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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白首 第十四章 小食鋪開張了(2)

蘇雪霽臉上沒有任何困頓受挫的神色,他仍是一襲青袍,但是看得出那袍子是絮了厚厚棉花的,這會兒因為勞動,額頭微微的冒著汗,也因為要方便做事,窄袖都挽了起來。

蘇和有些看不懂,他已經許久沒見過蘇雪霽,听說他不來書院了,專心在家溫書準備來年的科考。

這是因為拿不出束修和筆墨銀子上不了書院的說詞嗎?畢竟,當初他能在書院讀了那麼久的書,據娘說,那銀錢都是二房出的。

他如今離開二房,銀錢上也就沒有那麼便利了,只是他一個秀才居然屈身這種油膩的吃食鋪子,實在太有辱斯文,丟讀書人的臉!

他越過點食物的櫃台,攔住正在收拾桌面的蘇雪霽。

「小叔。」蘇和的聲音無比沉痛,但若仔細听,能听得出一股壓抑不住的嘲謔藏在其中。

「蘇和?」

自從決定不去書院,留在家里自習的蘇雪霽就再也沒有踫過蘇和,其實就算在書院,因為學習程度的不同,他和蘇和並不在同一個學堂上,就連先生也不一樣,兩人連交情都談不上。

「小叔,你堂堂一個秀才怎好為了五斗米折腰,來做這等下賤活兒,你太令小佷痛心了!」

蘇和的話講很大聲,很義正詞嚴,好像在教訓家中不听話的小子,完全沒有顧及自己的身分在這場合,說這樣的話適不適合?

他存心要把蘇雪霽的顏面掃地,是的,這是把蘇雪霽踩在地上最好的機會,以前的他在蘇雪霽面前抬不起頭來,見到他就自覺低人一等,那積壓已久的怨恨和不甘,現在該是他討回一口氣的時候了。

這時候的蘇和哪里還會想到蘇雪霽與他既是同窗也是他的長輩這件事,長輩的事情輪得到他一個晚輩來說嘴嗎?

他那痛心疾首的樣子還有恨鐵不成鋼的咄咄逼人,很快引得進來鋪子吃飯的人的注意。

這跑堂的是個秀才?不得了!

蘇雪霽瞥了眼蘇和那看似清澈卻充滿惡意的目光,面上沒有任何表情,薄唇勾出一抹不經心的笑。「你不是來吃飯的?」

「這種不入流的鋪子,請我我都不來!」

他那自命清高,眼高于頂的踱樣,立刻得罪了那些個大冷天穿短褂在碼頭干活的工人,魏萬三和秦勺听了也頗不是滋味,自家鋪子第一天開張就來了個這麼砸場子的,這是和他們過不去啊!

他魏萬三再不濟,在這六安縣也有自己的人脈,偏偏客人如流水般的進來,招呼做饃夾肉菜都來不及了,哪里顧得了這頭?

干著急之余秦勺示意大丫到後院去叫兒金金出來,大丫一溜煙的進去了。

很快,兒金金第一時間出來了,一眼就看到蘇和這個渣男。

蘇雪霽看見自家媳婦手里還拎著 面棍,那模樣就像是要出來與人拼命,他心里就像泡在甜水里,哪里還記得蘇和說了什麼戳心話?

蘇雪霽不想在鋪子開張的第一天鬧出什麼動靜來,可蘇和並沒有打算放過他,還喋喋不休的說道︰「雖然說分了家,小叔要是手頭上的銀子不夠使,回家向我爹伸個手也能得幾兩銀子花花,何必在這里做個上不了台面的跑堂賺幾文辛苦錢?」

後面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不知情的連忙問這兩個後生是什麼身分?

