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刻鐘的沉默,閻明巍終于消化剛剛得到的消息,目光緩緩的從湖里的鯉魚移向身後的閻成,「三百兩……這不就是一天要十兩?」
閻成僵硬的點點頭,小小聲的補充說明,「嚴格說起來並不是一天十兩,若是韓大姑娘剛好出門不在莊子,那頓飯就供應不了,或者公子過來這兒陪主子用膳,她也不必準備公子的膳食。」
閻明巍唇角一抽,「你不是說韓老夫人很疼愛她,怎麼還如此缺銀子?」
「小的打探到的消息確實如此,可是今非昔比,韓老夫人肯定舍不得在吃穿用度上委屈她,但銀子只怕也不敢給多。」
頓了一下,閻明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我差一點忘了她逃婚的事。」
「主子,這不算逃婚。」閻成糾正道。
「若不是害怕嫁給我,她有必要急著逃跑嗎?」言下之意,她的行為在他眼中等同逃婚。
閻成當然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跟主子爭執,這也不是此時的重點,「听女乃娘的意思,韓大姑娘好像很不樂意,直到女乃娘一路添到三百兩,又有她身邊的兩個丫鬟幫腔,她才不情不願的應下。」
若知道李嬤嬤如此曲解她的反應,韓凌月肯定要喊冤,她根本是懵了好嗎。
閻明巍撇了撇嘴,除非是傻子,三百兩怎麼可能不松口呢?
「自從得知要跟隔壁莊子搭伙,小主子可听話了,女乃娘覺得只要小主子開心,多給些也無妨,主子又不缺這點銀子。」
「你家主子不缺銀子,但也不樂意隨隨便便送給那個丫頭!」閻明巍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手一甩,手中碟子里面的魚飼料紛紛落進湖里,他隨手將空碟子遞給榮安,接過熱毛巾將雙手仔仔細細擦拭干淨。
「小主子說不定吃個幾日就沒興趣了。」聞起來很香,但吃起來可不見得是那麼一回事,小主子還沒嘗到滋味,難免惦記,等到想吃多少都可以,很可能便會覺得自個兒的廚子更好。
「銀子送出去了,難道還能收回來嗎?」
閻成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從來不曉得主子對幾百兩銀子如此計較。
「你親自提醒小家伙,銀子付了,不好吃他也要吞下去。」閻明巍一點也不看好韓凌月,她的丫鬟再有天分,難道能比得上長年鑽研吃食的廚子嗎?小家伙只怕兩三日就吃膩了,不過當爹的可不能太縱著兒子,免得慣壞他了。
「是,小的會當面再三叮嚀小主子。還有,女乃娘的意思是,最好先給銀子,免得韓大姑娘嫌棄小主子太煩人了,半途說不干了。」閻成非常認同女乃娘的擔憂,小主子就喜歡折騰人,你為了他雞飛狗跳,他最開心了,韓大姑娘的性子肯定吃不消。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實在說不出違心之論,閻明巍點頭同意了,還財大氣粗的道︰「直接給半年。」
「……半年?」閻成懷疑自個兒听錯了,主子剛剛不是還為三百兩斤斤計較,這會兒怎麼舍得一下子拿出一千八百兩?
「你說,有了那麼多銀子,她會不會再次逃婚?」
閻成當然不會再揪著「逃婚」這兩個字不放,重點是……「這樣不好吧。」
「為何不好?」
「主子不就是覺得她不識抬舉嗎?」事情沒鬧得人盡皆知,主子已經覺得顏面無存,再來一次,萬一不幸鬧大了,主子還要在京城混嗎?若是待在西北倒也無妨,可皇上將主子調回京城了,只等三個月後正式進入千牛衛,那兒就是想低調也不可能,人人盯著,一點小事都藏不住。
「比起臉面,我更不想娶她。」雖然祖母屬意她,可一旦知道她罔顧危險獨自偷跑去江南,祖母絕對會將她自相看的名單中剔除。
「听說老夫人相看的名單中,她與主子是天作之合,正因為如此,她排在名單的首位,是老夫人最中意的人選。」
「兩家未交換庚帖之前,怎麼可能拿得到八字?」
「老夫人若有心拿到某個人的八字,這有何困難?」
閻明巍一時還真無話可說,難怪祖母會看上一個不長腦子的蠢丫頭。
「主子不娶她,還是要娶別人。」
「我就是不娶她。」
「既然主子打定主意了,待會小的親自送一千八百兩過去。」
閻明巍點點頭,提醒道︰「記得要跟她簽訂契約,收了銀子,就不可以半途落跑,除非我們取消契約。當然,給出去的銀子我們不會要回來,畢竟是我們這邊毀約,這一點也要注明清楚,她才會安心讓小家伙搭伙。」
主子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一次給半年的銀子,不就是暗暗鼓動韓大姑娘逃婚,可是一旦簽訂契約,韓大姑娘還敢逃嗎?閻成張開嘴巴又閉上,主子的作法也沒錯,小主子折騰人的本事確實很容易嚇跑人。
閻明巍擺了擺手,「別站在這兒發呆了,趕緊去送銀子。」
「好,一千八百兩?」閻成覺得自個兒應該再確定一次。
閻明巍惱怒的踹了他一腳,「你家主子會在意這麼一點銀子嗎?」
「……」主子一開始明明很在意。
「去去去,趕緊將這事辦了。」
閻成拱手領命,飛快的轉身出了湖心亭。
「榮安,你說那丫頭會不會拿到銀子就落跑?」
「小的不識韓家大姑娘。」榮安覺得這個問題不重要,倒是主子對韓家大姑娘的熱情令他掛心,主子難道沒意識到自己對人家過分關注嗎?
