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吉食姑娘 第六章 夜半闖香閨(1)

天氣漸涼,張平鎮卻不若以往貧寒,反而漸漸富裕起來。現在城鎮里有大半的人在白露的工坊工作,制出來的乳酪品質好又耐久放,已經不僅僅是珍饌點心坊一家使用,而是逐漸銷往四周城鎮。

為了方便管理,增加產量,白露甚至提議將以前官營的舊牧場重新經營起來,收購百姓甚至關外的牲口,再聘用百姓做事,而這個大牧場能夠養活的家庭,又囊括了好一部分張平鎮的人口。

走進田里,秋西瓜已經逐漸成熟,葡萄藤長勢也不錯,結實累累的景象可期,而這全是靠農戶和白露等人的努力,就說西瓜,這幾個月白露沒少與她手下負責農事的幾個士兵巡視瓜田,整枝追肥、防止積水,忙得不可開交。

尋了一日,白露特地與左安陽等人去看首先下種的西瓜田,即使是在西風瑟瑟之下,瓜田仍睫葉繁茂,爬得滿地,而長成的西瓜圓潤肥美,輕輕用手指一彈,便能發出厚實飽滿的聲音。

她笑著挑了一顆,俐落地一刀切下,那噗嚙一聲裂成兩半的西瓜,深綠的瓜皮襯得瓜肉益發紅艷,多汁少子,看上去就好吃。

白露將西瓜分給在場所有人,每個人都吃得十分滿意,西瓜汁沾得滿手滿臉,猶是笑意盎然,想著听說西瓜在京里是高價稀罕的東西,這樣的豐收,能幫張平鎮賺多少錢啊!

橫豎西瓜和葡萄都是要賣到京里的,白露便動起了心思,想著是否要將珍饌點心坊也開到京城去,順道將張平鎮的乳制品也一並在京城里推出?

至于嚴明松,他在張平鎮丟了大臉後,巡撫的職責都尚未完成,隔日便啟程回京,一刻都不想多留。

嚴明松的馬車趕了一個月,終于進了天京城門,都還來不及回家看看,便先往皇宮趕去。

此時是未時正,朝會後的午膳結束,百官也都回家了,通常該是皇帝批閱奏摺的時候,但本朝的皇帝朱慶卻非如此,他性格憊懶,好逸惡勞,所以現在該是他午憩將醒之時。

嚴明松對皇帝的作息一清二楚,不想放過這個時辰,只好急匆匆地趕來。

果然他一說求見,皇帝雖是讓他等,卻也讓他等了超過半個時辰,才有太監急急忙忙的前來請人。

嚴明松一進御書房,先向皇帝行了大禮,臉上那余怒未消的樣子與他平時的沉穩大不相同,朱慶不由得好奇了。

「嚴卿不是至北方巡視剛回?為何如此氣憤?遇到什麼不平事?」

嚴明松就等著皇帝說這句話,卻還做出一副不敢造次的忍怒模樣,沉聲道︰「啟稟皇上,微臣此次北巡至張平鎮,見了張平鎮總兵左安陽。左安陽態度倨傲囂張,對微臣出言不遜,極為不敬,要知道巡撫代表的可是皇上的面,他這麼做羞辱的可不只是微臣。」

不用多說,嚴明松告的就是左安陽藐視皇威。

朱慶一听,果然皺起眉,「左安陽那廝以為朕鞭長莫及,竟如此大膽了?」

「可不是嗎?」嚴明松為了更取信皇帝,便將發生的事真真假假的說了起來。「左安陽剛上任張平鎮總兵時,他曾上奏,奏摺被皇上放到兵部,內容是說張平鎮極為貧窮,缺糧缺馬缺軍需,希望皇上責令兵部趕緊補足,不知道您是否記得這件事。」

「唔。」朱慶隨意地回了一記鼻音,但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印象,因為那封奏摺當初他連多看一眼都沒有便扔給兵部,後來又被嚴明松給扣了下來,不過事關顏面,他只能裝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嚴明松加油添醋地道︰「孰料待臣親自到了張平鎮,張平鎮並非左安陽所說的那般貧窮,反而還很富裕,家家戶戶都蓋上了磚房,還有一座大工坊,田里滿是作物。要知道當初左安陽直接上奏向兵部要軍需,這是僭越,如今又被微臣發現事態不符,不知他是否別有所風圖。」

「那他是想圖什麼?」朱慶沉聲問。

「微臣以為,一個手握重權的武將,明明麾下之地不窮,還來向朝廷要那麼多軍需銀兩,只怕是為他自己了,皇上不可不防。」嚴明松的說話方式很有技巧,直接就將話題導向朱慶最在意和忌憚的部分。

朱慶頓時冷哼一聲,心情雖被影響,不過倒也沒真的昏庸到底,反而狐疑地看向嚴明松問道︰「這左安陽不是與你女兒訂親了?你卻來向朕告他的狀……」

嚴明松連忙道︰「左家並無深厚背景,是前人建功才得了一個爵位世襲,臣不求將女兒嫁給高門,只求女婿能對女兒好,微臣當初以為左安陽年少有為,武功出眾,是個好的,所以便答應將女兒許配給他,想不到當真見面,卻是桀驁不馴……為了皇上及皇室尊嚴,微臣也不得不大義滅親啊!」

