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王意君有課業問題要向陸淺平請益,王意菱也跟了來,不想,傍晚卻刮起了狂風暴雨,風勢太大了,裴再思讓兩人留下,他們便從善如流的留下。
天色漸漸暗了,裴再思見風勢比雨勢大,實在擔心村民的安全,堅持要去巡村。
眾人都很了解裴再思,他身為一村之長,有他的使命感,叫他不要去是不可能的,因此沒人開口勸阻他。
陸淺平看到裴班芙的小臉快要皺成一團了,便毅然起身道︰「裴大叔,我陪您去吧,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葉東承也連忙起身,「那三個人總比兩個人好,我也一道去!」
裴再思卻是搖頭,「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留在家里照看著,我和淺平去就好。」
裴班芙忙不迭地道︰「我也一起去!」
裴再思斥道︰「胡說什麼?你去能幫什麼忙?別添亂了。」
陸慕娘也很是擔心,但她並沒有阻止陸淺平,只道︰「小心點,要是風太大了就立刻回來,淺平,你要好好照看你裴大叔。」
看著兩人戴上斗笠穿上簑衣出門後,裴班芙立即坐立難安,起來走來走去的,轉得王意菱眼都花了。
「芙兒,你能不能消停會兒?」
「不能!」裴班芙焦慮地張望著外頭的雨勢風勢,臉上全是憂慮,「在我爹和淺平哥回來之前,我都不能安心!」
葉東承勸道︰「芙兒,你也不要太擔心了,大叔對村子熟門熟路,只要確定堤防沒事,他們就會回來了。」
裴班芙仍是緊鎖著眉頭,「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
他們一直以來都在經歷大大小小的水患,哪知道有一天會帶走她娘親和兄嫂的性命,水在她眼中成了洪水猛獸。
不管眾人如何勸,裴班芙仍是堅守在門口,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她才終于把她爹和陸淺平等回來。
兩人一身濕,狼狽得很,斗笠、簑衣顯然都不管用。
葉東承連忙去燒熱水要讓他們泡澡,陸慕娘也趕忙去煮姜湯給他們祛寒,裴班芙見他們回來,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她二話不說去做飯。
晚飯是熱騰騰的排骨肉粥,香味彌漫在穿堂里,每個人都吃得很香,有說有笑的,一碗接著一碗。
看著這場景,裴班芙眼眶忽然一熱,她最愛的家人,以及她最好的朋友都在身邊,大家都好好的,都說平安就是福,只要她愛的人平安就好,她不應該再貪心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驀然與陸淺平的視線相撞,她微微一愣,連忙朝他露出一記笑容,心中卻很是疑惑,怎麼回事,難道他一直在看她嗎?
入夜之後,風雨漸歇,王意菱和王意君都留宿了,王意君和葉東承一塊睡,王意菱自然是和裴班芙一塊睡,但兩個女孩子睡不著,饒有興致的在廊下煮茶賞雨。
「不是信誓旦旦要向東承哥告白,居然臨陣月兌逃!」裴班芙很是訝異,她還以為王意菱是告白成功了,今日才會跟著王意君一起來。
王意菱嘆了口氣,「我怕萬一東承哥拒絕,那以後我連你家都不能來了,也不能再看到他,想到這里我就怯步了。」
「那倒是……」裴班芙驀然抬頭直視著王意菱,嚴肅道︰「可是你也明白東承哥的想法,若是你不主動,東承哥是不可能主動的。」
王意菱笑容里有絲苦澀,「我當然知道,他覺得自己高攀不上我,他不可能主動對我說僕麼。」葉東承為什麼止步不前,她心里敞亮得很。
「那麼我問你!」裴班芙有些激動的問︰「你不敢主動,東承哥不能主動,你們要這樣到什麼時候?等到你們變成老頭子老太太、等到你們牙齒都掉光的時候再來告白嗎?」
王意菱噗哧一笑,「說什麼牙齒掉光啊,多煞風景。」
裴班芙卻是一臉正色,「還笑?我是替你急,不要等到哪天村里有姑娘看上東承哥,且不計較東承哥的一切,願意嫁給東承哥的時候你再來後悔,除非你有把握東承哥心里有你,一輩子不會娶妻!」
聞言,王意菱拿著木枝撥弄著炭火,沉默了。
裴班芙自顧自地蹙眉道︰「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若是有家世不錯、人品也不錯的公子不計較你退親之事,登門求親,你說你爹娘能不歡天喜地的答應嗎?到時父母之命,你違抗得了嗎?」
