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對母親坦白之後,舒海澄反倒輕松了。
許是明白他的性子,知道不能用對付舒海光那套對付他,李雲珠雖然對舒士安說了這件事,兩老卻都未在他面前提起。
因為有舒海澄在暗地里打點張羅,天笑的金工作坊「流年」未開張先轟動。凡是到聚珍齋來的客人,不管對斜對面的鋪面是好奇還是無感,卞掌櫃跟伙計們都會趁機跟客人們提起天笑及她的作坊,當然還要提及寧侯府千金的笄禮妝扮由天笑一手操刀之事。
果然,客人們得知後無不期待「流年」的開張。
後天十五便是「流年」的開張之日,店里的木工部分已竣工,只要待明天整理一番,就能開始將物件移至店里。
舒海澄自其他店里調來兩名可靠的伙計,透過卞河慶將他們介紹給天笑。面談之後,天笑也決定錄用他們。
他想,她這幾日一定興奮得睡不著覺吧?不,何止是她,就連他都滿心期待著。
正準備和衣歇下,忽听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警鐘聲,他警覺地走出廳外細細听個清楚。那確實是走水的通報警鐘,敲得又急又響。
他步出院外,喚住一名經過的家僕,「哪里走水了?」
「護院剛才上角樓察看,說城北屠宰欄的方向有火光。」家僕回答。
「什……」屠宰欄?天笑跟她爺爺就住在屠宰欄旁,火勢會不會延燒到他們住的小屋?他想也不想,拔腿往馬廄狂奔而去,拉了一匹馬,來不及上鞍,套了韁繩便策馬而去。來到城北,只見天笑跟向錦波住的那條巷子已在一片火海之中。
他下馬跑進圍觀的人群之中,只見救火兵丁正進進出出、來來回回地奔忙著,現場十分混亂吵雜。
他想,天笑跟她爺爺應該已經出來了吧?但他們在哪里呢?
「門梁塌了,進不去了!」突然,前方不遠處傳來叫嚷。
說話的是救火的兵丁,他們身上披著濕毯,每個都灰頭土臉的。
「不行,不行,我的天笑在里面啊!」
「老爺子,咱們一幫弟兄好不容易把你拉出來,你不能再回去呀!」
盡管周圍充斥了各種吵嚷大叫,舒海澄卻清楚地認出那是向錦波的聲音。
他說天笑在里面?她……沒逃出來?
靠近火場之處溫度是那麼的熾熱,可他此刻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熱,只覺得冷……喔不,有股寒氣從他的腳底往頭頂竄,只一瞬便像是要將他凍結般。
她在火場里?他腦海里出現可怕的畫面,可怕到他竟然眼眶泛淚。
他此生從未如此恐懼過,一種像是生命快被奪走般的驚懼猶如駭浪席卷而來。
他像一支箭矢般穿過人群,沖到向錦波面前,一把抓住向錦波,神情驚急地問︰「老爺子,天笑呢?」
「舒大少爺?」向錦波滿臉黑,只清楚看見那兩顆驚恐又無助的眼楮,「天笑沒出來,她……」話未說完,他已嚎哭起來。
舒海澄轉頭抓著救火兵丁的頭兒,「為什麼不進去救人?」
頭兒為難地道︰「進不去了,舒大少爺。火太大,屋子快塌了,我不能讓弟兄們冒險。」舒海澄是珠海城名人,又長期資助因救火而傷亡的兵丁及他們的家人,頭兒對他一點都不陌生。
「我去。」舒海澄目光一凝,堅定又快速地扯下頭兒抓在手上的那張濕毯。
「舒大少爺!」見狀,頭兒攔下他,急道︰「這種火,她不可能活了!」
舒海澄目光一凝,眼底彷佛寫著「誰都不能攔我」。他一把將濕毯甩起,覆在身上,頭也不回地就往巷子里沖。
火延燒出來了,整條巷子猶如煉獄般可怕。舒海澄強忍著那教人難受的灼熱,沿著另一側牆面往巷底靠近。
他不怕死、不怕傷嗎?不,他怕極了,但比起失去她、眼睜睜看著她葬身火海之中,死跟傷就也不那麼可怕了。
來到陷入火海之中的小宅前,他一鼓作氣地沖進去。
宅子不大,她能躲的地方有限。他想,她必是為了搶救那些生財器具及各種成品才受困火場的。
他身上雖披著濕毯,仍感受到那難忍的灼熱,底下發燙的地更是讓他寸步難行。
難怪救火隊的頭兒不讓那些兵丁進來,這根本是送死。
「向天笑!」他大叫一聲,一開□,熱氣跟嗆人的濃煙就全涌到他嘴里、喉嚨里,教他難受地咳了幾聲。
緩了緩,他繼續大喊她的名字。
「向天笑!你在哪里?向天笑!」他強忍著不適,扯著喉嚨大喊,只盼著趕緊听見她的回應。
他從不向老天爺祈求什麼,但這一刻,他全心祈求著老天爺可以護佑著她。
「向天笑!你在哪兒?向……」突然,他听見痛苦的咳嗽聲,「向天笑!」
「救……救命……」她在某處發出微弱的聲音。
幸好舒海澄進過向家小宅,所以即使火光沖天,但循著聲音,他還是進到屋後的小廚房。
梁塌了,橫在地上,他往里面一看,只見向天笑倒在水缸旁。
她全身濕透,用濕巾搗著口鼻,身上掛了一個袋子,緊緊地護在身前。
「向天笑!」他驚喜地大叫,她還活著,太好了。
她抬起燻黑的臉,驚訝地看著他,「舒……舒海澄?」
在他們之間橫著一根燒得通紅的梁,就是那根梁阻住了她的逃生之路。
他個高腿長,雖然那根梁正燒著,但他應該能跨過去。
「等我,我過去。」他說著,一鼓作氣跳過那根梁。
當他跨過那根梁,向天笑便望著他哭了。
他沖向她的同時她也撲向他,他緊緊地將她抱住,感受著她真真實實的存在。
她在他懷里顫抖著,牢牢地揪著他的衣服,說不出話來。
「別怕,我這就帶你出去。」他說著將她打橫抱起,盡可能地彎曲著身體,用自己的身子護住她。
眼前一片火紅熾熱,猶如地獄,可他不驚不怕了,因為此刻她已經在他手中。
他強忍著灼人的火光,越過火場中的種種障礙,快速地往外移動。
屋子就快塌了,他連半點遲疑都不行,就算腳底下是火,他都得踏過去。
就在即將沖出門口之時,一根著火的柱子倒下,狠狠地砸在他背上。
他悶哼一聲,卻將手里的她抱得更緊,生怕一個松手她便會燙傷。
這時,外面傳來聲音——
「快打水!快!」救火隊的頭兒看見他的身影,放聲大叫。
救火兵丁將水不斷地潑灑在發燙的地上,替舒海澄開了一條水路。
他緊抱著天笑沿著水路往外跑,短短的十幾步路卻舉步維艱。
他眼前已一片黑,但偶爾又看見火光,身體發燙,像是躺在火堆上。
啊,那些烤鴨、烤鵝、烤雞、烤羊在架上烤時就是這種感覺吧?
喔不,它們不會有感覺,當它們被火烤時已經死了,而他……還活著。
「舒大少爺!」救火隊的頭兒伸出兩條勁臂抓住他。
他看了頭兒一眼,又看著緊緊抱在胸前的天笑,她正淚眼盈盈地望著他。他本來想說什麼的,可卻眼前一黑,瞬間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