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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圓今天得道了嗎? 第7章(2)

寶圓興高采烈的進了中部最知名、歷史最悠久的雕刻老師傅工作室,半個小時後卻是無精打采地走了出來。

雕刻老師傅听她說了要為祖師爺重塑金身後,也非常熱誠有心地跟她討論了工法和材質。

但是等問清楚了祖師爺的神像尺寸後,老師傅面露為難地跟她說,這樣高大巍峨莊嚴的神像,必須要動用包含他之內的一整組專業團隊,費時至少三個月的工期才能完美達成任務。

為神明重塑金身的做工是需要非常非常細的,且除了相關的彩繪工程外,光是黃金漆就得反覆刷上十幾層。

所以工錢加材料費,五十萬是遠遠不夠的……

她顫抖著小手把老師傅初估價的「一百二十萬台幣」輸入了手機記事本內,提醒自己,還缺了整整七十萬的經費啊!

剛剛有那麼一剎那,寶圓差點沖動地詢問老師傅工作室可還缺人?缺不缺學徒?可以讓她偷師的那種?

但她還是憋忍住了。

以她的資質,祖師爺要想等她親手為祂老人家重塑金身的那一日,那得何年何月啊?

「所以,還是得跟著九哥賺錢……不對,是賺功德金比較快呀!」她自言自語,又信心充沛了起來。

瞧,她不是在認識九哥後短短三日內,就已經賺到了鉅款五十萬嗎?

寶圓心情又快活了起來,覺得斗志昂揚。

正要走到公車站,忽然一輛銀色賓士停在她身邊,對著她按了按喇叭。

她回頭,疑惑地看著陌生的賓士,而後車窗降下,露出了那張這幾日最熟悉的英俊昳麗臉龐。

「九哥?」她驚喜。

——阿九?

前世今生神似的小圓臉歡快地望著他,狐九心髒一抽,鼻尖竟不自禁酸澀了起來。

「上車。」他簡短地道。

「欸。」她高高興興地上了車,在扣好安全帶的剎那,銀色賓士車已經往前急馳而去。

寶圓雖然遲鈍,但她還是注意到了狐九今天表情隱隱緊繃凝重。

「九哥,你心情不好嗎?」

「不算太好。」

「為什麼呀?」

他鳳眼瞥向她,目光幽微難測。「……你猜?」

寶圓一張小臉苦惱了起來,思前想後,還是老實地搖了搖頭。「我、我猜不到。」

心事重重的狐九反倒被她逗笑了。「猜不到就算了……你吃早飯了嗎?」

「吃了,」她笑嘻嘻的說,「早上蒸饅頭配道觀里種的地瓜葉,很好吃喔!」

他眉眼微微溫柔了起來。「……你喜歡吃素?」

「喜歡。」她開心地跟他分享道︰「我還自己搭了絲瓜棚,每年春天夏天都能收獲很多條絲瓜呢,還有秋葵、小油菜、小白菜……趁新鮮的時候摘下來炒枸杞,拌苦茶油面線,又女敕又香,等明年春天我多種一點,九哥你也一起吃啊!」

狐九盯著她扳著指頭數算的憨然可愛模樣,彷佛又看見了那個總是設法偷偷在他的鯽魚湯里放剛挖的竹筍、蘑菇……的小石牛。

「我喜歡喝鯽魚湯,吃黃酒浸醉蝦。」他輕輕地道。

她一愣。

「你給我做這兩樣吧?」

寶圓眨了眨眼,有點恍惚……「九哥,我是道門中人,不能殺生的。」

「你道門『清微』出自正一,正一教可娶妻置室,傳宗接代,雖有齋戒,但除卻齋戒日外,亦可飲酒茹葷。」他淡淡然指出。「只禁食四大葷——牛肉、狗肉、鴻雁、烏魚。你師父沒同你講過嗎?」

寶圓點點頭。「師父說了,可我自己也喜歡吃素。」

「那你可想過,自己為何只喜食素?」

「吃青菜水果蘑菇很舒服,很安心。」她對他咧嘴一笑。「好吃。」

「你當真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要想起什麼?」她疑惑反問。

他一滯,而後深深吸了口氣,揉了揉眉心。「你先跟我回家。」

「好。」她乖乖應道,突然睜大眼,興奮地問︰「九哥,我們要開始對付史密斯大藥廠了嗎?」

「對付你……」他強吞下「個頭」二字,冷著臉道︰「旁人的事有比我們倆的事重要嗎?」

「我們倆什麼事?」她好奇問。「我們倆怎麼了?」

「我們……」狐九瞥見她干淨單純的雙眼,驀然一股煩躁突如其來涌上胸臆間,像是有口火氣悶堵住了。

——如果老子知道的話,還用得著這麼煩嗎?

「九哥?」

「先別跟我說話,我需要冷靜一下。」他懷疑自己突然得了高血壓。

活了八千八百多年來都勇猛得跟條活龍似的,卻在短短三句話間就被她氣出了疑似高血壓癥狀……

小石牛本領變大了啊!