正好有那從蘇家鎮來縣城辦事的人,便把蘇家大房和二房那陳年老帳添油加醋的說了,許多人一邊吃飯一邊听得津津有味,有替蘇雪霽抱不平的,有說蘇紙不要臉,佔人家財的,又有人恍然大悟說難怪那蘇紙早不納妾,晚不納妾,分家後一口氣納了兩房侍妾,還遠從揚州買了個瘦馬回來,日夜宿在那里,享著人間艷福,他的老妻被氣得奔回娘家,叫娘家兄弟回婆家來主持公道,把家里都砸了……

也有人嘆了口氣,說這蘇家二房是腦袋壞了,好好一個秀才郎,不知道巴結的供在家里,還把人分出來了?

家里有個秀才老爺,多少人求都求不來,那可以省多少賦稅?多多少便利?要說自家錢多看不上繳稅那點銀兩,但一年兩年三年,田產出息越多,田賦、雜稅和徭役的銀子越多,後頭有得他哭的。

還有那個蘇家三郎,看起來人模人樣,可蘇家花了多少錢供他讀書,卻連個童生都沒考上,都十六歲的人了,現在還靠家里供養著。

「這不是財大氣粗,供養一個讀書人算什麼?」也有人不以為然。

「我也听說呢,那蘇家原來給這小兒子說了門親事,定的是驛丞家的小姐,後來啊居然因為驛丞生了病,覺得女方那頭沒指望了,便把親給退了,為人很是寡情涼薄啊?」

蘇和沒想到自己這一鬧,沒把蘇雪霽鬧得灰頭土臉,倒是把自己家干過的糟心事鬧得人盡皆知。

「虧這後生長得還可以,知人知面不知心,讀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畢竟是干粗活換溫飽的人,誰也沒那膽子當面和蘇和杠上,替蘇雪霽說話,不過背後說話可敢了,我又沒指名道姓,你要自己湊上來,就是自己認了自己做的事,還要臉不要了?

蘇雪霽根本沒機會說上什麼,一群高大的壯漢排開人群走進來,一馬當先的丁朱華渾厚嗓音跟雷劈似的道︰「讀書人了不起,讀了幾本書就不吃飯放屁了嗎?踱得二五八萬的,什麼玩意?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敢來鬧,活得不耐煩了!」

丁朱華虎目一掃過眾人,立馬所有的人都成了鶴鶉。

在這鋪子里的幾乎都是本地人,有誰不認識衙門的捕頭、捕快和衙役,丁朱華的身邊就站著縣衙的捕頭,姓夏。

夏捕頭一見到蘇雪霽,客氣的上前。「朱華跟我說蘇秀才娘子的鋪子今日開張,我便不請自來了,希望蘇秀才海涵。」

夏捕頭曾遠遠見過蘇雪霽一面,他中了秀才那天,縣令設宴款待,他敬陪末座,也有心和秀才郎攀交情,但一直苦無機會,昨日听丁朱華說蘇秀才家盤了間鋪子,明日要開張,逮著了機會,怎能不到?

「夏捕頭客氣了,也不知夏捕頭和幾位官爺可有空,能否替我們試試這千層肉夾饃的味道如何?」蘇雪霽也沒理會蘇和,把人引請到了清靜的角落坐下。「幾位且坐。」

都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但總的說來,不管你是愣是橫,都怕官,官大人不易見,官差小鬼更是難纏,夏捕頭和丁朱華一干捕快衙役一出現,哪里還有他蘇和什麼事,客人們眼楮雪亮,一看就知道衙門這些官爺是來替蘇秀才撐場面了啊。

蘇雪霽和兒金金轉頭去忙活了,片刻,秦勺拿托盤端著幾份夾了滿滿各種餡料的肉饃出來,兒金金也去盛湯,自然也送上了沾醬。

不說兒金金這邊如何招待夏捕頭一行人,也不說這幾個大男人吃得有多香,鋪子外頭的角落站著兩個老者和小廝,一個穿著鴉青色直褐,灰白的頭發簪著玉簪,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發上簪的是木簪,他們也不知來了多久,不過時間長得已經足夠把里頭的動靜都看清楚,听明白。

