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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卿長安 第八章 隨我回帝京(1)

傅靖戰的確毫不生怒,面上甚至沒什麼表情,僅是將目光鎖定在不遠處的江面上。

漕幫的小翼自那日為追趕單桅船下了水,留著一艘一直未收起,這幾天成了昭樂公主和傅柔綠的玩樂之物,並由謝馥宇手把手親自教導操作方法。

此際船行在洛玉江上,前頭是河道提督安排的兩艘官船,漕幫大船則跟隨在後,謝馥宇就這樣駕著小翼帶著兩姑娘玩一段再追一段,返回帝京的途中便也不那麼枯燥到令她焦慮。

她無須刻意去看,渾身上下都能感受到傅靖戰直勾勾的注視。

關于他倆的事以及她以往的身分,漕幫的大伙兒看著歸看著,卻也沒誰會追著她問個水落石出,這著實讓她松了好大一口氣。

只是一向不愛跟朝廷打交道的裴少主,這回听說漕幫在聖上面前大大露臉,皇帝老兒龍心大悅有意召見,屆時定有滿滿賞賜竟然兩下輕易就被傅靖戰說服了,原本要返回東海的行程輕易一變,漕幫大船決定開往帝京。

她不得不懷疑,裴元擘進京面聖討賞其實是順便罷了,他主要是想「看戲」,看她和傅靖戰的這出戲會如何演變下去。

「宇哥……呃,宇姊姊,瞧啊,你快瞧,我能站穩,也知道怎麼轉向了,我是不是好厲害?」昭樂公主抓著帆桿子順著風向調整,亭亭玉立的人兒在小翼輕船上迎風笑開,女兒家的青春可喜更添神采,美得真像一幅畫。

「昭樂你玩好久,都說好要輪流玩的,該我了呀!」坐在小翼前頭的傅柔綠微鼓玉頰,輕聲抗議。

謝馥宇並未在這艘小翼上,而是泅在江水里。為了讓兩個姑娘在小翼上練好平衡感,她時而潛進江中,時而冒出頭來,幫她們倆穩著小翼並調整方向,好讓新手慢慢熟悉操縱的手感。

「公主確實厲害,才短短幾日就孰悉操作的手感,站得也頗穩,再繼續練下去很快就真能水里來又浪里去。」她真心稱贊,毫不吝嗇地比了個大拇指,又道︰「柔綠也很棒,非常出乎我的預料,記得你小時候怕水,沒想到如今能成功克服,這幾天你下了水玩得也挺好。」

謝馥宇自我省思過了,既然這一趟非回帝京不可,且被迫與傅靖戰同行,那她首先得面對的故人就是昭樂公主和傅柔綠。

那一日她鼓起勇氣、硬著頭皮同她們倆說明自身的狀況,她對昭樂公主和傅柔綠提及自身的鮫人族血脈,以及當年的「擇身」之變……唔,咳咳,當然略過傅靖戰在她成人「擇身」時所擔當的「角色」和提供了何種「協助」。

她原以為明白解釋過後就大功告成,昭樂公主和傅柔綠知曉她的莫可奈何,想來不會為難她,豈料兩只小的听完她的敘說後只曉得怔怔望她,下一瞬竟然放聲大哭。

「嗚哇啊啊——昭樂一直很喜歡宇哥哥,一直想宇哥哥當我的駙馬,嗚嗚嗚……駙馬沒了怎麼辦?」

「宇哥哥是綠兒的,綠兒是宇哥哥的,嗚嗚嗚……可是哥哥變成姊姊了,綠兒怎麼辦?」

謝馥宇才真的不知該拿兩只淚女圭女圭怎麼辦!

「嗚嗚嗚……小爺我心里好苦啊,我也好想當你倆的宇哥哥啊,無奈老天不仁、造化弄人,誰把我的男兒身還來啊嗚嗚嗚……」

結果就是耍賴比慘!

