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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負白首 第五章 蘇秀才本尊到(1)

蘇家鎮的衙門在鎮的北邊,這兒住家不多,商鋪也少,它不同于一般的行政衙門,沒有供官員住的衙門後院,只有一個大公堂,多作為辦事之用,就像一個大四合院。

蘇雪霽領著兒金金從衙門一側拐進巷子,巷子開了個口,旁邊有間值亭,里頭坐了個年輕的兵丁,一听蘇雪霽說是要來領廩米的,這才抬起了眼。「領廩米?你眼生得很,沒見過!」

「敝姓蘇。」

「天下姓蘇的多了去,阿狗阿貓也有姓蘇的!」

啪!一個清脆的腦瓜崩下去,手勁還挺大的,粗獲的嗓門听著帶了股狠勁,「老子去撇條,叫你替我看一下亭子,你倒好,連鎮子出了名的蘇秀才都不認識,兔崽子你的眼楮是叫泥糊了啊?」

一個古銅膚色的漢子站在小兵丁後頭,濃眉粗眼,穿著褐色短打,自有一股爽利勁。

小兵丁損著頭,痛得眯了眼,卻沒敢吱聲。「蘇……秀才?大哥說的是哪個蘇秀才?」

「你這不開竅的驢蛋,咱們蘇家鎮有幾個秀才?」漢子粗壯魁梧,皺起山一樣粗的眉毛,幾乎能夾死蒼蠅。

小兵卒伸出兩根指頭。蘇家鎮有兩名秀才,一個垂垂老矣,老得踏進棺材一半,固執又不通氣,小氣又糊涂,與人辯論爭執,一說不贏人家還會倚老賣老的拎拐杖打人,罵人家白丁不敬賢能,鄉人說起他,搖頭的居多。另一名就是眼前這位,看著是瘦弱了些,卻溫文儒雅,氣質斐然。

他的干淨不在穿著打扮,而在于神態舉止,說話的姿態像山澗流水一般干淨通透,無阻無礙,讓人心生好感。

漢子懶得再搭理小兵,轉向蘇雪霽,「蘇秀才,听說你病了?這會子可是大好了?」他是老兵子,雖然和蘇雪霽沒什麼交情,卻听過他的大名。

考上秀才容易嗎?幾百上千的學子也才能月兌穎而出這麼一個秀才,著實替蘇家鎮這小地方掙臉啊!

「托這位大哥的福,已經無恙,請教大哥貴姓?」

「我的姓不貴,就姓丁,大家都叫我老丁。」丁朱華甚是爽朗。

「丁大哥,生員此番前來,是來領這月廩米和廩銀的。」身為秀才,不但有官府的賞銀,免徭役,每月六十斤的廩米可拿,每年還有廩銀,也就是折算成銀兩的膳食津貼可以領,這廩銀有四兩之多。

丁朱華遲疑了下。「我記得,蘇秀才的廩米和廩銀都是由家人來領回去的。」

在倉糧司做事的人不需要多大本事,但認人是頭一項,那蘇家人回回來,趾高氣昂令人倒胃口得很,言語間對蘇秀才不屑一顧,說他不過走了狗屎運才中了秀才,他們家真正有本事的是老三,話說得難听,但是領廩米廩銀的日子從來沒錯過。

「丁大哥若不嫌棄,往後叫我雪霽便是。」蘇雪霽拱手,即便只是個捕快,他仍是客客氣氣的。

「曖,我是粗人,不過我就喜歡你這爽快勁。」丁朱華搔了搔頭,笑開了。

既然稱兄道弟,蘇雪霽自然也改了稱呼。「小弟日前娶妻,有了家室,往後這些領廩米、廩銀的事情想著自己來就好了,不好再讓二房的兄長佷子們奔波。」

丁朱華雖然是個大老粗可也听出味來了,二房的兄長佷子們,嘖,如果是幫忙領,倒說得過去,只是那些人的嘴臉看起來可不是那回事,他們活生生是把蘇秀才,呃,雪霽老弟的補貼當成自家的吧?

隔房的人也好意思拿隔房的廩米廩銀?這世間不要臉的人還真多了去!

