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吉食姑娘 第三章 珍饌點心坊(2)

她這般柔弱模樣還敢站出來跟他對抗,似乎真有靠山的樣子,倒讓賈容遲疑了一下,只是最後還是色心壓倒一切疑慮,一咬牙,猛地往櫃台桌面上一拍,「本公子倒是不信你的邪!」

白露心頭一驚,遇到一個不會動腦、靠山又硬的麻煩,這下該糟了。

孰料,方才鬧事的猛漢砸壞茶幾都沒發生什麼事,但賈容這一拍卻是驚動了後院。

「吵吵吵,吵什麼?老娘久沒殺人當我是病貓?殺千刀的,來人,把老娘的狼牙棒拿來!」

這聲音雖是個女子,听起來卻慓悍非常,武器是狼牙棒非同小可,難道是這標致女東家的女護衛?

這個聯想讓賈容臉色一變,他帶來的猛漢壯是壯,但也只是普通人,真要遇上武功高強的,也只有被打趴的分。

想到這里,他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了,但令他驚駭的可不只如此,那粗豪女子才說完,後院又立刻傳出一陣清冷的吟詩聲……

「結發未識事,所交盡豪雄,卻秦不受賞,擊晉寧為功,托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當朝揖高義,舉世稱英雄……英雄啊英雄……」

當那聲音吟到「殺人紅塵中」時,居然聲音依然平穩,像是一點感情都沒有,听在賈容耳中,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形象,後來吟到「舉世稱英雄」,又讓他不禁猜測,難道是個小有名氣的殺手?那他躲得過嗎?

賈容本能的退了一步,身上冷汗直流,而那詩的余韻還在影響他的心神時,居然又有第三個聲音傳出,彷佛是個凶神惡煞的漢子。

「格老子的,老子的刀呢?你給老子等著,不把你砍成十段八段的老子就不配當老大!」

老大!賈容這下真怕了,這點心坊的後院,裝的都是些什麼人啊?持狼牙棒的凶狠婆娘,殺人不見血的冷血殺手,還有犯案累累的土匪頭子?

難怪這女東家一點都不怕了!這等陣容,他賈容就算再帶十個人過來都不一定打得過,看來他得重新掂量掂量如何處理這家鋪子了。

「好!既然你里面藏了高手,今日我認栽。」賈容非常識時務,眼楮死死瞪著通往後院的簾子,口中卻依然朝白露撂著狠話。「下回我再來,就沒你好果子吃了!我們走!」

說完,他帶著兩名猛漢,飛也似地逃離了點心坊,身後百姓指指點點,鄙夷唾棄,都管不了了。

其實要是賈容分心看一眼白露,應當會看到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卻又強忍著。

白露想都沒想到,那只她一度想宰了的八哥,居然在這時候聒噪起來,還替她擋了一劫,看來回去得替它加菜了!

是夜,白露並沒有回到張平鎮內的總兵府,而是直接歇在點心坊的後院。

以前她會回去,是因為左安陽在那兒,如今他既然待在軍營里,那麼她也就懶得費工夫坐這麼一段路的車,這樣明日還可以繼續查帳。

有了白天賈容找碴的經驗,她倒是請李三郎回鎮里帶了兩個會武功的婢女來點心坊陪她,畢竟今日能將賈容嚇走是靠了小黑,那只傻鳥今日恰好吟對了詩,說對了話,卻不是回回都能這麼好運氣。

在與左安陽冷戰這幾日,她也徹徹底底檢討了自己的態度,原本留在他身邊是為了債務,她原想與他似朋友般相處,直到還清債務,好聚好散,但顯然他並不這麼想,對待她的態度如舊,即便不敢如相戀時那般恣意與她親熱,可真要爭執起來,他還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任意妄為,認為她是他的女人,這樣只會讓她更舍不得他啊……

懷著心事睡不著,白露索性坐在桌前,琢磨起新的糕點。

張平鎮作坊里的乳酪、女乃油等原料,珍饌點心坊的點心,都是她腦子里既有的東西,她不想深究自己究竟哪里學到這些前所未有的甜點,總之適合就拿出來用了。

如今已然入夏,她考慮著也該換些夏季時令點心,比如杏桃餡的鮮女乃油蛋糕可以換成李子蛋糕、糖梨蛋糕,女乃酪可以換成焦糖布丁,還有南瓜卷、桃子凍等等,或許也能來些冰涼的,比如泡芙、雞蛋牛女乃冰等等。

「可惜沒有檸檬啊!又酸又香,有助夏季開胃……」她忍不住嘆息,但又隨即怔住,檸檬是什麼玩意兒?她怎麼會認識的?

