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長公主府的另一頭,李衡寺卿大人至,長公主府自然也格外重視,由年近不惑卻風姿雅儀清俊無匹的魏駙馬率人親迎。
「見過駙馬。」
「有勞李寺卿大人了。」魏駙馬溫柔清雅地道。
曹照照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差點流口水……哇,難怪長安人人都說慶元長公主跟聖人盧了大半年,不惜哭著求著都要嫁給魏駙馬。
魏駙馬大約四十左右,若換作是現代當然還是帥大叔一枚,比起古天樂、胡歌的豐采也不遑多讓,而在這普遍四十歲都能當祖父的唐朝,魏駙馬這般姿儀綺麗風流爾雅的男人,當然更罕見了。
曹照照正在嘖嘖稱嘆,忽然莫名感覺到有一雙熾熱危險警告的眸光盯著自己,她順著生存(?)本能望過去,卻看到李衡冷峻如寒霜的俊臉。
……她剛剛錯過了什麼嗎?
曹照照滿臉莫名其妙,不過老板陰陽怪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一次兩次了,她見怪不怪地跟在寺卿大人後頭走進了那處臨時被用來當作驗尸房的陰冷偏房。
慶元長公主就是威風,家中帳房死了,尸體還能不往刑部、京兆府或金吾衛衙送,而是留在府中等著人來「給交代」。
嘖嘖嘖,為什麼她就沒有穿越成公主呢?
曹照照胡思亂想,直到看見那高壯卻膚色呈現詭異紅潤的尸體時,心下驀然一突——
「死者通身上下沒有任何傷痕,而耳廓、耳垂多呈櫻紅色,顏面及嘴唇有紫紺……」李衡眸光銳利,微微沉吟。「四肢沒有死後移尸他處的痕跡,初步可排除吸入炭息而亡,故當是死于毒物。」
魏駙馬方才已被長公主的人請回了主院,不願他看見骯髒陰晦之物,就是怕驚著了他。
慶元長公主將魏駙馬捧在手掌心,唯恐愛不夠,二十多年來,長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倆更是夫妻恩愛、鶼鰈情深,是世人眼中金枝玉葉和清貴世族聯姻中最為成功的第一典範。
因此此刻和李衡、曹照照同在偏房內驗尸的,只有一名高大精悍中年人,正是金吾衛大將軍裴偃。
裴偃大將軍,也是聖人甚為倚重的大將,也是魏駙馬多年知交摯友。
這也就是死了個長公主府中的帳房,裴大將軍還會親自來管這件事兒的主要原因。
「是,某起初亦是這般推斷。」裴偃威嚴地道,「可金吾衛衙的仵作解剖尸首,查死者月復中食物無異狀,喉頭也無毒物腐蝕痕跡,況死者面部沒有絲毫毒發時扭曲猙獰之色,這點又恰恰與中毒身亡者不符。」
李衡若有所思。「大將軍可听過‘底野伽’此藥?」
裴大將軍蹙眉,遲疑問︰「依稀曾听過,彷佛是從西戎傳入?」
「大將軍好見識。」李衡頷首,淡淡道︰「此方有一味主藥為米囊花,江南有幾處富商之家盛行種植此花作觀賞之用,此花凡四瓣,大如盞,色澤嬌艷,華美銷魂……可此花結青苞時,收其津液,陰干用之,可藥人亦可殺人。」
裴大將軍聞言一震。
曹照照則是越听越耳熟……米囊花?好像在哪本古代言情小說看見過這個名詞……等等,不就是罌粟的古稱嗎?
她難掩敬佩地偷瞄李衡——好家伙,連毒物學都知道?