他熟知朱慶的脾氣,一席話將朱慶哄得很是舒坦,終于下了一道他最想听到的命令——「既然如此,朕便下令將他召回述職吧!等人到了天京,朕再看看他是怎麼個囂張法……」

一道旨意,三百里加急,才十幾日便由京里送到左安陽手上,他看到皇帝旨意中的語氣不善,就知道必是嚴明松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了。

武官原就有三年回京述職一次的規定,現在才一年多就要他回去,再者如今將要入冬,張平鎮無主將坐鎮,韃子萬一入侵可是極大的威脅,此舉根本是不顧大局,左安陽一想到這一點便怒火中燒。

幸虧第一批西瓜已經賣到周圍城鎮,張平鎮小賺了一筆,將士過冬的棉衣先購足了,之前珍饌點心坊及作坊的收入也早已將軍備馬匹補齊,若真有戰事發生,應當還能抵御,而之後的收入若能源源不絕,就不怕軍隊會餓肚子。

上回那場勝仗,讓外族都不太敢來犯張平鎮,最近听說改往山西大同一帶劫掠,張平鎮暫時安全無虞。左安陽即使內心憤懣,百般不願,也只能乖乖打包回京去。

只怕這一去,有嚴明松從中作梗,要再回來就不是那麼容易了,所以左安陽特地叫來劉達及幾名參將,耳提面命地交代了一番軍務,之後便到了後院去尋白露。

此時白露正在逗弄小黑,見左安陽黑著臉進門,她便停下了手中動作,縴手一揮讓小黑飛離,隨即好整以暇地望著他,果然不用她開口問,他已按捺不住自己先說了——

「白露,我要回京述職了。」

「回京述職?不是還沒到那時候?」白露不解。

「應該是嚴明松那家伙搞的鬼。」不用說太多,她應該懂。

白露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真是無恥的老頭啊!想到你還要娶他女兒,真令人替你的未來擔憂啊……」

左安陽也這麼想,不過他不願深談這件事,怕一談下去,白露又想離開他了。

他兀自說起對白露的安排,「白露,我想你就留在……」

白露卻是打斷了他,「既然要回京,那我得先快些去珍饌點心坊把帳算一算,把重要的事交給李三郎。還有作坊和果園里也有些事要交代……」

左安陽听出了她的打算,眼楮一亮,「你要和我一同回京?」

「不然呢?」白露微微一笑。「我還打算去京里談賣西瓜葡萄的事,還要開一間珍饌點心坊的分店,恰好你要回京,我不是正好能搭個順風車嗎?」

笑容直接僵在了左安陽臉上,有那麼一瞬間,他還自做多情的以為她是舍不得離開他,回京好像也不是那麼令人不痛快了,然後她就輕飄飄的給他重重一擊,還真令人氣餒。

他沒好氣地道︰「要與我回京也可以,不過你平時是以貼身侍女的名義待在我身邊,自然也要和我一起回府,我怕我母親會為難你。」

說到這個,白露沉默了,她很想自己一個人住在外面,但她也知道這會讓左安陽為難。

她跟著左安陽回去,身分原就顯眼,住在外頭只是給他的政敵多了把柄,而住在他的忠義侯府里,便不得不面對他母親。

她想了一想,反正擔心也沒用,便暫時不管,轉而道︰「我說,你娘見到我會殺了我嗎?」

左安陽一呆,直覺回道︰「當然不會!我娘雖然有些古板,卻不是個殘暴的人,其實她心腸算好的,只是素來講究東講究西的。」

「那不就得了。」白露微微一笑。「不管你母親如何為難,至少我不會死。反正遲早你都要回京,現在只是提前,我與你娘遲早都要照到面,船到橋頭自然直,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的豁達卻是出乎了他意料,他吶吶道︰「我以為你會很不願意見到我母親?」

「我是不願意啊!」白露聳聳肩,「但誰叫我欠你五百兩呢!」

一听到五百兩,左安陽臉色又沉了下來,白露見狀倒沒有再提到要離開他的事,只是瞧他不悅,忍不住輕輕撫了下他緊皸的眉頭。

她沒有說的是,此次堅持與他一同入京,是因為她有種強烈的直覺,左安陽與嚴玉嬌的婚事八成要吹,雖然左安陽的母親可能會因此記恨她,但她與左安陽之間最大的隔閡不也同樣消弭無形了嗎?她還是在乎他的,如果兩人之間的問題解決,她又何必離開?

如果說先前與嚴家訂親是左母一意孤行,左安陽無法拒絕,那這件事解決之後,左安陽還會讓這種事再發生一次嗎?