白露想了一瞬,隨即又將檸檬拋諸腦後了,兀自列著夏季點心的菜單,就在即將擬訂完成時,外頭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她的房間便像打雷似的,門板啪啪啪被擂響。

「誰?」白露心跳加速,有些緊張。

來的卻是歇在前頭店面里的婢女,她焦急地喊道︰「白露姑娘,店里著火了!為免危險,請你先離開點心坊!」

白露一驚,幸好她尚未入睡,身上衣服整整齊齊,也不耽誤逃命的時間,她起身開門,果然一股焦味便飄了過來,而前面店面的方向可見火光隱隱。

「怎麼失火了?」她急忙問道。

婢女亦是慌張地回道︰「有人將桐油潑在前門點火,現在前面店鋪的地方已經燒起來了,另一個丫鬟已經先去滅火了,奴婢先來請白露姑娘離開,還要再回去。」

這要是在張平鎮內,只消哪家起了一點火苗,很快就會被人發現,周圍鄰居都會守望相助上來幫忙救火,但珍饌點心坊孤伶伶地位于官道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了。

「好,那你快去……等等!小黑,小黑還在屋檐下!」

她心頭一緊,腦子一亂就想往火場的方向沖去,那婢女連忙攔住她。

「白露姑娘,你想做什麼?」

「小黑……我是說我的八哥,它還掛在店面後的屋檐下。」白露眼眶都紅了,小黑固然嘴賤了點,但這陣子的相處,她已經視它為親人,何況小黑白天還救過她一回,她如何能眼睜睜看它被燒死?

「但是那里危險……」

那婢女的話才說一半,就被白露打斷,「無妨的,我的店失火,我總不能不挽救,你說桐油是潑在前門,火也是從前門燒起,那麼短時間內還不會燒到店後,這樣吧,你先在後院打些水,去前頭幫忙滅火,我把鳥籠取下就回頭再取水過去,我們三個串成一條汲水的人龍,能救多少是多少。」這一會兒,白露已然恢復理智,仔細地安排起來,「你放心,如果真的危險,我不會勉強的。」

那婢女听她說的有理,遂取了水,帶著她急急往前奔,到了掛著鳥籠的地方,婢女留下她,自己繼續往前門跑去。

鳥籠里的小黑果然已經在上下撲騰了,方才離得遠還听不到,現在就能听到它毫無章法地叫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子照你媽……他娘的殺人啦!老娘要被殺啦……」

要不是時機不對,白露真會忍不住笑出來,現下她只想著趕緊救鳥,取過竹竿,匆匆將鳥籠取下,邊往後退邊將籠門打開,小黑沒頭沒腦地便撞了出來,沖天而去,中途還掉了兩根黑羽。

「你自由了……」在漫天火光中,隱約還能看到振翅高飛的小黑,她突然有點羨慕。

不過眼下卻無暇讓她傷春悲秋太久,她急忙回到後院從水缸汲了水,拎著水桶又趕了回去,彎低身子躲著濃煙,看了看情況,火似乎被控制住了,就是前頭的店已經燒了一半。

她振作精神,趕緊繼續幫忙滅火。

三個女子忙了大半夜,終是把火滅了,只是隔日想買點心的客人們特地來到珍饌點心坊,看到的卻是一座半毀的廢墟。

得知是有人縱火,眾人都紛紛為白露抱不平,究竟是誰這麼缺德?

左安陽即使在軍營之中,亦是時時關注著白露的情況,他放不下那個女人,但更拉不下面子,只能就這麼僵持著,然而天知道,他想她想到心口都痛了。

因此清晨時分,小兵向左安陽通傳說李三郎來尋他,左安陽看到李三郎風塵僕僕、神情凝重,一顆心也不由得提了起來。

「白露怎麼了?」他鐵青著臉問。

李三郎搖頭,可凝重的神色沒有變化,「白露姑娘還好,只是受了點驚嚇,是珍饌點心坊……昨夜失火,已然付之一炬。」

「什麼?」左安陽半站起身來,而後又重重地坐下,竟有一種挫敗感,他知道白露在點心坊花了多少心力,就這麼被燒了她肯定心痛不已,而他卻不在她身邊。

他沉默一會兒,冷聲問︰「怎麼會被燒?」

「稟將軍,一切尚不清楚。與白露姑娘住在點心坊的婢女說,她晚上听到點心坊的大門有動靜,本想去開門看看,結果一眨眼外頭就燒了起來,她還聞到桐油的味道,必然是有人縱火。」李三郎忿忿不平,「可惜店里只有兩個婢女守著,一個急著救火,另一個去尋白露姑娘,卻沒有人手能出去追那縱火之人。」

「……是本官的疏忽。」左安陽更後悔了,這陣子他固然在跟她賭氣,但也是真的忙,就忘了交代小兵去保護珍饌點心坊,結果就出事了。

她對他,應該更失望了吧!