想到這,王意菱不禁倒抽了口涼氣,她抬頭,眼里有著驚疑不定,「芙兒,我不想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
「我也不想啊!」裴班芙皺著眉頭喃喃自語,「忽然間就要和一個陌生人做夫妻,那多恐怖,我娘親說的,需得和一個人有感情了才能做夫妻,彼此要先了解才能做夫妻,咱們這里是本末倒置。」
王意菱臉上好生迷茫,「你娘說的話,總是有道理的,我也愛听。」
裴班芙一臉苦惱地說︰「要是我娘在就好了,肯定能給我們最正確的忠告。」
听到這,王意菱神色落寞地道︰「芙兒,你也當心點,哪天裴大叔把你嫁給上門求親的陌生人,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裴班芙朝好友扮鬼臉,「你爹才會把你嫁給一個又長又細的人,臉上還長滿了毛,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王意菱听了不禁噗哧一笑,「臉上長毛是什麼啦?」
雖然互開彼此玩笑,但兩人心情實在低落,尤其在這樣的雨夜里,格外多了幾分蕭索,明明她們都有心上人,卻都無法打破僵局,未來都不知該何去何從。
在大岳朝是沒有終身不嫁娶這回事,除非是去當尼姑、和尚,不然若是過了三十歲還沒嫁娶,縣令就要給婚配了,這是確保子民繁盛的律法。
兩個女孩的午夜談心全被房里還沒睡的陸淺平給听了去,因為夜里安靜,他耳力又特別好,所以听得格外清楚,于是也跟著陷入了長長的沉思。
若是他推開了裴班芙,讓她嫁給了別人,還是個不知是圓是扁的人……他肯定不好受!
翌日,村里猶如風災過境,王意菱、王意君怕家里擔心,一早便趕著馬車回去城里。
裴家很幸運,連片屋瓦都沒掉,但其他人家可就沒那麼幸運,經過狂風暴雨的摧殘,樹木東倒西歪,到處都是落葉,農田更是慘不忍睹,然而村民們沒有悲傷的權利,努力打起精神來收拾家園。
裴再思領著葉東承、陸淺平出去幫村民收拾善後,裴班芙堅持要出一份力,也跟了去,她帶著一大籃子一早起來捏的小飯團,希望可以幫村民止止饑。
「大家當心點,尤其是芙兒,不要粗心大意,留意腳下……」
裴再思還沒說完,就見前方一株大樹快要倒下,樹若倒下,壓到的肯定是距離最近的陸淺平,可他絲毫沒察覺到危機,低頭不知在紙上記錄著什麼。
「淺平哥!」裴班芙不假思索地沖了過去,大樹也在這時轟然倒地,好在她及時把陸淺平推開了,可她也被粗壯的樹干壓住了腿。
「芙兒!」裴再思嚇得魂飛魄散,與葉東承火速上前查看。
陸淺平死里逃生,若不是裴班芙把他推開,現在被壓住的就是他了。
待他回過神來,同樣飛身奔去看裴班芙的情況。
「我沒事。」裴班芙被壓在樹下,卻反過來安慰他們。
三個男人合力把樹干抬起來後,陸淺平小心翼翼地把裴班芙的腿拉出來,沒看到血跡,他松了一口氣。
他二話不說就把裴班芙抱了起來,「裴大叔,村里可有大夫?」
裴再思點頭,「在村尾,咱們快去!」說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前方領路。
陸淺平抱著裴班芙健步如飛,葉東承跟在他們身後。
突然間,裴班芙冷不防地開口問道︰「淺平哥,兩個一樣高、一樣重的小朋友在玩蹺蹺板,你說結果會如何?」
他扳著臉,疾步快走,「不知道。」
裴班芙笑道︰「當然是會玩得很開心啦!」
聞言,陸淺平撇唇,蹙著眉,沒吭一聲,步履不停。
裴班芙仰臉看他,「淺平哥,有對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兄弟,哥哥的有顆痣,弟弟沒有,可當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時,還是有人立刻知道誰是哥哥誰是弟弟,你覺得那是誰?」
陸淺平心下煩躁,他挑起眉毛,似乎要發作,最後卻什麼都沒說。
「不知道吧?」裴班芙神采奕奕,得意的咯咯笑,「是他們自己!」
陸淺平蹙著眉沒有任何反應,裴班芙不死心,她笑得調皮,再接再勵地問︰「淺平哥,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小玉從八十八樓跳下,為什麼沒事?話說,這世上真有八十八層樓的房子嗎?我娘說有,我倒是想親眼看看。」
