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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女茶師 第三章 親事亂人心(1)

姜岱陽離開後,呂芝瑩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依他近一年的行事,她相信他定能闖出一番成就,而他相貌本就過人,雖是方家養子,但論身分,他也是官家之子,日後功成名就,該有多少名門閨秀傾心,他何患無妻?

她沉默的從店鋪穿過後堂,回到深宅內院時,心緒仍舊翻覆未平。

曉春、曉彤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見主子心事重重,皆好奇不知二少爺對她說了什麼,讓她這麼糾結。

呂芝瑩這樣的情況竟延續了兩天,她實在不知該不該在他遠行前給他一句承諾。

第三天,華燈初上,方家一家選在軒格院,闔家吃頓飯,算是為姜岱陽的遠行送別。

雅致的花廳內,方家人圍坐圓桌,桌上備的多是姜岱陽愛吃的菜色。

乍見姜岱陽進屋,呂芝瑩有些心慌,但他看來一如往常,她忐忑的心漸漸平息。再說了,他此去回來要經好幾個寒暑,也許回來時身邊就有佳人,她何必庸人自擾。

姜岱陽自始至終都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在心里嘆氣,知曉她是沒將他的話當成一回事,不過他不氣餒,日久見人心,她總會知道自己是真心實意。

「多吃點。」

孫嘉欣笑咪咪的分別為養子養女挾菜,並將兩人的神情變化看在眼底。

席間,家人多是要姜岱陽注意身子等叮囑,晚膳後,各人便回各院歇息了。

第二日,天泛魚肚白時,姜岱陽沒有告知任何人,除了包袱及自己這幾年慢慢攢下積累的銀兩,只帶著兩名小廝離開,讓侍候慣的袁平留在方家。

前世袁平留在方家,方家人幫他娶了個小娘子,生了兩個娃兒,幸福又美滿,姜岱陽不想改變他的人生。

方辰堂私下也給了姜岱陽三千兩,但姜岱陽婉拒了,他相信自己前世能飛黃騰達,這一世更可以。

方辰堂另外又撥給姜岱陽兩名小廝陪他闖蕩,這兩人在前世就是他身邊未曾離棄的忠僕,梁漢靈活,梁風憨厚,前世他離家出走沒幾天,就見這兩兄弟露宿街頭,又饑又渴,他個性仗義,丟了銀子給他們,沒想到兩人就死活要跟著他浪跡天涯。

他入獄後,從兩人口中得知,他們是養父母安排到他身邊的,他們深知明著送給他,他不會要,這才迂回的送到他身邊照應。

這一世,他個性有變,養父是主動將人送到他身邊。

經歷過前世,姜岱陽看得更清楚,嚴厲的養父其實一直都清楚他內心所向,他的憋屈與個堪,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賺錢自立的企圖心,因而早早替他準備梁漢、梁風兄弟。這一次,他是帶著滿滿的愛與祝福踏上遠行之路。

馬車達達前行,漸漸消失在晨光中。

溫暖秋陽穿透窗戶,灑入軒格院的室內,侍候的路奇端起銅盆,無聲退出後,一見到迎面走來的葉瑜,連忙側身讓路。

葉瑜目不斜視的走進去,正好听到方泓逸自言自語——

「三個月了,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竟連封信也沒捎回來。」

葉瑜前幾天才听到呂芝瑩說了同樣的話,方家人都不知道姜岱陽好不好,她自然就更不會知道,因此她只是走到方泓逸床邊的小幾坐下,伸出手,「大少爺該把脈了。」

他淡然一笑,伸出右手放在脈枕上,略微抬頭,凝睇她的容顏,這些年,這個動作他已數不清做過多少回。

她刻意避開他溫潤的眼神,但即使不看,她也知道陽光從他背後的窗滲透進來,將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光,襯得他面若冠玉。

不得不說,這兩年他身體好了許多,比一開始她接手時那蒼白病弱的樣子招人多了。她收了手,回到桌上,沾墨調整藥方。

驀地,一只指節分明的大手映入眼前,還有一本手繪的藥草圖監。

她一愣,抬頭看他,「完成了?」

「嗯。」他溫和一笑。

她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青色,心微微一緊,「你昨晚熬夜畫圖,今日才起晚了。」

「不是,是睡沉了些才晚起的。」這話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她低頭翻看,這是她參考不少古籍醫書,特意寫了草藥特征及藥性內容的醫學書,打算做為日後教學用,原本是她自己畫圖及謄寫,但上一回一疊手稿落在他這里,她回家後遍尋不著,第二日再過來時,就見他模擬畫好的一株藥草,竟是栩栩如生。

她早知自己的畫功沒有他好,也想過擅長人物風景的他畫藥草的能力肯定也好,可她凡事習慣自己來,並沒有打算請他幫忙。可在看了這張圖後,她不得不開口,畢竟許多藥草都長得極像,不能馬虎,尤其這是教學用,更得精準。