看著氣沖沖,滿目睜獰,甩袖離開鋪子的蘇和背影,玉簪老者面上波瀾不興。「身上穿的是你書院的制服,這樣的學子,你那書院也該整頓整頓了,別阿貓阿狗都往里收,丟了老臉也不知道。」

胡之拉長了臉,吩咐一旁的小廝。「去問問書院的教諭,此子是誰的學子?」

小廝飛快去了。

「那這早飯還吃不吃?」胡之道。

周枚把眼楮一瞪。「吃,怎麼不吃,我過兩日就要回京,你這里的好東西自然要吃個夠,否則下回也不知哪來的機會了。」

胡之才不吃他這一套。「你這老頭打什麼歪主意,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趁機讓雪霽的娘子送你兩只醉蟹和狼肚吃吧,哼,明明是送給我的年禮,卻都進你的肚子去……到時候你要走,別忘了再要一份狼肚、醉蟹與我。」那醉蟹就算一口氣吃上幾十只也不厭倦,要不是夫人攔著,他還能繼續吃。

「那是你學生的媳婦,你好意思讓我去賣老臉!」周枚懶得理他。

「身為一個秀才,也虧他拉得段,做這等粗鄙的活兒,年輕時的我還真沒他這股勇氣,羞都羞死了。」看著蘇雪霽在里頭忙碌的身影,胡之頗有感觸。

「國之棟梁不拘小節,青出于藍,勝于藍,這孩子可沒你那麼狹隘!」周枚也不用小廝扶,進了鋪子的門。

胡之模模鼻子也跟進了。

在鋪子里忙活的蘇雪霽完全不知道他的好人緣在今天體現了出來,鋪子多了夏捕頭這靠山不說,而臘月初,衙門、師院開始放年假的時候,蘇和被趕出書院,讓他回家種地。

這消息一傳回蘇家鎮,舉鎮震驚,被趕出書院,就是斷了科舉的路,當初蘇秦氏沒少在鄉親面前炫耀他們家三郎有多驚才絕艷,當初有多瞧不起人,這會兒就有多灰頭土臉。

丈夫納的妾搶了她的管家位置,引以為傲的小兒子又被書院趕了出來,蘇和因為沒臉回家,也不知去了哪。

不過壓垮蘇秦氏的最後一根稻草據說是蘇紙的叔叔,三房的蘇言在失蹤多年後攪著一條腿回來了,一回到家便要求蘇紙要把他應得的那份財產還給他,否則要告發蘇紙等等,家里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吵,蘇秦氏很快就病倒了,但這是後話了。

一百多個夾饃、餡料,不到晌午就已經賣完,鋪子只好提前打憚,再三向那些沒吃到的客人保證,明天還會開門,讓他們請早,那些人才怏怏的走了。

兒金金清點銀錢,扣掉成本開支和人事費用還有淨利六百八十八文錢。

也就是說她們一個早上就有半兩多銀子的進帳。

「這一早我們就賺了這麼多?」秦勺捏了魏萬三的臉,不敢相信。

「嘶!」魏萬三沒敢喊疼,挪開了一些和媳婦距離。「累歸累,長期來看這活兒不虧的。」

「這是頭一天,嘗鮮的人多,明日應該就不會這麼多人了。」像胡先生和周公,像丁朱華和夏捕頭,還有蘇雪霽一些同窗,這些都是來捧場的,往後還會不會再來關照,是未知數。

魏家夫婦也知道這個理。「就算往後收入沒有今日這麼多,細水長流,我也很滿足了,往後我們多做一點,中午和晚上都可以接著賣。」

「你自己看著辦,左右我那些都教與你了,也難不到勺姊你。」兒金金心里也樂得開花,半兩銀子真不少了。

「我是越忙越開心,巴不得天天都這麼著,不過啊,不少客人都打听你那沾醬賣不賣,都說只要一小勺子下去,要是有飯定能多吃幾碗。」今天最受歡迎的除了千層肉夾饃就是那兩種沾醬了,她拿出來的那幾鑼,一個早上都各自用去了一罅,這哪里夠用?

