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湯紹玄趕過來時,現場仍是一片混亂,下場打架的每人臉上都帶傷,其中最慘就是夏羽晨,他臉上有好幾處瘀青,隱隱滲血,至于夏羽柔,倒出乎他意料,那張臉竟沒半點傷,但一向整齊盤起的發絲垂落散亂,衣服因被拉扯打斗而破損,再看兩眼,才知她不愧是打架能手,就算出拳也會護住小臉。
湯紹玄過來時還帶著兩名小廝,但他無法再看夏家姊弟挨打下去,飛身而入,兩手一拉,夏家姊弟就被他拉出重圍,隨即被他護在身後。
他冷峻的眼神,凌厲懾人的氣息,令原本喧鬧吵嚷的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此時,武陵書院的張院長及幾名夫子也跟著走過來,表情多樣,尷尬愧疚多。
打這麼久,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這里發生打斗,只是他們管不得,也不能管,撇開那幾個為了自家兒孫能在書院就讀,拼命捐款的富商,光是一個魏宗佑,他們就得罪不起。
湯紹玄這一站,惡少們不敢吭聲,但家里長輩有意見了,也不問緣由,就對夏羽柔罵了起來,「你弟弟是寶貝疙瘩,別人的孩子不是寶貝?」
「他們幾個毆打我弟,還不讓我這當姊姊的動手?」夏羽柔也回嗆。
「你把他們的手都打傷了,他們以後是要中舉當官的,你賠得來嗎?」
「他們?如果肯上進也許有機會,但依現在這廢物的程度,作夢吧。」
劍拔弩張,張院長趕緊出面打圓場,但沒人願意听他的,還是夏羽晨吼了句——
「他們殺人了,人還在那邊樹下。」
這一吼,四周瞬間靜了,湯紹玄讓小廝過去看,還真的拖回一具少女尸體。
「她自願賣身的,我們給了錢,她臨時又要扮烈女,才自盡的。」杜仲飛急著解釋,其他同伙也作證,將少女的身分提了提。
本就是孤女獨住,現在死了,也無人替她發聲,湯紹玄看了一下小廝,小廝對他點頭,證明少女的確是咬舌自盡,只是前因是否如這群少年所言,仍待查證。
但這些人都有靠山背景,走一趟衙門恐怕也沒用。
夏羽柔覺得不公平,想開口,但湯紹玄朝她搖頭,再看向幾個老爺,冷冷道︰「這事就這麼扯平了,兩方都受了傷。」
「不行,我們的孩子為什麼要白白被她打?」有人大聲抗議。
「好,那便將此事鬧大,你們讓孩子讀書是為求功名,一旦聲名不佳,求取功名便無望了,各位想讓你們兒孫自毀前程,我不介意陪同上衙門。」湯紹玄冷聲道。
他們哪里想要鬧上衙門?在這里就將夏羽柔打死,他們才能解恨。
「湯爺是外鄉人,雖然現在任采石場的副總管,但對本地的人事還不夠了解,奉勸你,不要輕易插手的好。」魏宗佑突然懶懶的開了口。
湯紹玄眸中閃過一道冷光,若不是怕殺了他這廢物,引來魏大偉的憤怒,繼而窮追不舍的緝凶,在他膽敢染指範梓璃時,他就殺死他,哪容得他在這里說話?