她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原先一次只給幾張資料手稿,因他說他畫得快,她便給了一疊,沒承想不過幾天,已是厚厚一本藥草圖冊。

「謝謝。」她抬頭看他,「你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當時父親生病,卻放不下這個病人,帶著她一起來方家,想由她接替看病,但方泓逸看來溫和,其實並不怎麼配合用藥,言行間也不經意流露他的排斥與抗拒。

事後父親還特別向她解釋,他不喜接觸外人,當時她心里是不屑的,想著這人病殃殃的,卻連大夫都不接觸,又不是小孩子。

之後接連幾回來方家看病,父親總要她對他多點耐心。也是,他只要染點風寒啥的,在一床榻上一躺就要十天以上。

後來父親纏綿病榻,她過來看病更不會柔軟勸慰,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為他把脈,讓人煎藥,盯著他。

方泓逸凝睇著葉瑜,想到他病重時,即使半夜發燒醒來,床邊也一定有她守著——即使神情總是淡淡。

再後來,漫長的歲月,不管白天或黑夜,都有她時不時守候的畫面,而他不知從何時開始,漸漸習慣在睜眼的剎那,想看到她這張清麗的小臉。

「既幫了葉大夫很大的忙,那麼,可否禮尚往來,也幫我一個忙?」他說。

葉瑜眼現戒備,她在他身邊太多年,這男人貌似謫仙,個性也溫和,沒想到私下交談是話癆。性子也沒如他外在表現的那麼溫純。

見狀,淡淡笑意悄然浮現在方泓逸的黑眸中,「你知道我要你幫的忙?」

「我並非大少爺肚里的蟲。」她拒絕入坑。

「錯,你知道。論起來,我在你面前展現的某一面,這世上只有你看到。」

她拒絕去問,卻無法不想。

這些年,他的包容與溫柔的確讓她有一點點動心,但眾人皆知呂芝瑩是方家為他擇的童養媳,再者,發揚醫術是她的志向,更是父親臨終前,她于病榻前立誓的重責大任。

做人不能貪心,她的心思既在醫術上,就不該擋著他的幸福,他值得更好、更能專心陪在他身邊,為他生兒育女的好姑娘。

「我少一個妻子,葉大夫,這個忙你可願幫?」方泓逸溫柔的問。

像話嗎?終身大事從他口中說出,像是今天天氣很好,要出去走走嗎?

葉瑜抿抿唇,「不願意,我不擅交際,不夠知書達禮,也不溫婉大度,對茶更是一無所知。」這是在提醒他自己的身分,還有茶行需要的是怎樣的少夫人。

「我也沒具備你說的那些,我們倆剛好。」方泓逸一向文雅,難得的賴皮只會在她面前展現。

她咬咬牙,逼自己別生氣,才開口,「大少爺該小憩一下。」

「不,我想去湖心亭。」

那雙溫潤眸子看著她時總是特別溫柔,她說不出拒絕的話,點點頭。

軒格院里,方泓逸最愛湖心亭這一方天地,環境清幽,奴僕都知道大少爺的性子,除了日常清晨來打掃外,皆不踏進這里。

紅瓦湖心亭里備了長桌畫具,筆筒里有各式畫筆,桌上有兩張未完成的水墨畫,石硯中的墨早干了,路奇正要上前研墨,他揮揮手,路奇也退下去。

亭台里只有他跟葉瑜,他靜靜畫圖,她偶而喂喂湖中錦鯉。

她其實早想離開,但每每移步,他就抬頭看她。

久了,莫名的惆悵涌上,她月兌口便說︰「其實瑩兒更適合你。」

方泓逸沾墨的手一頓,「大弟的心都在她身上,我的在你身上。」

葉瑜沉吸口氣,她的心在他身上嗎?她自己都不確定。「二少爺的心在瑩兒身上,我能確信,不過就我所知,瑩兒對二少爺並無男女之情。」

她進出方家多年,自然看出姜岱陽對呂芝瑩的情意,同樣的,她也能看出呂芝瑩對他無意。

這一點,方泓逸沒否認,姜岱陽一年多前的確是一頭熱,再來轉為低調,且大多時間都跟著父親在外面跑,與呂芝瑩見面的時間少了許多,但兩人偶而會來軒格院看他,或許弟弟與自己一樣是苦戀,因而他很輕易的就能在弟弟望向呂芝瑩的眼中,看到他在鏡中見到的,一種求而不得的眼神。