寶圓哪里知道九哥此刻內心不啻翻江倒海,有好幾座火焰山在轟隆隆燃燒,但是「求生本能」還是讓她縮了縮脖子,默默摀住了嘴巴,然後一手比出了個OK∼OK的明白手勢。

「……」狐九看著她這樣,不由又好氣又好笑,半晌後長長吁了口氣。

半路上,狐九看見路邊某間知名的貴婦咖啡館,還是停車去幫她買了一杯甜甜暖暖的熱可可牛女乃,還有一小盒草莓蛋糕。

「喏。」

「給我的?謝謝。」寶圓受寵若驚地接了過來,看見杯沿上貼著飄散著濃濃法國味的Logo,以及精致得彷佛是藝術品的粉色草莓蛋糕。「這個……很貴吧?」

她從來沒有吃過這麼漂亮的東西。

「你九哥沒那個身價嗎?」他挑眉,命令道︰「吃!」

「謝謝九哥。」她笑眯了眼,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粉色草莓蛋糕,試探著咬了一口,瞬間被滿滿草莓和女乃油的酸甜細膩香氣給淹沒了。

「好吃嗎?」

「真好吃!」她直覺把吃掉彎彎一角的粉色草莓蛋糕送到他嘴邊,眼楮晶瑩發光,透著分享的喜悅。「九哥也吃。」

他凝視著她嬌憨討好的笑臉,心髒怦通重重一跳,想也不想低頭咬住了粉色草莓小蛋糕……還是她咬過的那個地方,把底下的蛋糕基底卷進了唇齒間。

「九哥你沒咬到草莓——」寶圓呆呆地看著他慢條斯理性感魅惑地舌忝了舌忝唇瓣,小臉不知不覺紅了。

「嗯?」他嗓音也低啞了一絲。

她吞了吞口水,忽然覺得臉頰有點燙,車廂內舒適的空調也莫名其妙變熱了許多,喉頭發干得趕緊灌了口可可牛女乃。

狐九靜靜看著她,胸口奇異地翻涌著陣陣憐惜與酸楚……

好像只要能這樣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吃得飽飽的,笑得開開心心的,于他而言,就是一種失而復得的莫大滿足。

——恍恍惚惚間,他竟有些不敢解開她身上的禁咒,回溯她和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重大變故,才會致使他居然遺忘了她千年之久?

而她,又是如何從堂堂修煉成地仙的鎮河馱碑小石牛,投入輪回轉世降生為人?

狐九呼吸有些急促起來,大手捂在了瘋狂悸動的胸膛上,俊美慵懶的臉龐有些蒼白得厲害。

「九哥你是不是又頭痛了?」她嚇了一大跳。

「我沒事。」他試圖揚起一個渾不在意的微笑。

寶圓卻沒有被他的笑容騙過,依然擔心地仰望著他。

他心下一軟,大手模了模她的小腦袋,輕聲道︰「真的沒事,我可是狐九郎,地球都裂了我也不見得有事。」

她卻沒有被他語意輕松的調侃逗樂,小臉嚴肅地繃得緊緊。「九哥,你要照顧好自己。」

狐九怔怔地看著她。

依稀彷佛,又看見了灰頭土臉的小石牛努力掙扎著,抬起頭對著他笑——

阿九,往後,你要照顧好自己啊……

他眼眶漸漸濕紅了起來。

「九、九哥?」

狐九倏然傾身向前緊緊抱住了她,寬大的肩臂將她嬌小軟軟的身子牢牢箍攬在懷里,他閉上眼楮,深埋在她小巧馨香的頸項間,喉頭哽塞——

寶圓傻傻地被他攬了個滿懷,九哥的力氣好大好大……彷佛快把她全身骨頭都揉碎了。

盡管被他箍得有點生疼,可寶圓卻沒有掙扎和抗議的意思,因為她感覺到了九哥身軀隱隱在顫抖。

寶圓還感覺到自己心口酸酸的,熱熱脹脹的,有種很古怪的熟悉感致使她不自覺地伸手拍了拍他強壯精實的背脊……

好像她以前也曾做過相同的撫慰舉動。

「阿九,不要緊,我在這兒。」

狐九身軀猛然一震,聲音低微沙啞帶著不敢置信,「你……叫我什麼?」

寶圓拍撫的動作遲疑地停了下來,退出了他的懷抱,眨眨眼。「——九哥?」

「不對,你剛剛叫我阿九。」他屏息看著她。

寶圓單純的眼神掠過一絲茫然。「我,剛剛……是這樣叫的嗎?」

「是,你叫我阿九,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他眼神灼熱地盯著她,隱隱帶著急切。

她小嘴微張,很認真的想了想,想到眉頭都揪在一起了……腦中依然空空蕩蕩,全無痕跡。

「對不起喔,九哥,我對你真的沒有印象。」她有點小糾結,但還是老老實實地道。

他妖嬈鳳眸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她,目光有些黯然……「沒關系,我會讓你想起來的。」