蘇雪霽萬萬沒想到丁朱華會腦補出許多事來,雖然事實還真差不離。

「成!今年的廩米、廩銀也剛下來,我去同里面的人招呼一聲,你等等啊!」他看了眼站在邊上好奇往里瞧的兒金金,不過也就一眼沒敢多看,他雖然人糙,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戲的道理。「可帶了麻袋裝糧?」

「有,在這。」蘇雪霽把從家里帶來,早就備好的麻布袋遞出去。

「我去去就來。」撂下話,丁朱華便匆匆往里去了。

丁朱華動作很快,不到片刻又出來了,手里一手拎著六十斤的廩米,一手拿的是廩銀,把廩米放下來後掏出一本小冊。「這是領取冊,在上頭簽字還是按個手印就可以了。」

「多謝丁大哥幫忙。」

「謝什麼,我跟老張頭說過,要是我不在,往後蘇老弟你名下的廩米廩銀除了你還有你媳婦來領,誰都不給。」丁朱華是從縣城來支援倉糧司的捕快,說的話在這里還有一定分量的,他瞧著蘇雪霽順眼,自動替他把事交代清楚了。

蘇雪霽在取款冊上署了自己的名,便想把丁朱華手中的麻布袋接過來,哪里知道這六十斤廩米重得很,他精神氣力都還未恢復,只覺肩一沉,胸口發悶,忽地一旁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毫不費力的把往下墜的麻布袋接過去,往肩頭一甩,那麻袋彷佛輕得跟棉花沒兩樣。

「這事我來就行了!」兒金金一雙翦水雙瞳墨黑瑩潤,清透的好像倒映著整片天空。

蘇雪霽和丁朱華都愣了下,蘇雪霽壓根沒想過自家媳婦能上山下水,居然還有這把好力氣。

丁朱華哈哈大笑的拍了拍蘇雪霽的肩頭,也沒想過自己手勁大,弱不禁風的蘇雪霽是否受得了,豎起了大拇指道︰「小老弟娶了個不得了的媳婦,什麼時候請客辦酒席,到時候可別落下老哥我,這杯酒我可是喝定了!」這對小夫妻太有趣了,男的斯文有禮,女的嬌憨天然,他一看就覺得有緣。

蘇雪霽在心里齜牙咧嘴了下,自己這胳膊也不知月兌臼了沒?

「到時候一定知會大哥,請大哥賞光。」請客辦酒席,老實說蘇雪霽還真沒想過這事,但是既然已經答應人家,無論如何得整出桌席面來。

離開了倉糧司,兩人帶著不少東西,也沒辦法再逛下去,而且時候也不早了,就往回走。

這回上街東西買得多,兩人手上都掛滿東西,兒金金見蘇雪霽臉色有些發白,便不由分說從他手里勻了些東西過來。

蘇雪霽頓時有些無地自容。「早知道我身子這麼不濟,就應該花錢雇輛板車回來。」自己逞強,受累的人卻是她。

「你別多想了,我力氣大,這也沒什麼,不過往後我就知道,東西買多了要雇車回來,別讓自己累著了。」她真沒听出蘇雪霽那微妙的弦外之音,心里想的是讀書人果然不一樣,細致得很,往後要多听相公的話才是。

倘若蘇雪霽知道她沒心沒肺肯定要哭笑不得,不過,能有這樣不小心眼,不斤斤計較的媳婦,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吧?

「我們真要辦席面請丁大哥來吃酒嗎?」兒金金問道。

「既然允諾人家,自然是要請的,不過何時,我還沒想法。」今日花了許多銀錢,幸好又領了四兩銀子的廩銀,省著些足夠家用了,至于席面,到二葷鋪里置辦幾樣葷熱菜熱炒及一些涼碟,也有白案,價錢會比酒樓館子要便宜許多,連吃帶喝都有了,倒也不是難事。

