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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卿長安 第五章 是為你而來(2)

近身替她系好披風細帶,傅靖戰並不退開,自顧著喃喃般徐聲道來,「當年你來與我辭別,未料你會說走就走,待我尋去鎮國公府,那里早就沒有你的身影……後來是你的女乃娘徐氏私下告知,你當真離家出走,當真來到東海尋親,你當真把帝京種種盡數拋去,再不流連。」

謝馥宇辨不明他的神情,更听不懂他語調中的喜怒哀樂,好像他敘說著,她只得靜靜去听,因為對他很是虧欠,對他無比心虛。

傅靖戰問︰「你曾說過,你娘就住在東海海里,是真的在海中生活,因為你的娘親是絞人。適才與你一起浮出海面的那人,便是你娘親了?你尋到你家阿娘了,是嗎?」

時隔多年,她老早記不清當時發著燒處于異變期的自己,到底都對他說過什麼,但他問及她娘,謝馥宇下意識緊咬內唇女敕肉,毫無遲疑地頷首,「我是尋到我家阿娘了,她確實是鮫人族女子,而我體內亦有鮫人血脈,你待如何?」

為何會問出最後一句?

充滿防備般築起高牆,這是為何?

無端尖銳的話語一出口,謝馥宇便悔了,但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她再次咬咬內唇,勉強平息心緒,眸光不願再與他對視般往下挪移,雙目最後平視著他的前襟。

兩人又陷入古怪的沉默氛圍,然,還是得靠傅靖戰出聲打破僵局。

他深吸一口氣緩了緩,道︰「若然回到以往時光,你必會把我帶到親人面前好好介紹,番,你會讓我好好拜見你家阿娘,而非如今夜這般……」

謝馥宇有瞬間腦子里滿滿空白,簡直不知他都說了什麼。

她怔怔然望著,他繼續說道下去,像要把分別了這些年的情懷全數傾盡,他以輕沉口氣徐徐道出,「七年前,在你離開帝京後不久,整座京畿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熱疫所吞噬,疫情蔓延入宮中,在內廷宮中爆發,染疫而亡的人不計其數,當中包含了六名皇子與兩位公主,就連身為皇長子的東宮太子亦病逝于那場熱疫。」

謝馥宇微點了點頭表示知曉。「……女乃娘後來在信中曾提及過。」略頓了頓。「也告訴了我,鎮國公府還算安好。」而安王府亦然。

傅靖戰淡然一笑。「你那時候走得毅然決然、頭也不回,原來內心還是有所掛念。」

見她抿唇不語,他淡淡又道︰「皇上盡管子嗣甚多,但三皇子先天殘疾,五皇子與七皇子的生母出身著實太低,加上那一場熱疫在短短半年中奪去六名皇子性命,東宮之位空懸,結果十一皇子昭王殿下在染疫得以痊愈後便入了聖上的眼界里,後來被冊封為太子。」

十一皇子昭王殿下,如今的東宮太子,傅書欽。

當年那個動不動就來鬧她,喊她「小香兒」、「香香兒」的同窗好友,而今已是天朝儲君。

謝馥宇記起在得知新任太子是何人的那個當下,內心當真五味雜陳。

人生際遇難料,如她自身,誰又能料得到?

「你與昭王殿下向來交好,他被趕鴨子上架逼上了太子之位元,自然需要倚靠你成為他的左右手。」

「你怎知他是被逼迫上位?」眉峰微動。

謝馥宇揚起下巴很快答道︰「他那個人來瘋的脾性,有什麼熱鬧都愛湊一腳,對皇位從未有過半點興趣,你要他天天正經八百去跟朝堂上那些老臣、權臣們周旋,若非情勢所迫,他才不干。」

傅靖戰露出兩人重逢以來的第一抹笑意。

那是打從心底涌出的笑,笑望著眼前這張水般澄澈的面容,整整七年過去,面前的人兒仍是當年十八歲的模樣,盡管五官輪廓柔和不已,那眉眼間依舊瀟灑恣意。

他道︰「昭王殿下他一開始確實不願意,但聖意難為,加上當時情勢著實嚴峻,自要當仁不讓。」

謝馥宇被他臉上那抹笑弄得有些臉熱,她撇開臉,內心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人更煩躁。