陸淺平臉色緊繃,語氣陰沉地道︰「你嘴巴不累嗎?還不閉上。」
裴班芙表情很是無辜,「我這是在分散注意力啊,這樣我才不會意識到腿疼。」
「很疼嗎?」陸淺平一听,瞬間心疼了,「你再忍忍,我走快一點。」
因為到處都是泥淳,他無法用跑的,只能盡可能走快。
裴班芙抬眸,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淺平哥,要是我的腿有什麼事,你可千萬不要因為內疚說要對我負責。」
陸淺平皺眉,睨了懷里的她一眼,「你想得美。」
裴班芙笑了,「我娘說過一個故事,主角的名字叫小甜甜,她喜歡一個青年,可有個姑娘為那青年傷了腿,成了殘廢,那青年只好對那姑娘負責。」
「你閉嘴。」陸淺平沉了臉,「誰讓你把我推開了?我寧可自己受傷。」
裴班芙眨了眨眼,看著他道︰「我也是寧可自己受傷啊!」
聞言,陸淺平心里五味雜陳,沒再說話了,不管裴班芙怎麼逗他,他就是不發一語。
村里只有一個老郎中,看了看裴班芙的情況,說了句得接骨,就把裴班芙整得哇哇叫。
裴班芙的腿腳被包了起來,眼下看起來是沒法走了,裴再思想要背她回家,陸淺平卻向前一步,道——
「裴大叔我來,芙兒這傷是因為我才受的,理該我背她才是。」
裴班芙笑道︰「是呀,爹,我很重耶,您腰骨不好,萬一扭傷了可怎麼辦?」
進了家門,陸慕娘便慌忙地道︰「出了什麼事?芙兒這是怎麼了?」
裴一石搖頭嘆氣道︰「我就知道芙丫頭跟出門會闖禍。」
「我沒闖禍!」裴班芙中氣十足地道︰「爺爺,我是為了救淺平哥的性命給大樹壓傷了,不礙事,大概休養個三、五載就會好,您無須擔心我。」她大聲強調性命兩字。
裴一石笑說︰「誰擔心你了,野丫頭,看你還往不往外跑,腿斷了,可有你受的了。」
陸慕娘卻是嚇得不輕,她手緊緊抓著衣襟,驚呼道︰「三、三五載才會好?那麼久?」
裴再思瞪了裴班芙一眼,斥了她一句,「都什麼時候了還開你大娘玩笑?」
裴班芙吐吐舌,認錯道︰「我看大娘太緊張了,想讓大娘放松放松嘛。」
裴再思板著臉說︰「淺平,快把芙兒放到床上去歇著。」
陸淺平點了點頭,背著裴班芙往她房里去。
「姑姑疼不疼啊?」裴元瑛、裴元康也前呼後擁的跟上去,很是心疼他們的姑姑。
陸慕娘急道︰「裴大哥,芙兒是傷到腿骨嗎?我去買只豬大骨回來給她補補。」
葉東承一听,忙道︰「外頭泥淳難行,大娘還是別出門了,我去城里買,順道再買些干糧雜貨回來。」
一個時辰後,葉東承買了豬骨回來,同時也帶回了一個人——林展廷。
他在南北雜貨行踫見了林展廷,得知裴班芙受了傷,特意前來探病,還帶了好些吃的玩的來逗她開心,讓她解悶。
林展廷一一問候,最後一個是陸淺平,他微笑拱手道︰「陸兄,又見面了。」
陸淺平反應冷淡,只點了點頭,還了他一禮,連句客套話也沒說,這種待客之道非常無禮,可裴班芙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竊喜。
林展廷這是來助攻她的呀,得知她受傷就馬上跑來推她一把,真是她的好朋友!
她清了清喉嚨,朝門外喊道︰「林展廷,我沒法出去,你到房里陪我說話吧。」
于是林展廷當著陸淺平的面前進了裴班芙房間,雖然他沒有把房門關上,但陸淺平也不能跟進去監視他,又不想在門口听他們談天說笑,索性就到前堂去,反正房里還有裴元瑛姊弟,他們也不可能做什麼越矩的事情,沒想到到了前堂,林展廷這三個字依舊陰魂不散。
「林公子真是有心。」陸慕娘對裴再思說著悄悄話,聲音卻是堂中所有人都听得到,「可見很是看重芙兒,才會知道她受傷就連忙跑來了。」
裴再思很配合的點頭認同,「看來確實如此。」
陸慕娘喜道︰「我看裴大哥快有個乘龍快婿了,家里終于有喜事了。」
聞言,陸淺平蹙眉,眸子越發深沉,不過是來探個病就講到了喜事,會不會太扯了?
當晚陸慕娘做了滿滿當當的一桌子菜,像要招待女婿似的。
裴再思留林展廷一起用飯,他也不推辭,爽快的坐下來一同用飯了。
陸慕娘把魚肉都往林展廷面前擺,微笑道︰「都是粗茶淡飯,林公子吃慣了山珍海味,可別嫌棄。」
「大娘手藝這麼好,我怎麼會嫌棄,吃三碗都可以。」林展廷也回以一笑。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而席上,只有陸淺平一人沒笑容,由頭至尾都板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