只是姜岱陽出門已三個多月,沒半封家書,若時日一久,這份感情也許也就淡了。

「晨光茶行是方家的心血,瑩兒是最適合的當家主母,大少爺即使不喜經商,也有你身為方家人該負的責任。」葉瑜淡漠的聲音又起。

他不喜經商,不願交際,既如此,方家的擔子,他就該選個更好的人來替他擔著,再怎麼說,他都是方家唯一的男丁。

「我心悅于你。」他說。

「不知大少爺為何要執著于我?瑩兒比我好太多了。」葉瑜幾乎是嘆著道。

論相貌,呂芝瑩清麗無雙,一雙明眸總閃動著聰慧神采,上進好學,為人細致,尤其俏皮中又有嫻靜心性,更是她能與對方交好的主因,而她本人冷漠,僅對醫術有興趣。

而此時,被惦記的呂芝瑩正從不遠處的回廊走來。

遠遠見到大哥跟葉瑜在亭台內,氛圍溫馨,她下意識要避開,卻見葉瑜已向大哥一福,轉身就往她這邊走來。

呂芝瑩示意身後兩個丫鬟不用跟上,逕自迎向前,先歪著頭看向亭台,再夸張一嘆,「大哥心里肯定怨死我了。」

葉瑜神情淡淡,但嘴角微微一勾,沒有說話。

兩人轉往另一條鋪著石子的小徑走去,兩旁的楓紅層層,風兒輕吹,落下一片又一片的紅葉。

呂芝瑩知道葉瑜的心結,卻無從勸慰,大哥除了她,不會再將目光放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可她也清楚葉瑜不可能為了大哥放棄醫術,當起內宅婦。

「瑩兒,這一次我真的想離開了,這樣下去對我跟大少爺都不好。」葉瑜一向理性,更不想擔誤方泓逸的幸福。

呂芝瑩腳步一歇,看著遠在亭台的大哥一眼,又听到葉瑜說她想專心去教授那幾個她前陣子收下且有醫學天賦的孩子,至于仁心醫館則全交由王啟原接手。

「其實大哥心儀于你,也尊重你,不會將一手好醫術的你圈在後宅生兒育女,葉姊姊可以好好跟大哥談談。」她身為旁觀者,看得更清楚。

葉瑜搖搖頭,「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更舍不得他委屈,我一旦鑽研醫術,就沒有太多心力放在他身上,我怕辜負他的深情,怕他為我傷情,繼而傷身,那樣我太對不起你爹娘對我的信任。」

一片楓葉落下,剛好落在呂芝瑩的發梢,葉瑜伸手輕輕拿下,「如果可以,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嫁給大少爺,方家里外,你都做得極好,當得起方家的當家主母。」

呂芝瑩蹙眉,「葉姊姊——」

葉瑜拍拍她的手,「我知道,我這麼希望確實是自私了點,沒有顧及你的心思,但如果你對其他男子也沒什麼心動的感覺,你大哥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至于身子,這兩年他健康多了,少有風寒。」

「葉姊姊,我們不可能的。」呂芝瑩聲音低了。

葉瑜抿唇,「世間女子,我是反骨了些,大多女子都要成親生子,你也是,方家的香火總要延續,你擔了個童養媳之名,也許兜兜轉轉,還是成了一對,」

見呂芝瑩要說話,她搖頭,「我早有打算,先將學堂辦起來後,找人接手,我便遠走他鄉,到其他地方行醫或當鈴醫,再找一些好苗子送回來,讓葉家醫術發揚光大。」她深深凝睇,「我是真的希望在他身邊陪他一生的女子是你。」

「我跟大哥永遠只有兄妹之情。」這一點,呂芝瑩心里比誰都清楚。

「但你對其他男子也沒有男女之情,既然如此,何不給你跟大少爺一個機會?」葉瑜說。

呂芝瑩沉默了,不曾對任何男人動心?她突然想起二哥離家前的話。

「就算安我的心,你是大哥的童養媳,若成了大嫂,我就放下,如果沒有,等我回來?」

三個月了,二哥並未傳回來只字片語,也是,她在胡想什麼?外頭花花世界,什麼新奇玩物都多,二哥也許迷花了眼,她又何必惦記他的話。

「這樣吧,若你一直沒對他人動心,那便成全姊姊的一己之私,當大少爺的妻子可好?」

葉瑜說得極為認真,身為大夫,她游走多少內宅後院,看到女子爭風吃醋,也看到很多骯髒的丑惡人性,尤其是妻妾嫡庶子女多的宅斗,驚心動魄,哪有平靜的好日子過。

依方辰堂夫婦的為人,絕不會挾著養恩逼呂芝瑩嫁給方泓逸,所以,若呂芝瑩心里無人,她不介意推一把。至于兩情相悅?

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日積月累,總能慢慢培養出感情來,

呂芝瑩十三歲了,這個年紀的友人都在議親,但她真的還不想嫁人,對葉瑜的話也無法答應,心里有某個聲音阻止她點頭。

最後,還是葉瑜看出她的為難,改了話題,不追問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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