她嚎得比兩個小姑娘還響亮,只差沒在地上翻騰打滾,最後成功引發了姑娘家的惻隱之心,覺得她好生可憐,反倒雙雙安慰起她來。

除了重逢的頭一天場面混亂,這些天謝馥宇與兩個小姑娘已處得挺好挺自在。捫心自問,想來還是格外喜歡小女兒家,天真爛漫,可可愛愛的,逗弄起來特別有趣也格外讓人心生憐惜。

此時,她才欲開口要昭樂公主從小翼上下來,讓給傅柔綠玩一會兒,傅柔綠因為離她近些,正眨著眼楮好奇盯著她的耳後。

她心領神會,便側首大方露出耳後的腮裂讓兩個小姑娘家看個夠,「想必是因為今兒個潛在水里的時候較多,就自個兒裂膚生腮啦。」

昭樂公主和傅柔綠頭一次見識,兩顆小腦袋瓜倏地湊過來,又好奇又興奮。

「宇姊姊,我可以模模嗎?」

「我也想模模,會好輕手好輕手撫模的,可以嗎?」

「來吧來吧,給模,誰讓你們倆長得這樣好看,是美美的女孩兒才給模的。」謝馥宇瀟灑挑眉,眼帶桃花,立時逗得小女兒家咯咯嬌笑。

又玩鬧一小會兒後,謝馥宇將昭樂公主和傅柔綠送回前頭的官船上。

兩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其實對漕幫甚感興趣,向往江湖上的快意恩仇,私下問了她好多漕幫和江湖上的事物。

她們倆對漕幫大船上的各種機關亦興味滿滿,常纏著要上船玩耍,不過今日倒是都乖乖讓她送回官船,沒有半句異議,因為傅靖戰此時就在漕幫大船上。

昭樂公主鬧這麼一出,鬧到把傅柔綠也拖下水,累得內廷宮中與安王府雞犬不寧,動用了大批人馬才將事情擺平,這中間還得慶幸老天爺保佑,及時將兩個姑娘全聚全尾找回來。

大伙兒憐惜遇劫歸來的十三公主與小郡主,在無比慶幸之余,唯有傅靖戰冷臉以對。

都說長兄如父,他傅靖戰之于傅柔綠,不僅長兄如父還如母,私下當真是把親妹子傅柔綠抓到面前來訓斥到哭,而昭樂貴為公主,他盡管怒斥不得更不能動家法,卻能以迫人的目光和冰寒臉色待之。

結果可想而知,兩姑娘家一到他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見他這時候就在漕幫大船上,她們倆才不會傻得晃到他面前自討苦吃。

官船上,宮人和嬤嬤們早都候在前頭甲板上。唔,應該說,從一開始昭樂公主,下水玩耍,他們就一直守在甲板上緊盯江面不放,生怕出什麼意外。

其實宮人和嬤嬤們是極不贊同昭樂公主去玩那個什麼小翼輕船的,但勸歸勸,墅公主全當成耳旁風,加上有傅靖戰這位安王世子爺的默允,他們這些奴才才會天天擔驚受怕。

此時一見公主和郡主終于回船上來,淨布啊大巾子啦全都朝兩姑娘罩了去,兜頭罩腦襄了她們倆一身,連手爐都備上,並簇擁著趕緊回船艙去。

這溫暖的初夏時節,且日正當中,準備手爐是哪一招?

謝馥宇兀自搖搖頭笑了,駕著小翼一個俐落轉向,眨眼間便回到漕幫大船這邊,她將小翼的船繩系在大船船尾,隨即抓著船舷邊上突起的部分,翻身躍上甲板。

「呃?」甫站穩,一個轉身卻嚇了老大一跳。

被裴元擘纏著白日飲酒的傅靖戰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兩手攤開一件男款披風,不由分說已罩上她濕淋淋的身軀。

「我不需要的,都習慣了,何況又不冷,唔唔……」一方棉布當面襲來,幫她拭臉擦頭,把她欲說的話全堵回嘴里。

等等!現下是什麼情況?