「我要怎麼想——」

下一瞬,他修長指尖摁壓在她眉心,踫觸之處肌膚乍然暖流點注漣漪而開……

「解心縛,斷禁錮,觀前生,尊我令——」他低叱一聲,「破!」

電光石火間,寶圓的上一世、上上一世、上上上一世……三世如同鏡花水月霞光掠影般出現在他腦中識海之中——

前三世,小小的寶圓都是頭梳小道髻,身穿粗布道衣,四處流離托缽化緣,竭誠捉鬼降魔,濟世助人……

她背著竹簍,系著小金錢劍,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

在繁華的京城里,勸服了被負心漢辜負而作祟的女鬼;在偏僻的野山一處亂葬崗中,默默擺壇超渡了百名魂魄……

也幾度因著道法不高,差點被厲鬼給生吞活剝了,最後若不是仗著腿腳靈光,恐怕早就成了鬼魅月復中餐。

小寶圓拖著受傷狼狽的身軀,猶樂呵呵地拍拍胸口。「還好還好,我跑得快。」

……曾有施餅給她的大娘忍不住問︰「道姑,你這般三餐不繼,風雨無阻,不覺得辛苦嗎?」

「不辛苦。」小寶圓一身灰撲撲卻笑容溫暖,感激地行了個道家稽首。「多謝大娘布施,祈願大娘闔家和樂安康。」

……也曾有文人墨客在山間亭下吟詩作畫,見她拾岩梯而上,一步一膜拜,腳下象征著「雲游十方,無量度人」的十方鞋已磨破,彷佛隨時都會磨出血來,不由高聲問——

「小道姑,你這求的是什麼?」

小寶圓揮汗如雨,聞聲憨然一笑,「貧道求,終有一日能得道。」

「得道升天,好做神仙嗎?」文人墨客們語帶揶揄。

「不求做神仙。」她輕輕道。

「不求做神仙?那你求得道做甚?」文人墨客們奇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靦地笑了笑,繼續低頭一步步地往山巔之上走去。

——這三世,彷佛冥冥之中自有因緣,寶圓都降生于貧困之家,父母見她是女娃兒,便悄悄兒將她扔在道觀門口,他們想著,道觀內都是出家人,修行者慈悲為懷,總會給孩子一口吃的吧?

寶圓就這樣,經歷三生三世,在道觀長大,埋首修行習道,下山濟世助人,她從一個駑鈍善良的小道姑,漸漸走過日升月落,歷經滄桑……直到白發如雪,最後孑然一身地抱著小金錢劍,在某處孤零零地死去。

魂入地府,再飲孟婆湯,乖乖排隊,再復輪回……

——得道何其太難?

——難道正因有所求,其心不純,所以上天偏偏不能教她如意嗎?

  

狐九覽著寶圓三生的種種歷程,心中酸澀抽痛難抑。

「你得道不求做神仙,那求的是什麼?」他沙啞低問。「枉自吃了那麼多的苦,受了那麼多的累,助了那麼多人,又落得了什麼好?」

狐九不明白,她怎麼會落得這番境地?

天道不是一向最公道的嗎?

就算不能讓她就此得道,亦未能成仙,可以她三世累積之功德,今生投胎到富貴和美人家也是足矣,但為什麼她一樣走了老路子,一樣出生就被窮困父母遺棄,周而復始,做著無用功?

這當中……究竟有何蹊蹺?

狐九不死心,他再施咒法,想繼續往上回溯,可卻撞上了一堵透明卻堅硬的光牆,縱然全力施為,也巍然不動。

他認出了這堵光牆是自己施下的禁咒,那熟悉的光和青丘天狐之咒靜靜而堅韌固執地流轉著,便是在他這個施咒之主面前,依然破除不開。

「這怎麼可能?」他皺起眉頭,不願置信。

寶圓閉著眼,等了許久,可等到她都快睡著了,除了眉心被狐九修長指尖點著的地方暖暖的、舒服得讓人有種打呵欠蜷縮起來的沖動外,什麼也沒想起來。

「……九哥,我可以睜開眼楮了嗎?」

狐九頹然地收回了手,瘖啞道︰「嗯。」

她睜開眼,看見他沮喪黯淡的神情,心里也有點難受。「對不起,九哥,我真的什麼都沒想起來。」

他俊美妖嬈的臉龐微微蒼白,疲憊地擺了擺手。「不怪你——」

「九哥,沒關系啦,不管我們以前認不認識,記不記得,可就算是忘了也不打緊……因為,我們現在不也一樣又認識了嗎?」寶圓略微笨拙地安慰他。「我下輩子努努力,不要再把你忘了就好呀!」

狐九驀然抬頭,直勾勾地凝視著她。

眼神之熾熱,寶圓被盯得又一陣臉紅心跳,趕緊低頭無聲背誦起道德經……這才勉強鎮定了下來。

九哥真是大好人,超熱心,對于她這個才認識三天的……實習生,也太照顧了。

——只不過,他們上輩子真的見過嗎?認識不認識又要緊嗎?

寶圓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非糾結這點,還糾結到常常頭痛胸痛傷自己身體,實在十分沒必要呀。

「寶圓,我會讓你想起來的。」他盯視著她。「讓你親口告訴我,當時,我們究竟發生了什麼?」

「……」寶圓一呆,都想給他拜下去了。

大哥,您還沒糾結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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