榮安名義上是小廝,可事實上卻是如同女乃爹一樣的存在,主子還是牙牙學語的小娃兒,他就到了主子身邊,主子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的,也因為如此,女乃娘早早離開主子身邊去莊子養老,後來因緣際會轉去侍候小主子,而他自始至終待在主子身邊。
半晌,閻明巍顯然察覺到自個兒過分在意了,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殺氣騰騰的道︰「但願她識相一點,否則我絕對教她好看。」
榮安幽幽的看著他,感覺不太妙,怎麼看都覺得在裝腔作勢。
「……我去練劍了。」閻明巍可不敢質疑榮安的目光,轉身咚咚咚的跑了,榮安只能慢條斯理的邁開步伐緩緩跟上。
*
雖說提前給伙食費,乃在情理之中,畢竟買食材需要銀子,單靠如今莊子每日擁有的采買額度,絕對滿足不了那個熊孩子,可是一次給了半年……韓凌月看著匣子,真的是傻了。
「姑娘點一下——百兩銀票十二張、五十兩銀票十張和十兩銀錠子十個。」李嬤嬤話是如此,但目光卻轉向忍冬,示意她點收。
忍冬看向主子,見她沒有反應,只好繼續默默的候在一旁。
韓凌月久久無法回神,整整一千八百兩,這足夠她在縣城買一間鋪子,真的有種一夕暴富的感覺。
嚴格說起來她是個小富婆,亡母留下來的嫁妝足以教她十里紅妝,但終究沒落在她手上,這跟空頭支票沒兩樣,如今她的荷包只有月例銀,稍微敗家,她就窮得連逛個街都不敢,這會兒荷包一下子多出一千八百兩,這不是暴富嗎?
「這是主子的意思,還請姑娘收下。」
韓凌月正了正自己,努力不被這種暴富的心情迷花了眼,婉轉的道︰「我以為先給一個月就好了。」
「這是主子的好意,手上有了銀子,姑娘行事更方便。」
難道她看起來很缺銀子嗎?她其實想要什麼,陳管事都會滿足她,更別說莊子本身就有自給自足的能力,還真不缺食材,但是說起來,人家也只是好意。
「我也不知道何時回京,屆時若需要退還部分銀子,著實麻煩。」老實說,看到自個兒的荷包飽飽的,這是很爽的一件事,可是收進來的錢再吐出去,怎麼想都不得勁,倒不如一個月收一次。
根據李嬤嬤的了解,在親事未定下之前,文成侯府應該不會讓韓大姑娘回京,說不定等到成親前幾日,文成侯府才會前來接人,不過這會兒她可不能實話實說。
「只要姑娘事先告知,留下小公子喜歡的幾道方子,銀子不必退還。」
「這樣不好吧。」她很喜歡銀子,因為沒有銀子寸步難行,不過白佔便宜這種事,她可不喜歡,也容易落人話柄,沒錯都變成錯的。
「姑娘將方子交出來,說不定還是我們佔便宜。」
韓凌月不解的輕挑著眉。
「菜譜若得到酒樓青睞,可是很值錢的。」
韓凌月差一點驚呼出聲,怎麼忘了穿越女靠賣菜譜掙了第一桶金的故事呢?她知道的食譜真的不少呢!