有那麼一刻,左安陽想立刻飛奔回去看她好不好,但轉念一想,他又躊躇了,這當頭她對他怕是不會有什麼好臉色,說不定心里還會怨他。

畢竟她弄那點心坊,也是為了讓張平鎮富裕,讓他的兵能吃飽穿暖,武器鎧甲不虞匱乏,但他連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沒能為她做到。

左安陽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就如同面對數十萬大軍一般冷靜,這樣他才能從容的分析情況,找出最妥善的方法來解決這件事。

「點心坊是被人縱火,白露最近得罪了什麼人嗎?或者不是白露,點心坊最近遇到什麼問題?」左安陽一下就問到關鍵了。

李三郎想了一下,蹙眉道︰「白露姑娘一向與人為善,不曾……等等!昨天早上倒是發生了一件事。」

「什麼事?」

「一個自稱賈容的人來,說我們點心坊影響到他家糕餅店的生意,似是要來砸店,後來白露姑娘出面,那賈容又見色起意,想納白露姑娘為妾,幸好後來白露姑娘機智,讓門外的小黑裝神弄鬼嚇走賈容。不過賈容臨走時那架勢,不像會善罷甘休。」李三郎越說越覺得此人可疑,心中也不禁懊惱,如果自己能提高警覺,也許縱火的事不會發生。

「賈容?宣鎮首富之子,一個不學無術的紈褲,燒了別人店鋪泄恨這種事,賈容倒是真做得出來……」左安陽語氣滿是不屑。「賈家是真有糕餅鋪,但他們在宣鎮的生意清淡,竟不檢討自己,還跨過縣城來找珍饌點心坊的麻煩?簡直可笑。」

他目光變得銳利,眯起了眼,做了個手勢,門旁小兵就被他招了過來,附耳說幾句話之後,那小兵便恭敬地退下,迅速離開。

李三郎見左安陽有了決斷,便不再提賈容,而是說到另一件事,「將軍,其實我來求見將軍,也有白露姑娘的意思在,如今點心坊已然不在,但作坊里的乳酪等原料及點心仍持續在生產,她想問大人這作坊是否要停幾日,這陣子就先認賠?」

左安陽沉吟了一下。「白露在說這些話時,應當很不甘心吧?」

「將軍料事如神!」

李三郎一記馬屁拍上去,左安陽險些學白露那般賞他一記白眼,沒好氣地道︰「那珍饌點心坊才開張兩個多月,正是聲名鵲起之時,卻遭此橫禍,是個人都會不甘心。」他都能想像出她腮幫子微鼓、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樣。

白露很擅長利用自己長相的優勢裝可憐博同情,但這回她是真委屈,想也知道她的神態會有多惹人憐惜了,要不是面子拉不下,他真想抱她入懷,好好疼惜一番。

左安陽嘆了口氣,「你回去告訴白露,作坊不必停工,軍營里雖是軍需不足,但帳篷卻是不少,保證又大又堅固,你領幾個人去珍饌點心坊旁搭個帳篷繼續賣,我會在半個月內替她把房子蓋回來,保證和以前一模一樣。」

李三郎一听,面露喜意,這代表他這陣子也無須擔憂沒了收入,遂痛快地與左安陽告辭離去。

傍晚,左安陽打發離開的那名小兵回來了,不知與左安陽說了什麼,只見後者面沉如水,最後露出一記十分危險的冷笑。

是夜,天空暗無星月,一個黑衣人悄悄地由張平鎮的城牆飛越而出,城牆外有著馬匹接應,黑衣人便沿著官道朝著宣鎮的方向直奔而去。

宣鎮首富賈府,最得意的就是那高達兩層樓的大門,豪華氣派,幾乎都不輸給宣鎮的城門,只是賈府的建築在白日看起來高大華美,但在夜晚之中卻如同一座陰暗的大山,不知藏納了多少不堪之事。

賈家人由屠戶發家致富,用的卻不是正當手段,只不過如今成了氣候,又與官府交好,百姓受了欺凌也只能忍氣吞聲。

所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今日或許是神明認為是時候了,那由張平鎮急馳至宣鎮的黑衣人無聲無息地入了賈府。

隔日一大早,賈府里響起了驚天的尖叫,由于那叫聲實在淒厲,傳遍巷弄之間,左鄰右舍連忙前來關切,就看到賈府的家主鐵青著臉,主母哭哭啼啼,而他們的紈褲兒子賈容,居然被剃光頭剝光了衣服,高高掛在那兩層樓高的門楣上。

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賈容羞憤欲死,賈家人即使想加以遮掩,一時之間也遮掩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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