「我家里就剩下兩磚,你也看到周公和胡先生都要走了,別說你們,我自己也沒得吃了。」沾醬出乎意料的受歡迎,但是她真的沒有了,照她如今的忙法,今年還真抽不出時間去做那些。

但如果可以雇人手來做,倒也不失一條生財大道,不都說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門七件事里,這醬也佔了很重要的席位,除了食材要講究新鮮,烹調得法以外,要是能佐以適當的醬料,可以說是錦上添花。

只是那些配方比例得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很快就會滿街都是同樣的醬料了。

一直當听眾的蘇雪霽見兒金金一直揉著手,她是力氣大沒錯,但是不停歇的揉切烤制、來來回回的走動,都是費力氣的活兒,力氣再大也是人,更何況她還只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小姑娘,蘇雪霽伸手把她掉到鬢邊的碎發撈到後頭,「下午我們也沒有東西可賣,大家就回家休息吧。」

「行,那我們就把鋪子收拾收拾,回去歇一個時辰,回家路上先把材料買好,肉菜啊面粉的,別忘了還多買些板油,這餅皮費油得很。」秦勺一邊說道,一邊打發大丫和虎子去跑腿。

「還有啊,我覺得要是過一陣子生意還是這麼紅火,廚房里恐怕就得多幾個人手幫忙揉面,只靠我們兩個是應付不了的。」肉夾饃看著吃得容易,皮酥肉香,但是制作方法卻處處透著精致,單是那一踫就掉渣的饃饃,就需要二十幾道工序。

秦勺笑應,「如果要請幫手,我請我娘家姊妹來幫忙可好?」

「我沒意見,只要人品好,你信得過就成。」她沒想過要叫伯娘或是兒銀銀來幫忙,她伯父是驛丞再小也是個官,讓官夫人來鋪子幫忙,還不如往後鋪子要是能長久經營下去,給她一成的提成比較實際,至于她那位堂姊,也不是個願意整天處理湯湯水水的人,何況還是個官家小姐。

當初兒家出事的時候堂姊能挺身出來,是因為責無旁貸,但是讓兒銀銀拋頭露面,她又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大姑娘,她應該意願不大。

不過,如果說鋪子需要「賣臉」來增加客源的話,夸父山上那幾個與她比較親近的師兄們倒是不二的人選。

瞧,她都想到哪去了?要讓師兄們知道她打他們的主意,不用竹筍炒肉絲侍候她才怪!

師兄啊……她也挺久沒見到他們了,怪想念的。

他們一通收拾好後,便各自回家,說好時間到鋪子來炒制餡料、揉餅皮,蘇雪霽順路又在豬肉攤買了五十斤的五花肉和後腿肉,雞販那里也抓了五只的雞,羊販那里買了兩頭羊,吩咐雞販和羊販宰殺好,明日天不亮送到鋪子去。

回到家,蘇雪霽去歸置那些零碎的東西,回來一看,兒金金已趴在堂屋的桌邊,吹著前院吹過來的涼風,睡得小臉紅撲撲地。

蘇雪霽見她這樣,心中很是憐惜,趕緊把她抱起來送進房間,放在床上,又替她月兌了鞋,蓋上錦被,掖好被角,接著去點上炭盆。回來看著她,心里感慨很深,到底還是個未及笄的姑娘,再能干勤奮,力氣再大,身子也會受不住。

要不是他至今一事無成,功未成,名未就,她又何必過得這般辛苦?

看著她半晌,蘇雪霽去洗了把臉,去了書房。

因為體諒兒金金的勞累,因此也沒叫她,兒金金就這麼睡到晚上才自己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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