「所以,你到底還想說什麼?」裹在披風內的雙手悄悄環住自己。

傅靖戰道︰「我想說的是,我本該追著你到東海來,然熱疫爆發,京畿隨之動蕩不安,直到兩年前帝京才完全恢復之前的繁榮景象,自昭王登上太子之位,我領受皇命隨太子辦差,然此次前來東海,實是為你而來。」

謝馥宇聞言頭又發脹了。

她以前從不覺得傅靖戰難對付,鬧他、捶他什麼事都敢干,他對她總是包容放縱。

但如今他來到她面前,過分內斂的神態令人模不著頭緒,言談之間又教人心驚膽顫的,鬧得她好想抱頭仰天長嘯一番。

「傅長安,那你如今為我而來是想干什麼?」她嗓聲不由得高揚,夜色掩去滿臉通紅。

「你想從我這兒討要什麼?要我下跪道歉抑或想听我真心懺悔?我承認當年……那時候……我狀態不明朗,燒得頭昏腦脹,對你做了很不好的事,而今你突然來跟我討說法,我卻也無話可說!」

傅靖戰眼神微變,沙啞問︰「當年在綺園假山石室中發生的事,那時我們一起做的,你覺得是很不好的事?」

「當然很不好啊!那怎麼可能是好事?」她想都不敢回想,但這七年來從未或忘。

于是變得不敢想也不能忘,那羞愧的、難堪的、自我唾棄的心緒,時不時便要冒出來折磨人,常令她難以自處。

來到東海尋找到娘親之後,她才從娘那兒知道了許多關于鮫人族的事,明白了如她這般直至成年才「擇身轉性」的例子並非從未有過,但確實相當罕見,尤其她體內還擁有人類與鮫人兩種血脈,所有發生在她身上和體內的變化皆值得細究。

娘親告訴她,鮫人若成年了才進到「擇身期」,其過程勢必會比幼年時期的擇身來得難受好幾倍,轉化時間亦相對較長,這一點她徹底感同身受,十八歲歷經那一場變化,把她折騰得簡直死去活來,生生被扒了一層皮似。

娘還告訴過她,「成年擇身」與「幼年擇身」當中最緊要也最最不同的一點是,鮫人音在成年時期擇身,最終不管是變成男身或是選擇女身,皆須陰陽以定身。

陰與陽,女與男。

陰陽,男女之間行魚水之歡。

後身心皆定,從此男為男,女為女,男女有別,合則成圓。

當年她稀里糊涂進到「擇身期」,身子不住發熱,且連續發燒好多天,時而高燒昏迷時而低燒暈沉,腦子里沒一刻是清醒的,就連溜進安王府里要與傅長安辭別的那一日,她亦是發著燒。

然後她對他做了很不好的事,仗著兩人之間的情誼,仗著他一直以來的包容放縱,她騎上他的腰身,拿他當定身用的解藥。

而自那一次之後,發燒昏沉種種的不適離她遠去,身子徹底轉化成女兒身的她恢復尋常,不藥而愈。

她對他深感歉疚,真真沒臉見他,也覺得這一輩子兩人不會再見。

再也不見,那樣很好。

她謝馥宇最最不堪的一面曾盡數展現在他眼前,永遠別見面或可保住她丁點兒臉面,但老天不允,在彼此歷經了七年的世道變化,他竟然出現在她面前,特意為她而來。

這會兒,當她張口嚷嚷地回答了他的問話,傅靖戰臉色驟變。

像一時間千頭萬緒無法再多說什麼,那雙深邃亦凌厲的男性目瞳僅是深深盯著她看,瞬也不瞬,試圖要看進她內心深處一般。

謝馥宇忽覺有些頂不住他的注視,輕喘一聲驀地瞥開眸光。

他卻得寸進尺地朝她探出一掌,撫上她面頰的同時,感覺那長指指尖亦摩挲著她耳後那一小塊皮膚,那是浸入海水中便會裂膚成鯉的肌膚。

她驟然打顫,頓覺整個人都不對勁兒了。

溫燙燙的濕氣猛地涌上眼眶,胸口被一股無形且陌生的力道狠狠揪住,疼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傅長安你、你……滾蛋!」

她一把揮開他的手,再不敢與他獨處,起腳就跑。

她要他滾蛋,結果滾的那一個卻是自己。

誒,非常膽小如鼠啊她心知肚明,很可能這一輩子去到傅長安面前,她都別想自己能養到膽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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