「只米囊花中毒,于飄飄欲仙中斷息,面色微笑如登極樂,卻不會有面呈櫻紅唇出紫紺之狀。」李衡一嘆。
曹照照在一旁沉默听著,低頭苦思,她是急診護理師出身,自然也見多了吞安眠藥、老鼠藥、或是燒炭自殺的急救患者,對于這方面的醫學常識和理論並不陌生。
死者看起來明顯是氰化物中毒死亡。
可唐朝現今的提煉技術,能提煉出這麼精純致命量大的氰化物嗎?
但死者又不是單純的服入氰化物身亡,因為氰化物中毒時,死者會異常痛苦,往往面部猙獰,可這吳姓帳房卻面容安詳,只露出駭人微笑,周身膚色呈詭麗的紅潤粉緋。
氫氰酸是一種被精淬過的氰化物,這種物質在常溫下也會揮發,經過汽化的毒物發作時間非常短,導致受害者還未做過相應的肌肉反應,就驚厥昏迷,五分鐘內身亡。
「發現這名死者的是誰?」曹照照突然開口。
「是一名更夫。」裴大將軍倒沒有因為自己位高權重,就沒將一名小小的九品小吏的發問當一回事。
尤其這位曹司直,也算是教人「久仰」了……
「更夫有沒有兩眼紅腫,不斷流淚的跡象?」她追問。
裴大將軍聞言一凜,眼神凝重起來,沉聲道︰「是,且不只是更夫,便是幾名處理死者的金吾衛也有相同癥候。金吾衛府醫診過,說他們似是中了毒,可此毒為何,卻分辨不出。」
「那就是了,死者是死于氫氰酸中毒,所以凶手極有可能有煉金或醫藥提煉方面的技術。」她深吸了一口氣。
裴大將軍和李衡不約而同緊盯著她,目光炯炯——
「何謂氫氰酸?氰化物?」
她一窒,只得小心翼翼解釋。「礦石或許多植物,比如苦杏……都可提煉出氰化物,但提煉手法極為復雜,甚為難提純成功。」
「那曹司直又是從何得知?」裴大將軍目光一閃追問道。
她就知道……
「裴大將軍也不用懷疑下官了,若凶手當真是我,又何必坦然相告其中玄機?」曹照照一攤手,頗無奈。「況且下官沒有殺人動機,也有不在場證明,您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太可惜了。」
裴大將軍還沒見過講話這般大膽直白的小娘子,不過看著她身後眉色舒展嘴角噙笑的李衡……
也罷,總算知道是給誰慣出來的了。
李衡淺笑點頭,對上裴大將軍的眼神卻灼灼然似有他意。「大將軍還有其他線索嗎?」
「吳姓帳房的家人說,他昨晚出門前神色興奮,曾喃喃說過今朝大發了,長公主定會重賞于他,可吳娘子問他,他卻又噤聲,還斥罵她婦人莫多事。」裴大將軍察覺得出其中定有內情,只可惜線索太少。
李衡突然問︰「大將軍可還記得舊歷十年,豹騎有一對雙生子神射手?」
裴大將軍沉默了,負手不語,片刻反問︰「李寺卿問這作甚?此二人和此案有何干系牽連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李衡笑笑。「只不過昨日過午胡餅案中,有一名疑凶咬毒自盡,尸首不翼而飛,某勘查過後,發現此人和雙生子豹騎里的一人頗為相符。」
「怎麼說?」
「舊日卷宗未有載,可舊歷十年初春,某當年五歲,恰隨我阿爺入宮面見聖人,當時虎豹園有猛虎月兌籠而出,聖人遇險,隨行龍虎軍和豹騎上前護駕,可瘋虎力大無窮勢猛驚人,後是楊姓雙生子中的兄長滾到撲竄而起的瘋虎下方,冒著性命危險一箭射中瘋虎肚月復。」
裴大將軍不由嘆息。「人說李寺卿大人素來過目不忘,沒想五歲稚齡至今之事,你竟也還記得?」
「驚心動魄,自然記得。」李衡目光直視裴大將軍,「當時楊姓猛將被瀕死瘋虎噬咬,四肢傷勢嚴重,幾有成殘之險,尤其尾指斷折……但因救駕有功,所以過後卻被聖人拔擢為豹騎副指揮使……李某記得,豹騎正指揮使正是裴大將軍您。」
「李寺卿這是在影射裴某和這兩樁殺人案有關?」裴大將軍面色一沉,自沙場刀山血海搏殺而來的煞氣瞬間騰騰威壓籠罩逼近!