「我的確是外鄉人,但我剛好也認識一些還算有地位的人,今晚這事,你們若是不願善了,我只好拜托那幾個有身分地位的朋友來辦這件殺人案。」
他是京城人,認識有身分地位還能辦案的人也不是不可能……幾位富商頓時打了退堂鼓,不想追究了。
但魏宗佑有底氣,他冷笑一聲,「我可不是被嚇大的,我也不是沒鬧過事,又如何?小爺後台夠硬,那些跟我作對的人到後來非死即傷,落不得好。」
「我听說,魏家好像有幾件人命官司還躺在縣衙大人那里沒結案,我想我那些有地位的友人,應該有興趣幫忙審一審。」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魏宗佑臉色一變。
湯紹玄提的事,其實是魏家旁支搞出的爛事,沒本事卻到賭坊豪賭被催債,竟反派人把賭坊砸爛,說是詐賭,雙方互砍,死了不少人。
旁支求到他爺爺那里,爺爺護短,認為就算旁支也是自家人,而且還是幫爺爺做些台面下見不得光的事的人,爺爺于是出手將這事壓下來,沒想到湯紹玄也知道。
若鬧開了,爺爺肯定會找他算帳,他這一次已經惹怒爺爺,若是再惹一次,恐怕真的要被爺爺放棄了。
他咬咬牙,很不甘願,但也只能讓步,可是……他不舍的看夏羽柔一眼,她發絲雖亂,臉上干淨,就嘴角微微滲一點血,卻顯得分外誘人。
他一看就覺得欲火上身,他閱女無數,夏羽柔一看就是處子,他看著那一丁點血,就想到他佔有她時,落在床上的紅花。
無妨,他看上的女人除了範梓璃,不會再有人破例逃過,夏羽柔能逃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
他邪魅一笑,帶著小廝離開,幾名富商見夏家姊弟有湯紹玄罩著,一時之間也不能如何,只能憤憤的甩袖離開。
張院長看著夏家姊弟,「回去吧,少跟他們接觸,看到就避得遠遠的。」
夏羽柔姊弟面無表情。
張院長帶著書院眾人也返回書院,湯紹玄命一名小廝將那具女尸好好找個地方葬了,這才護送夏家姊弟回家。
柔柔月光下,夏家姊弟走在一起,湯紹玄落在二人身後,靜靜听著夏羽柔低聲斥責弟弟的聲音,說他不會保護自己,還敢管閑事等等。
湯紹玄的目光落在她縴細背影上,她比高個兒的弟弟還要矮上一大截,只到他肩膀,她頭發重新盤起,上面連個發釵也沒有,只系一條深紫色緞帶,腳步雖輕快,但後背還有兩、三個腳印,恐怕是強自再忍痛。
突然,一輛馬車行駛過來,隨即停在三人旁,湯紹玄看向轉過身來的夏家姊弟,「上去,這是我的車。」
兩人還真的沒什麼力氣,便不再客氣了,上了車,見里面還有一個中年男子,很面生,頓時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是大夫,湯爺讓我替你們把把脈。」
因為湯紹玄與車夫坐外面,姊弟倆也不知該對他的周道說什麼,乖乖的伸出手。
馬車還是快多了,沒一會兒功夫,就來到夏家食堂的門口。
姊弟倆下車,雙雙向湯紹玄致謝,而下車的中年男子亦向湯紹玄拱手一揖,「夏家姊弟都無大礙,均是皮肉傷,給了藥膏及兩瓶藥,外敷內服,很快就好。」
湯紹玄點頭,中年男子即上車,馬車答答走了。
夏家姊弟還有點兒回不了神,湯紹玄就看著夏羽柔道︰「還不開門?」
她愣了愣,拿鑰匙開門,再進屋點燭火,湯紹玄也跟著走進來,很自來熟的將門帶上,「去燒個水,沐浴好上藥。」
「喔——好。」
夏羽柔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怎麼呆呆傻傻,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是他看自己的目光太溫柔吧?她莫名有點想哭。
夏羽晨開口,「我去,姊身上的傷比我多。」
「沒有,姊是誰,看看我的臉,一點傷都沒有。」
夏羽晨垂頭喪氣,「姊,對不起……」
「沒事,這也是讓他們知道,你就是姊的逆鱗,誰敢傷害你,姊就算豁出這條命也會護著你。」她豪氣說完,率性的大拍胸口一下,頓時「噢」了聲,痛得彎下腰,見弟弟要上來扶,她趕緊站直腰,擠出笑容,「沒事,你陪湯爺一下,我去燒水。」
她快快走人,痛死她了。
夏羽晨轉頭看著湯紹玄,就見他凝睇著姊姊的背影久久,直到姊姊的身影都看不到了,還是維持原樣。
「湯大哥?」他只好喚他一聲。
「阿晨去幫你姊,也把自己收拾一下。」