不過身為文成侯的嫡長女,若是教人知道她為了銀子賣食譜,不單她父親,只怕整個侯府都會受到牽連,侯府的敵人必然借此生事,說侯府虐待她這個死了娘親的嫡長女,逼得她不得不賣食譜為生……所以雖然她被送到莊子,但待遇並沒有一絲改變,由此就可看出侯府多麼看重臉面。
「姑娘就放心收下吧,不過為了給雙方一個保證,主子認為最好簽訂契約,姑娘以為如何?」
「這是應該的。」白紙黑字寫清楚,確實可以免去爭議。
李嬤嬤再一次示意韓凌月點收伙食費,接著便走到已經用過早膳,在一旁等候她的小主子面前,細心為他整理衣服,同時關心的問︰「小主子今日早膳用了什麼?」
「我喝了一碗羊女乃,吃了六個小兔子饅頭,還有一碗山藥南瓜粥。」熊孩子閻文旭明顯心情很好,伸出白白胖胖的手指細細道來。
「小主子不是不喜歡喝羊女乃嗎?」
閻文旭別扭的側頭看了韓凌月一眼,「她的羊女乃可好喝了,沒有腥羶味。」
她的羊女乃……韓凌月唇角一抽,怎麼听起來怪怪的?
「是嗎?還是韓姑娘有本事。」李嬤嬤轉向韓凌月點頭致意。
「煮羊女乃撒一把茉莉花可以去腥羶味。」韓凌月不介意提供她的作法。
聞言,李嬤嬤還挺滿意的,「小主子喜歡喝羊女乃那是最好,往後小主子的三餐就要勞煩韓姑娘了,在這之前,還得先寫份契約書,老奴覺得契約書由小主子執筆,小主子覺得如何?」
閻文旭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頭道︰「應該的。」
忍冬立馬回房取來文房四寶,擺在梧桐樹下的幾案上,閻文旭故作老成的雙手擺在身後,走過去在韓凌月的專用搖椅坐下,臉上忍不住露出賊笑,韓凌月見了差點爆笑出聲,很想提醒他,坐在那上頭很難書寫,不過熊孩子肯定會將她的話當成耳邊風,她就別白費心思了,果然,他折騰了許久,好不容易才將李嬤嬤口述的內容寫下來,然後又謄抄一份。
一式兩份,雙方簽字,各自收好,韓凌月送走了他們主僕,便抱著匣子回房數銀子……這純粹數開心的,莫名其妙賺了一桶金,她晚上睡覺都會笑得闔不攏嘴。
「小公子的爹真是大方,一次就給半年。」
「可見得他有多難搞,連他爹都怕了他。」雖然她因此收了一筆意外之財,但卻不欣賞這位父親,他對孩子的關心明顯太少了,難怪孩子性子刁鑽、別扭。
「早膳的時候,小公子表現得還不錯。」
「這是剛剛開始,他對我們的吃食充滿好奇,如今有機會嘗到了,又見到讓他眼楮一亮的食物,心情特別愉快,表現當然很好。」今日為了迎接這個熊孩子,她還親自動手做了兔子造型的小饅頭,果然一見到小兔子,他眼楮就亮了,食欲跟著來,也變得好說話。
忍冬有感而發道︰「奴婢覺得小公子不難侍候,他只是很渴望得到人家的關心。」
這一點韓凌月也有察覺,不過她告誡自己,這不是她的孩子,莫要投入太深的感情,做好自個兒該做的就好,而她該做的就是為他準備營養又好吃的三餐。
韓凌月關上匣子,交給忍冬鎖進專門放置財物的箱子,然後搬來文房四寶,著手擬菜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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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瞪我,我瞪你,西北一別,過了三個月,父子倆眼中沒有歡喜,只有嫌棄。
「你快胖成一顆球了。」閻明巍伸手戳了戳兒子白胖胖的臉頰,真的好女敕,忍不住捏一把,然後被熊孩子一手拍掉。
「爹怎麼變得像塊黑炭?我都看不出來爹長什麼樣子。」閻文旭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借此強調他的嫌棄。若非爹老是黑得看不清楚容貌,人家也不會說他們不像父子,雖然沒有人說兒子一定要像爹,但是比起不曾見過的娘親,他更想和爹相像。
閻明巍忍不住咬牙。這小家伙明知道他有多重視形象,還刻意拿黑炭酸他……當爹的理當肚量大一點,不跟他計較,「看不出來就看不出來,難道看不出來就不認爹了嗎?」
「我不喜歡人家說爹丑死了。」
閻明巍沒好氣的賞他一顆栗爆,「你不會說你爹只是黑,不是丑嗎?」
「我又看不出來爹生得俊,還是丑。」
閻明巍又想給一顆栗爆了,可是這次閻文旭閃得很快,沒教他得逞,他只能不爽的糾正道︰「無論你爹相貌如何,在你眼中,你爹就是生得俊、長得好,世間少有的美男子,知道嗎?」
看著閻明巍,閻文旭很努力想將他塑造成美男子的形象,可是過了好一會兒,終究化成一聲無奈,「若爹是美男子,為何沒有姑娘願意嫁給爹?」
這是一針見血的暴擊,閻明巍差一點吐血摔倒在地。沒錯,確實沒有姑娘願意嫁給他,但這與他是不是美男子毫無關系好嗎!