曹照照不自禁呼吸困難起來。
李衡卻是輕輕一笑,剎那間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可怖低氣壓驀地冰消雪融,曹照照突然發現自己又能喘氣兒了……
「裴大將軍誤會了。」李衡從容不迫地道︰「某只是想知道,同年九月,沈陽王叛亂,左右龍虎軍、神策軍、豹騎迎戰剿敵死傷無數,楊姓兄弟同樣亡于此役中,當時兵部卷宗上有他二人名字,而兵部侍郎卻恰恰好是您的摯友魏駙馬。」
裴大將軍虎目暴睜,「李衡!你的意思是魏長風作了偽錄?不可能!他也沒有理由行此違反唐律軍令之舉?!」
「大將軍冷靜。」李衡忽而揚聲。「炎海,外可有異狀?」
一條黑色的影子倏地憑空出現在偏房門口,炎海執手回道︰「回主人,適才有三名暗人斥候潛伏屋瓦、樹梢、後窗隱密處,均已被僕和雪飛拿住,現點了啞穴,捆于屋後,雪飛看管中。」
裴大將軍又驚又怒,「何方宵小,竟然敢——」
「長公主配置府兵一千,崗哨嚴明,外人……除非有炎海和雪飛之能,否則要無聲潛入而不驚動哨兵極難。」李衡看起來卻一點也不詫異,彷佛這一切早就在他的設想之中。「是‘內賊’的可能性大過九成。」
他這番話里只差沒有直截了當地指出——長公主府派人監視著他和裴大將軍。
可裴大將軍又怎麼會听不出李衡話中之意?
裴大將軍怒極反笑,瞬間冷靜了下來,腦中極速運轉思考著——
「李寺卿,你早就疑上了長公主府?」
曹照照也驚訝得小嘴微張,小圓臉整個懵傻了……
燒但幾咧!
她剛剛……不對,是她從昨天到今天都錯過了什麼?短短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是用快轉的,用縮時攝影,劇情也沒跳這麼快吧?還是在她睡覺的時候漏看集數了?
雖說,她應該老早就要習慣這種智商被學霸屌打的人生和職場生態了,可是她現在的心情,就像是絞盡腦汁、抽絲剝繭、嘔心瀝血、想方設法以為自己能幫上忙,還興沖沖找到了一輛腳踏車(?)可以載他前往康莊大道,卻猛然驚見李衡早已開著頂級超跑甩了她一整條高速公路,連聲「Bye∼」都不跟她招呼……
看著李衡指揮若定成竹在胸的淡淡笑容,她有一剎那的恍惚。
明明知道不應該,可是這種強大的失落感還是讓她心里很不好受,只得低下頭來,努力掩飾眼底的黯然。
他是覺得她笨,會誤事,所以故意瞞著她?還是覺得她官卑人微,沒必要讓她知道?
或者是,她最最害怕的……
李衡終于發現,其實他也沒有那麼需要她的能力,而她也沒有她自以為的那樣「有用」。
李衡深邃幽深的眸光忽然落在了低著頭的曹照照身上,嘴角那絲笑意消失了,隱有些許不解。
可當她再度抬起頭來,已然神色如常,看不出分毫異狀。
「裴大將軍,不如你我一同前往主院,和魏駙馬‘談談’吧!」李衡定了定神,抬起眸光對上裴大將軍。
「李寺卿大人,最好手上證據充分。」裴大將軍話里意味深長。
李衡不置可否,只是優雅地一起袖。「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