姊弟倆被打傷,他不放心,將姑母特地為他安排的大夫叫來,那可是多少人捧著大把黃金也請不到的隱世神醫。
他也是被擾了心神,關心則亂。
夏羽晨點頭,捧著裝了藥膏藥丸的盒子迅速離開。
估計姊弟倆都在忙著處理傷口,他坐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往後院走。
今晚,月色明亮,他看到夏羽柔正好從夏羽晨的屋子走出來,一看到他,她愣了一下,「我以為湯爺回去了。」
「阿晨的傷勢如何?」
她點點頭,「沒事,大夫給的藥很好用,阿晨吃了藥又涂了藥,就說不怎麼痛了。」
看來,她是先將弟弟傷勢都處理好,也不顧自己。
他不禁催促,「你自己也去處理一下。」
她吐口濁氣,轉身走到葡萄架下的矮凳坐下,「讓我先喘喘,你不知道打架也是個體力活。」
湯紹玄蹙眉,往大廚房走去,再出來時,手上端盆溫水,將水盆放桌上,擰了帕子就要替她擦臉。
這一連串動作,不,該說從他端水盆出來時就嚇到她了,所以直到濕帕子輕輕踫上她的臉,她才恍然回神,結巴的說︰「我、我自己來。」
「沒關系,我閑著也是閑著。」他手上動作輕柔。
她粉臉微紅,心跳加速,動都不敢動,都忘了有多久沒有人替她洗臉了?
他替她擦完臉,仔細看,竟然真的沒半點傷,倒是衣袖在打斗中被撕破,再看向她的手,有瘀血及擦傷,「你也挺能打,只有一些皮肉傷,臉上都護得好。」
「那當然,我是靠臉吃飯的。」她月兌口而出。
他低頭一笑。
夏羽柔好糗,輕拍自己的嘴,尷尬解釋,「我意思是護住臉是打架的人都知道的,誰不要臉,被打得鼻青臉腫,走出去多難看?」
「這是你從小打到大的心得?」
「對,你怎麼知……咳,」她嘴又太快,算了,「是,我從小就是個調皮搗蛋鬼,爹娘特別疼寵,雖會念我,但只是念,我膽子愈練愈大,爬牆爬樹幾乎成了日常,氣得我爹,一個斯文儒雅的人想吼又吼不出,壓著聲音念我念到喉嚨都傷了,要他打閨女更是舍不得,氣得我娘念我爹說︰『養不教,父之過。』」
她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今天,若是她晚到一會,或是湯紹玄沒到,他們姊弟也許都見不到明日的太陽,屆時,她哪有臉去見爹娘?
「我以為你不會哭。」他突然開口。
她眼中已泛淚光,卻揉揉眼楮,「誰哭了?沙子被風吹進我眼里了,女人黏黏糊糊的亂哭一通最是難看,我才不哭。」
「倔強!」
「才不是,湯爺不懂,有些人欺人太甚,有些人只看熱鬧不插手,反正事不關己,我只能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保護弟弟。」她說得雲淡風輕,卻是她從血淚中得到的教訓。
兩人說著話,就見夏羽晨走出房間,去了大廚房,接著提了桶熱水看過來,「姊快進屋里洗洗,你很難看。」
他在屋里看好久了,月光下,湯大哥白衣墨發,俊美儒雅,如同一道風景,但姊姊頭發雖然重新盤過,卻還是亂糟糟,衣服皺巴巴,像個瘋婆子,破壞這風景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她的傷口還沒處理。
「知道了。」夏羽柔瞪弟弟一眼,連句好話也不會說,什麼叫她難看,還在她心上人面前……想到「心上人」三個字,她又不敢看向湯紹玄了。
「我回房了,今天謝謝。」
丟下這麼一句話,她快步跑進房里,夏羽晨已經將熱水倒進她屋內一角的浴桶,又把那裝藥的木盒拿過來。
「你送湯大哥出去。」她說。
夏羽晨點點頭就出去了。
她將門關上再插好門栓,月兌掉衣服跳進浴桶,抓著木瓢一勺水一勺水的往身上潑,再用皂角涂抹身子,因為一些傷口刺痛,她齜牙咧嘴的嗯嗯申吟。
真的太痛了,她又忍不住爆粗口,「該死的,這些人下手都不看的,怎麼說我也是個美人兒,這麼用力,幾個下流胚子,淨往這兩顆小肉包打,還是我出拳快,腳也快,踢他們的子孫根先,痛死他們!」
她邊說邊洗,洗完了擦干身子上藥,穿好衣服拉開房門,正要將洗澡水潑出去時,就見門口站了個大活人,她嚇了大一跳,一開口就結巴,「湯、湯爺,你怎麼還在?」
老天爺,她剛剛說的話,他沒听到吧?她有放低音量嗎?好像沒有啊啊啊——
湯紹玄的表情很奇怪,想笑……不,應該是很努力的要憋住笑,她敢發誓這個男人剛剛很快的掃過她胸前的兩顆小肉包。
夏羽柔閉上眼楮,非禮勿听是君子,但她能開這口嗎?