「你挑好日子告訴我,咱們在家里炒幾個菜,我去抓條魚、割個肉,再打壺酒,應該就可以了吧?」請客啊,人多熱鬧,有吃有喝,她喜歡。

蘇雪霽不敢說她連燒柴生火都不會,要燒菜請客吃飯實在難度太高。

不過很快她就自己想到了其他的事。「只是家里就一個爐子,兩副缺了角的碗筷,沒灶沒鍋的,要請人來吃飯大概不成……這事反正不急,過些日子再說。」

一想到明天就能回家見到伯父、伯娘和銀銀,她的腳步越發輕快了起來。

兩人一回到家,兒金金的靈識突然一動,接著笑逐顏開道︰「咱們回來的巧,那邊煮好了飯菜,咱們趕緊把東西放下過去吃飯吧。」

「你怎麼會知道……」這是什麼神通?他在這院子住了那麼多年,就算有時踩著飯點過去也不見得有飯吃,一次兩次,他就再也不往那邊去了,更別說什麼飯菜香。

「我聞到香味了。」還燒了肉,她已經很久不知肉味了。

她把手里的東西都放下,打水洗手,也讓蘇雪霽洗了手,一副準備要吃飯的架式。

「我還不餓,再說我們買了肉菜,我就不過去了。」嗟來食,他不吃。

「還要弄多麻煩,既然大嫂她們煮了,我們為什麼不去吃?你不是說沒有分家一切都是公中,吃飯也該我們一份,不吃白不吃。」

兒金金這話蘇雪霽反駁不了,又怕她一個新婦沒人陪著過去吃飯難看,于是按捺下不悅,陪著她去了。

因為是秋收時分,就算蘇家看著財大氣粗,也只有春秋二季農忙的時節才能吃上三頓飯,至于每一房私底下有沒有照著規矩來,偷偷藏私,誰還會去追究?誰家沒個孩子、女人、老弱呢。

所以,這時候的堂屋里滿滿當當都是人,男人一桌,女人和小孩是上不了桌的,只能帶著孩子在灶上隨便對付過去。

蘇秦氏一看到兒金金先是一怔,接著夸張的撇嘴,「怎麼著,到飯點就知道要出來了?這是掐著時間來吃飯啊!」話剛說完,看見兒金金身後的蘇雪霽,錯愕之下,翻書似的擠出了張笑臉。「呃……你也來了。」

蘇雪霽沒理她,倒是兒金金笑嘻嘻的說道︰「嫂子今日煮了這麼多菜,我在屋里就聞到香味,怕來遲了你們開不了飯。」

蘇秦氏的三角綠豆眼撐了又眯,你以為你是誰?誰怕你沒來開不了飯?她根本沒讓媳婦煮這兩口子的飯菜,巴不得別來!

蘇雪霽看著已經在主位坐好的蘇紙,沒情沒緒的喊了聲,「大哥。」

蘇紙從鼻子哼了聲,表示他听到了。

蘇雪霽逕自坐下。

他一坐下,本來跨著一只腳坐在長凳上,坐沒坐相的蘇安就有些不自在,他們這一房再看不起大房,蘇雪霽好歹是個秀才,基本上他還是有些悚他的。

至于蘇平不見人影,蘇和在縣學里讀書,除了休沐日,平常是不在家的。

所以這一桌就坐了兩個男人,如今添上蘇雪霽,加上蘇秦氏也才四個人,兒金金見相公坐下,她自然是依著他的旁邊也坐了,只見桌上一盆大磴子粥,摞得高高的圈餅子,一小盆的窩窩頭,一大碗白菜湯,烏塌菜,劉氏和甘氏又端來一碗梅干扣肉和蘑菇炖小雞。

不年不節的桌上就有兩個肉菜,這二房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啊!

食物一擺上桌,廚房里的甘、劉兩人才看見也坐上桌的兒金金,從來自掃門前雪的甘氏好心的拉了兒金金一把,低聲道︰「小嬸跟我到里頭吃吧。」

「這是什麼出身,家里都沒教嗎?也不瞧瞧自己是女人,哪來的資格和男人同桌吃飯?」劉氏兩個魚泡眼,斜眼睨人的時候白眼多,黑眼少,十分的不討喜,她就是看兒金金不順眼。

「這樣啊。」兒金金聞言就要站起來,卻被一只微涼的手給壓制住了。

「不,她同我在這里吃。」甫進門的新婦按理說是可以同席的。從不多說什麼的蘇雪霽出聲了。

「這……」甘氏看向蘇秦氏,蘇秦氏又看著蘇紙。

「哪來這麼多羅唆,田里事多著,那些打工的慣會偷懶耍滑,要是沒人盯著,歇個晌午都能歇到不見人!」蘇紙借題發揮,這是拐著彎罵蘇雪霽只會來吃飯不下田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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