也跟著眾多孩子邊玩邊笑,山上不時的響起孩童的嬉笑聲。
楮空萬里,綠坡上,了空大師跟謝氏居高臨下的看著小力帶著兩個粉妝玉琢的孩童在杜月鈞及赫亦軒以繩索圍起的迷宮內穿來穿去、進進出出,看著他們的天真笑臉,謝氏再也忍不住的笑開了,但說出的話卻帶著哽咽,「那對龍鳳胎雖然瘦小了些,但看來很健康,真好,他們是相爺的孩子,這就是福報吧,就連我也還欠相爺……」
「娘娘,大人說了,他要我們好好過日子,宮里的往事就讓它隨風而逝吧。」
謝氏淚雨如下的頻點頭,看著兒子伸手擦擦薛子靜的臉,笑得開心,她也笑了,對啊,往事已矣。
由于無遠寺收養不少孤兒,這些孩子又是長身體的年紀,所以杜月鈞每趟上來都會準備些葷食,這會兒孩子們滿山遍野的嬉笑玩樂時,杜月鈞則帶著赫亦軒及丫鬟小廝們開始處理吃的。
他們堆了好幾個土堆悶烤野雞、蕃薯,起火烤野兔肉及溪里抓的小魚,孩子們玩得饑腸轆轆,聞香而來,但龍鳳胎不能吃多,杜月鈞幫他們挑著吃,兩人吃得新鮮又好玩,笑聲不斷。
赫亦軒的目光一直都在她身上,眼里滿滿都是寵溺的笑意。
待龍鳳胎上了馬車後馬上睡著,連到薛府兩個孩子也沉睡著起不了身,但嘴角隱隱的笑意讓眾人都看得來,這絕對是一趟愉快的游,嬤嬤們隨即抱著兩個孩子直接回房。
薛颯得到消息,從書房來到廳堂,就看到杜月鈞粉頰曬得微紅,又看著坐在她身旁的赫亦軒,目光微凜。
張嵐正在招呼兩人,目光不經意的看到兒子,微微一笑,便向兒子紹起赫亦軒,兩人相互見禮。
薛颯看著赫亦軒,心道果然是英姿勃發的年輕男子,他與杜月鈞站在一起的確很匹配,但此想法陡生,喉頭便覺酸澀。
赫亦軒早听聞薛颯的美男子之名,沒想到是如此俊美麗的男人,一襲綢緞藍袍襯得他挺拔如青竹,如謫仙一般。
張嵐再提到杜月鈞稍早說到今日孩子玩樂的種種,臉上笑意更盛的看著兒子,「兩個孩子都累壞,睡了。」
薛颯明白的向杜月眉及赫亦軒頷首,「今天真是謝謝你們了。」
「大人謝小五就好,一切都是她安排的,我只是陪客,不過今天玩下來,我相信小五以後有了孩子,一定是個極好的母親。」赫亦軒看向杜月鈞的眼中有著脈脈情意。
杜月鈞頓時有點尷尬,粉頰熱燙,「胡說什麼!」
薛颯心中酸澀,但面上還是波瀾不興的點頭。
杜月鈞見他沒什麼反應,心里有些難過,他果然不在乎她吧……她只能硬將眼底的酸澀給生生壓了回去,以累了為由告辭離去。
張嵐還想說什麼,但看到兒子那張更顯漠然的臉孔上,黑眸卻明明白白寫著失神,心里憋的火氣也忍不住發了出來,「好了吧,現在人家同進同出了,跟自己的過不去,值嗎?」
薛颯沉默的回到書房,望著窗外,久久後嘆了一聲。
杜月鈞與赫亦軒上了馬車,銀心跟著阿紫坐在車轅。
車內,赫亦軒見她低頭不語,語帶笑意,「要不要去赫仁堂看看?有些醫療手記,我這幾日抄錄了一份想送給你。」
「好。」她振作起精神回答。
京城街上店鋪鱗次櫛比,居中一藥堂上方匾額燙金的寫著三個大字——赫仁堂,馬車在店前停下,兩人下車,連袂走進堂內。
櫃台內一名灰白發老者笑呵呵的走了過來︰「少爺,五姑娘。」
「你們忙。」赫亦軒微笑說著,示意杜月鈞跟著自己往後方走。
她注意到堂內看診拿藥的病人不少,說來京城百姓還是比較幸福的,就醫條件比鄉村小鎮要方便得多,各藥堂藥鋪間也沒有什麼惡性競爭。
赫亦軒領著她走到後方一間雅致書齋,小廝隨即送上來兩盞茶及點心,再退了出去,杜月鈞坐下,打量這窗明幾淨的書房。
赫亦軒將書桌上的三本手抄札記拿給她。
她拿起一本翻看,愈看眼楮愈亮,一些案例在京城也未曾遇過。
「不瞞你說,我這趟回京待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月,還想繼續遠行,懸壺濟世是不能只留在京城的。」赫亦軒一直有走遍天下的志願。
她明白他的意思,「多少習醫者的最終殿堂就在宮中的太醫院,但那也是一種箝制,少了自由,看的病患也被限制住,多是有身分地位的達官貴人。」
赫亦軒神情多是贊賞,「還是你懂我,事實上,我此次回京,還有另一件要事。」見她好奇看他,他才繼續道︰「我年已十七,家人親事催得緊,你喜歡行醫,我也是,不如我們一起行醫,共同切磋醫術,你道如何?」
她愣了愣,有點慌了,「你的意思是……」
他俊朗一笑,「你可願意當我的妻子?」
她粉臉漲紅,「這、這突然了……」
「不突然,那時赴寧安侯府替你醫病時,我便對你上了心,只是看出你對我沒有其他心思,只能悵然離開,」他深情脈脈的凝睇她,「這次回來,明顯你對我仍無其他心思,我卻想爭取二次,尤其看到你今日跟子昱、子靜的相處,你看著他們的眼神那麼溫柔,我是真的深深的被你吸引了,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