她頭低到不能再低,「湯爺,還有事嗎?」
「咳咳……」他真的很努力要忍住笑,但真的很難,只能咳個幾聲掩飾,「你身上可……咳咳,可還有其他傷?藥膏可夠,要不要我再……」
「夠了,謝謝,湯爺可以走了。」她真的想要他快走,地上怎麼沒洞啊。
湯紹玄忍著笑,看著她那想鑽洞的糗樣,不再逗弄她了,「好,我去跟阿晨說幾句話就走,你回房休息吧。」
「好。」她立即退回房間,迅速關門上栓,咚咚咚的奔到床上,抓了被子把自己包成肉粽,嗚嗚嗚——太丟人了。
湯紹玄這才往夏羽晨的屋子走去,但原本帶笑的俊顏已轉為嚴肅。
屋內,夏羽晨抿緊薄唇,直視著湯紹玄。
雖然湯紹玄什麼都沒跟他說,但他就是知道他生氣了,所以他現在又過來,他已經猜出湯紹玄有話要說。
「湯大哥。」
湯紹玄語氣嚴肅,「你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日後要如何保護你姊姊?」
夏羽晨低頭,「姊姊不讓我習武,要我專心課業。」
「她不讓你蹺課,怎麼你就陽奉陰違的蹺課了?」
一針見血,他憋悶不語。
湯紹玄抿抿唇,「罷了,練武要先強身,你這單薄身子學不了。」
他眼楮倏地一亮,抬頭問︰「湯大哥願意教我?」
「每天先紮馬步一個時辰,其他再說。」
此時,外頭突然有了動靜,兩人走出去,就見一名清秀的小廝走過來,拱手行禮,「湯爺……」他猶豫的看了夏羽晨一眼。
「說。」
「是,書院斗毆一事不知怎麼的驚動衙門,幾家人都被找了去,也有衙役正往這邊過來要帶走夏家姊弟。」小廝其實是湯紹玄的暗衛之一。
湯紹玄垂下視線,再看向夏羽晨,「我去處理。」
「這恐怕太麻煩湯大哥……」
「還是你想自己處理?」
少年的面癱臉裂了縫,尷尬漲紅,他明白湯紹玄的意思,眼下他沒有能力,過多的客套就顯得虛偽。
湯紹玄交代他跟夏羽柔都留在家里不要出去,說完,還看了夏羽柔房間的窗戶,夏羽晨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無言了,一個明晃晃的剪影,姊偷听的技術也太爛了。
湯紹玄帶著小廝上了馬車離開夏家食堂,剛過巷子,就見兩名衙役提著燈籠迎面而來,湯紹玄拉開簾子,交代駕車的小廝幾句。
小廝下了馬車,走近兩名衙役,不著痕跡的將手中錢袋塞給兩人,「我們湯爺說這是給兩位喝茶的,讓你們跑這一趟,他會親自過去跟你們大人說明白的。」
兩人互看一眼,握握頗重的錢袋,笑了笑,朝馬車方向拱手,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