她好像听到好幾聲噗哧一笑。

回過神來,她邊躲開邊搶下猛往她臉上擦拭的大棉布,瞪著對她「下狠手」的傅靖戰急聲道︰「我自個兒來就好,你站著別動……你、你別再亂動!」

在場又听到好幾聲噗哧笑音響起,當中肯定有裴元擘的分兒。她實在不想讓漕幫的兄弟們「看戲」,但傅靖戰似乎毫不在意,這一點最令她感到頭疼。

盡管已帶著昭樂公主和傅柔綠練了幾日小翼的操作,想來是直到今日他才有空在一旁看著她們下水練習。

他一直挺忙碌,雖說河道水軍護著一行人往帝京而去,但拐走昭樂公主與傅柔綠的那群河寇並未被一網打盡,若不是急著想將皇上鐘愛的帝姬以及自家親親妹子送返回京,他定會順藤模瓜細細詳查,而非如現下這般,許多要務僅能利用河道提督的兵力去辦,自身能做到的不過是時時監督。

謝馥宇不禁暗暗慶幸,還好今日是他頭一回見她帶女兒家們下水玩耍,若是他每一次都當著眾人之面如此這般照看她……老實說,她當真消受不起。

「我把昭樂公主和綠兒送回船上,你也該回前頭官船了,我可用小翼送你過去。」謝馥宇只想他離得遠些,他靠得太近,她又要渾身不自在。

傅靖戰並未立即答話,卻是伸手踫觸她耳後,腮裂在離開水中自動合起時格外敏感,她身子不由得一顫,本能地格開他的手。

傅靖戰神情難測,語氣徐沉。「適才能任昭樂和綠兒觸模,換作是我就不給踫了?」

「安王世子爺又不是漂亮好看的小姑娘家。」她想也未想堵了他一句,心跳如鼓,耳根發燙,他就是有本事讓她變得不像尋常時候的自己。

聞言,傅靖戰一怔,劍眉微挑的臉上依舊沒太多表情。

他雙手改而負于身後,忽地問︰「你回帝京會在何處住下?裴元擘等漕幫幫眾將在京中的漕幫大貨棧落腳,據我所知,那里便如一座大雜院,你身為女子住那兒並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我跟著大伙兒都混了這麼些年,大伙兒能住,我自然也能。」她語氣略沖,偏不肯看他的臉,顯然對于他強迫她回帝京一事仍耿耿于懷。

但他不能不去逼她、強迫她。

傅靖戰心中清楚,唯有她返回帝京,坦坦然站在所有人面前,他才能有機會將她光明正大地挽留在身邊。

他任她離開七年有余,而今重逢,他終能確定這一份深藏的、朦朧的心意,曾是懵懂不知,幽微而迷茫,但得以來到她面前,見到她、靠近她、擁抱她,他已無法再放手。

「你回帝京的住處,听我安排便是。」他就想待她好,想讓她舒舒服服的,無奈表情不對,口氣不佳,用字遣詞也不妥。「我知道你不會一進帝京就直奔鎮國公府,但你也非回去不可,哪一日你想好要回去,我再同你一起。」

他這根本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鎮國公府的人事物永遠是她內心深處的一道逆鱗。

謝馥宇對他原就一肚子氣未消,此時又被他霸道的態度惹惱,若非大船甲板上還有兄弟兄們明目張膽看著,她都想把手中擦得已然濕透的大棉布朝他那張氣死人不償命的俊龐砸過去。

「小爺我自個兒的事,由我自個兒看著辦,不勞安王世子爺費心!」不能當眾動粗,只好一字字狠狠招話。

撂完話,她推開他大步就走,頭也不回躲進船艙中,來個眼不見他為「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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