她不相信。依他對她的愛,她有這個自信。

「你只擔心我會被你母親為難,有沒有想過,憑我的手腕,是那麼容易被人欺負的嗎?」她嬌顏含笑,眼神卻泄露出一絲絲脆弱。「而且你若放我一個在張平鎮,就不怕我會害怕?還是鎮日都能看到你比較踏實。」

這柔媚入骨的人兒,雲淡風輕幾句話,居然便安撫了他的情緒,讓他心生憐惜……左安陽不由得在心中苦笑,這輩子,當真是栽在這女人手上了。

「你說的是,我娘那麼正直的人,還真不一定能斗得過你,說不定反過來被你陰了還會覺得你好可憐……」他撫著下巴思忖。

明知他在調笑,白露仍是險些翻臉揍人,只是她習慣裝得楚楚可憐,終究只是杏眼圓睜地瞪著他。

她這模樣嬌氣又俏皮,撓得左安陽心癢癢又不敢抱。

唉,最後難受的還是他啊,他于心中再嘆。

為了避免自己與她獨處,老是想做出一些禽獸不如的事,左安陽索性起身要走,不過臨離開前,他回頭多交代了一句。「對了,你回京的行李帶上小黑吧!」

「為什麼?」

左安陽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我總覺得,小黑治得了我娘……」

左安陽帶著白露及一隊護衛離開張平鎮時,有不少百姓自發送行,到最後居然成了夾道游行的畫面,讓左安陽一行人的車馬連出城門都有困難。

畢竟他是一個真正關心百姓的總兵,人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愛民如子,他打退韃子替張平鎮甚至整個王朝守住了家園,還派了白露教大家如何種植賺錢的作物,制作特殊的食物,使得原本貧困的張平鎮漸漸富裕起來,讓大伙兒都能吃飽穿暖。

左安陽看了極為感動,原本在馬車里的白露也坐不住了,直接下了車,動容地看著大家。雖然與當地百姓相處時日並不長,但他們的樸實誠懇已經讓左安陽及白露真正的愛上了這塊土地。

「我只是回京述職,我與白露仍會回來的。」夾在群眾之中,左安陽沉聲道。

他將白露拉上了自己的馬,兩人並乘馬上,高出眾人一截,讓大家能把他們看個清楚,而他的聲音洪亮,即使在這樣的嘈雜之中仍是清晰鮮明,幾乎是在瞬間傳入了每個人耳中。

「總兵大人說他會回來!總兵大人說他還會回來!」

百姓們听了他的承諾,幾乎為之瘋狂,當下歡呼起來,原本有些不舍的氣氛竟轉變成了一片歡欣鼓舞。

在這樣的氣氛下,左安陽與白露也笑了,百姓知他們不是一去不回,也乖覺地紛紛避退,讓出一條道路,左安陽便這樣與白露兩人一騎,慢慢出了城門。

所有人在後頭看著馬兒上的一雙人影,都覺得兩人簡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們合在一起的背影竟是如此契合,看上去就令人喜悅。

出了張平鎮後,白露便回了馬車,這一趟約莫需要走一個多月,經宣鎮向東南,過八達嶺入內長城,再直通京師。

馬車外頭的景象由一大片的草原漸漸變成高聳入天的山峰奇谷,紅與黃錯落在深綠之中,將一座座大山點綴得繽紛,讓蕭瑟肅穆的深秋也多了分奇趣。

左安陽可說是輕騎簡從,將大部分的人留在了張平鎮,畢竟那里比他更需要人手,一行人之中也只有三個女眷,就是白露與那兩名會武功的婢女。

本想著出門在外不需太過講究,但在吃了一次那些護衛做出來的吃食後,白露只覺痛不欲生,斷然決定接管掌勺的工作。

當她第一次用獨家香料做出幾只烤雞,所有的護衛就全被她的廚藝收服,不若以往出行時那般吃飯只是應付了事,而是每到飯點所有人就眼巴巴地看著白露流口水,期待著她又能端出什麼美食。

只是這些護衛都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這樣眼睜睜地盯著白露,讓左安陽不悅起來。

之前在總兵府,甚至更久之前在寧夏,她的手藝都只有他能嘗到,現在不得已與這些人分享,還得忍受他們覬覦白露的眼神,讓他每回用膳都有種砍人的沖動。

這一日中午,一行人已接近八達嶺,便選在一處林邊停下。白露才下車,便看到那群護衛很主動地生好火架好鍋,然後就搓著手朝她嘿嘿直笑。

「白露姑娘,昨夜在驛站,我們看到你買肉了。」第一個說話的人眼楮雖是看著白露,但腦海里冒出來的畫面是一大塊肉!

「那是羊肉吧?買了快整只羊對不對?」第二個說話的人拼命地吞著口水,眼楮瞪大猶如銅鈴。

「白露姑娘,今日午膳是不是吃羊肉?」第三個說話的人已經在心里吃著羊肉了。

白露一下車就被他們圍著,先是嚇了一跳,接著見到眾人垂涎三尺的樣子,不禁莞爾,笑答道︰「今日我準備炖羊肉。等會兒就進山了,山里冷,先讓幾位大哥熱熱身子。」

話一說完,周圍便響起一陣歡呼,那些搬肉拿菜的動作更起勁了,唯獨左安陽冷冷地看著這一切,月復里直冒著酸水,卻不是餓出來的,而是嫉妒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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