「你這小子今日是來這兒氣我,還是來陪我用膳?」
閻文旭不悅的嘟嘴,不過還是拿起筷子,左看右瞧,最後夾了斜前方那盤紅燒肉,放進嘴里,咀嚼了半晌,他沒嘗出什麼滋味,只覺得口好渴。
「如何?這道紅燒肉色澤誘人,口感極佳,油而不膩,是香滿樓的招牌菜。」
閻文旭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一茶,皺著眉道︰「香滿樓真的是府城最大的酒樓嗎?」
閻明巍臉色一僵,「不好吃?」
「說不好吃,倒也不至于難以下咽,不過丁香姊姊肯定做得更好吃。」雖然丁香的廚藝是韓凌月指點傳授,可在閻文旭看來,下廚的人是丁香,做出美食的人當然也是丁香,韓凌月主要是湊熱鬧,當然,有了她湊熱鬧,食物還未入口就覺得好吃,如此說來,吃飯絕對不能少了她,這一點他是承認的。
閻明巍冷哼一聲,「隔壁莊子的姑娘才幾歲,掌勺的本事能勝過浸婬在廚房幾十年的人嗎?」
抬起下巴,閻文旭很得意的挑釁道︰「可惜爹沒機會吃到,要不,爹就知道丁香姊姊做的菜看著就流口水,可好吃了。」
閻明巍真想再給他一顆栗爆,若非他這個爹付了高額的銀子,他能有的吃嗎?
「真有那麼好吃?」
他說再多遍,爹都會當他是吹噓,閻文旭索性轉頭看著小四,交由小四回答。
「四爺,真的太好吃了!」身為小廝,小四幾乎寸步不離的跟著主子,人家給主子準備膳食,當然不會少了他,因為如此,不過吃了十幾日,他已胖了一圈。
「是嗎?」
「再好吃,爹也吃不到。」閻文旭明顯幸災樂禍。
「我真想,總有法子吃得到。」閻明巍傲嬌的抬起下巴,這模樣跟閻文旭簡直一個樣,見了真要說一句——真的是父子,不過是一個黑一個白。
「爹有什麼法子?」頓了一下,閻文旭連忙申明,「爹別打我的主意,我不會將自個兒的口糧讓給爹的。」
聞言,閻明巍惱了,「你爹還用得著你讓口糧嗎?」
「不用就好,可爹能有什麼法子?」閻文旭一臉的質疑。
閻明巍右手手指輕輕敲著桌面,腦子飛快的轉著,看著滿桌的菜色,一個念頭就蹦出來,「你說,我們香滿樓來辦個試吃會,征求新鮮的菜色,若得評審認可,成了香滿樓的菜色之一,就提供獎賞,如何?」
兩眼一亮,閻文旭對吃的最感興趣了,試吃會听起來就很有意思,不過此時他更關心另外一件事,「爹要提供什麼獎賞?」
「你認為什麼獎賞可以吸引人家參加?」
閻文旭認真的想了想,「應該是銀子吧。」
閻明巍稀奇的挑起眉,「你也知道銀子的重要了。」
「我什麼都懂的。」若不是銀子,韓姊姊怎麼會同意他搭伙?李嬤嬤說他應該喚她韓姨,可是他覺得她比丁香姊姊和忍冬姊姊還幼稚,他沒法子將她視為長輩。
「我的兒子長大了是嗎?」
「我早就長大了。」閻文旭深深看了父親一眼,嘆了聲氣,有這麼一個老是跑得不見人影的爹爹,他能不早早長大嗎?
閻明巍知道被兒子嫌棄了,這也不難理解,他是個失職的父親,從來不管兒子,而身邊全是侍候的人,他們作不了他的主,他凡事得自個兒拿主意,還能不早早長大嗎?
清了清嗓子,閻明巍轉回試吃會,「這事就由你透露給韓家姑娘。」
閻文旭皺眉,「說來說去,還是得靠我。」
「……」他的手好癢,真想拍下去,一個五歲的孩子擺出一個老父的姿態,這是對他這個父親有多不滿意啊。
見到父親吃癟,閻文旭突然覺得面前的菜也不是多難吃,不知不覺,他就將愛吃的肉吃光光了。
閻明巍感覺自個兒被兒子坑了,不過,他又莫名的期待試吃會,雖然韓家那丫頭不掌勺,但他知道丫鬟做菜是她在一旁指點,換言之,有意挑戰試吃會並提供新鮮菜色的人只會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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